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本书,只记得其中一个片段,男主角生病晕倒的片段被这个科研争着借调,还帮助其

503 Service Temporarily Unavailable
503 Service Temporarily Unavailable
openresty/1.9.7.4来源:_bookdoc_
  欣闻《 风云塘马 》完稿,并将出版,作者请我为书写篇序。
  我与作者的认识始于二零零六年的一个陌生电话,后来便常常电话联系。二零零七年夏作者利用假期自费来福州采访王直将军、我及其他老同志,我们对“塘马战斗”的话题作过许多探讨。作为一名新四军老战士,一名塘马战斗的参与者,一提起这场战斗,心中便会涌起无限的情思,眼前便会浮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难忘的首长罗忠毅和廖海涛,六十九年前的战斗画面犹如昨日,历历在目……
  一九四一年,原名陆容的我只是十六旅政治部服务团一名年轻战士,“塘马战斗”是我参军初经历了皖南事变、重建军部的一系列事件后,遭遇的最严酷的战斗,也是我第一次面对面地经受血与火的战斗洗礼。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凌晨,日军出动步兵、骑兵、炮兵三千余人对塘马实行三面围攻,情况极其危急。为了掩护苏南党政军机关安全转移,六师参谋长兼十六旅旅长罗忠毅、政委廖海涛亲临火线,身先士卒,血战日寇,壮烈殉国。
  罗忠毅、廖海涛是我尊敬的首长,我们这些年轻学生参加抗日之初对共产党的认知,对为党和人民奋斗终身的认识都是肤浅、抽象的,是罗、廖首长以他们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及对党对人民的无限忠诚的精神,给我们上了最鲜活、最生动的一课,让我们真切地领受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四军的铁血精神,坚定了跟着共产党、献身于祖国与民族解放事业的信念。
  “塘马战斗”粉碎了日寇歼灭我十六旅和苏南党政军领导机关的梦想,为我党我军保存了一大批领导骨干和有生力量,为坚持苏南抗日根据地发展、壮大抗日武装力量、夺取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有着重大意义和深远影响,对整个华中抗日事业的巩固与发展作出了不朽的贡献。
  作者是溧阳塘马人,塘马村距溧阳县城西北四十余里,抗日战争时期这一带群众基础好,是老抗日根据地。这里的老百姓大力支持新四军,把新四军当做是自己的亲人,尤其是对牺牲在塘马的罗忠毅、廖海涛——当地老百姓一直守护着罗、廖的墓冢,传颂着罗、廖的功绩。作者从小常听老人们讲述新四军将领罗忠毅、廖海涛的故事,写本关于塘马战斗的书,是埋藏在他心底的一个愿望。为真实反映抗战时期新四军与日寇在苏南战场上打的这场大仗,多年来他四处奔波,收集有关的素材,深入拜访了许多当年参战的新四军老同志,挖掘了大量珍贵而有价值的史料。作者的执著让我和我的孩子们都很感动,他以严谨的、求实的精神,从不同的视角展示了那段生活、那场战斗,较好地把握住了历史的真和文学的美的维度,三种人称交替叙述的方式是一次大胆的尝试,相信能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可和喜爱。
  二零零九年,罗忠毅同志被评为对共和国创建有杰出贡献的英模人物,这是对英雄的褒扬,也是对他们呕心沥血创建和保卫苏南抗日根据地的肯定。长篇小说《 风云塘马 》的问世,让更多的人了解在抗日战场上先烈们是怎样用鲜血抒写了可歌可泣的、感人肺腑的战歌,这极为珍贵的精神财富,我们应铭记在心,永不淡忘!
  作者做了件很有意义的事,祝愿他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郭

  二零一零年十月于福州  好晴朗的天气呀!瓦屋山似一道屏风,东西蜿蜒,丫髻山双峰并峙,青翠消隐,晕化为淡黄的色泽,山脚下是起伏的丘陵,中秋时分的树叶已变黄,裸露的胴体,呈现出褐红的色泽。稀落的村庄掩映在板块似分布的树木下,一条大河从遥远而来,亮晶晶的,似一根带子。周围的农田,偎依于盘龙似的河边,庄稼已成熟,金黄色的稻穗相拥,风一吹,哗哗作响,大面积的地毯似的稻田卷起阵阵风浪,那浪呈漩涡形,旋转旋转,颇有升腾之势。
  小河似一条亮龙冲出稻田的包围,在一座村庄前停留下来,缓缓地流淌着。
  村庄不大,东北、正北、西北均是黄褐色的山冈丘陵,而南面则是一马平川的水乡平原,它是名副其实的丘陵与平原的交汇点、分界点。
  河流似乎十分眷恋这个村庄或者说这个村庄的居民。
  它在村庄二里许的北面,左转右转,形成了三道弯,形似游龙盘旋,然后依依不舍地由北向南,再从村庄东面五六百米许穿行而过,突然又向西投入村庄的怀抱,在折拐处形成了一个弧度很大的河流弯道。
  弯道处的河岸南面,古树参天,浓荫遍地。榉树拔地而起,细小的叶子泛着金色的光泽。柚树斜向伸长,伞状的树冠扑向河面,那粗大的虬曲的躯干宛似游龙,那褐色的树皮片儿犹似巨大的鳞片,上附青青的苔衣。最美的是那合欢树,虽然此时不是开花的季节,但那优美的造型仍散发着艺术的意蕴,那似含羞草叶片的树叶,在浅浅的秋意中绽露着羞涩的笑意,展示着自己特有的情怀。
  南岸有一片菜地,上面栽满了韭菜、洋葱,那浓烈的味儿伴随阵阵的稻香飘溢在河边的四周。
  他站立在合欢树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坚实的身躯上。蓝灰色的布帽,上下两个纽扣赫然醒目,上面的帽徽不见,留着几个针孔小洞,帽檐下是一张刚毅的脸,灰布军衣端正而又洁雅,左边上衣的袋中央有一支钢笔,那笔杆闪着红红的光芒,腰间的牛皮带宽大结实,把衣服紧紧地束于腰间,脚踝上的绑带道道箍于小腿间,形成柱形的圈轮,显示着特有的刚性。
  他轻轻地移动了一下脚步,那张脸仍满是刚毅,虎眼上是又浓又黑的眉毛。眼中射出的目光抖落在远处的丫髻山上,似乎要搜寻些什么。不久,目光渐收,又聚拢于眼中,只溢出一些温和的微光,稍顷眼眶湿润,睫毛上沾出些许泪花,夕阳下发着晶莹的光芒。
  他的背后悄悄地移来一个人影,临近,又停住了。那人影平铺于河边光滑平整的堤埂上,凭那发型便知是一个女性。从那影子的轮廓和太阳斜照的角度看,此人一米六以上,身子结实,体态较宽,是一个身板硬朗结实的年轻女子,不是一个身姿婀娜的可人儿,她显示的不是妩媚而是俊美,是特殊环境中造就的特有的美丽。
  那人影向他移去,没有发出丝毫声息,但他还是感受出来,缓缓地扭转身躯,向影子的主人望去,刚毅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海涛,你又看丫髻山了。”这位身子粗壮,腰板硬朗,脸型宽大的女子发出柔和的声音,眼中射出略显苦涩的微光。
  “对。”他点点头。
  “是不是又想起双髻山了?”
  “对。”
  “又想招巴了?”
  他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
  “想女儿了?”
  “对。”
  女子眼中即刻溢出泪水,小声抽泣起来。他走过去用手为她拭泪,双眼端详着她的脸,轻轻地说道:“走吧,英,回塘马村吧。”他指指那长满河草的小河说道,“你看,塘马河多美,在这儿拐了个弯,你知道这弯叫什么吗?我告诉你,它叫洋龙坝。”他为她理了一下吹乱的秀发,“这儿还有许多故事呢!是村西刘秀金大叔说的……”
  他们并肩而行,夕阳行将坠落于塘马村,西边的天空霞光万道,天空布满了红色的云朵,那云朵形状各异,有团状的,有长条状的,在光的照射下,呈絮状,轻盈地分布于西边的天空下,塘马村以此为背景,显得格外的壮美。  蜻蜓乱飞,蝈蝈齐鸣,稻田中偶尔蹦出两只青蛙,倏一下又跳入河中,那白头翁在糖莲树上叼着果子,发着“小小诸葛亮”的清脆叫声。
  村边,一座木桥架于河上,上面一前一后站立着两个人,他们忽俯视桥下、忽平视村庄,忽仰视天空,不时地用手比划着。
  前面是一女性,没戴帽子,头发乌黑,但远不如苏南妇女那么秀气,一看便知是一个女军人,当然她的臂章也明白无误地昭示了这一点。她身材细长,近一米七。脸上洋溢着一股书卷气,尽管战争的生活使她更多地显示一种军人的刚硬,但仍不能掩饰那脸上显示的知识之光,她神情妩媚谈不上,但女人的丽质还是十足地显现在她的身躯上。
  身后的那一位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他披着黄色的呢制军大衣,站立桥头,犹如青松一棵,显得从容而又沉着,尤其是那张脸,轮廓分明,棱线十足,神情单一,刚毅之中散射着儒雅之气,眼中发射着自信而又沉着的光芒,这和鼻梁的坚挺相映成辉。他嘴唇很厚,脸色黝黑,有一种稳似泰山的感觉。总之,这位身材高大者有一股天生的领袖的气质。
  桥上的他见两人从洋龙坝缓缓走来,眼睛一亮,越过瘦长女人的身边,高叫道:“老廖,等你许久了。”
  “罗司令,”缓步行来的男子迎上前,“有事吗?”
  “有啊。”
  “李英!”站在桥上的女子也向移步而来的粗壮结实的女子叫道。
  “田文。”移步而来的女子亲热地回应道。
  “回去吧。”那位被称为罗司令的高个子军人又扫视了一下被称为李英的女战士,“你们都回去,我和廖司令有要事相商。”
  两个女战士相视一笑,嘟哝两句,走过木桥,迎着红红的晚霞之光,向着粉墙黛瓦的村头走去。
  两人站在桥上,向西望去,红红的晚霞映照在他们坚实的身躯上,犹如两尊铁铸雕塑屹立在塘马村边的木桥上。
  河水缓缓地从桥下流过,水流夹带着水草和自由漂动的鲦鱼从桥下漂向村头。桥桩黑黑的,静立在水中,贴水处缠绕着水草,桥西的木板有些朽烂,板与板露着宽大的缝隙。桥头两侧的板茅随风摇摆着,夏日里生长的板茅花,经秋霜浸染,白花花的,在秋风中摆弄着婀娜的身姿。桥西是高大的房屋,马头墙赫然傲立,下面的墙身黑白不一,粗糙万分,墙角是青苔与壁硝,那是岁月沧桑的标记,墙身上刚刷了一行白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一位小战士在用力地刷着感叹号,几个战士哼着歌儿,那带着闽方言的腔调飘过村东的小圩塘:“高山顶上一株梅,山歌越唱越出来;唱到鸡毛沉河底,唱到石头漂起来。”村前的塘马河边,小桥的西面,有一长长的石阶,斜向伸入河里,上面移动着女战士的双脚,她们端着盛有衣服的木盆,河里划动着的是另一些女战士的双手,灰色的布衣,在水面上漂荡着,水波与泡沫在衣服的周围翻滚着,水面上激荡着女战士清纯而又亮丽的歌声……“前面号响,大家准备好,子弹上膛,刺刀出鞘,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三年的皖南,别了,目标,扬子江头,淮河新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哪个来挡路,哪个被打倒!冲过重重叠叠的封锁,冲击日本鬼子的窠巢。我们一定胜利,我们一定达到目标。”
  “老廖呀,”那位被称为罗司令的威武高大的将领开口了,他的语调沉重而略带嘶哑,“明天上午要举行十六旅和苏皖区党委联席会议,有些议题我还是不放心,找你再商量商量。”
  长着一对虎眉的个子矮些被称为“廖司令”的将领点了点头,他一脸凝重之色,“好,对,有些事还得再议议,皖南事变后形势空前的复杂呀。”
  夕阳下丫髻山双峰东西并峙,霞衣披其上,熠熠生辉。
  罗、廖站在桥上,夕阳的余晖洒落其上,呈血红之色,在双峰并峙的丫髻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高大、壮美。
  两人不再说什么,待晚霞完全消失时,才挪动脚步,向塘马村走去。
  又见丫髻山了,又见丫髻山了,丫髻山,丫髻山,你多么像家乡的双髻山,太像了,太像了,双峰并峙,兀然而立,只是家乡的山更大些,山峰的脉线更缓和些,不像苏南的山平地拔起,更显雄壮。  我喜欢在塘马河边、在洋龙坝柚树下观看丫髻山双峰,这儿幽静,没有人干扰我的情思,剧烈的战斗难有空闲,好在塘马十分平静,有一点儿空暇。
  双髻山呀,双髻山呀,几年不见你了,你现在怎样,你现在不被战云笼罩,该是一片祥和吧。啊,我的双髻山,我的家乡,我的三年游击战争,桃源洞,仙人岩,仙人井,你们能感受到苏南的抗日烽火吗?庵庙呀,庵庙呀,你那副对联,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五指峰顶天作棋盘星作子,双髻山头片月为梳云作鬓”。好高妙的意蕴呀。可眼下的世界,我们早已没有这样的雅兴了。大革命失败后,我们举起红色的旗帜,红军长征后,我们又与白匪浴血奋战,现在我们为抗击日寇又奋战于苏南。
  大岭下,可爱的家乡你现在怎么样了?招巴,我亲爱的妻子,你还健在吗?现在国共又闹翻了,皖南事变前,你的处境怎么样?我找人打听你的消息,可始终没有回音,弄不好你又要受苦了,明娥,我亲爱的女儿,我知道你已降生了,在教导九队学习时,我找人想把你们接来,可路途不畅,无法联系上,还传闻你们母女俩……女儿,你长得像我吗?会不会也长有一双虎眉,一对虎眼。爸爸希望你快快长大,虎虎生风,上疆场杀敌寇。女儿,我可爱的女儿,爸从没见过你,你知道吗?你前面还有一个妈妈,两个哥哥。说到你大哥,我就眼泪汪汪,他叫顺文,民国二十四年,不满周岁就被国民党丢进上杭东门潭头的汀江里,活活被淹死,另一个哥哥叫明权,是你亲妈所生,寄养在大池乡的乡亲家里,不幸夭折了……明娥呀,明娥,你是我唯一的骨肉,爸盼你快快长大。
  丫髻山呀,丫髻山,双髻山呀,双髻山,你们的双峰都像女人的发髻,这和我们上杭客家人女子盘的发髻多相似呀,看到你们,便想起你——我亲爱的妈妈,父亲早离世,是你哺育了我,是你支持我参加革命。在革命危急关头,你挺身而出,受尽折磨,从不吐露同志们的行踪,你在上杭被关押的时候,完全有机会逃脱,而你却把危险留给了自己。面对敌人的屠刀,毫不畏惧,在达岭,你用鲜血捍卫了尊严。我亲爱的妈妈,你是好样的,孩儿一定要讨回血债,多杀鬼子,报效祖国。“只有铁骨铮铮的共产党员,没有屈膝投降的布尔什维克。”
  你和父亲给我取名为海涛,乳名又叫河子,希望我像波浪汹涌的海浪一样干一番事业,我完全理解你们的心,我们客家人历来就有这样的传统,“勤劳、吃苦、朴实、节俭、拓荒创业、拼搏进取,坚忍不拔,爱国爱乡,为国为民”。我亲爱的妈妈,你虽然永远离开了我,可你的身影时时在我眼前出现,来苏南已经四年多了,大大小小打了许多仗,也取得了许多胜利。孩儿现在从出征的四团政治处主任升为六师十六旅的政委,战士们习惯称我与老罗为罗、廖司令。我的声望是从担任二支队副司令时产生的,赤山一战受到陈毅指挥的嘉奖。我们新四军破天荒地缴获了敌人的九二式步兵炮,还消灭了一百多个鬼子。孩儿有首诗,专为此战而作:“坚持江南抗敌军,日寇惊呼胆寒心。赤山之战缴敌炮,茅山烽火震南京。”
  日本鬼子并不可怕,他们灭亡的日子不会遥远了。妈妈,我们现在驻扎在塘马,塘马离溧阳城西北不到二十公里,三面丘陵环绕,南面一马平川,是屯兵的好地方。这里群众基础好,抗战热情高,离敌人的据点相对较远。我们现在搞第一期整训,整训再过几天就要结束了。经过整训的部队,军事素质、政治素质大大提高了,这样我们新四军抗日的力量将更为强大,我们的前途将更为光明……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双髻山,一提到大岭下,我就禁不住泪花飞上睫毛,啊!待抗战胜利后,我将回家乡,好好地工作,让我们客家老百姓过上幸福的好日子……
  李英啊李英,你又提起招巴了。我能理解你的心,你为人厚道,善良,性情温柔,可我……我也不知道她们娘儿俩现在怎么样。年前我在军部学习,想把她娘儿俩接来,从上杭回来的同志说,招巴又被国民党抓走了,也有人说跑进双髻山里去了,小孩子也不知道去向,娘儿俩生死不明……我想念死去的母亲,儿子,我思念招巴与明娥。真的,我永远是客家人的儿子,双髻山的儿子。我也会倍加珍惜我们的战友之情,夫妻之情。我知道,你善良而又真诚,抗战工作勤勤恳恳,我知道……我知道……一切我都知道。
  你站立在塘马村边的下木桥上,迎着夕阳,田文也立在你的身边。  你站在塘马村东的下木桥上,夕阳照在脸上,古铜色的脸庞显得更为刚毅。
  老百姓称你与廖海涛为罗、廖司令,战士们也称你为罗司令,很少有人称你为罗参谋长或罗旅长,尽管自抗战以来你从未脱离过参谋长这一岗位,二支队参谋长,江南指挥部参谋长,六师参谋长。
  不过,称司令也名副其实,你早就有司令的头衔,一九三四年你为福建军区第三分区副司令,一九三五年的闽西南军政委员会上,你被任命为第一作战分区司令员,一九三六年一月三日在上杭双髻山会议上,你由闽西红军一分区司令被任命为“中国工农红军闽西南抗日讨蒋军”的司令,一九三六年十月,你由一分区司令成为第一纵队司令员,一九四零年十月你被任命为二支队司令。战士们和苏南的老百姓更喜欢称你为司令,因为司令是光荣、威严的象征,你与廖海涛威名远扬,许多人以为罗、廖是一人,就像许多人把朱、毛当作一人一样。
  你站立桥头,望着桥下浣衣的女战士,望着三三两两在村头走动的战士,侧目凝视新婚不久的妻子,你的心情夹有一份丝丝的沉重。
  你自然不会忘记已经牺牲的妻子柳肇珍,刚刚牺牲八个多月。那是一九四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的清晨,大雪纷飞,狡猾的日军竟三面扑向宜兴和桥的西施塘村。你率领战士奋力阻击,当撤退到滆湖边时,潘吟秋同志告诉你,柳肇珍血染大地了。当你听到别人描述的柳肇珍的临终话语“老罗,多保重,多打个鬼子”时,轻易不流泪的荆楚英雄——你,眼泪纷纷而飞,为了迅速转移,你用嘶哑的嗓音缓缓地说道:“我不去向小柳的遗体告别了,我一定会记住她的话,多打鬼子!”
  你很少流泪,无论是在生于斯、哭于斯的出生地襄阳,还是在宁都起义后的苏区,还是在三年游击战争的闽西,你似乎没流过泪,但这一次,你泪水纷纷而下。
  你平昔语言很少,这以后更少了。你戎马倥偬,疆场拼杀,几乎没有儿女情长的空间。在攻打赣州时,有一位赣州妹子爱上了你,但战争的残酷使你作出了回绝的决定,“我随时会牺牲在疆场上,我不能耽搁了你的青春。”姑娘流泪了。在闽西三年游击战争中,作为分区司令的你,完全扑在了反清剿的战争中,个人婚事压根儿没有考虑过。
  奔赴苏南抗日战场后,你认识了被称为“小皮球”的镇江女子柳肇珍。她的热情,大方,尤其是那甜美的嗓音渐渐地打动了你的心,尤其是她主动请缨到镇江市刺探敌情,那种无所畏惧、献身正义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你,同时你发现这位“小皮球”,这位从事丹北民运工作的女战士会时不时地含情脉脉地凝望你,从她那躲闪的眼神中你读出了人类最可宝贵的秘密。没有过多的言辞,没有过多的交流,你们不由自主地经常聚在一起。具有敏锐洞察力的渡江北上的陈毅当众“点破”了这个秘密,“你们坚持丹北战争有功啊,你们妇抗会做了许多好事啊!我们现在能够顺利渡江,真得谢谢你们呀!”他又笑眯眯地看了你与小柳……“好一对鸳鸯,好,很好!”小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也露出了少见的羞涩的微笑。
  你们终于幸福地结合在一起了,然而……半年不到,竟天各一方,阴阳两分,分属不同的世界,每思此,你的心境格外地沉重。
  夕阳西下,塘马村边的小河里一片嬉笑声,凭声音和身姿,你分辨出那几个人:李坚真、史毅、徐若冰、潘吟秋、陆容……
  你眼睛一红,如果肇珍在,爱劳动的她肯定在她们的行列中嬉闹着。
  你看了一下身边的田文,田文深情地一笑,身子靠近了你,亲昵之态渐显,但你的神情仍是那样凝重。
  柳肇珍那张珍贵的半身照你一直珍藏在身边,尽管田文有时不大高兴。照片上的柳头发乌黑发亮,眉毛细而长,脸形圆圆,唇薄而红润,眼眶中盈满汪汪秋水,柔情万千,尤其那可爱的浅浅的酒窝,激荡着希冀与企盼。
  柳也是一位知识女性,为了抗日,她高唱着《 义勇军进行曲 》,只身投向新四军,你记得她多次说过“中华民族的希望,在共产党,八路军,新四军身上”,她一九三八年七月参军,十二月就入了党。  “老罗,廖司令哪儿去了?”田文站在桥上四下张望着。
  “等等吧,我叫李英去找了。”你轻轻地回应着,思绪并未中断,似沿原来的轨道运行着。
  婚后,你总喜欢吻她的额头,轻轻地用赞许的口吻说:“肇珍,你是一个标准的革命者。”
  你的话是有充分依据的,一九四零年十月,柳肇珍调到组织科后,一次随着组织科长王直住在茅山圩,她看到育才小学的课桌板凳坏了不少,就把你节余的一百元零用钱捐献给学校做修补费,师生们很感动,事后她向你作了汇报,还带有一分歉意:“老罗,节余的钱我没有拿来好好照顾你,待胜利后,我加倍照顾你。”你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肇珍,你做得对,我们首先要照顾好群众,然后才能考虑自己,没有群众的支持,我们就无法在苏南坚持抗战。”
  你后来从王直科长的汇报中知道,有一次部队在句容横山冈移动时,半夜十二点,小柳的房东抽泣起来,还伴随着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声。她一打听,方知房东出生不到半年的孩子生了病,烧得厉害,房东陈阿瑞、连妹夫妇一筹莫展。肇珍不顾疲劳连夜赶到二里外的和庄,叫来张军医,一诊断,小孩竟然患了急性肺炎,若不及时救治,后果非常危险。她一直陪着军医忙前忙后,直到孩子退热安静下来,才告别出房,这件事在群众及新四军指战员中广为流传。而她只是淡淡一笑,“我做了该做的事。”
  “可是,现在……”你看了一下塘马村桥边的板茅花,夕阳下犹如粉色的高粱米在轻轻地摇曳,灰黄的板茅叶在夕阳余晖的浸润下似涂抹了一层玫瑰色,而河边的柚树显得更加苍劲、威武。
  谁知晓,黄金山三战三捷后,坏消息不断传来,先是陈洪被俘,旋即巫恒通殉国,整个苏南的抗战形势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为纪念先烈,鼓舞士气,一定要搞个隆重的纪念大会,以告慰巫恒通同志在天之灵。为此你找廖海涛商量到底如何来举行这个追悼会。
  你看到廖海涛与李英过来了,两人几乎并排而行,你一见,露出了难见的笑容。廖还是那样的虎虎有生气,走起路来一阵风。说他虎虎有生气还真不赖,看廖那眉毛就是一副虎眉,其脑袋用“虎头虎脑”来称呼最恰当不过,闽西三年游击战争,廖海涛就打出了威风。抗战来到苏南,他在四团任政治处主任,参与了许多次战斗,后来任二支队副司令,赤山之战,打出了军威,虎将雄风,尽显无遗,现在他又虎头虎脑地走进来。
  李英脚有些小,因小时裹过脚,虽解放了,但留存小脚女人的痕迹,不过她身材魁梧,为人处事果断坚决,颇有些男子气,走起路也是虎虎有风,与老廖真是天生的一对。他与你同时在黄金山三战三捷后,在苏皖区党委安排下结婚的。
  你们两人初次相识于一九三五年三月中旬的永定,那是张鼎丞于一九三五年以福建省委代表的名义主持召开红八、九团的领导干部会议,你们两人彼此都听到过对方的大名,只是无缘见面。这次会议的召开,你们俩是闻其名又见其人。廖的虎虎生气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你的高大威武、沉着冷静同样给廖留下难忘的印记。后来在一九三五年的四月你们在由陈潭秋主持的闽西南军政委员会会议上又再次见面,以后在战斗中,偶尔也碰过几次面。抗战后,你们同属于二支队,你为二支队参谋长,后为江南指挥部参谋,而廖先在四团,后在新二支队工作,成为你的战友与下属。
  后来新四军主力北撤,你在参加完黄桥战斗后,受陈毅重托重返苏南,担任新二支队司令,和廖一起担任苏南的抗日斗争,罗、廖司令的威名便在苏南广为传扬。
  下木桥下的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水面上跳动的波光渐渐消融在暮色中,那些女战士端着盛好衣服的木盆拾级而上,依次往村中走去。三三两两的战士走动着,墙上的标语也将书写完成,小战士正书写着那最后的巨大的感叹号。  夜色降临,太阳收起了最后一丝余光,西边天空飘浮的玫瑰色的云朵也渐渐消融在黑暗中,大地上的一切变得灰蒙蒙起来。
  2
  塘马村笼罩在夜幕之中,除了高大建筑的轮廓和星星灯火外,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欢闹的气氛却不时打破夜幕给人带来的惯有的沉寂,给这寂静的乡村带来了浓浓的生机。歌声、战士们的;笑声、战士们的;在古老村庄的小巷里、窗户里、茅舍瓦房中回荡回荡。战争年代的欢乐、激情、高扬的斗志,给这饱受日军蹂躏的苏南农庄的村民带来了极大的精神慰藉。
  村西刘氏宗祠的东侧,有一四间开面的民居。令人奇异的是,东面两间为瓦房,西面两间为草房,在东面的大门里,可以看见明亮的灯光,灯光下是一片蒸腾的水汽,水雾蒙蒙,有一个人影不时地晃动着,门口则不时地进出着一些村民和穿着军服的士兵,他们有的拿着水瓶,有的提着陶罐,有的拿着木盆,还有的呼哧呼哧地挑着水桶,身边缭绕着浓浓的水雾。
  “刘大婶子,水开了没有?”一个新四军战士挑着水桶高声地喊着。
  “开了,开了。”那个晃动的人影用浓浓的吴语应答着。一阵水雾消散后,在吊挂着的马灯的照耀下,一个美丽的中年女子出现了。身材足有一米六五,头发绾于后,盘着一个圆圆的高髻,那是典型的苏南的“盘盘头”。眉毛细长,柳叶形,嘴唇细薄,唇线优美,嘴形小巧,楚楚动人,脸型为瓜子形,是典型的苏南美女脸型。脖子细长,牙齿整齐,皮肤白皙。那蓝色对襟衣服,布纽扣斜排在右腋下,她上围一花色围巾,下穿着蓝色的棉裤,棉裤下是一双小巧的脚,小鞋尖尖,脚背高耸,只是那双手,虽然手指细长,但由于是农家子女,繁重的劳动,使“手如柔苇”的古典意蕴不再。那眼神漾着倦意,投射着一个中年女性的辛劳以及某种程度上的精神憔悴。
  她挽起袖子,揭开一个木锅盖然后用铜勺舀着水,一勺勺地往桶里舀着水,水汽冉冉而上,屋里充满了浓浓的水雾。
  小战士从怀里掏出钱,刘大婶推让着,“你们打鬼子,劳苦功高,怎么能收你们的钱。”
  “大婶,说哪里话,我们新四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别推辞了,收下吧。”小战士硬是把钱塞在刘大婶的手里。
  灶上的水开了,水汽又渐渐升腾,晕化了刘大婶的脸面,她捏着钞票,望着小战士的背影,心海又涌起了阵阵波涛。
  她的脑海里翻腾着许多画面,心海似起似伏。她是塘马南面七里许的下梅村人,姓杨,名小妹,家境殷实。父亲是有名望的地主,较为开明,小时让她跟兄长在私塾里读过一阵子书,能断文识字,她嗓子亮丽,自幼聪明,学什么像什么,且人长得十分秀气,加之身材窈窕,十五岁上下便亭亭玉立,成为闻名四乡的美人儿。不到十六岁,求亲的人便踏破门槛了。她父亲在塘马有个故交,名曰刘方仁,其父为躲避长毛避居江西,太平天国失败后,其父返回溧阳塘马重振产业,至刘方仁时,家业十分兴旺,不仅在塘马的北面盘龙坝至马塘埂有五百亩田地,而且在瓦屋山一带拥有数座山林,在后周镇开有钱庄一座。且刘方仁为人宽容,常有济贫之举,深得乡里人好评。刘方仁生有三子二女,杨小妹的父亲一次在后周镇酒馆里借着酒兴向刘方仁提亲,意欲把小妹许给刘方仁的大儿子刘秀春。刘方仁对其女早有耳闻,知其知书达理,便满口应承,便于一九一二年替大儿子操办了婚事。分家时,特意把瓦屋山的山林和村上的一爿茶室,分给大儿。这杨氏能歌善言,聪明伶俐,把茶室搞得轰轰烈烈。除了日常喝茶提供茶水外,还设有好几桌牌桌,以供村民消遣之用。有时请些说书艺人、戏台班子来村中茶室表演,附近观阳、新店、邵笪、下林桥、葛家村几个村庄的村民,争相奔来,喝茶,打牌,寻找乐子。  令人遗憾的是这刘方仁一离世,三个儿子或经不住诱惑,或为他人所害,争相吃起白粉,把好端端的产业吃了个精光。老大偷着把山林卖了,又把茶室里挣来的钱拿出去挥霍一空。杨氏劝不住,也无可奈何,家境渐渐败落。更令杨氏不安的是自己多年没有怀上儿子,总抬不起头,好在娘家有背景,自己貌美,且这刘秀春心地仁慈,品行端正,从不拈花惹草,也没把没小孩当回事,总算有一丝安慰,便抱了一个外甥女陆氏养着,日子勉强能够维持。只可惜丈夫一味地嗜吃白粉,戒也戒不掉。
  民国二十五年,刘秀春一病不起,不久驾鹤西去。杨氏独自操办茶室,由于经营得当,家境又兴旺起来。后又收养一女子,此女乃苏州人,名为翠翠,小小年纪,善于演奏评弹,随戏班子来塘马,为杨氏所爱,收做养女。不料,日寇入侵,窜入村中,豪抢掠夺,把仅存的积蓄又抢个精光。平昔土匪敲诈勒索,日子又渐渐地难过起来。好在新四军进入江南,常在塘马一带活动,村民生活秩序有了保障,他们看中了茶室这个特殊场所,由张之宜出面做工作,希望于此设一交通站,这杨氏出于民族大义毅然地把茶室作为情报站,接受任务,传递情报,掩护过往的地下工作人员,成为新四军开辟后周工作的重要联络点。
  一支队初入江南,也常在黄金山、塘马一带活动,许多人在杨氏的联络点居住过。地方干部如陆平东、陈练升、李钊、钱震宇等经常出入于塘马联络站。江南指挥部成立后,陈毅也来后周活动,那时候,常有新四军交通员南下北上,到塘马落脚,如张开荆、蓝荣玉、陈辉等。无论是严冬酷暑,只要同志们一到,杨氏便忙着烧水给他们喝,做饭给他们吃,到底来了多少人,吃过多少餐,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九三九年的春天,她磨了一百二十斤米粉,没多久便吃得光光的。她也记不得为他们做过多少鞋,补过多少袜,洗过多少衣服。
  后来杨氏升为交通站站长,经常有女同志从金坛城到江南指挥部报到,于此歇脚。为了掩护,杨氏常称这些女同志为亲戚,或干女儿或外甥女儿。
  一次天降大雾,一大队鬼子从黄金山扑来,敌人已过了观阳村,快到上木桥。婶婶蒋氏一见,忙通知杨氏,杨氏又忙通知住在家中的新四军战士。七八个战士冲出门外,拿着枪上了下大坟,钻入下大坟西面、邵笪村东面的麦田中,他们一直往西爬,爬得不见人影,杨氏才放心回到家中。杨氏曾执行过多次任务,如把税款交给新四军,向下传送报纸和文件。有一次,一女同志遭敌追击非常危险,杨氏巧妙地把她安排到野外麦田里睡觉,盖了她新做的被子,敌人搜遍了全村,没抓到人,才怏怏地开拔回去。
  出于民族大义,杨氏还曾救过国民党伤员。一九三九年九月十八日,国民党六十三师一八七团在黄金山陷于三面包围,往后周镇方向撤退,被日军尾随追击,在塘马村西黄泥塘,十余名士兵为敌所杀。夜晚,一士兵苏醒,杨氏冒着风雨救至茶室中,精心护理多日。该士兵乃一八七团某连副连长,姓洪,是广西籍的一名大学生。伤愈后,他回到旧部,不久升为营长,后带重金来酬谢杨氏,被杨氏拒绝,杨氏只要求洪要抗日,不要和新四军搞摩擦,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洪满口答应了。
  …………
  她放下了手中的钞票,心潮渐渐平息起来,她若有所思地朝门外望了望,脸上显出了一丝焦虑之色,便轻轻地细语道:“怎么还不回来,我先准备一下吧。”
  她从东北角的卧室里端出一个竹盘子,里面盛满了黑糊糊的两角、四角菱子,放到西面两间屋的一张榉树桌上,旋即又返回卧室中拎起一个肚子大、口颈小的小坛子,把它放到刚才放上菱子的榉树桌上,伸手往坛子里掏摸,随着一阵阵哗哗声,葵花子一把一把被摊放在桌子上。最后她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大碟子,一片片的圆圆的布有洞孔的糖煮藕片整齐地堆叠一起,随着她的移动,轻轻地被堆放在那张红褐色的榉树桌上。
  “大嫂,准备好了没有?”一个声音飘来,话音未落,人已走了进来。不用回头,凭嗓音她就知道原来是丈夫的大弟来了。
  她转过身,灯光下一中年男子拿着水烟筒,站立着。一股青烟在她的脸前轻轻掠过,脸庞仍是那样消瘦,但肤色却很健康,眼睛也煞是有神,透射着智慧之光,偶一动嘴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即使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从他刚才的问候中也能听出此人的吴语吐音清晰婉转,节奏转换轻快,是一个能言善辩、习于辞令的人。此人身穿深蓝色长条格子印花洋布做成的长衫,大府头式样,布纽扣既漂亮又古朴。
  “秀金,其他人呢?”杨氏一愣。  “马上来了,马上来了,过两天便是八月半了,我们得商量商量塘马百姓怎么和罗、廖司令一道庆祝一下这个中秋节。”
  “是呀,今年的八月半该好好热闹一下,没有新四军,我们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唉,如果你大哥也能遇上新四军,遇上罗、廖,这白粉也该戒了,也不至弄的骨瘦如柴,撇下我一个人……”她用衣角擦了一下眼角,“你现在戒得怎样?”
  “戒了,戒了,你看,”他把手中的水烟筒扬了一下,“先用这个过过瘾,有时挺难受,还好,上次难受极了,眼泪直淌,被洪生他娘骂了一通,还好,挺过来了。”
  “你要做做记,要戒下去,夫妻不要老吵架。”
  “晓得,晓得,上次廖司令又讲了一次,不会再吃了,不会再吃了。”
  “他们来了。”杨氏嘴角往门外一撅,几个人一连串地喊着老板娘走进屋内。
  杨氏应答着,从房中拿出一盏马灯,用火柴把灯点亮,又转动着灯芯管子,把灯拧亮,接着往西面屋上的下垂的钩子上一挂,便提壶泡茶去了。
  碗里的茶叶翻滚着,干焦的茶叶吸吮着水,发着嗞嗞的响声,待身体肿大便把身上的香气紧附着上升的热气飘逸于空中。
  为首的长者,下着短脚裤,身上穿着绸料上衣,外着一件黑色马褂,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用鼻子嗅了嗅,连声叫着:“好茶,好茶,哪儿弄来的?”
  “族长呀,这是秀金的小舅子邵笪里的蒋勇胜从安徽屯溪买来的。”她上前一步把黄色的纸包打开,“我还没尝过,族长要开会,我拿来泡泡。”
  “你们都尝尝,好茶啊,我那儿还有一点,回头你们都弄一点吧!”刘秀金把水烟筒往台上一搁。
  另三人皆穿着长衫,把袍子提了提,坐在长凳上,端起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都齐声地叫道:“好茶,好茶。”
  那位留着山羊胡子的族长慢慢地吮了一口,眉头一下子舒开了。但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与众不同,不愿失去常态去赞扬某一事物。他缓缓地说:“好茶,确实好茶,秀金,我要和你讨一些。要说茶嘛,我品到最好的,要算杭州的龙井。你们不知道,一入口,香味满嘴,这茶还不算好茶,要慢慢地品出味来,若有若无,才是真正的好茶。”
  刘秀金没吱声,杭州他去过多次,龙井茶也喝了不少,并没有觉得龙井的味儿若有若无的特点,另三人则齐声附和着。
  杨氏去灶前,把灶门关上。夜色浓浓,时间不早了,泡水的人不多了。五人围坐一桌,边嗑着瓜子,边喝着茶,边吃着藕片,边抽着烟。
  族长的烟棒又粗又长,烟棒头处安置一个玉制烟筒头,那筒口比一般烟棒的烟筒口要大得多,只见他用力吸着玉制的烟嘴口,那烟筒里红光一闪一闪,映红了他那褐色的脸膛。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许是吸烟用力猛了些,他的嗓音有些颤抖,“过两天八月半了,今夜请几位来参参,我们该怎样和新四军一道过节,另外关于谷子的问题,我们是不是按老办法交。”
  “族长,常规的东西都有了,我早就吩咐西边的几户做了,鞋、袜、棉衣准备得差不多了,昨天我、洪生他娘搞了一个通宵。菱、藕、糯酒也备齐了,面粉与米现成的,到时候做就行了,正兴、正法,这猪、羊、鱼准备得怎么样了?”
  “早准备了。”那位叫正兴的中年男子一副胸有成竹之志,清瘦的脸上显出兴奋之色,“家里的那一头猪,肥肥的,加上族长一头,差不多了。羊嘛,你们西边有五只,桥头角上,族长你那儿有三只,我们这一房有两只,再到邵笪牵两只来,估计也差不多了。对了,正法,杀猪杀羊的请好了没有?”
  “请了,新店里的朱呆子已经答应了,明天就来了。”
  “叫他多带一些人。”族长又长长地吸了一口烟。
  “好。”那位叫正法的年轻人应着,灯光照着他浓浓的眉毛,他的嗓音有点儿嘶哑。  “猪、羊都不成问题,内弟蒋勇胜那儿会送一些来,新店朱家也会派人送一些来。鱼嘛,叫人用网到西沟塘、大圩塘、小圩塘、荷花塘里去撒,弄他一百斤应该问题不大。”刘秀金用竹签戳了一块藕片,细细地咀嚼着。
  “租子呢?”族长又扫视了一下众人。乾老头子开了口:“今年收成不好,上半年的麦,产量低,我在棚上的几十亩地没打到多少麦,还好,稻比别人强些,瘪壳少,亏得新四军帮忙……二五减租,还是老规矩吧。”刘正兴猛喝了一口茶:“我这保长不好当啊,国民党那边要应付,廖司令说这叫白皮红心,我看今年老百姓很苦,再适当减一些租,新四军的粮食一颗也不能少,而且要多交些。”
  “对!不但不能少,而且要多交些,新四军是仁义之师,打击日本鬼子,保护老百姓。有多少力,出多少力,我火烧山下、马塘埂、渔家边、观阳西面那几十亩地收成也不好,我只当今年没收到,除减租外,我要把粮食全交给新四军!”刘秀金拍了一下桌子。
  “对对对,我们刘氏家族历来有杀敌报国的传统,当年先祖抗击金兵南下,明末西公撒尽钱财率领民团抗击清兵,现在倭寇侵犯,国难当头,我辈岂能落后,我赞同秀金哥的意见。我西竹观里和石板桥边的收成除减租外也全交给新四军。”刘正法藕片咬了一半,忙响应道。
  乾老头点点头:“好吧,我没意见,家里多少还有些余粮。”
  族长也点了点头:“好,应该,应该。我们先不要声张,罗司令的脾气我知道,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八月半的礼品先准备好,到时一齐送去,一定要他收下。我们要隆重些,敲锣打鼓,请戏班子唱唱戏。”
  “最好弄一面锦旗,写上几个字,代表塘马村全体刘姓家族的心意。”刘秀金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族长。
  “对!”族长把烟筒里的烟灰倒出来,又添上新烟,然后用纸点了一下,收紧腮帮猛吸了一口,红光一闪,一股烟从嘴中喷出,他连咳嗽了几声,“对对,弄一面锦旗,字要写得漂亮些,秀金你去请葛家村上的葛先生写,他是日本回来的留学生,字写得呱呱叫,请他写吧。”
  “好吧。”
  杨氏提了茶壶,又来冲茶,热气升腾,晕化了众人的脸,马灯下他们谈得十分热烈,墙上不时地晃动着他们的黑影,直到门外响起一阵狗吠声,才分头回家。
  清晨,薄雾渐起,塘马村树木掩映,粉墙黛瓦,茅亭农舍似被披上一层薄薄的白纱,薄雾消散后,村廓尽显,高大的祠堂巍然而立,村四周池塘众多,似带子一般亮晶晶地围绕着村子,房前屋后的树木上,鸟声唧唧,一片喧闹。
  村西边,西沟塘,如银链一般环绕着村角。塘边茅草丛生,柚树、朴树、榉树、香椿树,密密相挨。透过树缝,只见三座房屋紧挨祠堂而建。中间一座房特高,门前一个大菜园,南面紧贴西沟塘,东西两面用土墙、北面用竹篱笆围着。园子里植满了桑树,只在两边角上留有一块空地,上面长满各种各样杂草。竹篱笆正中边沿长有一棵高大的榉树,此榉树十分粗大,两个成年男子都合抱不住。谁都知晓,榉树的生长极其缓慢,碗口大的树干要长它十几年,可见这榉树的历史久长了,谁也不知道它有多大树龄,只知道此树是村中最古老的一棵树。太平天国时,有四百多户人口的塘马刘姓家族,组成民团和贤王李侍作战,几次拉锯战后,终于战败,村民被杀光,几个男子从血路中冲出,四散逃脱。有一位叫刘明的男子跑到江西,躲了几年,知长毛被灭,方带着江西的老婆返回。一回村子,只见一片废墟,除几个祠堂外,房屋全毁,树木也被砍光烧光,只剩下村西的老榉树还在,也不知何故幸免于难,但树干被刀砍得遍体鳞伤,上面刀缝纵横,如渔网一般。此人和从苏北返回的其他几个家族成员带着外地的老婆,繁衍后代,重建家园。村人沿其旧制,称西边最长者为“西公”。太平天国后,生有一子,名叫刘方仁,生得腰圆膀粗,智慧聪颖,他利用祖上的田地,大量利用苏北逃荒而来的客籍农民耕作,又乘熟年囤积谷子,荒年运到外地贩卖,广积钱财,把被长毛损坏的房子重新修缮,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成为远近闻名的乡绅。  因大儿子分有茶馆,所以这西边的房子为二儿子秀金与小儿子秀庚所有。这小儿子整日吃喝嫖赌,不务正业,而刘秀金起初倒很有作为,不像一般的地主坐吃地租,除了把农田租给他人耕作外,他还经营粮食贩运,丰收年囤积粮食,荒年则出售,或当年的粮食直接贩往无锡、苏州出售,不料有一年囤积过多,来年又为丰年,亏了本,赋闲在家。
  后有一件事,深深触动了他。这塘马、新店皆是大村,但一遇到春、夏日用水,便争着在湾底下河道拐弯处名为“三眼潭”的地方抢水,多次发生械斗,直至弄出人命。为了平息事端,地方绅士聚集一起,经调解毫无效果。两村反目成仇后,新店村的女子嫁到塘马不允许再回娘家。
  族长刘赦大、刘秀金、刘正兴、刘正法等头面人物,皆无可奈何,这用水的事真不好办。刘秀金一日猛想起他在无锡曾见到无锡人用洋车抽水,效率甚高,如果在“三眼潭”用上抽水机,那可大大解决两村用水问题,而且还可带来不菲的经济收入。但抽水机甚为昂贵,除了要购买柴油机外,还要配船,一台能解决,要买三五台可不好办。他回去与刘赦大、刘正兴、刘正法一商量,三人皆愿意出资合股,只是心中没底,不敢多出。
  刘秀金下定了决心,卖掉瓦屋山、马塘埂一带田产,又从妻弟蒋勇胜那儿借了几百块大洋,再加上另三人的股金,买了三台抽水机。
  这三台抽水机一用上,这两村抢用农田之水的问题基本解决,时人称抽水机为洋龙,便把河段拐弯处、河床极深的“三眼潭”改称为“洋龙坝”。这“洋龙坝”一时远近闻名,四方皆知,塘马、新店反目为仇之事霎时消除,两村村民又其乐融融地相处一起。
  洋龙抽水带来巨额的经济回报,但好景不长,这刘秀金为他人暗算,不慎沾上鸦片,不消几年,用尽积蓄,加之柴油难买,日寇入侵,田地荒芜,这洋龙抽水的财源枯竭,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当,一来二去,田产几乎当光,只因妻子蒋氏剧烈抗争,才保住了房产。房子是保住了,屋内贵重之物不见,那豪宅徒具轮廓了。
  这房子前后两排,皆为楼房,中间围成一院,前排四间开面,开有两门,二楼开有两个窗户,一楼开有三个窗户,后排的房屋更为高大,上下二层,建有围廊。在前、后代之间,建有空中长廊,以供出入。长廊全用木板,建有围栏,上面覆顶全用木板芒砖覆盖,再盖上瓦片。人行其上,睹园中景,水池假山依稀可辨,凤仙花挨墙而开,看院外,沟沿坟板茅摇曳,邵笪村炊烟袅袅。倘是晴日,看落日余晖,睹晚霞片片,确有一番销魂的神韵。
  清晨,这楼房前排的门开了,随着一高大中年妇女的吆喝,一群鸡呱呱呱地跑了出来,未几,一位满脸稚气的新四军小战士走出大门,手里拿着一本书。
  “小陈呀,天刚刚亮,出门做嗲过呀?”中年妇女一愣。
  “看书呀。”
  “嗲过书,这么好看?”中年妇女追问了一句。
  “是大叔给我的,一本口算的书。”那小战士一边应着,一边坐在榉树下的石墩上看起书来,还不时地用铅笔画着,嘴里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这小战士约莫十七八岁,中等个子,一米六五左右,眉毛又粗又浓,身子偏瘦,两条腿细而长,绑腿缠得紧紧的,帽子戴得正正的,衣服穿得紧紧的,在清晨凉凉的气候里,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发黄的书。
  这小陈名叫陈辉,高淳人,年龄十八,别看他年龄小,却是个老战士。一九三八年八月便在家乡参加了革命,两个月以后便入了党,一九三九年三月又去皖南军部学习,分配到二支队战地服务团工作,成为江南指挥部的军需,后又担任四十七团供给处的会计,现在借调到旅部供给部工作。这小陈深知部队供给的重要,在战前的物资供给,战后的物资清理以及平时和民运工作的同志收粮收款干得极为出色,多次受到领导的表扬。新四军二支队旅部进入塘马,因刘秀金的房屋是深宅大院,便于钱财贮藏,他便和其他供给部的几个同志以及几个民运干部住在刘秀金家。前几天,偶尔谈起珠算之事,刘秀金拿出一书,说是父亲传下来的,自己看不进去。小陈接来一看,是同济大学出版的一部口算的算术书,此书的介绍方法,在一般的计算中可代替算盘。口算在战争环境中十分重要,他钻研了几天,有些问题还是弄不清,这一大早便坐在榉树下看起书来。
  看了一会儿后,他拿起两个小桶走出门,放到门口的石板上,又拿起一根扁担,套上两只水钩,水钩往把手一钩,径直向西边的西沟塘走去。
  “小陈呀,”门里迈出一人,“怎么好意思老叫你挑水啊。”那位高大的中年妇女追了出来,也许是脚太小,步子迈不大,只好站在门前的石阶上,满怀歉意地看着。
  “没什么,大婶,这点事算不了什么。”又从门里走出几个战士,都很年轻,有的拿起竹扫帚,在门口扫起地来,有的拿着芦粟做的笤帚在屋内打扫起来,这平静的村西头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  那个被称为小陈的小战士,挑着两个水桶,轻快地向池塘走去。他一边向西边门前的也在打扫卫生的战士点头,一边唱起歌来,“五月里来是秧场,村村栽秧忙又忙,十八个姑娘来挑秧,十八双秧篮子哟满满装……五月里来是秧场,村里姑娘栽秧忙,鞋脱在田埂上,脚踩在水里手栽秧。八双秧篮子满满装,八个哥哥来挑秧。”那民歌轻快而婉转,旋律很高,你能从歌中品味出苏南特有的风情来。
  他走到西沟塘边的石阶上,右手下沉,提上一桶水,接着左手下沉,又提上一桶水,然后十分轻悠地双脚迅速地向东走去。晨曦已现,轻雾已散,一切显得明朗而又清脆。老榉树上麻雀跳跃着欢叫着,几只白头翁也用婉转的嗓音鸣叫起“小小诸葛亮来”。
  他迎着晨曦,继续唱着民歌“五月五,过端午,吃粽子,划龙船,袁仰山当团长,花的大洋用船装,固城湖边东坝倒,北寺塔上漂稻草”。他两眼放射着灿烂之光,脸上偶尔闪现出一股稚嫩之气,显示着年轻人的蓬勃朝气,但那一身戎装,尽显着主人的特殊生涯,神情中自然流露着在战争岁月中铸成的那种特有的机智与成熟,那书有“N4A”的臂章,那缠绕的圈轮的绑带,都在彰显着与年龄并不相称的成熟。
  “陈军需,老是辛苦你们新四军,真不好意思。”刘秀金从门里出来,一把抓住担子,要换过肩来。
  “不用了,大叔,这是应该的。”他径直走向屋里,放下担子,右手轻轻一提,左手一抬桶底,水哗哗地冲向水缸里。
  “我来吧,我来吧。”刘秀金又要抢担子。
  “不用了,大叔,你歇着吧,这水该我们年轻人挑,马上过八月半了,用水更多,满满一缸水,用不了几天,我得挑满它。”说完他挑起两只空水桶,又向池塘走去。
  刚才追赶小陈的中年妇女对着打扫的战士们,一连声地道谢,“新四军真好,秀金,慰问新四军的锦旗弄好没有?”
  “我马上去后周街,你们把军鞋捆好,菱藕洗好,到地里多拔些菜。”
  小陈连续挑了三次,一个直径近半米的水缸盈满了清清的水。
  小陈刚放下担子,便听哨声响起,他和几个小战士马上整理好衣裳,戴上帽子,拿起枪,向村中走去,那哨声是出早操的信号声。
  望着小陈的背影,刘秀金夫妇两眼充满了感激之情。
  一九三九年的秋天,陆平东到后周搞减租减息工作和筹集公粮,有些农救会成员没有进行实际调查,对一些地主的田地产估计过头,引起了一些地主的不满,刘秀金便是其中一例。在刘太公手上,刘家地产大,财产大,四方有名,待刘太公离世,三个儿子因吃白粉,田产几乎吃尽,已徒有虚名了。陆平东了解实情后,便作了调查,刘秀金很是感激,在缴公粮时多缴了几担米,还帮助新四军贮藏公粮,筹集钱款。
  新四军进入塘马后,陈辉见刘秀金嗜吃白粉,便对其劝说,使其慢慢地脱离烟瘾,又对其进行了许多抗日的宣传教育,使其真正认识到只有共产党、新四军才是真正的抗日力量。
  刘秀金含着钦佩的眼神说:“陈军需呀,你们新四军刚来时,我在竹箦桥见过。哎,那时你们只有几支破枪,国军几十万人都敌不过日本人,你们能行吗?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只有共产党的军队才能救中国,我们老百姓常听到新四军打胜仗,如韦岗战斗、东湾战斗、延陵战斗。而国军真失望呀,两个师的兵力在溧阳,没打过像样的仗,对着老百姓却神气活现。”
  说着说着,刘秀金便想起了日军的暴行。一九三七年冬,刘秀金与刘正兴意欲到罗村坝买年货,途经黄金山,发现黄金山村史老大家门口一片哭声,原来日军追击国民党至黄金山下,俘获数十人,押解社头镇,途经史老大家门口,史老大发现其中一人有些面熟,细一看,原来是社头许家嘴的一个青年,前不久考取了南京的一个陆军学校。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日军一见马上抓住史老大,说他是抗日分子。日军指挥官,拔出战刀,把史老大的头砍下来,还挂在糖莲树上,史老大一家人意欲上前解围,日军放出军犬,接连咬伤数人。日军见群众有不平之色,索性停止前进,开始屠杀中国军人,还强迫村民观看。他们先把十名中国军人推入池塘中,三九寒冬,穿了棉袄的人都冻得直哆嗦,冷水中的人哪经得起冰水的寒冻,中国军人个个冻得乱蹿乱跳,叫骂声激荡四周。  然后日军把他们拖上来,扒光衣服,把他们硬邦邦的身体往火上烤,这一冷一热激得军人惨叫声声,直听得皮肤被烧裂的嗞嗞声,鬼子笑声一片,笑得嘴脸全变了形。
  然后他们把中国军人绑在树上,十个鬼子一一对着中国军人,端着刺刀叫喊着往前刺杀,但一连三次,日军都在刺刀将要刺进中国军人胸前、中国军人惨叫着闭上眼、被迫围观的群众扭转脸时,则收住枪,到第四次,中国军人以为日军只是佯装刺杀,睁眼面对,围观群众也以为这一次也是佯刺的,突然十把刺刀齐齐刺入军人的胸中,军人的惨叫声、鲜血的喷射声、群众惊骇哭叫声以及日军的狞笑声,回荡在整个山村。
  日军的兽性一下子勃发起来,他们又把群众和其他被俘的中国军人赶至黄金山东面的竹林旁,先是用刺刀剜中国军人的肛门,抽出大肠肠头,然后把竹竿压成弧形把竹竿用线系上,另一头则连着中国军人的大肠头上。然后一声喝,齐齐松开压在竹竿上的手,竹竿用力反弹,中国军人的肠子被迅速从肛门拖出。其惨状实难形容,见惯了土匪横行的黄金山村民竟当场被吓晕四人,有两人再也没醒来。
  然后日军用刀劈、火烧、活剐、狗咬等方法,把剩余的中国军人活活弄死,然后烧了几间草房,扬长而去。
  面对日军暴行,满村的火光,众人的尖叫,刘秀金、刘正兴被吓呆了,二人算是见多识广,古往今来的事也听多了,还从没有看见过这样惨绝人寰的暴行,两人眼冒怒火,想追上去和日军拼了,但一想到赤手空拳,只得作罢。
  日军一走,两人哪敢去罗村坝买东西,立即返回塘马,把此事一讲,众人皆骇,他们马上找到族长进行商议,要加强村中的防务力量,家家实行联防。他们又联合新店、观阳、邵笪等村实行村村联防,派人巡逻,一有情况,则敲锣打鼓,相互支援。
  塘马,宁静被打破,古老的生活秩序,出现了裂缝。
  陈辉和陆平东等民运工作者乘机陆陆续续对他讲了一些统一战线、战争形势、武装斗争的道理,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塘马先后成立了农救会、青抗会,群众工作红红火火,地主开明,保长也成为白面红心的典型,塘马村为新四军在路南的重要基地。老百姓流传着这样的谚语:“北有磨盘山,南有塘马村,军民一家人,共同抗敌寇。”
  …………
  战士们出早操回来了,便坐在老榉树下准备吃早饭。
  太阳升起,大地一片明辉,榉树上的露珠沾着金光,小小的叶子上叶脉分明。那高高的树冠上,麻雀不时飞起又栖落,白头翁又展开那亮丽的嗓子,吟唱着它的“诸葛亮”来。那粗大的树干上网状似的刀痕中爬着许多小蚂蚁,有几只停下来,像在谛听着什么。
  大树下有好几只圆圆的石凳子,还有一个巨大的石台,上面刻有一个象棋盘,昔日这儿是村民聚会、娱乐乘凉的好场所,现在是新四军用餐的地方。
  炊事员老吴挑着担子过来了,他一头挑着稀粥,一头挑着山芋,山芋上面放着一些萝卜干。
  蒋氏端着一个陶钵出来了,里面盛满了刚炒好的豆渣,由于放了一些大蒜苗,这新鲜豆腐渣便发出一股特有的香味。
  “大婶,你们也很苦,老给我们做菜,我们担当不起了。”陈辉站了起来。
  “说哪里的话呀,罗、廖司令带着你们打日本鬼子,我们才过上安稳日子,这一点东西算什么?”蒋氏把陶钵放在巨大的石台台面上,他又转过身对炊事员老吴叫道:“吴师傅呀,你们老吃山芋,行吗?”
  老吴用手在灰乎乎的围裙上擦了擦,用带有浓重的闽南腔说着:“大婶呀,今年可艰苦呀,上半年收成差呀,战士们每人每天三钱油、三钱盐、一斤菜呀。罗、廖司令和战士们吃得一样,他们还把自己积攒下来的钱放到战士们伙食里去呢。”他依然给战士们舀着粥,每舀一次,都要用勺搅一搅,那米花在清水中翻腾一下,随着热气的消散,米花又沉入桶底。“小陈呀,年底伙食标准会提高些吗?”
  陈辉咬了一口山芋,又喝了一口清汤清水的稀粥,“眼下也不好说,同志们呀,我们能吃上山芋,喝上粥,现在能吃上豆腐渣,是苏南老百姓支持的结果,否则也许粥也喝不上。我们现在是苦一点,可比起老红军,我们要好得多,比起以前东路的伤病员要好得多,你们知道东路的伤病员吃的是什么呀?是芦根呀,待我们赶走日本人,我们可以常常吃上红烧肉了。”  “对,我们是苦了点,可我们心里是甜的,热的。”一个战士用筷子挑起一块豆腐渣,“苏南的老百姓对我们太好了,有老百姓支持,我们什么样的苦都受得了。”
  “对,对,对。”战士们咬着山芋,吃着萝卜干,咀嚼着豆腐渣,朝霞照在脸上,脸膛红红的,旺盛的斗志在眉宇间展开,乐观的情绪全身四溢……此时,白头翁叫得更欢了。
  4
  罗忠毅与廖海涛肩并肩地从村东向村西走去,路过茶馆时,见到杨氏,杨氏忙从屋中走出,“罗司令,廖司令,喝点茶吧。”
  “不用了,大婶,”罗忠毅微微一笑,“我们要开会去了。”
  “你先准备些热水,等会儿炊事班的老吴要提些热水。”廖海涛吩咐道。
  “放心吧,刚才老吴已关照了,老虎灶上的水快开了。”
  …………
  罗、廖二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来到祠堂前。
  太阳已上树梢,红艳艳的光照在高大的刘家祠堂上,祠堂坐北朝南,西望三排高房由北朝南排开,房屋间连着围墙,围墙上覆有半面斜坡的屋檐。那墙面,石灰剥落,斑斑点点,色泽灰暗,剥落处可看到厚大的青砖,墙面上偶现护体的船形铁片。人字形的屋顶斜坡上,左右排列着泥土烧剥的黑色龙头,那宽大的嘴巴张开着,对着天空,似欲吞下天上飘下的所有雨水,两对龙角斜翘着,犹似丛林中的鹿角,这虽不如帝王宫殿屋檐上的造型那么优美,可龙头线条的简洁、刚劲,给这古老的建筑陡增了一股壮美,这和建筑传达的精神十分吻合,昭示着建筑庇荫下的群体具有顽强不屈的精神。
  罗、廖走到祠堂前了,前排房东西长达五十余米,粉墙黛瓦,瓦垄上几株杂草在风中摇曳,屋脊上也有一排长龙龙头,同样用嘴巴张开伸向天空,那屋檐上的滴水檐,一字排开,犹如吐出的舌头承受瓦垄之水的冲刷,夏日一线而下形似瀑布,冬日则为根根冰凌,阳光下折射着七彩之光。
  墙面一样的斑驳,中间一巨门洞开,那门楼距屋檐有数尺之长,滴水檐下,是宽大的门罩,上有山水图案,用水磨青砖雕刻而成。刀工之精良细腻,一看便知出于名人之手。
  那宽大的门,厚重结实的门板,硕大的狮形铜叩门环,还有那高高的门槛,门上的四个粗大浑圆的门当威武而有气派。
  哨兵行礼,罗、廖点点头,一前一后抬腿,跨进门槛。
  一对精美的马台恭迎着,这马台形似石鼓,一大一小,大者直径两米开外,小者半米开外,紧紧相连,是用一块巨石雕成,一高一低,与底座紧连着,底座是木质的,外面刻有精美的鹿松及兰花图案。
  罗忠毅摸了一下石鼓,凉凉的,滑滑的,石质细腻,纯青色,厚重、凝重,廖海涛拍了一下石鼓,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清越、清幽。
  门楼后上方挂着一块巨匾,那遒劲的大字令人目眩,“刘氏宗祠”,细看左边的竖排小字为“康熙十五年建”,门后一侧,两门相对,各一房舍,罗、廖北望,宽大的天井出现在眼前。
  天井大部分是明晃晃的,围墙、房舍遮挡所成的阴影与阳光朗照的明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那地面全是青石板,巨大的光溜溜的青石板,上面的凹痕记载了久远的历史。石板与墙面连接处的枯草静静地卧躺着,几只麻雀倏一下从明晃晃的石板上飞起来,又飞向屋顶中间的屋宇上。
  罗忠毅来到塘马人称之为明堂的大天井中,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又低头用鞋子踩了踩坚硬而又光滑可鉴的青石板,“老廖,砌一个祠堂真不容易呀,这些石头多宽大呀,每块有几吨重,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呀。”  廖海涛也从阴影处走到明艳艳的阳光中,“是呀,罗司令。”他习惯地称罗为司令,因为自抗战成立二支队后,罗便一直是他的上级。
  “乡村虽穷,可祠堂雄伟,祠堂是家族聚会议事之地,中国政权到县以下就得靠家族治理了。族权很大,且我们中国人向来崇拜祖先,这祠堂既是供奉祖先之灵位,又是施行族权的场所,所以造得大都较为雄伟。罗司令,我们闽南客家人的祠堂不也是雄伟壮丽的吗?”
  “对对对!”罗忠毅踱着步,“在襄阳,我们罗家祠堂也造得极为华丽,而且规定女人不能进祠堂。”
  “一样,一样,都一样,闽南也一样。”廖海涛一边说一边又朝刘氏宗祠的围墙看了看,“罗司令,皖南到处建祠堂,祠堂建得非常华丽,据说大都为徽商所建,用材考究,装饰也非常豪华,工艺水平很高,但陈腐气太重,商业味太重,总有些压抑,远不及我们闽南祠堂来得明快轻灵。你想那屋脊,我们闽南的祠堂都是两头上翘,有一种飞动的感觉,而且我们的祠堂用的都是竹木,透光特好,有一种明朗的感觉。”
  “对对对,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徽州的祠堂太灰暗,不及闽南明朗,我们二支队司令部在龙岩的房子‘仕峄厝’多轻灵呀,不过苏南的祠堂有其独到之处,高大胜过徽州,凝重胜过闽南,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它采用的材料并不特别奢华,给人一种特别亲切和开朗的感觉。”
  廖海涛笑了笑,点了点头,他觉得两人在这一面有着极其相似的感觉,“这塘马村人自称是刘邦的后代,可靠吗?”
  “家谱上有,刘赦大给我看过,他们的一始祖是宋端平元年从北方迁来的,不过……”
  “报告!”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罗、廖的谈话,那个声音带着浓重吴方言口音。
  罗、廖转过身,一青年军官挺身而立。只见他头戴灰色军帽,却不见帽徽,两个洞孔间有一细缝,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激愤中摘掉帽徽所致。帽檐下一副宽大的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里透着一双充满睿智的眼睛,眉宇间闪出一股浓重的书卷气,尽管战火早已熏黑了那张英俊的脸。腰间的宽大皮带束得紧紧的,绑带同样缠得严严的,一切显得那样利索与干脆。军人的气度充溢全身,和眼神中、眉宇间的那股书卷味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卓然不凡的凛然气质。
  “噢,乐科长,”罗忠毅微微一笑,用赞许的眼光看着他,“旅部、团部的干部都通知了吧?”
  “通知了,他们马上到。”乐时鸣挺直身姿,站立着。
  “行啊,乐科长,你叫警卫们布置一下,要抓紧时间开会。”廖海涛挥了一下手。
  “是。”乐时鸣转过身去招呼在祠堂后边的警卫去了。
  “老廖,我们去中间的大厅吧,”罗忠毅转过身子,“我们该好好总结总结了。”
  “对,这期的整训还是卓有成效的,照这样下去,我们部队的战斗力将有质的飞跃。”廖转过身跟了上来。
  这厅的房屋更为高大,屋顶距地面足有二十多米高,东西一线,屋顶东西两边山头的边沿龙头朝天,斜向排开,滴水檐高挂,檐下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东西两侧,各开有一门,走廊中间的白色墙面开有一巨门,六扇格子门,竖向而上,上半部方块格子间杂有八边形图案,下为方形板块,底部绘有花纹,几个战士从门中出出进进,往里搬着长凳。老吴哼唷哼唷地挑着两桶热开水,停在门外,然后两手提着热水桶,放在高高的门槛里。热气在门槛内升腾,晕化了上方的“刘氏宗祠”的匾额,一阵喧闹响起,陆陆续续地进来一些党、政、军干部。
  一位年轻的干部走了进来,步伐坚定有力,从容不迫,一看便知道是一个有着非凡经历的干部,因为那种坚定与从容不是从温室中造就的,而是从艰苦卓绝的环境中铸就的,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和特殊的环境磨炼结合而成的。他脸容俊朗,满脸洋溢着一股青春气息,似乎还夹杂着某种稚气,他那种气息和他的步伐相吻合,显示着一种和其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这种成熟,是天生的睿智加上艰苦环境的催化融合而成,这也从他眉宇间显示的凛然正气中得到印证。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形体瘦削,身穿军装,显得格外的精神。  他一进门,便向罗、廖行礼,罗、廖一见连忙还礼,口称:“王科长。”他便是十六旅政治部组织科科长王直。
  明堂里一下子挤满了人,这些干部见罗、廖已在明堂中等候,有点儿不好意思,个个行礼,叫着“报告”。罗挥了挥手,“别客气了”,他从大衣中掏出一只怀表,看了看,“快八点了,我们早点开会,明天就要举行军民联欢会了。”
  干部们随罗、廖跨进大门,只见东墙早已摆上了几张长长的桌子,那是被苏南人称为长台的长桌子,桌上早已放好碗,几个小战士忙着往里倒茶叶,一个小战士用勺在水桶里舀着热水,依次往碗里倒着。
  水磨砖铺地的大厅里摆上了好几排长凳,那些长凳高矮大致相等,一色的陈旧,有的双脚榫头松动,坐上去嘎吱嘎吱地响着。
  钟国楚坐下了,欧阳惠林坐下了,王胜、王直、许彧青、芮军、张花南、张其昌、陈绍海、廖坚持、林少克、孙爱之也坐下了,后面一些连级干部也坐下了,还有一些战士代表也坐下了,陈辉端坐于其中。
  最显眼的是一位女同志,她坐在前排,此女同志头发很长,脸容清瘦,颧骨略高,脸色刚毅,眼神是那样的沉着而又自信,她的表情明显地给人一种阅历非凡的感觉,那非凡中容纳了人世间一切的艰难险阻和变幻莫测的风风雨雨。她拿出笔,拔掉笔头,套在了笔尾上。她便是苏皖区党委书记邓仲铭的爱人李坚真。
  罗、廖入座了,他们两人坐在了长桌边,背对着高大的山墙,山墙上贴着一横排红纸,上面的毛笔字“苏皖区党委及十六旅总结大会”遒劲有力,似欲奔腾而出。
  乐时鸣见罗、廖入座,快步走到长桌后,宣布总结会开始。
  “同志们好,今天,我们苏皖区党委及六师十六旅召开一个总结大会,总结一下本阶段的工作,希望与会代表认真听取罗、廖首长的报告,认真总结经验……”乐的嗓音洪亮,在刘家祠堂的中厅里回旋着。
  中厅高大,木柱拔地而起,六扇格子门洞开,室内的光线特好。
  “下面请罗司令发言。”乐时鸣说完,轻轻地在离罗忠毅稍远一点的凳子上坐下。
  罗忠毅喝了一口茶,轻轻地把碗放下,他扫视了一下众人,收回眼光,脸色仍是那样沉静、刚毅,他双眼眯起,旋即露出一丝微笑。
  “同志们,今天我们旅部和苏皖区党委及四十六团开一个总结大会,目的是总结经验,找出差距,为打开苏南的新局面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廖海涛打开日记本,笔移动起来沙沙作响,与会代表都拿出硬纸封面的笔记本作着记录。
  罗忠毅带有浓重湖北腔的嗓音在屋内回荡着。
  “同志们,皖南事变后,我们新四军在苏南的形势非常危险,但我们在毛泽东同志的正确领导下,克服了重重困难,粉碎了蒋介石国民党消极抗战、积极反共的阴谋。我们十六旅在陈代军长和谭师长的正确指挥下,扭转了危局,在取得黄金山战斗的胜利后,我们抗日根据地逐步得到了恢复,甚至有所发展,但我们同时不要忘记我们的困难很大很大,我们还面临着很大的困难。”
  听到“黄金山战斗”时,钟国楚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左腿,神色一下子严峻起来,眼前的一切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啪!”罗忠毅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碗抖动了一下,把钟国楚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对国民党顽固派我们不能客气,我们要打狠、打痛他们。”他又喝了一口茶,一个小战士忙用勺舀上水往碗里添着。  “我今天主要就军事方面作一个报告,其他方面由廖司令和欧阳书记给大家讲……”
  “同志们,今年一、二、三月是一个非常时期,皖南事变后,亲日投降派疯狂向我进攻,张村休养员被害,医院被抄,教导队及四十七团在黄金山地区数次被包围。国民党顽固派派杂色部队,以逃跑叛变的方式打进伪军,如三十三旅一个连开进长滆之厚圩,张少华一个排开进宜兴西北高塍,他们控制伪军,利用敌伪对付我们,企图消灭我们或驱逐我们出江南,以求控制江南接济苏北,他们的用心何其险毒呀!由于皖南事变和敌伪的残酷‘扫荡’,影响到部队的情绪,悲观失望的情绪在部队中有所滋长,甚至有拖枪逃跑叛变的现象发生,如新三团三营营长凌学诗就投敌叛变了。”
  罗忠毅说到此,脸绷得紧紧的,与会的同志静静地听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沉痛之色。
  阳光更明亮了,祠堂东墙的半面廓的影子渐渐地缩小着,几只麻雀在屋顶瓦片上跳跃着,时不时地鸣叫着,中厅里的光线增强了许多,水磨罗砖泛着光,合抱的木柱投下的阴影也悄悄地向东偏移,那巨大的木柱础上的大石凳变得更加光滑了。
  罗忠毅的声音更加响亮了,“我们的方针就是坚持与巩固苏南阵地,阻止顽军北进,创造向南大量发展的有利条件,打击顽固政府,建立抗日民主政权,宣布顾祝同、冷欣、上官云相的罪恶行为。在具体的军事部署上,新三团全部及教导队在黄金山地区休息,自卫团诸葛慎部坚持长滆地区的斗争。当时的支队一部及四团二营由廖司令率领到太滆地区,配合独二团争取向东北无锡发展,布置向南发展,支队另一部及四团一营由我率领在三游击区活动。”
  众人记着笔记,只听到刷刷刷一片声响,有几个人不时地点着头,露出钦佩之色。大家都知道罗司令平昔很少说话,可一作报告尤其是军事报告却是出口成章、滔滔不绝,他不愧是上过红军学校的高才生,天才的参谋长。
  李坚真记着笔记,一边回味着罗忠毅报告中的内容。蓦地,她停下手中的笔,看了看罗,她发现进入塘马以后,生活安定了些,但罗比以前更瘦了。她知道自谭震林和丈夫邓仲铭离开苏南后,整个担子压在了他和廖海涛的身上。作为六师的参谋长、十六旅旅长的他为了扭转皖南事变的危局,可谓是呕心沥血,精力全部花在党、政、军的建设上,尤其是军队建设上。罗受过正规军校的训练,军事素养极高,能掌握各种战略战术理论,熟知各种兵器的性能和使用,对于军队配置调度使用,可谓烂熟于心,应用自如,深得谭震林和粟裕的赞许,所以在参谋长这个位置上,他的资历比谁都老。
  李坚真朝罗忠毅看了看,罗忠毅刚喝了一口茶,脸上显着微笑,透着睿智的眼光和善地扫视着会场。
  李坚真抬头又看了看罗,只见他棱线分明,刚毅沉着。这样的脸,这样的神情是战火锤炼而成的,只有经过血雨腥风、炮火连天、枪林弹雨的人才会体味出其中的真正含义,体味出其中真正的内涵。
  “同志们,我们在斗争中还有许多失误,教训深刻,比方说西施塘战斗……”罗忠毅的声音忽地低沉下来。
  李坚真收住了笔,看到罗的脸上掠过一丝悲伤,她知道罗想起了牺牲的战友、牺牲的亲人。罗刚毅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颗火热的心,温暖的心。李坚真清楚地记得初来苏南在水西村见到罗时,觉得罗不苟言笑、说话甚少,给人一种冷漠感,接触一多,才发现罗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有一次,他到四连检查工作,发现二班长陈阿明同志生病卧床,便坐在陈阿明的床头询问病情,极其关切。后又交代姜茂生连长、黄才胜指导员派人照顾好陈阿明。行军打仗时,他常常把马给战士们骑,有时遇上大雨,到宿营地,他照应战士们烘衣、烤衣、睡觉,而自己一直穿湿漉漉的衣服。对老百姓更是关怀备至,在茅山地区抢救病孩一事广为流传。那时部队驻扎高庄,他听说一位老乡的小孩病危,便立即派医生治疗,半个月以后又叫医生复查,令孩子的父母感动万分,拎着老母鸡找到部队,感谢恩人新四军……
  李坚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柳肇珍牺牲后,罗的脸色一直凝重不展,有时暗暗地独自流泪,上去安慰几句,他便抹着泪,“大嫂,我对肇珍,关心得太少。”他还常常把那封写给岳母信件的底稿放在胸前,双目盯着远方,一动不动,作着无边的遐思。  “四、五、六月是第二个时期,那时的环境,一是忠救军与独立九旅张少华部进入太滆、长滆地区,投降敌人打起敌之太阳旗帜,驻扎据点,配合伪军向我进攻,顽军四十师亦以三个团兵力向我黄金山地区进攻。”罗忠毅拿着稿子继续道:“一来一往的扫荡仍是不断,但为了进攻华中,在苏南的兵力减少了,这个时期是谭师长到职旅检查工作的时候,他给我们布置了任务,那就是坚持平原,准备力量打到山里去,我们具体的布置便是旅部大部率四十六团全部西移。以黄金山为指挥中心,时常一个营或一个连进入二、三游击区,采取时来时往的行动,进行恢复工作。四十七团则全部进入长滆地区活动,独立二团二营派一个连进入锡南配合太湖支队顾复兴部活动,担任坚持锡南、开展苏西与东西山的工作,其余与旅部一部和特务连仍在太滆地区活动。”
  警卫员与炊事班的战士在屋外站立着,明堂里的铺地石板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为明亮,有几只麻雀飞下来,又骤地飞起,栖落在屋顶的瓦垄上。
  “第三个时期,即七月份到现在,敌伪在江南清乡。我们估计敌寇在江南兵力空虚,敌伪在江南的清乡在东路,对太湖、太滆、长滆、二三游击区是清乡的准备时期,而反共顽固派则深入敌后,抢夺敌后,在太湖、长滆、太滆构筑据点,配合敌人进攻我们,企图摧毁我抗日民主政权。顽固派在黄金山战斗后,在军事上转为守势,未曾进攻我们,其次顽固派后方如郎、广、宣、浙西地带,国民党也采取清乡,拼命破坏我们的组织。旅部在黄金山、后周两镇也没有什么移动,所以我们在军事方面部署,太湖游击支队顾复兴部,在太湖南方泉、苏西、木渎一带活动,人有一百五十左右……”
  黄玉庭的笔停了下来,轻轻地合上了日记本,他对太湖游击队顾复兴部有所了解,他集中精神,目光盯着主席台,认真听着,生怕漏听一个字。
  罗并没有细讲太湖支队,“独二团全部地方武装二百人左右,在太滆以和桥为中心展开活动,四十七团团部率主力两个连配合地方武装一个连,在长滆、丹金武行动,其任务主要打击和消灭张少华部,其余两个连抽回旅部整训。四十六团只有七个连了,团部率四个连在塘马整训,以一个营进入二、三游击区,恢复二、三游击区局面。旅部率教导队、特务连、四十七团两个连、四十六团团部及四个连,第六行政区保安司令部两个连,以黄金山为中心,进行整训及扩大工作,工作行将结束,应该说任务完成得相当好。”
  罗忠毅侧转身和廖海涛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李坚真看在眼里。罗、廖紧挨着,瞬间勾起了她对另一瞬间画面的回忆。那是去年十一月底在溧阳,丈夫邓仲铭与罗、廖开完会,坐在一起合影,战士们硬拉着自己和罗、廖、邓合影,自己一坐下才想起他们三人是军政委员会委员,自己不能和他们同列,便站起来想走开,不料自己一起来,坐在另一头的廖海涛晃悠了一下,罗忠毅赶快拉住了他,刚好这一瞬间被摄像师拍了下来,照片冲洗出来,自己怪不好意思的,不过那张照片却特别富有情趣。我们四个人神情各异。廖双眼炯炯、虎头虎脑,罗刚毅沉着,邓稳定自若,而自己则忐忑不安……现在罗、廖又坐在一起了,可惜丈夫不在,要不然他们三人可以好好地拍上一些精美的照片……七月份田文陪我去上海看病,我不放心,十月还是回塘马先看一看,不久还要回上海。
  罗忠毅沉着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李坚真的思绪,“现在我军事上的主要部署是派一位得力的同志去锡南,以五十二团为班底,加上顾复兴的太湖支队和蔡三乐苏西的部队组成四十八团,这样我们的地方部队和我们的正规部队可上升为主力部队,加快我们十六旅建设正规化党军的步伐。我们的军事战略上多其一翼,可以弥补十八旅移至苏北而十六旅孤军奋战的战略缺陷。战略上互为犄角,相互配合,对敌斗争就有了更大的回旋余地……”罗朝大家看了一看,“现在王胜将去锡南,锡南将会产生新的局面。”
  “四十六团的整训相当成功,部队的政治素质、军事素质有了明显的提高,以后我们的地方部队都要进行类似的整训。这样以主力部队一部加上整训后的地方部队,到了明年,我们可以创造三个主力兵团,每团共达一千五百人,可以建立三个游击兵团,每团八百人,加上旅部直属部队及保安司令部在内可达八千人,加上县区乡及外围武装,那么我们就可以把游击战和行动战配合起来。一方面我们可以巩固茅山根据地,伺机歼灭更多的日军,积小胜为大胜。另外,可以向南发展,如果我们能取得郎、广地区,那我们就有了可靠的后方,打击日寇就更为有利了。苏南苏北连成一片,胜利的曙光就会出现了,如果我们不大力发展武装,那么我们只能进行小规模的游击战,这样我们无论在战略上还是战术上将十分被动。一方面我们难以打破敌人的清乡,另一方面我们无法阻止顽固派的进攻,这样的局面比闽西三年游击战争还要艰苦,天天移营,太疲劳,况且茅山地区不如闽西山区。那样山高林深,可以休整……我的发言就到此吧。”  台下一片掌声……
  “下面由廖司令作十六旅的政治工作报告!”主持人乐时鸣宣布道。
  廖海涛站起来,复又坐下,他手上虽拿着稿子,却没照着念,谁都知道廖司令做过老师,又做过杭代县委书记,出口成章。平时开会,罗只简单讲上几句,大多由廖发言,廖能言善辩,讲话幽默,既能领兵打仗,又能做思想政治工作,是新四军中少有的全面性人才。
  “同志们,刚才罗司令作了军事方面的报告,他简明扼要地分析了军事形势,又为我们今后的军事作战作了明确的部署,希望各位回去后认真领会。下面我就本旅政治方面的工作作一总结,希望与会同志提出批评意见。”廖看了一下稿件,复又放下讲述起来,“一、二、三个月在皖南事变后,我们政治上对外采取了政治攻势,以中央指示进行了团体的、个别的、座谈式的普遍宣传解释,另外出报纸发表告民众和告友军书等等,并申明了我们坚持抗战、坚持团结的主张。”
  王直坐在第二排记得飞快,他用钦佩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老乡、上级、战友。他们在闽西三年游击战中见过面,但很少在一起,王直在红九团一直和罗忠毅在一起战斗。抗战后,王直便和廖海涛并肩战斗在一起了,四团大大小小打了许多仗,王直见证了廖的军事才能。在皖南军部九队学习以后,廖就任新二支队副司令,又担任政治部主任,工作繁忙,政治部许多工作委托组织科长王直处理。王直没有辜负廖的培养,政治工作搞得十分出色。后王直极力推荐王胜,廖又把王胜调来做了二支队的参谋长,二王协助廖海涛,使二支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最使王直感到钦佩的是廖带领四团组织的赤山大捷,这一仗消灭了敌人一个中队百人以上,还破天荒地缴获了敌人的九二式步兵炮,在当时的新四军中引起了轰动。王直后随廖参加了西塔山战斗、高庄战斗见证了廖卓越的指挥艺术,领略了其虎胆雄风的风姿,现在廖作报告,王直听得格外认真,作为组织科长的他,政治工作是他的本职工作。
  廖拿起了稿件,朗声地读了起来,“对内,我们在干部中党内党外进行了充分的七天动员,指出国内外的政治形势与我坚持斗争的有利条件。一、德国进攻英伦失败后,相持不下,战争将可能扩大;二、苏联巩固自己的国防,应付将来之巨变。三、战争的消耗将使日本一天天地削弱下去,但对中国之诱降、投降派策动分裂内战是不会放松的,所以形势严重,但远非大革命时之可比。”
  下面有几个干部议论着,主要是猜测日本是北进还是南下,廖端起碗猛喝了一口水,“由于我们充分的政治动员,终把部队的动摇逃跑的现象克服了,部队巩固了,在统一战线方面,在我基本地区坚决肃清顽势特工及国民党政府,对封建势力及地方势力派以争取政策,在群众工作方面进一步深入群众,依靠群众。”
  王直听到此,便想起了七月份的往事来……
  王直与廖海涛并肩而行,他们经过大祠堂东南侧的社房门口后,径直向南走去,绕过一片竹林,来到大塘沿边小溪的石桥上。
  说石桥,夸大了些,其实是两块巨大的青石横架于水沟上。此水沟直通大塘与西沟塘,沟很宽。塘马村去后周街有两条路:一条沿西沟塘沿,途经村南小庙,至下木桥达后周;另一条即人们常走的那条路,即越过村前的大青石,经枫树埂,越神桩墩,走石板桥至下木桥再达后周。此大青石又长又宽,质地坚硬,下面沟水淙淙,鱼虾出没。遇到黄梅天,沟水涛涛,奔泻而下,自有一股气势。常有小孩坐于石板两端突兀的石头上,看那淌淌东流的泥水。
  “汉清呀,黄金山一战后,国民党顽军龟缩溧城镇、南渡镇一线。但他们对塘马地区虎视眈眈,他们惯于造谣惑众,混淆视听。后周这一带日、汪、顽常有人出没。一支队一来,敌方势力已被除尽。江南指挥部主力北上后,顽军乘机与我军争夺该地区,现在敌军军事势力暂且消退了,但他们的政治影响还在。你这次代表政治部到后周去作宣传就是要揭露国民党假抗日真内战的阴谋,让苏南人民看看到底谁是真正的抗日部队。”  旭日升起,阳光照在廖海涛的脸上,廖海涛虎眉紧锁,关切地对王直说道。
  秧苗青青,绿意盎然,大塘水汽蒸腾,不时地冒出许多鱼泡来。
  “廖司令,请放心。我们军事上取得了胜利,政治上也一定会取得胜利。塘马后周这一带的群众基础好,黄金山一战,群众公开支持我们是最好的明证。我们要乘军事上的东风,进一步扩大我们的政治影响。”王直的脸上充满了自信,话语坚决而又干脆。
  廖海涛紧锁的眉毛舒展开了,脸上显出欣慰的微笑。自抗战后廖与王情同手足,王直既把廖海涛看做首长,又把廖看做是尊敬的大哥,廖在政治工作中经常征求王直的意见,王直早已成为廖的得力助手,已负责政治部的日常工作了。
  “好吧。”他紧握着王直的手,“汉清,我不送了,面对复杂的形势,要沉着冷静。”
  “是。廖司令,你请回吧!”
  “好。”廖海涛目送着王直与警卫员向后周方向走去,直到王直消失在枫树埂的竹林中,才返回村中大祠堂里。
  王直步至混莲塘时,但见枫树埂上树木葱茏,竹叶青青,竹树倒影于池塘中,池边树根、竹根斜挂于河堤,水面上布满圆形的水草,水草上水珠滚动,细小的蜻蜓在叶子上栖息着,不时抖动着小小的尾巴。远处茅亭农舍,近处风车飞转,翠绿的稻田中不时传来几声蛙鸣。
  “现在所有的文艺只能围绕抗战而来,一切为了抗战。”他自言自语道。他心中有一丝欣慰,好在宣教科、战地服务团的同志都已认真地利用这些形式了,墙板、标语、歌唱、活报剧、快板、话剧等不一而足,利用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来打动群众,更好地为抗战服务。
  至神桩墩、塘马河蜿蜒而下,不远处即拐向下林桥,过下林桥至后周的路为青石板路,青石板全取自于瓦屋山、丫髻山上,石质青青,间或有白丝分布其间,石面光滑有凹槽,那是人踩车磨所致,年代久远,显示着古朴与久远。
  王直脚踩青石板,仿佛又走在家乡竹子背至才溪镇的石板路上,那儿的石板也已久远,走在上面感到紧实稳重,有一股浓浓山林气息。如今在平原上眼见远林近树,汪汪水田,唧唧的飞鸟,跳跃的池鱼,两种情景不由自主地在眼中交替显现。
  但苏南毕竟不同于闽西,不光是地理环境,风情风貌不同,而且人的思想政治倾向也截然不同,闽西乃客家山区,山多地少,国民党统治十分严酷,人民食不果腹,群众对统治阶级充满仇恨,对统治阶级的认识也极为深刻,革命意识特别强烈,群众工作开展较为容易。而苏南则不然,此地为长江三角洲,较闽西生活条件要好些,他是国民党统治的心脏地带又是日寇侵华中心汪伪统治中心的所在地,敌人控制极严,加之日军采取以华制华的政策、狂妄鼓吹宣传和平建国的论调,群众的思想也光怪陆离,显得较为复杂。许多人经受封建思想的毒害,加之苏南重文不尚武的传统思想,使苏南抗日斗争体现着一定的艰难性。二支队四团初入上兴埠时便遇到这情况,好在新四军一、二支队在苏南狠打日寇、爱护百姓已打开苏南抗日的新局面,塘马一带的百姓发扬先祖抗敌爱国的决心,群众活动搞得轰轰烈烈,后周一带的百姓完全改变了原先的精神面貌,表现出高涨的民族意识,地方政权的建设也显得较为稳固,拥军现象随处可见。地方绅士筹钱交粮,商人主动纳税,群众缝衣织布纳鞋底支持军队,可谓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可皖南事变后一部分国民党政客乘机窜入此地,散布谣言,制造混乱,污蔑新四军是叛军,造谣“新四军游而不击”,群众的情绪出现了波动。五月份谭师长、罗参谋指挥十六旅击退敌人的三次进攻后,敌人的气焰有所收敛,如何进一步巩固取得的胜利成果,又成为一大课题,廖海涛同志说得对呀,军事上要打击敌人,政治上要孤立敌人。  青石板路沿塘马河而行,至高坝拐向葛家村,穿过葛家村便是后周街了,这后周街乃苏南小街镇,面积不大,临后周河而建,后周河的上游乃塘马河。塘马河至后周木桥拐弯便入后周河,后周河流至杨家湾入北河,北河至别桥便拐入金溧漕河,金溧漕河由金坛直通溧阳。塘马人至溧阳城都步行,若沿河道乘船,单程摇船则要一天,而货物要进入县城,必用水路。因塘马河自丫髻山南下,大都为丘陵山区,河水较浅,必至后周河方能运大宗货件,所以后周的码头较塘马的码头热闹。
  这后周小镇只有两条街,街从北向延伸至南,至街中心,分为两道:一条东拐至后周石桥再沿河向南;另一道则向南延伸,至下观音堂,连接下梅至后周的小路。
  街上建筑多为木结构,屋檐高挑,墙体多为木板,楼房多为两层,偶有三层,楼上窗户硕大,花格状,除临街建筑为店面外,大多为居室,常见窗开处,女子用竹竿挑衣而晒。街狭窄,街道两侧楼房对开,竹竿横架两窗户,上晒衣服,衣服下则是涌动的人群。
  苏南人口相对较密,加之丫髻山下,陆笪周围没有大的街市,所以上后周街的人特别多。农闲季节,农民喜欢有事没事逛街,所以典当、钱庄时有人出没,药铺、浴室人头攒动,至于酒楼茶室则喧闹一片,热气伴随人浪,向四周漫溢。街上的叫卖声一片,全是地道的吴语,间或夹杂一些江北话,不过这吴语不似苏锡常柔软,缓慢中带有一种山地的坚硬、与水流的快速,你能从中感受到那稍许的粗犷来,四声不分的语调,频率极快的语速,你能体味到非纯鱼米之乡也非纯崇山峻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氛围来。就拿地域文化来说,溧阳的文化混有吴文化与徽文化的特质,自足中有不满,封闭中有开放,狂妄中有自卑,聪明中有无知。对于天下大势、民族意识,在新四军来到前,也是以酒楼茶馆为议论中心,清议居多,清议散向人间,体现着一种博杂的色彩和不知所措的心态。
  王直一踏上后周镇,便觉面貌一新,这和初进塘马时的印象不一样。第一次上后周街是六月份,他觉得和宜兴和桥差不多。只不过后周人的语言比和桥人更硬朗些,后周人的抗日热情更为高涨些,但和闽西人的单一纯净( 闽西的街道整齐划一 )又显得复杂些,由于国民党顽军侵扰,后周街已体现出一种少见的灰暗。
  而这一次,从葛家村出来,未及街面,便见标语贴满了树干、街铺。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汪伪汉奸……”“反对投降妥协……”“新四军是人民的军队”,群众小声地念着、议论着。那一张张蜡黄的脸,那一个个精瘦的身子,那一件件褴褛的对襟斜襟的衣裳,那一条条大腰裤、短脚裤,那一双双草鞋、圆口布鞋,那一只只裸露的脚,全汇集在标语下,标语所散发出的信息触动起裹于胸中的心潮。
  芮军正在和杨士林贴着标语,见王直到来,忙走出围观的人群,“王科长,你来了。”
  王直点点头。
  “其他同志分散各处正在宣传,群众的兴趣很高。”芮军用纸擦了擦手上的糨糊。
  “好啊,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发动群众,只有全民抗战,才能打败日本鬼子。”
  “廖司令的字真漂亮,你看这字遒劲有力,字漂亮,看的人多,宣传效果更好。”杨士林拿着一张红纸标语向王直展示一下。
  “对呀,在宜兴时,许多老百姓请廖司令写春联。形式很重要呀!所以我们这次要采取多种形式宣传我们新四军的抗日主张,揭露国民党的假抗战、真反共的面目,用事实来教育苏南的群众。”王直既是对芮军说又是在对围观的乡亲说,乡亲们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威武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男主角生病晕倒的片段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