肚脐眼疼周围疼的断气是什么原因持续一个月左右了

→ 四岁的小孩经常说肚脐周围疼是怎么回事?
四岁的小孩经常说肚脐周围疼是怎么回事?
健康咨询描述:
我孩子肚脐周围疼疼痛大概有一个月左右.白天不疼,晚上就疼,验尿,大便,彩超,验血,没什么问题,说肠子有点儿发炎,吃药吃了两个星期,打了两次点滴,也没什么效果。
想得到怎样的帮助:四岁的小孩经常说肚脐周围疼是怎么回事?
其他类似问题
医生回复区
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 主治医师
擅长: 泌尿外科,肾结石;肾脏和膀胱肿瘤;前列腺增生和前列
微信扫一扫,随时问医生
&&&&&&蛔虫症是由于蛔虫寄生于人体小肠内所引起的疾病,为小儿时期最多见的肠寄生虫病.成虫寄生于小肠,常因蛔虫或毒素的刺激而有消化遗症状,如腹痛,恶心,呕吐,轻泻或便秘,异嗜癖等,以阵发性脐周腹痛最为常见.少数病儿兼有食欲减退或易饥,头痛,磨牙,面部见白色斑块.常见的并发症有胆道蛔虫症,肠梗阻等.肠道蛔虫症的主要表现是突然出现的剑突下或右上腹阵发性剧烈绞痛,发作时小儿弯腰捧腹,辗转不安,呻吟不止,冷汗淋漓,面色苍白,常伴呕吐,吐出胆汁和蛔虫.少数继发胆道感染者,可有寒颤,发热,偶见黄疸.
擅长: 小儿肺炎、腹泻
微信扫一扫,随时问医生
&&&&&&从你上述的症状分析,考虑可能是胃肠生长痛.多见于3~12岁处于生长发育期的儿童.其特点是反复发作,每次疼痛时间较短,一般不超过10分钟,疼痛发作次数因人而异,有的每天数次,有的每小时数次;疼痛部位以脐周为主,其次是上腹部;疼痛无规律,程度也不一样,轻则腹部不适,重则痉挛样痛,并伴有面色发青或发白,疼痛难忍,甚至恶心呕吐,肚子内还可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通常情况下,疼痛缓解快,缓解后儿童的精神,饮食和玩耍恢复常态.对于小儿胃肠生长痛,一般不需治疗.如果疼痛严重时可热敷或按摩足三里穴及腹部,对缓解疼痛有一定的作用.
微信扫一扫,随时问医生
&&&&&&你说的情况多考虑是有肠炎或肠道痉挛的情况,多考虑是由于受凉或吃生冷辛辣刺激性的食物引起的情况的。现在的情况建议积极的到医院检查一下大便常规和B超的情况,在明确属于肠炎的情况后就建议在医生的指导下服用整肠生复方地芬诺酯做调节治疗为宜。&&&&&&如果明确是属于肠道痉挛的话就建议在医生的指导下服用654-2片和整肠生做治疗。&&&&&&平时注意腹部保暖的情况,避免吃生冷辛辣刺激性的食物,这样的话就会恢复正常了。&&&&&&以上是对“四岁的小孩经常说肚脐周围疼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的建议,希望对您有帮助,祝您健康!
微信扫一扫,随时问医生
&&&&&&从你的描述来看,考虑宝宝可能是患得肠痉挛症,这个是属于宝宝生长发育的过程中出现的,其实很多的小朋友都会有这种病症的。你不必太担心的,只要平时注意宝宝吃饭后要少跑跳,如果有痛得厉害,可以适当吃些解痉的药物。这种情况可以在发作的时候采取安慰性的措施,比如温敷,按揉等。给予腹部保暖,必要时抗感染及解痉止痛治疗。如果宝宝肚脐周围痛,看看宝宝有没有发烧,肚子有没有反跳痛,如果有上述症状,宝宝一定要到医院看病,排除阑尾炎。在宝宝腹部经常做顺时针的按摩。
微信扫一扫,随时问医生
&&&&&&4岁的孩子说肚脐周围疼痛,要考虑是有消化不良的问题,多是肠系膜淋巴结肿大的原因多一些,跟孩子年龄小,胃肠功能差有关系,饮食不规律受凉或者吃一些刺激生冷油腻的食物的原因。注意加强护理,注意不要受凉,注意腹部保暖,不要吃一些生冷油腻的刺激的食物,可以吃一些四磨汤口服液以及双歧杆菌调节肠道菌群,帮助消化,必要时候到医院做超声检查,明确诊断。
微信扫一扫,随时问医生
&&&&&&儿童肚脐四周痛多与蛔虫症有关,但慢性肠炎,胃溃疡以及肠易激综合征也常会引起脐周痛.其表现为:腹部隐痛,腹泻,痛无定时,长时间缠绵不愈.&&&&&&1.慢性肠炎:慢性肠炎多为急性肠炎治疗不彻底发展而来,可引起经常性脐周或下腹痛,但痛不剧烈,可无下痢,常出现腹部紧张感,排便不畅(排便数可增加),排便前后出现疼痛等.时而也伴有食欲不振,腹胀,疲倦等现象.&&&&&&2.胃溃疡:胃溃疡疼痛以脐周和胸骨下疼痛为多见,常伴有嗳气或反酸水,反复呕吐,食欲不佳,进食腹痛加剧,有时可出现呕血,便血现象.儿童胃溃疡主要与儿童偏食,三餐饥饱不均,冷热不调等有关.&&&&&&3.肠易激综合征:肠易激综合征是胃肠运动功能紊乱的一种疾病,又叫“过敏性结肠炎”.主要表现为反复发作性腹痛,部位可在脐周或左下腹,可出现便秘与腹泻交替发作.大多排便前腹痛加重,排便后则减轻,每次排便量少,常带有黏液,呈胶冻状.这种病常会因精神因素,饮食不适或对外界环境不能适应而诱发.
参考价格:32
参考价格:25.5
参考价格:12.5
您可能关注的问题
用药指导/吃什么药好
用于细菌或真菌引起的急、慢性肠炎、腹泻。也可用于...
参考价格:¥16.5
本品用于感冒引起的发热﹑关节痛﹑神经痛﹑头痛以及...
参考价格:¥6.9
您好,虽然我们的工作人员都在竭尽所能的改善网站,让大家能够非常方便的使用网站,但是其中难免有所疏漏,对您造成非常不必要的麻烦。在此,有问必答网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如果您遇到的麻烦还没有解决,您可以通过以下方式联系我们,我们会优先特殊解决您的问题。
请选择投诉理由
涉嫌广告宣传
无意义提问
非医学类咨询
违背伦理道德
其他投诉理由
涉嫌广告宣传
无意义回复
违背伦理道德
复制粘贴内容
常识性错误
其他投诉理由
如遇紧急情况,请致电400->> >>肚脐周围痛尤其是左下腹部比较结肠炎但是不
肚脐周围痛尤其是左下腹部比较结肠炎但是不
病情描述:
肚脐周围痛尤其是左下腹部比较结肠炎但是不伴有其他症状只是头昏脑涨可能是什么病 打错是比较痛
医生提醒:微信加医生为好友,快速帮您诊断
已回答31098条
医生建议:根据你说的情况肚脐周围痛有是虫子的可能,你还真是引起的
追问:这样的症状已经一个月了
医生回答:检查血压
追问:只是虫子的可能吗,之前针灸过后就这样了
医生回答:之前针灸,什么毛病针灸
追问:每次医生针灸之前都有用力柔肚子很久才针会不会是这样的原因伤到了,盆腔炎,后面我说盆腔炎好了他就说我是因为腰肌劳损才会引起肚子痛,结果针灸的第3天以后就越来越痛我就不敢相信他没去针灸了,腰肌劳损怎么会引起腹痛嘛,我就没关到现在肚脐周围隐隐痛有没有**症状,不懂要检查什么怕浪费钱
医生回答:建议去医院检查,看看是否与针灸有关系
追问:去问针灸的医生吗,那个医生很变态不负责任,我不想去问他
医生回答:可以观察几天看看,看看恢复情况
追问:我想说已经观察一个月了还是这样,走路更痛
医生回答:只有去医院检查确诊
追问:那我想问腰肌劳损会引起腹痛吗?
医生回答:腰肌劳损会引起腹痛的可能不大
追问:一般针灸出针后都不痛对吗?
医生回答:不会疼痛一个月
追问:是隐隐痛而已
医生回答:你只有检查确诊,或者是在观察看看
医生回答:早日康复
追问:等下,我之前做过血常规尿检都没问题
医生回答:观察看看,如果不好做肠镜检查
追问:对了,气血於滞可以吃什么中成药
医生回答:血府逐瘀丸
追问:大概要吃多久才能好
医生回答:吃药15天看看
追问:医院内科可以开这种药吗
医生回答:中医科
追问:自己怎样判断气血於滞
医生回答:按压疼痛吗
追问:小腹吗?
医生回答:疼痛部位
医生回答:早日康复
(不少于10个中文字符)
直购热线:400-
可能相关的药品
向专家医生提问专业医生在线,十分钟内快速回复!
请输入您的问题
看过本问题的人还看过
就诊科室:
病变部位:
典型症状:
混淆疾病:
相关用药指导
相关健康资讯
相关治疗医生
苏磊&主任医师广州军区广州总医院重症监护室
唐柚青&副主任医师广州军区广州总医院重症监护室
汤彦&主任医师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青浦分院急诊科
王道标&主任医师合肥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姜善红&副主任医师滨州医学院烟台附属医院急诊科
马涛&副主任医师山西医科大学第二医院重症监护室
相关治疗医院
医院地区等级
胃肠疾病热门问答
胃肠疾病专业医生在线
已帮助 5672896 位患者
相关疾病问题
【十滴水(育林)】肚脐周围疼痛是什么原因?
肚脐周围疼痛是什么原因?
发病时间:不清楚
肚脐周围疼痛是什么原因?
补充提问:之前伴有拉肚子的情况,服用蒙脱石散后已经止泄,但是却间断性地肚子疼。
全国三甲医院,主任级名医在线坐诊已有124家三甲医院,828位主任医师在线答疑
精选回答(2)
黑龙江省铁力市桃山康乐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擅长:心脑血管疾病的早期预防。治疗高血压病、冠心病、胃炎、胃溃疡、脑血栓等, 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关节炎等。前列腺炎阳痿早泄等的治疗。
首先你的这个孩子肚脐周围疼痛,一个要考虑一个肠系膜淋巴结炎在一个药也不排除慢性阑尾炎的存在所以说必须带孩子去外科进一步的触诊检查,然后再配合彩超,排除一下慢性阑尾的可能和肠系膜淋巴结炎的存在
兖矿集团公司总医院北宿煤矿医院
擅长:中医内科疾病,常见病多发病
一般患者应该是肠炎导致的腹部疼痛。一般患者可进行局部热敷,结合肠炎宁,可减轻症状。
向医生提问
肠炎是细菌、病毒、真菌和寄生虫等引起的胃肠炎、小肠炎和结肠炎。临床表现有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稀水便或粘液脓血便。部分病人可有发热及里急后重感觉,故亦称感染性腹泻。肠炎按病程长短不同,分为急性和慢性两类。  慢性肠炎病程一般在两个月以上,临床常见的有慢性细菌性痢疾、慢性阿米巴痢疾、血吸虫病、非特异性溃疡性结肠炎和限局性肠炎等。肠炎极为普 遍,全世界每年发病约30~50亿人次,尤以发展中国家发病率和病死率为高,特别是儿童。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在发展中国家中,感染性腹泻是儿童发病率最高的传染病,病死率约为20%,仅在亚、非、拉地区,每年就要夺去约460万婴幼儿的生命。
多发人群:所有人群,饮食不当的群体,多于青年
典型症状:&&&&&&&&&&
临床检查:&&&&&&&&&&&&
治疗费用:市三甲医院约(1000 —— 3000元)下载封面客户端
关注封面公众号
关注封面公众号
非虚构小说《重症病房里的生与死》
□周芳忘记了姓氏的爸爸第一天看不到脸的那一床患者名叫马庆生。马庆生身上仍插着十根引流管。我仍旧不敢看他的脸,这碎得不成样子的人是不是已经冷冰冰的了?我戴上手套,双手小心地放在他的背上,然后,用力按下去。一阵温热传到我的手心。是体温?我又按了按,体温,确定就是体温。一个摔得稀巴烂的人的体温。我迅速脱掉橡胶手套,反复洗手。洗完后,趁护士们不注意,我直接将手紧紧地贴在马庆生的手上、胳膊上。按规定,我们的双手不能直接接触病人,既是为了避免我们手上的细菌传给病人,也是为了避免病人的病菌传染给我们。但这个时候,我顾不上这些,我只想感受马庆生的体温。小玉老师说:“下不为例啊,你这个傻子,如果没有体温,那还在这个科室抢救什么?”“杨医生,十床室颤!”小玉叫起来。十床心肌梗塞的病人,刚刚做完晨间护理,心电监护就发现室颤心律了。“快,除颤!”杨医生一声令下,小玉已经把除颤仪推到了床边。把除颤仪调到250焦耳,充电,涂导电糊,固定电极,放电!再来一次!十床的室颤心律终于转为窦性心律。“屈医生,十一床呼吸不行了!”这边杨医生还没忙完,又传来护士小天紧急的呼叫。十一床是昨天晚上刚转来的骨科术后老年患者,术前就心肺功能不大好。“快叫主任!”屈医生应声赶紧跑来,此时小天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把气管插管箱拿到十一床床边。眼看着十一床呼吸就快没了,心电监护仪上显示出血氧饱和度迅速下降。快!快!!主任从办公室赶到十一床床边只用了大约三十秒时间。护士长、小天已经把气道开放,吸痰、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小天拿出气管、插管、导管润滑好快速递给主任,紧急中根本来不及拿喉镜,盲插!病人呼吸已弱如游丝,通过气道还是可以感觉一股气流出来,主任只用了几秒就快速把气管插管插入气道!戴听诊器,听了一下呼吸音,固定,护士长已经接好呼吸机。“不好,心电监护心率减慢了!”刚刚固定好气管插管,又发现病人心跳不好,“胸外按压!”随即传来屈医生的声音,“静推肾上腺素1㎎、阿托品0.5㎎!”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呼吸机传来有节奏的呼吸声,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血氧饱和度和心率也处于良好状态,大家松了一口气。大家的松弛并没有维持太久,大约一小时后,电话铃响起来,急诊科打来的。快,准备接病人。护士长一声令下,小玉和其他两个护士赶紧准备好单元床。一位大四女学生食物中毒,在寝室被人发现时,已人事不省。120送到急诊科,又迅速送往我们科室。打开气道。插进气管导管。接呼吸机。接监护仪。静脉输液。短短几分钟,女孩的生命通道得以建立。这是后期急救的前提。我盯住监护仪:血压70/50mmHg,心跳150次/分,氧饱和70%,呼吸50次/分。这个面色苍白、浑身青紫的女孩子濒临死亡!学校提供不出有毒物质的样本,又没有在场者,哪种药物才能对症?余主任、杨医生和屈医生小声地分析着病情,不断地判断,下处方。药物很快被注进女孩体内。监护仪上的数字仍不见正常,余主任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新的处方还在下达。女孩子的生命体征非常不稳定。我和杨医生赶到科室门口,让家属签病危通知书。我,我姓,我,我姓……一个男人声音发颤,语无伦次。他蓬头垢面,脚穿一双黄球鞋,鞋边沾满了还没来得及擦去的黄泥巴。你是不是张芹的爸爸,姓张?哦,是,是,我是她爸爸,她爸爸。“患者病情危重,随时会因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通知书的每个字都像一把火,灼得他浑身疼。男人拿着笔,手不停地抖。他没有力气握紧签字笔。就像在张芹面前一样,他说话无力。半年前,女儿的班主任给他打过电话,说张芹可能患有抑郁症,有时整夜不睡,在校园游荡,现在又面临毕业,让他多关注一下女儿的思想。他过一两个星期就给张芹打个电话,但张芹说不了两句就挂电话,根本不和他交流。他只知道一亩早稻收多少斤谷,一亩晚稻收多少斤谷。这对于张芹是没有意义的数字。在张芹面前,他说话没有一点分量。男人用力写着,过了近一分钟,才写下一个笔迹零乱的“张”。血压呼吸都非常不好,情况很不理想。我们正在尽力抢救,但你们家长也要有心理准备,人可能随时不行。可恶的杨医生,你就不能不说“随时不行”吗?我不满地看了一眼杨医生。他也意识到我的不满,返回病房的路上,他说,难道你以为我喜欢说不行了?现在病情确实很危险,如果我给他一个希望,最后没有一个好结果,那怎么办?不要感情用事,周老师。我无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张芹父亲签下病危近三个小时了,医生们仍围在十二床旁边小声分析着,对比着,但周围的空气起了变化,在压抑中有了一丝亮光。做完了其他床护理的护士们全围过来,兴奋地等待着。满屋子的安静。女孩子的颈部出现了一块淡红色,像一点水彩一样,淡红色慢慢扩展,嘴唇、腮部,整张脸有了血色。第二瓶药输进去,她一直紧闭的眼帘动了一下,瞳孔对着强光本能地收缩了一下,慢慢地,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科室里响起一阵欢呼声。我心头一热,三步两步奔出监护室,奔到楼底下。我坐在花坛边,仰着头。正午的阳光像上帝的眼睛,好好地看着我。拿走它吧,拿走它,我与这条腿绝交我敢看马庆生的整张脸和整个人了。右眼瞎了。左腿断了。鼻子断了。在车祸现场,右眼眼珠当场溅出。被甩出去的半截左腿,离他的身子有五米多远。这两天医生对鼻梁作了修补,隆起来,有了两个鼻孔,看上去像个鼻子的样子了。原谅我,这样冷静地描述一个受伤严重的人。与活着相比,这失去的右眼左腿算什么呢。至少,他还有一只左眼,虽然变了形,大抵还能看得见两米以内的事物。他还有一条右腿。马庆生缠紧绷带的那条右腿架在高高的铁架上。马庆生的隔壁四床,一个半截人,膝盖下面全是空的,搅拌车把它们搅碎了。真是的,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人放在邻居位置呢。我堵在马庆生面前,不让他看。你睡一会,啊,睡一会。唔。唔。马庆生唔了两声,扭过头去不看四床。一会儿,他的头又扭过来,忍不住去看四床。你睡一会,啊,睡一会。泪水从变形的左眼眶流下。马庆生终于哭了。这就是我盼望的泪水吗?进入重症监护室后,我曾经非常疑惑,那些清醒病人为什么不哭不流眼泪?平时,我们一点点疼痛一点点不适,都会眼泪直流。他们的泪腺也垮掉了?他们眼里怎么空洞洞的?一只蜉蝣在大海里,你能看见它挣扎痛哭吗?小玉说,在巨大的灾难面前,蜉蝣已经不是它自己,被浪头挟裹放逐,拍打在哪个滩头算哪个滩头。三天前,从死亡线上逃回来的马庆生就是这样一只蜉蝣。空空的左眼里,什么也没装。是别人的右眼瞎了,是别人的左腿断了,与他毫无关系。一天前,马庆生开始愤怒。“失去”这个概念植入他的头皮。他愤怒地摆着头,咬牙切齿地恨。你点个头吧。你点啦。马庆生的爱人趴在床边求他。你晓不晓得,每天都有好多亲戚朋友来看你,你醒了,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马庆生的手狠狠地撞着床沿。那个健身馆,你说开,我们就继续开,你说不开,我们就不开。都听你的。马庆生的爱人温顺地笑。她摸他的额头,摸他的脸,摸到眼睛那,她的手触电一样,很快滑过去,滑下来,她一遍一遍摸他的手。砰砰砰。马庆生的手还在撞。你听话呀,你这么不听话,我怎么放心,你点个头啊。马庆生摇头。庆生,没事的啊。大不了,我们安两个假肢。你到哪儿去,我都陪着你。马庆生不撞手了,他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指头。你听话,我的话听进去了,你就点个头,我出去放心。马庆生不点头。他怎么甘心点头!医生已经下了医嘱:右肢,截除。手术电锯不会知道那条被它锯掉的腿,在主人生命中的意义。车祸现场丢掉的腿,现在就要丢掉的腿,与这位全市国标大赛冠军没有关系了。一起车祸将所有的一切都翻过去了。马庆生的爱人第三次进来。你点头啊。他不点头。他撞他的手。她抓他的手。抓不住。一下一下,马庆生的左手准确地撞在床沿上。一只愤怒的被囚于铁笼的狮子。他嘶哑地吼着,拿走吧,拿走,我与这条腿绝交。潘爹爹的三个问题药液不滴了。潘爹爹的女儿惊恐地看着我。我惊恐地看着药瓶。我又向上举了举药瓶,还是不滴。为什么不滴了?潘爹爹走了?但潘爹爹的鼾声并没停。可能是手上的药管折弯了,快看一下。120急救司机小陈提示我们。潘爹爹的女儿赶紧检查潘爹爹的手腕,果然是药管折了。鼾声还在加剧,像有台巨大的鼓风机在不断鼓动。你快点叫他,快点,说点他最想听的话。爸,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回家,老二老三都回来了。他们都等着你,爸,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潘爹爹的女儿说了几句后,又哭起来。莫哭,你快说,快说。我向她大吼。我也是吼我自己。我无非是个披了一身白大褂的义工,我什么也不能做。爸,你坚持啊,潘亮也在回来路上,潘亮啊,你最喜欢的大孙子,他还带个女朋友回来,你要给红包的。爸,潘亮也回来了。潘老头,潘老头,你醒过来,我们去打麻将。坐在司机旁边的东北老汉也大声叫唤着。东北老汉住在孝感三十多年了,和潘爹爹一个住前村一个住后村,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今天早上和往常一样,他带了一碗热干面过来看潘爹爹。这潘爹爹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东北老汉每次来看他,都变着花样给他带点吃的,潘爹爹就将自己种的菜送给他,昨天送了几个大萝卜和几棵白菜。早上八点半,我到急诊科去拿一份材料,只见120的医生和护士匆匆忙忙往急救车上跑。刚才接到电话,潘家大湾有位老人突然倒地昏迷不醒。急救车转来的病人有一大部分会转到我们重症监护室,我想了解送进重症监护室之前的一些情况,就随他们上了车。8点40分,120鸣着笛往潘家大湾赶,我的心揪得紧紧的,心里一个劲地默念着,快,快,快。护士再一次检查氧气瓶、急救箱,作好应战准备。一进村口,就见几个人焦急地等着,一个骑摩托车的在前面带路,他说,快点,快点。在村子里拐了两个弯后,8点55分,到了潘爹爹家门口。车还没停稳,吴医生就跳了下来。刚跑到堂屋,就听到打雷一样的鼾声。吴医生冲进房里,只见潘爹爹靠在床边呼呼大睡。赶紧查看瞳孔,两边不对称,左边瞳孔6(瞳孔大小形态及其反应的改变,除见于眼科本身的疾病如虹膜炎等外,尚可反应全身性疾病,尤其是对神经科、脑外科和内科疾病的诊断、鉴别和护理治疗等方面也很有价值。正常瞳孔,呈圆形,对光反应灵敏,其正常成人瞳孔直径2至4mm,两眼对称。如果双侧性瞳孔扩大和反应完全消失,表示病情危急。)右边瞳孔5,已经散大,失去光反射。吴医生趴在潘爹爹胸口听了一会后,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爸还在打鼾。潘爹爹的大儿子说。像这种脑中风的,只要打鼾,情况就不好,鼾声越大,情况越不好。那,那怎么办?老人恐怕不行了,也许等不到医院就……那还要不要往医院里送?这,这你们决定吧。吴医生没办法表态。乡下讲究人在外面死后不能进门。如果老人在路上走了,遗体就不能停在自己家里,只能停在外面办丧事。这样不太吉利,每个子女都不愿意这样。吴医生现在能做的,就是赶紧给老人建立起静脉通道,做好随时送往医院的准备。送,送,医生总会想办法救。村子里有人说。你没听到,说不定拖不到医院就……潘爹爹的大儿媳犹豫不决。那总不能等着他死。九叔,你看呢?潘爹爹的大儿子抹一把泪,问道。被称作九叔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是这个家族主事的人。他犹豫了一会,说人还有一口气,那就送,快点。9点零7分,车子飞快向医院赶。快到急诊科门口,司机小陈使劲按了按喇叭,通知快点出来接病人。心电监护接上,血压到了231/118mmHg,心率也紊乱了,忽高忽低。医生开了检查单,又赶紧推着往CT室跑。做完后,又赶紧往神经内科跑。医生从袋子里掏出CT片,卡在阅片台上。医生说,他应该出血几天了啊,整个脑子里全是一片瘀血,中轴线已经移位了,广泛性出血。潘爹爹的大儿子茫然地看着医生。他听不懂“移位”“中轴线”这些名词。他说,我爸出血几天了?起码出血三天了,他没说过头昏?这,我不知道,平时谁会问这呀。潘爹爹的大儿子低下头。一个庄稼汉,没有体检这个说法,儿女们也没有询问身体状况的习惯。平时我们给他买吃的穿的,没过问他舒不舒服。潘爹爹的大媳妇说。二百多的血压,平时肯定有头昏头疼。我们,我们……大儿子接不上话,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潘医生看了他一眼,说,不怪你们,老人不舒服,他们都会忍着。那我爸到底救不救得活?只能维持,说不定维持一两个小时,说不定维持一两天。维持?人肯定要走,就看走得早还是走得晚。一群人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分成两拨,一拨围在潘爹爹床头边,一拨在医院过道里商量。继第一个问题要不要进医院后,第二个问题来了,要不要住院维持。潘爹爹的大儿子打家里老二的电话,老二在城里做早点生意,基本上没怎么在村里住。一连打了五六个电话都没人接。老大的儿子也分别给三个叔叔打电话。潘爹爹另外三个儿子都在外地做事,老四,也就是潘亮的爸爸,在深圳做比较大的服装生意。老四曾把潘爹爹接到深圳去住了一个多月,潘爹爹就再也不肯去了。他说,关在楼房里像坐牢一样,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住那么高,三十几层高,不踏实。回到潘家湾,他也不愿意和大儿子住在一起,就在大儿子隔壁搭了间小房子,自己单独过。平时,女儿回来帮助清理房子洗洗被子。老人五个儿子一个女儿,等他们意见统一,不知到猴年马月,老人的氧饱合降到了八十三,医生急了,催他们早点做决定。电话还在打。9点35分,潘爹爹的女儿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把抓着潘爹爹的手,放声大哭。哭了会,回头问她哥,爸早饭吃了没有。哥说,我怎么晓得?爸到底吃饭了没有?她又问。东北大汉说,应该没有,早上你爸去河边洗萝卜菜,菜没洗完,感到头昏,起身往家里走,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他没有吃饭?没有。哎,爸,爸,你到现在饭都没有吃。潘爹爹的女儿哭声更大。她的哭就是在讨伐她的哥,如果他们的爸现在死了,就是个饿死鬼。这才是最惨的事。你哭什么哭,我天天守着他呀?当哥的冲着她嚷,也趴在床上痛哭起来。这时,一男一女跑来了。是老二和老二媳妇。你死到哪里去,电话也不接。大儿子眼泪一抹,冲着老二开吼。老二自知理亏,红着眼,赶紧向大嫂问情况。肯定要治,要治。老二脱口而出。医生说治也只能管一两天。那看着他死?这又不是我说的,你问医生。大嫂恼了,吼了他一句。两兄弟又去办公室找刚才说只能维持的医生。医生把片子给他们反复看了,说,有些病我们是没办法的,你们家快点作决定。两兄弟折回病房,一个站在床头,一个站在床尾,听着爸的鼾声如雷,哀哀地哭。你爸今年83了吧?九叔问。两儿子面面面相觑,答不上来。潘爹爹的女儿想了想,说,年过了就84。73,84,阎王不催自己去。是到他应该走的时候了,在家里走吧,在家里走。九叔一边说一边轻轻捏着潘爹爹的手。但第三个问题紧接着出来了:潘爹爹往哪家拖?大儿子让媳妇马上回家,赶紧把前面的房子清理一下,准备办后事。大媳妇像没听见似的,还在打老三老四的电话。老大家的房子分前后两间,前面一间平时没住人。老大的意思是让潘爹爹在前面房子里断气,遗体就停在那。老大又催了一次,大媳妇说,这一时半刻的,慌手慌脚的,房子哪里清得干净?老二说,哥,就拖到我那里,平时你照顾得多,爸走的时候,就在我那儿走。二媳妇说,我们在城里,不能天天跑回来给爸上香。老二吼了她一句,你不跑,我跑。老大说,算了,算了,往我家拖。老大媳妇还想说什么,一看老大阴着脸,赶紧坐侄子的车先回去了。10点零5分,120车再次往潘家湾赶。我又坐在潘爹爹身边,坐在潘爹爹身边的,还有死神。王富财的天空王富财老人就是前三天晚上破口大骂我们,要给家里打电话的老头子。清醒过来后,他一点都不记得骂过我们。我们开他的玩笑,老爷子,你身在病房,心在家里,把一家人指挥得团团转。他红着脸说,人一病,就像个疯子。他现在完全清醒过来,一心记挂着时间。姑娘,你帮我看看,到了几点钟?四床王富财又把我招到他床边,第三次询问时间。他体内好像有个生物钟似的,基本上每隔一个小时左右,他就会问时间。你说呢?我逗他。他茫然地摇摇头。快十二点了。哦,还有六个小时。到一点钟了,我又去报告。哎,还没天亮。他叹了口气。做完三点钟的夜间查床,我实在扛不住了。从晚上七点钟接班到现在,每两个小时内,我们都要查床,包括查体温、测瞳孔、换药、调磅。从一床查到十二床,起码要五十分钟,再加上填写护理记录单。一轮下来,歇不到十分钟,下一轮又开始。一轮一轮下来,我的腿像棉花糖。护士长说,值班时都要长一双鹰的眼睛,时刻警惕,时刻关注。监护仪上每个数字变化都预示新情况发生。外科病人的引流管摆放得怎么样?产科病人的宫底、产露怎么样?小玉填完手中的护理单后,对我说,你睡一会,我去看看一床。我本想逞强和小玉一块去,可我拖不动我的棉花糖,我的上眼皮用十根大头针也顶不起来。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迷糊中,听到窸窸窣窣地响,只见七床的一只手好像在晃动。我定了定神,向七床望去。果真,七床的头扭向我们的工作台,他轻轻地敲着床沿。我徒然惊醒过来,赶紧小跑过去,抓住他的手:你醒啦。小玉也跑过来,欣喜地说道,你真是命大呀。七床的眼皮微微眨了眨,眼神茫然。你不要怕啊,你住在医院,我们陪着你。小玉安慰他。像这样刚苏醒过来的病人,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会非常无助,我们得多安慰他们。七床路过建筑工地,不幸被砖砸中,造成开放性重型颅内脑外伤、额骨骨折、前颅底及面颊多发骨折、左侧视神经损伤、创伤性休克。在科室里住了八天,上一轮查床,他还在昏迷中。七床的苏醒给我注入了强心针,我的瞌睡一下子没有了。我快走到四床身边。王富财老人睁大两眼,定定地望着我。不等他开口,我便报时:北京时间,现在三点五十八分。他笑了,用手指了指七床那边,小声问道,姑娘,他是不是醒了?醒了。醒了呀!好啊,好,好。他一连声说了三个好。终于有一个清醒的人和他作伴了。他的左边一床糖尿病晚期,昏迷中;二床脑出血,昏迷中;他的右边五床车祸,多发性损伤,昏迷中;右边六床胃癌晚期,昏迷中。现在,七床争口气,醒来了。四床也被打了强心针一样,他说姑娘,你让我看一下窗外。还没有天亮呢。看一下,让我看一下。我拉开窗帘,将他的床往窗边移了移。寂静的窗外,只有几株广玉兰的树叶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再往上看,淡青色的天空,干净明澈。老人久久地望着。睡吧,马上就要天亮的。我睡不了,姑娘,麻烦你过一会就告诉我时间啊。你怕呀?心里堵得很,想快点出去。四点钟一轮的查房又开始了。小玉站在一床床头,眉头紧锁。一床患糖尿病二十多年,前五个月自行停了胰岛素。现在,他的所有生命体征都有问题。血压60/45mmHg上下,氧饱和75%上下,心率110次/分左右。我问小玉,能不能通过去甲肾上腺激素让血压保持在正常领域内?小玉说,去甲肾上腺激素只能维持血压现状,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血压问题。为什么?循环系统坏了。没有药对付循环系统?你以为什么病都有对症药?小玉反问。我黯然不语。有科学家说,人类对月球的了解远胜过对自身的了解。我们的盲区不是月球,正是自身。“认识你自己”不仅仅是哲学的范畴。人体是一个跟宇宙一样复杂的巨大系统,有着无数的暗箱有待我们去打开。面对疾病,我们无法准确预测昏迷病人几时醒来,无法预测神经功能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无法预测我们的治疗方法对病人到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们不知道每个人都有什么样的代偿能力,不知道张三与李四有多大的不同……他会走的。小玉说。走啊。我跟了一句,忽然间心灰意冷。我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巡查的,测体温的,看瞳孔的,难道就是一个要走的人?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走得平静,走得有尊严。小玉说得那样平和,她低着头,仔细检查着一床的输液泵。我感到浑身冰冷。在我和小玉和这群病人之间,一定还有一个人。一定的。他就踯躅在每张床前。我们从没邀请他,他以他的方式走过来,他无声无息。他是安静的,不慌不乱的。他只取走他想要的东西。他冰冷而颀长的手指,持一把镰刀,在我们头顶掠过。房间里什么声息都没有,只有他,他在挑选,他是唯一的主宰。“咔”,声音辽阔而苍凉,镰刀落下。监护仪上所有的数字归于零。他带走了。这一刻,他那颀长冰凉的手,摸到了谁?这一刻,我特别想看看王富财老人看过的天空。天空依然明澈,空空的,可是“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我是你的王美丽很早很早以前,王美丽是我们重症监护室病人的家属。后来,她们转到了神经外科。一住十个月。现在,整个医院都知道有朵奇葩,名叫王美丽。我到神经外科去了三次,王美丽都不在病房里。很难找到她。她忙。给某个护士梳流行美的发型。在隔壁病房里讲她和高兴的恋爱史。告诉其他家属如何制作芹菜汁、南瓜汁喂到鼻饲管里。总之,作为神经外科病人家属里的一名“老人”,王美丽很忙,她要做的事太多了。从病房东头溜到西头,从开水间溜到护士值班室,讲段子拉家常,一路笑声一路歌。有人耻笑她没心没肺,自家男人一睡不醒,她还像个乐天派。有人反驳,她要是天天愁,那不愁死了?大概,王美丽是不愿意愁死的。她一如既往地忙着乐着。今天,我再去找这传说中的奇葩。王美丽不在病房,房里只有二十八床高兴,他已经睡了十个月。我立在床边,仔细打量这张脸。剪着寸板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过了一会,高兴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打完哈欠,嘴角上扬,又笑了笑。很惬意。高兴,高兴。王美丽大呼小叫地从外面跑进来。喏,医生来看我们高兴啦,坐,坐。王美丽冲我笑。我忙不迭地说好好,第一次遇见这样热情洋溢的家属,我还真没适应过来。高兴,我将你的摩托车给卖了哟,980块钱,你说划不划算,用了三年,划算吧?高兴,曦曦昨天数学考试打了90分,你说她棒不棒?王美丽抓住高兴的两只手,用力鼓掌。来,来,为我们的曦曦鼓掌,棒,棒,棒。“棒棒棒”之后,王美丽给窗台上的一盆肉球、一盆仙人掌浇了点水。高兴的病房到处都是家居的痕迹。仙人掌旁边摆着一台榨汁机,三个大杯子。每个杯子上贴有标签,牛奶杯,果汁杯,稀饭杯。壁柜上层放着鸡蛋、面条。中间一层放着吹风机、镜子、两朵头花。下层放着王美丽的日霜、晚霜、粉底液、BB霜。我粗略看了下,有七个瓶罐,和我家里梳妆台上的物件有得一拼。你成天待在科室,把自己弄这么漂亮给谁看啦?我指着那堆化妆品笑话她。给高兴看啦,要是他哪天醒了,看见我一副丑样子,他就不要我了。是不是?高兴,来,咱们洗个脸,给这美女看看,咱帅不帅?王美丽在高兴脸上洗洗揉揉起来,洗面奶洗,调理水拍,晚霜擦。看看我们家高兴,是不是帅呆了。王美丽嘟起嘴巴,向高兴抛了个媚眼,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果真是高兴永远美丽在线。高兴原名高振邦。王美丽原名王四红。王四红和高振邦的日子曾经热火朝天,庸俗又幸福。初中毕业的高振邦十年前摆小肉案,十年后开连锁店,是整个北城区最大的肉老板,供应大小酒店猪肉用量。高振邦的华丽转身,完成了婚前对王四红的许诺:我要把你供起来,穿金戴银,什么事都不做。王四红和高振邦的婚姻曾遭到两个村里人的反对。王四红村里人不理解,一朵村花干嘛插在一个杀猪的头上。高振邦村里人眼红,你个杀猪的,搞这么好看的媳妇,看你守不守得住?十年过去了,杀猪的高振邦成了一棵摇钱树,负责生产钱,王四红负责树下捡钱,吃喝玩乐。王四红和高振邦每日作息安排如下:六点钟,高振邦烧好开水,替王四红母女煮好稀饭,然后去店面做生意。王四红七点起床,送高曦上学,买菜,择菜。十一点半,高振邦做完生意接高曦放学回家。高振邦主厨,王四红打下手。一点钟,高振邦送高曦上学,王四红进麻将馆。四点半,高振邦接高曦放学,然后做饭。五点半,王四红回家吃饭。七点钟,高振邦给王四红揉肩捶背。打麻将打得王四红肩疼背疼。“背好疼哦。”王四红一发嗲,高振邦就上前揉,捏,按,推。风池穴,肩髎穴,肩井穴。高振邦按摩得有板有眼。那日子,过得神仙一样啊。王美丽忆起十个月前的生活,一脸陶醉。老天爷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小心眼,他就是羡慕嫉妒恨。嫉妒我王四红的好日子,那好哇,我把高振邦这些年对我的好都还给高振邦,他满意了吧。我就是要高兴给他看。高振邦从重症监护室转到神经外科后,所有的醒脑药醒脑措施都用尽了,仍旧不醒。他的呵欠、微笑都是无意识的。王四红得到的建议,总是两个字:等待。有时医生们说简洁的,等。高振邦睡到第九十一天了。那天,高振邦的邻床又换了一个新来者。床边围了一群探视者。王美丽赶紧拉上帘子,与他们隔开。帘子却被拉开了一角,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呀,这就是植物人!植物人哦,咦,他是不是不能动?动了,动了,你看你看,他在打呵欠。真的在打呵欠哟,好有意思,他能打呵欠。哎呀,他怎么睁眼睛了,他能看见人?他能看个鬼,这叫,对,这叫睁眼昏迷。他是死的,还是活的?不死不活。半死人。一个傻子了,什么都不晓得。两个男女发现了新大陆,嘀嘀咕咕的。他们就当王美丽不存在一样。“滚,滚。”王美丽扑上去,向外推那个男青年,他正挤眉弄眼地模仿高振邦打呵欠。“高振邦,高振邦。”王美丽抡起拳头狠狠捶高振邦。捶他的胳膊,捶他的腿,这一身死肉,不晓得嚎叫,不晓得躲闪,活着干嘛呀?王美丽开始设想各种死法。跳楼,死相惨烈;喝农药,怕买到假药。百草枯这种农药最毒,人喝一口,都会百分之百死亡,但难得买到。最好是割腕。为此,她以照顾高振邦为由,请教护士手腕动脉和静脉的区别。割腕时,最好躺在一个大浴缸里,水的流动,防止血凝固。不要几分钟血就流完了,死得干脆利落。所有关于王美丽死法的前提是,高振邦也得死,王美丽带着他一起死。她不能留高振邦这个半死人,活在世上遭人耻笑。接连一个星期,王四红想的就是如何死。九十八天里,高曦由她大伯带着来医院。她上手工课做了五朵纸花,特意跑来送给爸爸。爸爸,我做的月季花,好不好看啦?你快看嘛。高曦撅着嘴巴,回头喊王四红,妈妈,爸爸是个大懒虫,他还不醒。妈妈,打这个大懒虫。高曦抓起王美丽的手轻轻拍打着高振邦的手。一边拍一边唱,坏爸爸,懒爸爸,坏爸爸,懒爸爸。王美丽的眼泪迅速漫上来——高振邦的手热乎乎的。这有温度的手啊。只要高振邦有一天体温,高曦就能喊爸爸。坏爸爸也好,懒爸爸也好,他都是爸爸,活着的爸爸。王四红安心了。她对着高振邦的耳朵大叫:从今天起,你,高振邦,是我的高兴;我,王四红,是你的王美丽。今天,王美丽离开高兴的时间最长,共计三个半小时。从高兴住进科室到今天整整十个月,王美丽除了早上送女儿高曦上学一个小时,晚上陪高曦两个小时,其他时间基本上全泡在科室里。高振邦的大哥和二哥以三百块钱一天的价格请了一个护工,但是王美丽不放心。她说,我给高兴做按摩,肯定与护工不一样,他不认识护工的手,我这手,哪个关节他不清楚?我的手一碰他,他就会知道是我王美丽。今天她必须出门。与肇事方的官司打到了攻坚阶段。前期官司主要由高振邦的两个哥哥与对方交涉。肇事方是个小型面粉加工厂的老板。最开始,老板态度主动积极,一次性打了二十万到医院账上。他说尽管用,把人治好是大事。老板不会想到,二十万进了医院,眨个眼就玩失踪,没影了。人还得治,王美丽打电话催费,催了四次催到两万块。再催再交,挤牙膏一样。到目前为止,已用了五十万,其中肇事方三十五万,王美丽十五万。每天高兴最保守的医疗费就得一千二左右,还不知哪天醒,醒了后又是一个什么样子,这都是个问题。钱,是当务之急。是让对方一次性赔付,还是分期付,付多少?几轮谈判下来,对方就是拖着不付。叫苦,手头紧。高振邦的大哥从别的渠道打听到,肇事者现有流动资金不多,如果支付了王四红这边,那么他到银行贷款,银行评估他的资产不够,就不会提供贷款。高振邦的大哥抓住这一点,抢先与银行交涉,这样的企业,如果你们贷款,那我们就上告。银行不想惹这个麻烦,拒绝了肇事方的贷款申请。交涉至今,今天晚上达成意向,一次性付断,共计110万。包括高曦的抚养费,王美丽的精神损失费,高兴父母的赡养费,高兴十年的护理费和医药费。对方先付50万现金,剩下的用两套房子抵。九点钟,王美丽一脸疲惫返回科室。和我打过招呼后,向她们家高兴汇报谈判结果。高兴,你放心,钱用完了,我就卖房子。卖一套再卖一套。二十六床的家属过来窜门。她们家老公八个月前做了开颅手术,恢复得很好,现在来医院补头骨。她听说官司有进展,也替王美丽高兴。她问道,你要把这些钱都用在高兴身上?他用命换来的钱不用在他身上,用在谁身上?王美丽惊异地反问。你呢,你家高曦呢?我,我有脚有手的,可以赚钱,高曦长大了,也会自己赚钱。呃,反正,反正我觉得你要为自己考虑,你还这么年轻。是呀,我年轻,可以赚钱。你,你可以给自己留点后路,你说呢,周医生?中年妇女望向我,寻求支援。他这个样子,难。中年妇女又摇摇头。你家的醒过来了,他的智力也不可能恢复,真的就是一个傻子,那怎么办?中年妇女仍是发问。不怎么办,不就是养了个傻儿子吗?有人养一辈子,我倒拣了一个大便宜,最多养大半辈子。高兴,你这个样子,我要是撒手不管,等我哪一天死了,我怎么有脸去见你哟?王美丽伏下身去给高兴做手部护理。一边做一边唱儿歌《我们一家人》:大拇指是爸爸,爸爸是司机,开汽车,嘀嘀嘀;爸爸旁边是妈妈,妈妈洗衣服,刷刷刷;个子最高是哥哥,哥哥打篮球,砰砰砰;哥哥旁边是姐姐,姐姐在跳舞,嚓嚓嚓;个子最小就是我,我在敲小鼓,咚咚咚。王美丽满脸笑容,高兴得很。为什么不高兴?王美丽说,我从老天爷那里多拣了十个月。十个月前,要是他脚一蹬,人走了,我和曦曦就成了孤儿寡母。用绳子把自己系在树桩上进重症监护室的第一天,我就见到张得贵老人。当时,王医生正趴在他耳边叫张得贵,眨一下眼睛,张得贵,我们握个手,握个手。王医生加大了声音,他仍是没有反应。因为他服了农药。曾经慷慨大度的造物主夺去了他的所有功能。要知道,造物主自有它的慷慨,并且表现得淋漓尽致,无以复加。比如说眨眼,这个动作多么平凡。一点飞尘,一闪光亮,甚至吹一阵烟,就会引发眼部肌肉的立刻反应。我们的眼睑大约每两秒就要开闭一次,以便使眼睛保持润滑。现在,造物主如此吝啬,雷都劈不开张得贵的眼睑。说到农药,起因是他的尿。而尿之前,张得贵号称“铁人张”。铁骨铮铮,硬邦邦,大力气做事,大力气在整个村子里活得风生水起。他是村里的第一个万元户。他的大儿子张海风,在小镇上开了个超市,生意兴隆。他的小儿子张海宏,承包了几台挖土机。他们家三栋三层楼房,一溜摆开,建在村子最高地势上,像个村标。这一切都仰仗他勤扒苦做的家风。六十五岁时,他还倒腾着要去买一台收割机。两个儿子任凭他骂,就是不松口。老子是个废人了?要吃你们的闲饭。哪个说老子不能做事了?骂到兴头上,一茶杯照着大门砸去,玻璃片溅起来,划开大儿子的左边脸,缝了八针,这件事才消停下来。望着血淋淋的脸,他可能心虚了一阵,但脾气更加暴躁了。动不动就和老伴吵架,提起锅碗瓢盆要单过。然而,尿来了。最开始,只是力量的缺失。胳膊没有力气举起,腿没有力气迈步。从村头走到村尾,拄根拐棍,还得半个多小时。前两年,这段路他五分钟就跑到了。疾病和衰弱,像一个赶了很多路的老者,姗姗来迟,在他七十岁那年,终于抵达他业已败坏的身体。他骨瘦如柴,目光空洞而绝望,间或大口地喘着气,咳嗽起来就没个完让人揪心——那是一种十分干燥的咳嗽,好像是一块龟裂的大地发出的呼号。村里人都知道这无休止的咳嗽是一种病。哮喘病。他也乐于喘着气告诉他们,这要命的咳,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憋死过去了。死了好,死了好。说完后,他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快,快,快,尿来了,尿来了。夹紧双胯,趔趄着,他往前冲,再不冲就尿裤子了。尿啊尿。他靠在厕所墙边,绝望地看着尿线,那么细,那么弱,一泡尿滴了一百年,滴得他脚背全是尿。不等他缓过气,尿意又火急火燎扑上来,又滴一百年。一晚上也不能睡个安稳觉。最开始一晚上要起来尿两三次,后来,尿五六次。他干脆蹲在厕所里,使足劲,要把这泡该死的尿打倒。不,这不应该是尿的错,一定是尿受了谁的指使。是谁呢?“铁人张”想打败他,却看不到对手到底在哪里。对手歹毒,教唆一泡尿来羞辱他:铁老头,你铁什么铁,一泡尿都尿不好。尿不好的尿带来全身的疼。小腹疼,腰疼,睾丸疼,大腿根部疼,肛门周围疼,它们一律疼着。“铁人张”被疼盯上了。他害怕他的身体了。白天不敢出门,夜晚不敢睡觉。他更不敢让人知道,一泡尿打倒了他。两个儿子生意上的事再忙,一个月总要回来看他一两次,带些平喘止咳的药。他咳得满脸通红。他说没事,就有点喘。另外一个病,他绝口不提。他嘱咐老伴,坚决不能让儿子们晓得了。但不由他不说。10月22日,他在痰盂边站了上十分钟,尿就是滴不出来。整个下腹部胀痛难忍,疼得他满床打滚。老伴慌了神,一个电话叫回大儿子,送往医院。确诊为尿潴留。他的秘密彻底暴露。他在儿子面前再怎么强势,也只不过是个连尿都尿不出的男人。医生护士男男女女一大群围着他的阴囊他的膀胱转。清洗、消毒、插管。“铁人张”成为一个插着管子提着尿袋子的人。尿羞辱他,他却要供它如祖宗,时刻怕冒犯了它。每走一步路,都得小心翼翼拎着尿袋子。有一次,走路稍快了些,尿袋没提好,管子从尿道口脱落了,又去插了一次。即使管子不脱,过些日子也得换根新的。村里其他老汉上门来拉家常。这一拉,才发现他的秘密是大家共同的秘密。老汉们尿得都不畅快。刚硬了一辈子的男人,晚年了却没有力气尿好一泡尿。望着他的尿袋,老汉们心有戚戚,七嘴八舌讲开了。有的说这病好治,有的说不好治,绝大多数观点是不好治。他们举了隔壁村一个老汉的例子。花了十几万,还是得提着尿袋过日子。大家唏嘘一阵,各自散去,只有村子东头的张万福还靠在椅子上,紧紧捂着腹部,额头上渗着冷汗。张万福和他同龄,也遭了殃,得了肝癌,浑身疼。没治了,拖一天是一天。这些日子,他满村子找人打麻将,以忘掉身上的疼痛,可是没有人愿意跟他打牌,没人愿意去赢一个注定要死的人的钱。两个老汉各有各的疼,疼交织在一起,变得强悍无比:人老了,就成为一个等待着随时被拉到行刑场的战俘,准备接受呼之欲出的命运。而命运,无非一个字,死。张万福死得下落不明。他出走了。出走那天,村里人看见过他,精神出奇的好,不疼不流冷汗,主动和人打招呼,笑呵呵地说出门转转。他还穿着一身挺括的新衣服,土黄色七匹狼夹克,灰色七匹狼裤子,黑色木林森鞋子。大姑娘给他买的七十岁生日礼物,一直舍不得穿,那天全派上了用场。后来村里人回忆他的好精神,说是回光返照。他出走三天后,村里人就定义“他走了”。村里不乏这样的先例,一些老人被病痛被衰老折磨够了,就离家出走,直到生死不明。其实,也明了,无非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坟墓罢了。张万福两个在外打工的儿子承受了村里人的唾骂。死无尸首,孤魂野鬼。这是儿女们的最大不孝。但唾骂并不会持续很久,日子还要向前过。村里人已经习惯一个老人以出走的方式在世上彻底消失。张万福老汉消失后第八天,“铁人张”步张万福的后尘,喝了老鼠药。送到医院时全身青紫,牙齿、鼻腔里都在出血,生命体征极不稳定。医生立即下医嘱,行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呼吸,洗胃。胃内不断有浑浊的胃液被引出来,反复洗了大约两个小时,引出来的才是清水。然而,这只是抢救生命的第一步。问题的严重性在“铁人张”服下的老鼠药里含有氟乙酰胺。氟乙酰胺会让中毒患者的凝血功能受到较大影响,严重者会出现消化道出血等症状,继而出现多器官功能障碍甚至多器官功能衰竭,患者的抢救存活几率非常低,更何况眼前病人是位七十岁的老人。怎么办?新的医嘱很快下达。立刻采用血液灌流技术。这种技术能将患者的血液引出体外,通过血液灌流器将里面的毒素吸附掉,净化后的血液再返到患者体内。家属听完余主任的详细介绍后,马上签了知情同意书。股静脉置管,预冲灌流器,二十分钟后,血泵开始转起来。三名护士轮流守在老人身边,密切关注血泵的运行情况。经过两个小时的血液灌流,检测指标有所好转。主任和医生决定在八小时后,再进行第二次血液灌流。两次灌流结束后,老人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能做出一些指令性的反应,会眨眼,会睁眼,会握手,也能做出简单的应答。整个科室信心百倍,只要再坚持下去,老人的痊愈必将改写氟乙酰胺中中毒的抢救存活几率。可是,老人的二儿子寻我们的不是。最开始,张海宏好言好语缠着护士长,要求将老人转到普通病房。护士长给他解释病人目前状态还没有乐观到能马上转出。他又找余主任。余主任说,最好再观察两天,我们还不太放心。他一听这话,就火了,还观察什么,我爸恢复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差不多了,我们比你要清楚呀。余主任耐心给他解释。留在你们科室好收钱,是吧,我们没钱,有也不花这冤枉钱。出了事,谁负责?余主任也急了,反问他。不用你们管,我的爸我负责,反正我们不花这冤枉钱。话说到这个份上,余主任再坚持下去,似乎就有赚黑心钱的嫌疑了。只得让他转到神经内科。到了第二天上午,余主任坚持不住了。他说,要不,我们上去看看?自从昨天下午张老汉转到内科后,我们大家都悬着一颗心,时刻留意内科打来的电话。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小时了,电话一直没响。老人到底怎么样了?我和余主任刚进内科楼层,就听见五号病房里有人狂呼乱喊。妖怪,不要抢我的小麦。啊,妖怪,放手,放手。我杀。杀,杀。刀,刀。二狗子,二狍子。种小麦,种小麦。妖怪抢小麦。两个实习护士手足无措地站在病房门口。余主任一个箭步冲进去,只见张得贵老人几乎被五花大绑在病床上,他瞪着眼睛,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恐怖的叫声。内科王医生说昨天转来后不到五小时,老人又开始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昨天晚上,他竟然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住给他换药水的护士,叫嚷着要杀了妖怪。他的二儿子去拉他,也被他打了一巴掌。三个男医生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按到床上。这样不行,快点转。余主任说。你问他们。王医生扭头看着老人的两个儿子。张海风一脸赔笑,可怜兮兮地说,医生,你看,你看,这个样子了。张海宏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他左手扭着自己的右手,就是不说话。老人的老伴认出了余主任,她抓着余主任的袖子,我老头疯了,疯了,医生你救救他呀。我们……我们昨天那样,他呀……他不好去见你们。张海风满是怨气地瞪了一眼张海宏。余主任笑了笑说,快点转下去吧。张老汉再次转进重症监护室,经过治疗,胡言乱语,行动暴躁等方面有所缓解,但神志仍然不清。问他的名字,他二狗三水娃地乱说一通。二狗是张万福老人的小名,三水娃则是张老汉过世二十多年的父亲的小名。爸,你认不认识我,我是海风,你大儿子张海风。杨老汉抓住张海风的袖子,张嘴傻呵呵地笑。笑了半天,大声叫起来,爸爸,爸爸,呵,爸爸。他管大儿子叫爸爸。妈,妈。他又抓着大儿媳叫妈。张老汉的家人急,我们也急,我们救活他的肉体,他的灵魂却失踪了。张老汉住进来第五天,他的两个儿子在科室门口大吵了一顿。因为张海宏没有遵守约定:与第一次住进重症室一样,一人交三万块钱。这次,张海风的三万块钱早就交了,张海宏没交。他说这样的无底洞填下去,哪一天才是尽头?张海风说钱不用爸身上,你用在哪里?我大儿子在广州买房子,我要不要给他付个首付?我姑娘年底结婚,我要不要给她十万八万做陪嫁?我小儿子毕业后找工作要不要花钱?我一个任务都没完成,到时候要几多钱,你晓不晓得?你只有儿子姑娘,没有老子。哪个没有,上次我不是出了三万。你还有脸说上次,上次要不是你吵着转科,爸说不定就好了。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要害死爸。我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你再说一遍。你只有儿子姑娘。说这话没意思,你儿子的房子买了,姑娘嫁了,你没负担,轻轻松松做孝子。我有十分钱,我得平均着花。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这样的病例,爸的这个氟乙酰胺中毒一时半会好不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去,我这里还有八千块钱,我现在就去交,但如果还住重症室,那我管不了。张海宏说完这通话,气冲冲下楼。后两天的探视他没有来,不仅他没来,张老汉的大媳妇也没来。大媳妇站到了大儿子的对立面。她不能接受每天砸进去几千块钱换一个管她叫妈的老头。五天后,张家老大垂头丧气地在转科知情书上签了字。这一次,是他提出转科。转进神经内科的张得贵老人,能吃能喝能拉,就是不睡,日夜都不睡。你不把他五花大绑,他就从病床上冲起来,青筋暴起,逮住一个人就打就骂。骂完了,又大哭大叫,见到任何一个人,抱着不放,管人家叫爸叫妈。张海风扛不住了。眼前这个爸,还是他的爸?十五万块钱换回一个傻子?护士长给他鼓劲:坚持呀,一定坚持。先前有一位氟乙酰胺中毒的老婆婆,经过血液灌流后,坚持内科治疗二个月后,神志恢复正常。那个婆婆八十三岁,你爸爸还只有七十二岁。要坚持住!一个月后,张海风再次打来电话。护士长,我爸醒了,他晓得我叫张海风,也晓得他的名字,他什么事都说得清清楚楚了。护士长啊,我爸呀,我爸。张海风在电话里大哭起来。真值呀。护士长回忆起那天的电话,还一脸的兴奋。我来打个电话,和张海风约个时间,我们去看看他爸。护士长兴冲冲地说。电话打了。护士长神情灰暗,半天不说话。末了,她说,怎么就像个小说呢?确实像小说。老人走了,彻彻底底走了。这一次,他来了个双保险,先喝掉了一瓶农药,然后,跳河。下班后,我和护士长乘车赶到张海风家里。对着老人的遗像,我们默哀,无语。消失的老人让我们的任何一句话都轻飘飘的。我们是被他抛弃的医者,他不需要我们了。给老人奉上的供香袅袅地飘着,张海风追忆着父亲最后的二十七天。回家后,村里人三三两两地来看望他,也开他的玩笑:铁老头,你真铁呀,老鼠药都毒不倒你。铁老头,你家老鼠药是个水货吧,这次,我给你弄来两包真的,要不要喝?我没有哇,我不小心喝到了。铁老汉红着脸辩解。喝药寻短见不成功,这件事太丢脸了。铁老头,你这个老家伙犯傻呀,干嘛去喝老鼠药,把你的两个儿子折腾够了,花了那些钱。我是不小心喝的,我哪晓得它是老鼠药。张老汉小声嘀咕。“把你的两个儿子折腾够了”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追问张海风到底花了多少钱。要不要把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告诉父亲呢?张海风犹豫了一下,决定原原本本告诉他。张海风说,爸,您这条命可是花了十几万,我们守了一两个月才守住的,您可不能再犯糊涂做傻事了。张老汉拄着拐杖到街上邮局去,问能不能收到从美国寄来的汇款。工作人员看见这个面黄肌瘦的老汉要收美元,以为他是个疯子,不理他。张老汉猛地把拐杖往地上一磕敲,叫道,我有个妹妹在美国,她要给我寄美元。张老汉确实有个堂妹住在旧金山,每年给他打电话,问要不要给他寄钱。他都说不要。今年,他决定要了。要多少呢?要两万美元。这个数字是他请读大学的孙子帮他算出来的。两万美元正好填补两个儿子的空缺。他竟然让他们花了这么多钱!张老汉恼恨地自己打自己的头,十几万块钱如同十几万把刀在割他的肉。死里逃生后,尿并没有放过他,还得提着尿袋过日子。张海风安慰他,等过段时间,他体能恢复一些,具备身体条件了,就去做手术。这段时间却是这样难熬——他完全控制不了他的尿。12月28日,他的一个侄女从外地回来看望他。他躺在床上说了一会话,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头左右摆动,想坐起来,又不敢起来,接着,一股尿骚味在空中弥撒开。他第五次尿床了。张老汉往墙上撞头。废人啦,废人。他开始拒绝亲戚邻居的看望,尽量不出门,出了门,也走偏僻地方。1月7日,他脱裤子时,不小心扯掉了尿管。再次去医院插管。这一次插管非常困难,插了三次才插进去。你让我死,让我死,活着丢人现眼。张老汉提着尿袋,老泪纵横,浑身打摆子一样抖。张海风不敢大意,叮嘱他母亲日日夜夜盯紧父亲。他上哪,她就上哪。1月15日,张海宏的小儿子从广东带女朋友回老家。老伴说,准备好红包哦,我们要去啊。张老汉说,好,我先去理个头发。老伴陪着他理完发,往张海宏家里走去。走了一半,张老汉说,头发理了,衣服没换,亲戚看到我邋里邋遢,多不好啊,我不能给儿子丢脸。那我陪你去。不用,你等我,我换了衣服就来。这一次,老伴没跟着他。她很放心。老头子肯理发,讲究了,这是个好兆头。孙子的女朋友到家里来了,老人可得表示一下。老伴拿出红包,又数了数。村子的侄媳妇翠枝看见了,打趣道,是不是准备了一万块的红包,万里挑一呀。她乐呵呵说,一万没有,一千,够不够哇?钱数清楚了,张老汉还没来,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老伴心里发慌。她踮起脚望,望不到老头子,却望来了隔壁的张炳发。他急急忙忙跑过来,大叫,糟了哦,你家老头没了。那瓶农药是什么时候弄到手的?我问张海风。大概是去邮局问美元时,在街上买的。他犟啊,一辈子好强,他要寻死,谁都拦不住。我默默地听着,脑子里还存留有他叫我妈妈的样子。他抓住我的手,一边叫一边呵呵地笑,傻笑,笑声扑到我脸上,热烘烘的,暖融融的。护士长,你们知道我爸死前还做了一件什么事吗?我们木然地望着这个失去父亲的儿子,实在想不出张老汉还能做出什么。他还用了一根麻绳。绳子?难道他先上过吊,试图吊死自己?跳河之前,他把麻绳的一头系在腰上,另一头系在树桩上,这样,河水冲不走他,便于我把他捞起来。你后悔吗?花了这么大钱这么多精力,他还走这条路。不,至少他清醒了二十多天,他了解我们为他做的一切,知道我们孝顺他。说到这里,张海风站起来,抹着眼泪,突然对着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夜里两点钟,护士长发来一条短信:生之哀切。周芳,作家,现居湖北孝感市。主要著作有散文集《执手何须倾城》《沽酒与何人》等。【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欢迎向我们报料,一经采纳有费用酬谢。报料微信关注:ihxdsb,报料QQ:】
打开微信“扫一扫”,打开网页后点击屏幕右上角分享按钮
打开微信“扫一扫”,打开网页后点击屏幕右上角分享按钮
去APP中参与热议吧
扫描二维码下载APP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肚脐眼疼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