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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我徒弟到底会不会哭》

★雷欧视角第三人称,主狮零师徒和70父子亲情向,副赛罗中心大家庭+UFZ小队全员亲情/友情向。无cp注意。

★含有大量过去捏他和官方剧情魔改,时间线很乱,差不多从银河帝国开始就放飞自我了。也不要纠结年龄设定,问就是瞎写。

★接下来请欣赏全活动最跑题的流水账。

K76的土地终年风沙肆虐。雷欧站在山崖上,和阿斯特拉一起看着正在不远处独自做体能训练的赛罗。

他突然说:“我觉得该带他回银十字检查一下。”

雷欧想了想,说:“你说,他的泪腺是不是有问题?”

他和赛罗的第一次见面是这孩子刚出生。

他才出完任务回来,带着一身的伤风尘仆仆地赶到银十字时,只看到了抱着新生儿胶囊的赛文。

赛文冲他点头。“他们都已经来过了。”他把胶囊往雷欧的方向递了递,“要不要抱一下他?”

雷欧想要把孩子接过来,却看到了自己还没洗去战场尘污的双手。他有些局促不安地收回了手,说:“还是不了。”

赛文也没勉强他。胶囊是打开的,睡觉的小孩被他们的声音弄醒了,先迷茫地看了一会抱着自己的父亲,随即眼灯忽闪忽闪地盯住了雷欧。

“名字早就已经起好了,对吗?”雷欧轻声问,尽量把表情放得柔软,以免吓到孩子。

赛文垂眼看着好奇地打量房间里陌生面孔的儿子,温声应道:“是。叫赛罗。”

“是个好名字。”雷欧笑笑。

赛罗这时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赛文抱着胶囊难得看起来不知所措。雷欧怕他不小心摔到孩子,忙上前扶住了胶囊的边缘。

赛罗这下不动了,稚嫩的眼灯好像都更亮了些,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咯咯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反常,”赛文松了口气,仔细小心地换了个姿势抱稳了怀里的赛罗,一边和雷欧解释,“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哭过。”

雷欧任小孩握着自己的食指贴在脸上玩得开心,回答道:“笑着也很好。”

赛文看着小小的孩子,虽然眼中是真挚的爱意,脸上的笑容却有些无力。

“是啊,笑着好啊。笑着比什么都好。”

他看得出赛文身影里的疲惫几乎和初为人父的欣慰一般多。这孩子生不逢时,光之国已经在战乱边缘,他们都被连天的任务忙得晕头转向,能够在赛罗降生时抽出空都实属不易。

雷欧现在一侧的耳朵还在因为距离过近的爆炸嗡鸣。

他轻轻把手指从赛罗手里抽了出来,提起披风尚且干净的一角,温柔地给他擦拭掌心沾上的尘土。

他也多希望这孩子的手心能够一直这样干净下去。

他的记忆穿过宇宙,穿过时间,在他们都不言明的久远曾经,尚不记事的孩子拥有过所有宠爱。

雷欧至今记得手心的柔软触感。赛罗总是安静地趴在他肩膀上补眠,轻柔的呼吸在金色的肩甲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水汽。佐菲和曼都会在看文件的间隙自然地把小侄子搂进怀里,杰克习惯了在交接工作的时候揉揉小家伙的头,泰罗和艾斯则经常备些色泽明亮的新奇玩意。

而赛文,赛文会在每次任务归来的时候,抱起他的珍宝,轻轻地亲吻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额灯。

他想,就算赛罗闹着要星星,他们怕也会争着给他摘。

只可惜,这孩子当时从来没有那样的诉求。

只可惜,在时间的洪流把一切刷上灰白的未来,当他终于向星星伸出手,却已经不再被允许这般任性。

早就是警备队最重要支柱之一的男人抱着年幼的儿子半跪在结束战斗的废墟里,永远挺直的背脊现在折弯下去,像是压着塌下来的天幕。他嘶哑地喘着气,虚脱一般把孩子护在怀里。

雷欧以为一生都不会目睹赛文这么落魄的样子。

他们差点在混乱中失去赛罗,连同大片光之国城区一起。失而复得的汹涌情感终于让赛文暴露出脆弱的一面,他的手还在颤抖,确认似的一遍遍抚摸赛罗的背鳍。

完全不清楚状况的孩子小声地咿呀。赛文又把他抱紧了些,开口如同嗓子里卡进了刀刃的碎片。“我带赛罗回去。你先去处理伤口。”

他带着包扎好的手臂回到警备队总部,在推门时被里面的怒吼吓了一跳。

他绝对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房间里人难得的齐,除了还在接受治疗的泰罗,以佐菲为首的所有人都站在赛文的对面,气氛剑拔弩张。

“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这样了。”赛文的声音疲惫不堪。他的披风上还带着血,金灿灿的一片在红色上极为扎眼。“我无法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只会把赛罗卷进各种麻烦中。”

雷欧手一松,弹回去的玻璃门发出过大的声音,“你想做什么?”

“比起待在我身边,他不如自己一个人长大……”

脾气一向最好的大哥怒斥。杰克按住他的肩膀:“别吓到赛罗。”

但事实上,即使处在这场风暴的中央,赛文怀里的赛罗也只是不安地又往父亲怀里缩了缩。

“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你,他的童年会是什么样的?他以后又会不会恨你?!”艾斯激动得几乎下一刻就要一拳招呼到他的脸上。曼攥紧了双手,直直盯着赛文:“你觉得这是赛罗想要的吗?”

“如果今天不是泰罗——如果奥特炸弹再晚一步,赛罗会怎么样?”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如果早在那之前,他所在的地方就有坍塌呢?如果他被挟持呢?——还有几千、几百种可能,要是任意一种发生了,现在也许连他的光粒子都找不到。”

雷欧看见昔日的导师眼中闪烁着痛苦的泪光。

“而我们没有一个能对那种结果作出任何改变。”比起说给他们听,他更像在自言自语。

小小的赛罗还不到明白他们对话的年纪。他不知所措地伸出手去触摸父亲的脸庞,却依旧没有发出半点哭声。

虽然顶着个竞技场副总教官的名头,雷欧也自知是个撒手掌柜。他常年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和阿斯特拉一起在王身边帮忙,很少亲临竞技场。

泰罗很大度地担下了作为教官的大小事务,训练、考核皆他一手操办,男人曾跟雷欧说自己连每个学员的出勤都了如指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

“你该常来竞技场,不少孩子可是相当崇拜你呢。”他那天到泰罗的办公室小坐,对方打趣着递给他一份名单,“这届有不少好苗子,你看看。”

他接过来随意翻了一下,“我记得综合考核好像快到了?”

“是啊,过几天就是。”

“辛苦了。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你人来了就行了,帮我盯一下格斗考核。”

雷欧在看到名单末尾时发出困惑的鼻音。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泰罗,发现最年轻的义兄正促狭地笑着。

泰罗在光屏上点了点,同一份名单便出现在了屏幕上。在表格最末,赫然是一个熟悉得刺眼的名字。

雷欧在一众学员中轻易找到了体色特殊的孩子。

他来得晚,课程已经接近结束了,可惜没能看到赛罗训练的样子。他没有张扬地现身,只是在看台侧面的阴影处静静看着那孩子。

年龄小的训练生会有家长来接,这时门口已经涌入了不少成年的光之国居民。赛罗像是游离于周围的一切,在人来人往中冷冷地站着。

有别的孩子和他道别,他只是低下头去,没有应答。

等到那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学员挽着父母的手走远,他才抬起脸,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几个身影消失在门外。

小孩抿着嘴唇,安静地继续站了一会,然后独自离开了竞技场。

他熟门熟路地飞上一栋高楼,在楼顶坐下来,小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

雷欧有些意外。虽然没有特意屏蔽气息,但他没指望赛罗能够发现自己的行踪。

泰罗的眼光果真不错,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显露出了相当优秀的战士本能。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现身,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家伙答得干脆:“你是雷欧。课本上有整整一页关于你的故事。”

赛罗瞪了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没有跟着你,我们只是顺路。”他面不改色地扯谎,“我接下来要去警备队报道。”

“那就走,我也没拦你的路。”

雷欧挑了挑眉:“你不准备回家?”

雷欧想问下去,但是看那孩子肩膀绷紧耸起的姿态像只快被惹怒的小动物,他便闭上了嘴。

等离子火花的光芒照在赛罗身上,在他身后投下一小片孤单的阴影。

“期待你在考核上的表现。”年长者最终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他们在教官席观望。竞技场里人声鼎沸,满眼都是混杂的红蓝银三色。现在的考核内容是光线技巧,模拟器不知疲倦地工作,全息影像一张张被击破,下一刻便重新生成。雷欧扫了一眼场内,意外又不意外地看到了一道十分熟悉的激光。

“毕竟是我的孩子。”赛文的语气带着几不可闻的上扬。

那道艾梅利姆光线还不如父亲的熟练,但在一众炫目的光芒里也相当出色。赛文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离开小小的身影,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雷欧想,也许这已经不是赛文第一次旁观那孩子战斗了。

“他一个人生活得很好,不缺我一个插足者。”战争落下帷幕的第二天,男人这么告诉他们。

雷欧当时还以为他是真心那么想的。

他还真是错过了不少,或许以后的确该像泰罗说的,多来竞技场看看。

格斗考核开始时他简单说了几句话,鼓励性的那种开场致辞。无数望向他的眼灯都或崇拜或敬畏,只有一双充满了不耐烦。

“只可惜没有小时候可爱了。”等到格斗台上被分配好的学员们开始对战,赛文先开了口。

他现在毕竟比赛文多了一重副教的职务,注意力不能一直都给小家伙。这一届的学生的确都不差,他看着也不可说不满意,但某个做父亲的相比之下可就自由多了,就差没把视线粘在那个红蓝相间的身影上。

不过很快事情有了转机——赛罗没几分钟就给了他,乃至半个看台,名正言顺的注视自己的理由。

如果他刚才的表现还可以说没那么显眼,现在就完全是不可否认的出众了。擂台式的实战考核显然才是他能够展开拳脚的地方。实时排名在不停变换,“赛罗”两个字一路往上窜,像从水底上涌、随时准备爆裂的气泡。

每一个举动都比这个年龄该有的平均水平高上太多。那双手的指节捏得泛白,包含了相当的力量。关注场内的人们在问他的名字,指着那个截断另一人拳路、膝弯弓出漂亮弧度的孩子,带着好奇说,那是谁啊。

赛罗头都没回,一点不在意这些声音。他从始至终一眼都没有往看台看。

出拳、踢腿、侧身躲避……雷欧望着赛罗用一个横扫撂倒对手,在对方的呻吟中梗着脖子拿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五个回合,五个回合他就放倒了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对手。这已经是第七场胜了。

在场边的泰罗从下面抬头看他们,做了个得意洋洋的“怎么样?”的口型。

赛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

雷欧看着小孩飞向下一个擂台,心中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很有天分。如果有机会,让我教教他如何?”

即使来到M78这么多年,雷欧也总是有不能习惯的地方。

昼夜的更迭在永远闪耀的光芒中被磨钝,那本该是好的,没人会喜欢黑暗——但是时间也变得更漫长,一成不变地拖曳出久远的孤独。

在变化的只有那些名字。

雷欧看着那个背影,不由得想,这个孩子和他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辛苦了,”前几天他任务归来时去和佐菲报道,警备队队长大方地给他批了假,“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暂时也没有什么紧急的任务了。”

他点头表示知道了,正准备离开,年长的那个突然又开玩笑般说:“泰罗收了个徒弟,你知道吗?”

还真不知道。雷欧问:“多大的孩子?”

“四千五百岁,叫梦比优斯。”佐菲说,“是个很有潜力的小家伙。”

“除了那孩子,竞技场还没人能打得过他呢。”

他发懵地和笑吟吟的长兄对视,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永远不会有任何一个没经历过磨难的战士。

幸运是不会一再眷顾谁的。

他很少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起那些矫情的辗转反侧,他更习惯拉着阿斯特拉过招,或者找上一个没人的地方,训练拳法腿法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尽。

某种意义上来说,至少这点赛罗和他是一样的。竞技场的实时影像投映在光屏上,偌大的场地除了对着训练器材挥洒汗水的身影早已空无一人。

雷欧把他的每一招都看在眼里,在小孩像坏掉的人偶一样栽倒在地上喘息时关上了画面。

他叹了口气,发出了一条签名。

“阿斯特拉,有空吗?”

赛罗四千岁生日的时候,雷欧曾匿名寄去一份礼物。

他在黎明的黑潮岛录下海浪声,就着晨曦用吉他弹奏那首悠长的曲子,歌声和祝愿一起流淌进老旧的磁盘。

声音有些失真,但祝福是达到了。“生日快乐,赛罗。”他说着,脑中浮现出小家伙孤零零的背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后来偶然地,爱迪和他提起,赛罗在学校上课时总是揣着一个黑色的薄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问起来小孩也不回答。

雷欧笑笑,说,会是什么呢?

至少他喜欢,他愉快地想,那下一次送什么呢?

但他没能等来这个下一次。

狮子座的恒星闪耀依旧,即使接受它们光热的美丽星球早已不见。雷欧在黑暗的虚空中静静漂浮,放空大脑构想故地的面貌。

一条奥特签名划破寂静。他猛地抬头,在辨明笔迹潦草的信息的瞬间只感觉一切陷入轰鸣。

赛罗去触摸了等离子火花。

是他们没能留意到,或者根本没有去留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已经渐渐走进了那片阴影里,光轨在他的过去留下痕迹,现在才被他们发觉。

消息被封锁,他们在会议室如坐针毡,像是回到了几千年前那个战火纷飞的午后。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雷欧一言不发地站着,脑中一团乱麻。

这毕竟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孩子,是他们寄托了多少热切渴盼的星辰。他想开口说句话,但喉咙发苦,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能说什么,只好静静地听他们的争论。

艾斯的签名里说,赛文拦下了赛罗。这也许是唯一的侥幸,至少他没有像万年前被放逐的堕落战士一样真正触碰到人工太阳。

——被等离子火花灼伤一定很疼。狮子突然不合时宜地想。

但正因赛文的阻拦,事情要更加棘手。审判的权利最后被交由他们,现下沉甸甸地压在手心。他们的选择会决定这个孩子将否被毁掉。

“……他不明白,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他。”泰罗说。

……就像他们现在感受到的疼。雷欧继续神游。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心里翻涌的感情几乎喷涌而出地期盼着一团光成型,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它染上黑色的疼。

杰克悲伤地看着赛文,“就算是为了他好,这也……又何必呢。”

赛文掩住脸,半晌,哽咽一样说道:“是啊,我又何必呢。”

他们都沉默了,直到话语又从男人的指缝中溢出,“但是还有方法。”

“他毕竟还没有铸成大错,再给他一次机会,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他说,抬起头来,目光一一落在他们的身上,缓慢得像乞求。

“他想要力量,那就教他得到力量。他想要资格,那就让他自己去争取资格。”

雷欧在过久的寂静中惶然回神,发现赛文正看着自己,其他几位义兄安静地给他所有注意。

“雷欧,”男人疲惫地和他对视,眼神仿佛看见崩溃后最后剩下的希冀,“当时你说的话,还做数吗?”

“为什么说他的泪腺有问题,哥哥?”

阿斯特拉的疑问没有得来回答。雷欧凝视着K76血红的残阳,摇了摇头。

赛罗不会哭。雷欧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怀疑,不是他不肯,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力。

不容得他不这么想。拳头在岩壁上砸出带着湿润金色的坑洞,扎进大腿的石棱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骨头都在吱吱嘎嘎地抗议,他却视其于无物,在雷欧收手站定的时候还会不屑地咧着嘴角笑,怎么,你就只有这样的程度吗?

他像只凶猛的小兽,再累再痛,别说眼泪,连一句服软都不曾有过。

那天仍结束于赛罗跪倒在他脚边。雷欧看了一眼嘶哑喘息着的小孩,眼神复杂又失望。

身体和精神都摇摇欲坠,拳脚没有目的、杂乱无章。有再好的天分,这样下去也只会原地踏步。

他说:“想要担得起战士的称号,你还远远不够。”

“你少……废话!”小兽又龇出一嘴尖牙,面甲下的眼灯凶巴巴地亮了起来,从地上爬起来就向他挥拳。雷欧轻而易举地攥住他的手腕,小腿横劈在脆弱的腹部。赛罗又倒了下去,这次再也站不起来,手紧紧扣着小腹蜷缩成一团。

雷欧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即便如此,他在夜晚还是悄悄去找了赛罗。毕竟这说是流放,其实是场修行。而伤痛是教训,不是折磨。

小孩在一个山洞角落睡着,带着一身星星点点的金光。修行甲把整个上身裹得严严实实,让他睡觉的姿势看起来相当别扭。

年长者把脚步放到最轻,来到他身边打量那些伤口。

……还算在他能处理的范围内。

狮子压低身体,手心散发出光芒,它笼罩之下的淤青和划痕便一点点愈合。

除了外伤,赛罗的膝关节似乎也有点异样。这让雷欧陷入了为难。

要不明天再看看,现在不上手也没法做什么。他退开来,思索着需不需要把这个状况告诉阿斯特拉,同时逼迫自己不去联想这孩子父亲曾经的伤。

他侧身一看,赛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眼灯正亮幽幽地看着他。

他们安静地对视,氛围相当尴尬,直到赛罗长出了一口气,后脑勺又抵在了地上。

“白天揍我揍得那么狠还不够吗,怎么我在梦里也要见到你。”

发展似乎有点出乎雷欧的意料。他沉默着没有动,赛罗又吸了口气——因为疼痛的那种。

这孩子下一秒坐了起来,嘟囔了一句什么“做梦都不能舒坦一会”,然后没有半点犹豫地把掌根放在膝盖侧面,动作熟练地狠狠一推。

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声,小孩试着动了动腿,满意地一骨碌爬了起来。

雷欧……雷欧还在那里,就这么看着他在几秒内自己把自己的膝盖掰回了正确位置,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也没有说的必要了,好像。

小孩似乎认定雷欧不过是梦里的幻影,满不在乎地擦着他的肩膀晃过去,借着朦胧的光走出了山洞。

雷欧跟了上去,赛罗也没管。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过岩丛、攀上山壁,直到年轻的那个挑了一处开阔地坐下。

灼热的地面短暂地冷却。赛罗背对着雷欧拉伸了一下后背。

“这东西硌死人了。”他嫌恶地低头看看束缚甲的关节,“又重又闷,跟石膏一样。”

雷欧说:“这是为了修行。”

“修行?挨揍还差不多。”

赛罗哼了一声:“你有本事把这玩意卸下来,我们堂堂正正地打。”

K76拥有和地球、L77一样的黑夜,但并没有称得上美丽的景色。入夜后的天空一片浑浊,只有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光。

他们难得这样平静地相处一隅,赛罗仰头望天,而雷欧在望着他。

久到雷欧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年轻人突然泄气般躺了下来,拳头愤愤地砸进地面。

“啊啊,这算什么,烦死了——”

赛罗翻了个身,说着没头没尾的话愤慨地抱怨起来:“他平时都在这里的!就算在梦里也是!都是被你吓跑了!”

小东西凶凶地龇牙:“你闭嘴!”

“因为你很讨厌,超级讨厌。”赛罗像只大毛毛虫一样把自己卷了起来。

看着不知道怎么就开始自说自话地生起闷气的小孩,雷欧心头刚有点苗头的火忽然就消了,甚至有点想笑。

“你那么讨厌我?”他问。

赛罗闷闷地回答:“我讨厌一切。你,你弟弟,警备队其他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全都一样。” 

“所以呢,得到力量,把我们从高位上推下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赛罗疑惑地停顿:“……什么?”

雷欧走近了,低下头,和躺在地上的小孩四目相对。

“我一直想问你,”他说,“你到底为什么去触摸等离子火花塔?”

第二天训练时赛罗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挂彩不说,还险些被阿斯特拉飞起的一脚掀下石崖。

阿斯特拉皱眉:“你是昨晚没睡觉吗?”

赛罗擦着脸颊上的伤痕站起来,回呛道:“吵死了,整夜做怪梦是我的错吗?”

雷欧远望他们,不由得想起这张写满倔犟的脸前一晚呈现出的茫然。

修行甲遮头盖面,但还是太容易看出情绪。那时赛罗定定地透过护目片看他,半晌才张口。

是啊,为什么来着。他说。

雷欧无意识地用手指点了点臂环,然后在胞弟身边落了下来。

“阿斯特拉,接下来交给我吧。”

他摆好了起手式,没漏看赛罗瞬间亮起来的眼灯。

下一秒凌厉的风直冲他的面门而来。雷欧稳稳接住手刀,轻轻哼笑了一声。

这样只有训练和休眠的枯燥日子一直持续到黑暗来临的那天。也是同一天,他才知道赛罗那天并不是在说梦话。

赛文在雷欧启程前和他见过一面,一只手压在他肩上,喉结上下滚动半晌,只吐出一句“赛罗就交给你了”。

他转头时披风在空气中压抑地翻滚,紧绷的肩膀和手臂像是承受着千斤的重量。

现在同样的重量被锁进修行甲和巨石里,压得年轻人腿弯都在打颤。绵软的温和转瞬即逝,他扔开石块,晃晃悠悠地站稳,对上雷欧时还是那副挑衅的表情。

“来吧,这次我一定要打败你。”

那只皮古蒙一跳一跳地跑走,躲起来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着他们。

“等等,”狮子出声制止,换来不耐的啧声。

“怎么了,投降了吗?”

雷欧说:“你刚刚,救了那个小生命。”

赛罗的后背警惕地微弓起来。

那是显而易见的“保护”的姿态。

雷欧没有应答。赛罗等了一会,最后不自在地把头一撇,“行了,别磨蹭了,一决胜负吧。”

银红的披风在他们中间展开来,一直观望着他们老者徐徐落地,阿斯特拉在兄长身边站定。

王问:“你还记得,被流放的那一天吗?”

“那种事情,我想都不愿意去想!”这话显然戳痛了年轻人,他瞬间变得狂躁,又被雷欧一句轻飘飘的话砸了个正着。

男人说:“那时候,赛文和你做了同样的事。”

他看着懵然的赛罗,继续解释道,“如果赛文没有制止你,你会被核心能量吞噬,和贝利亚一样走上堕落的不归路。”

或者更糟,如果没有另一个寻找宿主的强大灵魂,崩溃、疯狂,连光粒子都不剩的消亡。那孩子足够聪明,能听懂他们的留白。

无数的平行宇宙中,也许有一个、十个、千千万万个不同的赛罗没有他的幸运,又或许比这个他要幸运得多。但这一个,他的父亲赶在来不及前救下了。

幸运而又不幸的孩子。不幸而又幸运的孩子。

有短暂的片刻,回答雷欧的只有风声。之后红色的天幕突然被撕裂,一把冰斧破空而来。

——贝利亚,怪兽墓场。

那场战斗伴随着冰霜融化结束。在不久的将来,会有许多人构想、述说惊心动魄的情节,实际上它更像是一场骤雨,来得去得都太快。

卸下束缚的年轻战士像一把开了刃的剑,锐利又轻盈。漫长年月的打磨已经足够,被流放的浪子如他们所愿,成了归来的英雄。

雷欧重新披上披风,踏上他现在称为“家乡”的土地。

他没有打扰父子的重逢。横冲直撞的弯绕线条找到了起始的那个点,代表“零”的圆圈终于完整,而等离子火花熠熠生辉,再也不会灼伤触碰它的手心。

少年的脸颊隐匿在父亲的颈弯,只能窥见一半侧脸。这已经是雷欧见过的、他最接近哭泣的时候了。

王的致辞落幕后,他才自己去见了赛罗一面。

他想得没错,赛罗仍坐在几千年前他们进行了短暂谈话的那栋高楼上。这栋建筑在贝利亚进攻光之国时意外地没有受到一点损坏,他现在坐在那里,和曾经的幼小身影几乎能够重叠。

似乎是沉浸在思绪里,赛罗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预料到雷欧的接近,在男人落在身边时才抬头去看他,一边还露出了刚睡醒的幼兔般的迷茫表情。

赛文已经作为父亲对他敞开了怀抱,那自己还有什么能够说的呢?

“欢迎回来。”于是他说,对着自己的学徒,声音沉淀而缓慢。

欢迎回家,回到这片,你用从我这里所学的东西,亲手守护住了的土地。

年轻的英雄一战成名,不过数个日夜交迭的时间,他的名字已经随恒星风无声无息地散落到银河的每个角落。重新接纳他的家园正经历重建,拘谨的孩子也开始习惯被亲缘包围的温暖,至少不会在被宽厚的手掌摸摸头顶时受惊吓地跳开。

一切在逐渐走入正轨。这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总算有人分担我的文件了。”泰罗如此感叹。

彼时竞技场总教官刚刚从银十字的医疗舱爬出来,被一向温柔的母亲勒令好好休养,倒是十二分乐意地把工作都丢给了雷欧。

“你当了这么久的挂名教官,落下的也该补回来了。”他最年轻的哥哥靠着墙站,满脸都写着幸灾乐祸。雷欧看了一眼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和文件条目,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先带明天的训练是吗……知道了。”

“安心,这群小家伙可都是你的崇拜者,老早就指望你带他们上节格斗课了,不会讨人厌的。”泰罗拍拍他的肩膀。

他当然不是讨厌这样的安排,只不过在地球的温和记忆已经称得上久远,他现在熟悉的是用毫不留情的拳脚训练未来的战士。

第八个没能在他手下捱过三个回合的学员。狮子把他拉起来,简单地指点了几句拳法的漏洞。说完他下意识地停了一下,对面的陌生学生殷切地点头,立正站好,等着他是否还有指教。

雷欧两秒后才反应过来,喉结滚动,留下一句“继续练习吧”,脚步过快地走开。

自己原来已经纵容小崽子到每次都主动给他留出时间嚷嚷了吗?他有些无奈地想。

在休息时间,一个银色的身影飞进来,落在雷欧不远,饶有兴致地看他被一大圈学员包围的样子。雷欧解答完最后一个问题,走过去和他道好:“艾斯哥哥,怎么有空来竞技场?”

“帮副总教官带带光线训练,”艾斯调侃。“听泰罗说你第一次单独带他们,不过看起来适应得还不错。”

“按照上任的时间来说,算晚了。”他自己笑笑。

“没事,你毕竟有其他职务所在。泰罗也挺乐得和这群小家伙相处,你没必要有压力。”

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们是战士,很多时候要在不同的责任间做出选择,不得不忽略、放弃一些事物,甚至这样时间好像也不够用。

真要说,加上在K76的时光,想想他和艾斯也有百来年没有这样放松地聊天了。

“一个两个都这么乱来。”艾斯抱着手臂抱怨,“仗着有奥特心脏胡闹的那个就不说了,赛文哥哥也是,伤还没好全就从银十字跑出去找儿子。还有佐菲哥哥,连母亲的话都不听,执意要回去工作,是都不知道休息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明明自己也是。雷欧好笑地想。

这样大的一场动荡之后警备队高层们少不了奔波劳碌,尤其是星云支部的部长们。即使如此,不还是抽出时间来竞技场帮忙了吗,艾斯哥哥。

“过一段时间大概能好些。”他说。

“希望吧。”艾斯叹气,过了一会又问,“一切都还习惯吗?”

“还好,中间我也偶尔回来过。”

“我可不是最辛苦的。”雷欧半是认真地回答。

“我整理了一些理论知识,都是这场战争里显现出来的短板,在这,你先熟悉一下。”艾斯在光屏里调出教案,雷欧道了声谢谢,伸出手准备接过来。

突如其来的不详感让他全身巨震,还未拿稳的透明平板脱手摔在地上,偌大的竞技场里响彻清脆的碎裂声。

银披风猎猎翻滚,雷欧没有时间理会艾斯惊讶的呼喊,在众目睽睽下厉风般冲出了竞技场。

“呃——!”从半空被踢到地上绝对不是什么好感觉。赛罗摔进岩块间,一声痛呼咬着牙咽进喉咙。

穿着修行甲的家伙面无表情地落了下来,好像他没有从不知哪里蹦出来、随随便便就把刚拯救了光之国的最强英雄掼进地面。年轻战士牙根直痒,撑着岩地的手被震麻了,指缝间溢出被捏碎的石块。

他第一次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星球时被套上了一件沉得压死人的束缚甲,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转折后初次重回故地,又被个不知姓名、穿着同一件盔甲的混蛋锤得眼冒金星。

他正恼火,K76的天空突然被光线划破,呛人的尘土四散飞扬,一双金色的眼灯在红沙后显现出轮廓。黑色的家伙停了下来,盔甲的关节沉闷地喷出白汽,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过头,飞离了灼热的岩地。

雷欧没有去追。赛罗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听见他说:“太大意了,赛罗。”

“虽然想说你多管闲事,”他甩甩脑袋抖掉身上的尘土,别别扭扭地梗着脖子,“但是还是谢谢了,刚才。那家伙是?”

“不知道。”雷欧的回答倒是干脆,小孩忍不住来了一句“什么?”,却听他又说,“修行甲在你之后就没有再被用过了。”

赛罗无端地绷紧了肩膀。雷欧走近一步,声音稍稍沉下来,“专门为了和你对战而来,看来来者不善。你最近最好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

这句话又挑起了小年轻的火。“少小瞧我——”赛罗幼稚地瞪他,“对手再强我也会打倒的,可别忘了怪兽墓场!”

“这样的想法太过浮躁了,你……”雷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小孩挥挥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说教就放一放吧。回去了。”

雷欧叹了口气,看着他自顾自飞走,那边泰罗的签名也十万火急地出现在空中。

“刚刚艾斯哥哥和我说你突然从竞技场冲出去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想了想,用签名发回了条简短的讯息,“抱歉,去抓跑掉的兔子了,马上回来。”然后无视了一个缓慢发来的“……?”,循着小崽子飞行的轨迹跟了上去。

他们敲定对觊觎等离子火花塔的小少年的处置那天,狮子在出警备队大楼的第一个拐角看见了一个探头探脑的银红色身影。

雷欧没来得及招呼对方,比他矮了半头的孩子就跌跌撞撞跑过来。“雷欧教官,我想问一下……!”

“是,关于你们……他的……”小家伙急得比比划划,“我早该知道的……他……!”

他好像是说,“会再见面的。”

后来的确是再见面了——他和对方也好,对方和他们口中的小刺头也好。饱含希望的“未来”建立起的纽带从不轻易折断。

梦比优斯——这位他指导过的后辈虽然尚且年轻,却也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杰出战士了。交接巡逻任务时年轻人规规矩矩地向他问好,话音温顺又尊敬。

明明年龄很相近,也一直来往密切,该学的是一点都没学啊,赛罗。雷欧边听他汇报外勤期间的情况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说起来,小崽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赛文早些还找过来,其实想也知道不会和自己待在一起,大概只是男人一贯的谨慎使然。

梦比优斯的眼灯忽闪了一下,“雷欧哥哥在担心他?”

“赛罗呀,您刚刚说出来了哦。”

雷欧语塞。梦比优斯笑笑,“没关系,赛罗那么厉害,肯定会没事的。”

梦比优斯的回答是,“他毕竟是您的徒弟呀。”

没得到答复也没有在意,小战士向他点头示意,“那我就先回去向佐菲哥哥报到了,之后的拜托您了。”

细碎的埃尘划过脸颊。该说所幸走的是熟悉的巡逻路线,他现在无法不分心——是梦比优斯说的那句话。某两个字像是熟悉的手,带着熟悉的没大没小,轻轻叩了叩他的胸口。

因为太过分神,如果不是金属面折射出的光,雷欧大概会错过黑暗中的异常。那是什么陷在石块里的物件,漂浮着愈发近了,被他伸手牢牢握住。

小天体被骤然震碎,留在掌心的温度低得刺骨,狮子的心头徒生出一股不安。

那是赛罗的等离子涡旋刀。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生气。但事实就是,当他进入那道空间裂缝,看见任由喉咙暴露在即将落下的冰斧面前的年轻战士时,心中和眼底都燃烧起了熊熊的怒意。

他在气谁?赛罗还是被仿造成奥特兄弟的敌人?现在不重要了。

“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放弃——好好想想修行的日子,赛罗!”

一双眼灯惊讶地抬起来,年轻人在厉嚎的风声里喊,“雷欧!”

双子剑物归原主,银披风变成嵌在隆起肌肉上的臂环,雷欧一口牙咬得咯咯响,攥成拳的双手摆作已经是肌肉本能的起手式。

他身边的少年架着一模一样的姿势——相反的惯用手。这是实战里的疼痛锻造出的结果。

第一脚结结实实送在人型兵器的侧肋,深红的战士掐住另一具机械空壳的肩膀,愤怒片刻间压过了所有情绪,他没有半丝面对熟悉面孔应有的犹豫。

他扫腿掀翻那个冒牌货时,余光里赛罗用出了一个相当漂亮的横踢。脚下的地面被踏出不浅的坑凹,小孩和他不需交流就默契地互换了对手,两人同时一掌重重劈进机械人偶的腹部。

雷欧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急需用拳头上的血来宣泄的愤怒了。

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可怖地嘎吱作响,来点火焰就能直接点燃。两记飞踢下去终于有了个喘气口,赛罗嘶哑的喘息把他的理智拉回来了点。“没有时间耗下去了,离开这里。”年轻人听得皱眉:“要怎么做?”

“把力量合在一起,用双重光线。”他指向时空缝隙边界的一片混沌,又拍拍对方的肩膀,补道,“能做得到吗?”

赛罗偏过头来,灰扑扑的脸上露出他熟悉的笑容,“……啊!”

浑浊的黑暗终于被光线撕开一个出口,得到他指令的少年一跃向前,以色彩扭曲瑰丽的次元裂缝为背景,他的身影被光勾勒出逐渐模糊的边缘。

雷欧看着那个背影,突然觉得胸口的躁动平复了些。

也许是因为卸下了修行甲后重见天日的特殊双色身体,他看起来要比在K76时鲜活得多。年轻的背脊好像能长出翅膀——即使羽翼差一点就要被折断。

男人按了按拳头的指节,在骨节拉伸的声响声中不慌不忙地转过身,目光对上了两台死气沉沉的机械武器。

“——你们几个,找我徒弟的麻烦了啊。”

直到用披风从时空裂缝出来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从没教过赛罗使用合体光线。他和阿斯特拉甚至没有特意示范过,所以唯一一次赛罗见到这一招,应该是在怪兽墓场。

还真是令人意外的记忆力。

解决完麻烦的赛罗在飞回光之国的路上和他不期而遇。落在警备队总部时少年踉跄着就往下栽,雷欧架住他的肩膀,小孩抬起蒙着灰尘的狼狈脸颊,无措地挣扎了一下想要抽走手臂,然后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告诉你过不要乱跑。下次没准就没那么好运了。”

小兔崽子的额头被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可惜再怎么告诫也好、无奈也好,不管是天生长反骨的小孩本人还是所谓的“命运”,都不会随便顺他们心意。

“零号机”只是个开始。贝利亚卷土重来,从其他宇宙抢掠的资源全被融进了量产独眼巨人的核心,捧着绿色矿石走进本部的赛罗脸上还带着道没有消失的划伤,就又要踏上前往未知次元的旅程。

雷欧站在所有给赛罗输送能量的光之国居民里,看着他在高台上扬起张扬的笑脸。

他带着他们的光,纵身跃入深邃的宇宙。

“说起来,”后来,归来的赛罗玩着新得来的手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说,“我之前被流放的时候,虽然家里的东西被收拾保存起来,但有一些好像不见了。”

“是吗?”他正坐在旁边看光屏,听到这话思索了一下答道,“是整理的时候弄丢了吧。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找不到了吗?”

“嗯……嗯。”赛罗心不在焉地哼哼。

那大概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吧,雷欧想,继续低头帮小孩改任务报告了。

似乎很长时间,又似乎没有多久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情。

这次他赶到银十字的时候,倒是终于见到了所有人。 

好几件红披风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银链缠成一团。他们谁都没再撑着“奥特兄弟”的威严,阿斯特拉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是少见的疲惫。

雷欧注意到胞弟的手心有凝留的光粒子。他匆匆转头,“我去找个人。”,却被阿斯特拉叫住了。

“这是赛罗的。”他说。

战斗再坎坷也不是借口。他们看出他的力不从心了——也劝了。但是是该怪不归家的这些日子里小家伙学到了逞能摆谱的精髓呢,还是该怪他们太过自欺呢——赛罗的话半真半假,把他们都唬过去了。杰克和他讲。

年轻人咬着牙笑,他说别小看人啊,这点伤而已,不战斗下去,不怕我会污了光之国战士的名声吗?

于是他们相信了他,于是他们亲眼看见最后一道集束光线之后他的光微弱下去,小战士在一圈叔叔伯伯眼皮底下硬生生地把比看起来严重得多的伤掩饰得滴水不漏,直到他们大获全胜的一刻才垮塌般倒了下去,扎眼的金色从他嘴里涌出来,沉沉地嵌进深红掌心的纹路。

不检查不知道,这孩子身上尽是旧伤,怕都是在战斗中长年累月地积攒下的。玛丽除了叹气还是叹气,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宽慰的拥抱。

只有赛文在房间里陪着还没恢复意识的赛罗。他们说,本在昏迷的少年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因为感受到父亲的到来而转醒,亮起眼灯虚弱地和他笑笑,一边咳出更多的光一边说,我真的没事。

雷欧听着,却满脑子都是门开合的一瞬间,瞥见的小孩眼灯昏暗、面色苍白的脸。

他想,他明白了自己在时空裂缝里到底为什么发怒。——为了赛罗放弃继续战斗的希望、放任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为了可能会看见现在这个样子的赛罗。火焰从惧怕里诞生。

可现在他真的看到了,却不会愤怒了,心里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苦。

曼说:“这次是在我们面前。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在其他的平行宇宙里,他也是这样的吗?”

在那些他孤身一人的时候,在身边没有家人的时候?

答案显而易见,那些旧伤就是最好的证据。他在他们面前都要隐瞒伤情,在那些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怕不是早就习惯了独自承担累和痛。

不,雷欧想,他理应比其他人更早了解的。早在连修行甲都压不住满身戾气的日子,赛罗就已经把逞强当成家常便饭。日复一日,血和汗汇出光的河流,那河里唯独没有示弱的眼泪。

到现在,直到回到他们身边,他也没能改变这一点。

直到最后都不要放弃,这是他们教他的。可是在他们能挡在他面前的情况下,本不需要他经历“最后”。

男人突然想起了一种地球上的食物。

又怪又难对付的食材,生得一副灼人的内里,一刀切下去谁都免不了被刺激出眼泪。

他们一层层剥开“赛罗”这个存在,一边剥一边被那辛辣苦楚灼烧眼睛,但这孩子自己仍然不会哭。

陪伤愈的赛罗复健的任务不出错地落在了他和赛文头上。身体还没好全的年轻人闲不住,道场的模拟场景训练室几乎天天被父子俩占着,禁足令的下达者玛丽终于松了口,准许雷欧带甥孙去K76训练打发时间。

大概是因为太过兴奋,赛罗今天的拳脚有些急躁了。雷欧躲过他的勾拳、接下一个力道还不错的正踢,看准了他劈拳而来时下盘疏忽的空隙,一个钩腿就卸了人的劲。

他的手刀停在赛罗颈边。少年的呼吸在喉咙里凝固,雷欧撤开来 ,他就顺力放松了身体往地上一坐。

“啊……没有碰到。又是师父赢了啊。”

听上去像是抱怨,但语气很轻快。他说完甚至还扭了扭脖子。

雷欧的眼灯放空了一会。

——“师父”。这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得这么顺口了?

他们见得好像很少,至少比起以前来说。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孩在外宇宙组建了自己的小队,倒是省了一众琢磨着怎么把他搞进警备队的长辈的操心工夫,但他在外面东奔西跑的结果也已经显然。

在雷欧的沉默中,少年站起来晃晃手臂,又摆好了架势。

——小崽子在长大,但是有很多东西还没学会。

雷欧摇摇头:“今天就到这里。”

“啊?”赛罗蹙眉,“但我还没尽兴呢。”

“要继续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体力透支的话,我就需要把你送回银十字观察了。”

赛罗乖乖在地上躺了下来。

K76血色的浓郁落日有一半沉进地平线。他们安静地呆了一会,直到赛罗抬了抬手。

“师父,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赛罗说:“地球是什么样的?”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赛罗撑着地坐起来点,“奥特兄弟都在地球呆过嘛,我很好奇地球是什么样子的啊。连我老爹都那么喜欢的星球,肯定是很美好的吧。”

雷欧张了张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词语,但是没有一个是满意的答案。他想了一会也没能找出个好的形容,最后只是简单但诚恳地说:“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赛罗也没有被他浇灭热情。小年轻继续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维,“地球似乎有很多和光之国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艾斯他说他的人间体……呃,是干什么的来着?”

雷欧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厨师。”

“嘛……就是会做食物的人了。”赛罗了然地接道。

狮子点头。“是的。很可惜,光之国的居民以光为能源,所以没有这种职业。”

赛罗问:“但直接补充能源不是很方便吗?”

“重要的是摄取食物的过程。”

雷欧笑笑,“怎么说呢,地球的食物具有多样性,食材来源也很丰富。”

“比如植物和家养的动物。”

“植物?”赛罗皱了皱鼻子。

“是啊,植物也一样味道繁多,有的清淡些,有的很辛辣。”

“干嘛要吃辛辣的东西,不会难过吗。”赛罗当时这么说。

雷欧顿了一顿。他抬头认真地看着赛罗,即使大大咧咧的小孩并没有发现。

“不会。”他温声说,“就算是再辛辣,也有人喜欢。”

雷欧在码头见到那孩子时,他正被赛罗勾着脖子的动作带得歪歪斜斜。男人总觉得这有点似曾相识,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头回看见小哥俩一起出现在眼前那次。

真说来,这对表兄弟的相认也算是一波三折。

贝利亚入侵光之国时,在外历练的孩子听说故乡陷入冰封便日夜兼程地往回赶,等人到怪兽墓场,战斗却已经落幕了。

泰迦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银十字探望泰罗,可惜屁股还没坐热,又被伙伴发来紧急联络信息支走了,完美地错过了就在隔壁房间陪同老爹检查的赛罗。

等他解决完麻烦再次回到光之国时,赛罗正在时空裂缝里和机械奥特兄弟打得难舍难分。过了一阵,洛普斯军团在宇宙各处肆虐,泰迦在外守护着其他的行星,更是一直没有机会和表哥见面。

还是等到后来,赛罗从外宇宙带着帕拉吉手镯风风光光地回来,两人才被正式介绍认识。

当时雷欧没在场。后来他听佐菲说,原本以为表兄弟俩多少会有隔阂,毕竟泰迦作为家里唯一的小辈难免不会吃味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哥哥,而赛罗对相似的身份下截然不同的过去恐怕也心存芥蒂,没想到两个小家伙第一次见面就兴奋地玩在一起,如胶似漆地谁也分不开。

被问起来,泰迦不解地反问了句有哥哥哪里不好吗,做表哥的也回过头来,一脸的理所当然:“既然是我的弟弟,我当然要照管好了。”

这当然是在雷欧第一次见到勾肩搭背——动作主要是赛罗在做——的小哥俩之后听说的。那时他愣愣地看着两个好像要好了几千年的年轻孩子,直到赛罗抬起脸来,眼灯里盈满让人心软的笑意:“师父!”

啊,这样说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会喊自己师父了啊。

感慨归感慨,没规没矩的样子还是要板。雷欧趁着小孩吵吵嚷嚷没注意时站到他后面,弯起手指敲了敲晃来晃去的银色脑袋。

“呜!谁……”赛罗一激灵,转过身的动作有那么点恶声恶气的意思,却在看清是他的时候心虚地一缩头,“……呃,师父。”

一看就是明知故犯。昨天他才被朋友们打包送回光之国,问起来居然和贝利亚有关——夺舍未遂这事是真真惊到了他们,佐菲亲自从警备队赶来银十字询问事情的经过,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七嘴八舌中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

赛文不在光之国,于是他肩负起了看住小孩不乱跑的任务,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又让人溜了出去。

还真是很有精神。明明昨天被摁在银十字的时候连乱扑腾的力气都没了。

泰迦说要去科技局找好友菲利斯,雷欧和他点点头,准确地伸出手捏住了小兔崽子的颈鳍。

被拎回住所的赛罗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过一会就开始闲不住嘴皮子,于是雷欧耳边又开始了小年轻的絮絮叨叨。他调出之前批阅一半就被扔下的文件,边工作边时不时应一句。

“怎么竞技场最近很忙的样子,师父你都抱着光屏一整天了。”

“想出去啊——太无聊了,我其实还想最近去银河救援队那边看望一下利布特的。”

“泰迦怎么好像又长高了……”

“对了,我们给皮古蒙起名字了,用老爹的名字,叫诸星君!……嘛是我单方面的,詹伯特说是皮酱,詹奈说要叫有机生命体八号……”

詹奈。昨天在银十字,詹奈正好是雷欧进门看见的第一个人。

有关于结识这位同伴的经历,赛文和赛罗都有和他讲起过。有意识地摘去小孩添油加醋的形容、再结合赛文的叙述,他也理清了这个“没有感情的武器获得了心和眼泪”的故事。

关于他的队友们,赛罗可以一直说上很久,雷欧也愿意了解少年人自己闯出的天地。但只有那一次,他听到一半就开始没法集中,视线里的赛罗嘴张张合合,脸上没有任何发觉不对劲的表情。

雷欧的目光多在钢铁身躯的战士身上驻足了一会。等到房间里的人都稀稀拉拉地散去、他在走廊里找玛丽拿赛罗的检查报告时,忍不住问道:“我想请问……赛罗的眼灯有什么问题吗?”

和蔼的银十字军队长微微皱眉:“这孩子又逞强了吗?不过我这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发生什么了?”

“不……不是。”他踟蹰着,终于问出了一直深受困扰的问题。

“只是我在想,他是不是不会流泪。”

大概有几秒钟的安静,然后温柔的女声笑了起来。

“'不会'吗?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面对雷欧讶异的神色,她只是弯弯眼眉,说,“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孩子啊。”

雷欧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赛罗已经没有在说话了。

他也许是说累了,不知什么时候伏在桌面上睡了过去,但是似乎睡得极不安稳,急促地呼吸着梦呓,一开始在念叨同伴的名字,然后又呢喃着父亲。

雷欧能够想象赛罗在梦里看到了什么。就像他至今也会在梦见一些以为已经放下的碎片,午夜里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眠。

他还没完全从思绪里脱出,突然感觉自己的指尖被轻轻攥住了。

赛罗在睡梦中蜷缩成一团,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幼崽。他大约是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东西,但力度轻得甚至不比他新生的那一天。

明明在梦魇中体会着他人无法知晓的黑暗和痛苦,却仍然那样小心翼翼。

雷欧的心突然疼了起来。

于是他像对待珍贵之物一样回握住了那只手,长久地给冰凉的掌心传递热度。

而赛罗的眉头终于逐渐展开,呼吸也趋于平稳。

做师父的那个想,这才是小孩该有的样子。

距离上一次他们一起并肩作战似乎过去了过久,久到作战部署时雷欧随时做好了赛罗会满不在乎地打断佐菲发言的准备,却听全了一场从头到尾没有打岔的会议。

少年坐在父亲身边,听得相当认真。爱迪在最后就梯队行进路线进行核实,赛罗的手指随着他说话的节奏点在膝盖上,帕拉吉手镯闪耀着充盈的光芒。

作战图上划出一条直线,这是以攻为守的清剿。光之国树敌众多,真正敢付诸行动的倒是少之又少。舰队逼得过近,原本以为是试探的举动发展成拉响高度警戒的事态。一切如计划进行。他们把推进的前线死死咬在原地,从八分光轮斩落头舰开始,两边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上一次这样的阵仗还是面对银河帝国的来兵——他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阿斯特拉和他的双重闪光把翼边撕出一个口子,三枚断头刀直直从后面切出来,支离破碎的舰船结上冻霜。

织网一样的光雨中,斯特利姆光线割开整齐的队列,两把光剑各卸下一门远程炮。损毁的船体对双方来说都是阻碍,数艘敌舰躲闪不及撞入彼此,爆炸产生的气流里裹着尖利的金属碎屑,在光的身躯上划出或深或浅的金线。

光线掀起的灼热的气浪翻涌吞没鸦群般的边舰,周围的小行星带成了被无辜波及的战所。石块嵌进冰冷的舰壳凹陷,更多擦过他们的皮肤。有人在呼喊,可能是焦黑的金属扎进身体,从后面补上更多的战士,计时器危险的警报不绝于耳。

他们身后就是光之国,翠绿的星球散发着明亮的光辉,即使已经有残骸因为引力向它的方向坠去。

“太近了。”杰克在攻击的间隙咬牙道。

舰载的激光武器像脱弓的利箭,但他们来不及分辨有没有一两道进入光之国的大气层。警备队战士们的光线也已然交织在一起,混乱之下难以判断主舰的方位。 

一道艾梅利姆劈刺从不知哪里一扫而过,火花沸腾燃烧,但是赛文在他的视线前方——雷欧猛地回头,红蓝色的身影已经从他前面闪了过去。

他和赛罗一起看见了他们的目标——被波及的护航舰打开一个破绽,但他同时也看到了对方没有看见的东西。

离子炮的光把漂浮的舰体碎片映得猩红,像凶兽狭长的眼睛。

——那一瞬间很多东西从雷欧眼前掠过。那些光在扭曲,变成消匿无踪的空间站、变成L77燃烧不尽的火海。淹没岛屿的阴云凝结成冰冷的雪片,越过白纸、黑字、连着血肉的铁环,一双眼睛在笑着看他,而他即将看着它们永远阖上。

湛蓝的光芒在他意识里分离、镀上寒冷的灰,三枚、两枚、一枚宝石被贴在心口,毫不陌生的毒向它伸出利爪。

他的身体动了起来,本能地、不顾一切地向前方奔去。

他离太阳好近——或者那是被岩浆吞没的惑星,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跃起千万尾鱼,它们穿过他的腑脏,而光粒子被抛洒向身后黑暗的虚无。

在疼痛吞噬雷欧意识的前一秒,他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师父——!!!!……”

雷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L77极地的夜空,他和阿斯特拉就坐在雪原上数着星星。然后像河一样的极光被熔岩烧尽,王子开始流亡。他还梦到了瀑布涧水、火花浓烟,孤舟在黄昏中扬帆起航,向落日的方向愈行愈远。

明亮温柔的绿色把他包裹起来,用自己的光芒治愈狰狞的伤口。他带着一身的疤痕成为它的族民,在偶然间遇到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种子一开始被很多人捧在手心,但后来不得不独自坠入土壤;再次相遇时他已经抽出嫩芽,可惜却在向着背光的地方生长。于是没有故乡的王子把他拔起,亲手引上正轨。

红色的尘沙肆意漫卷,明明和这株幼苗一样辛辣灼热得要命,却比什么都像他的归宿。

那些或真实或虚幻的回忆在雷欧指缝里流淌而过,停在开阔的黎明中。

他回到了地球,以凤源的年轻姿态。

他在熟悉的黑潮岛——草地、墓碑、纸风车,远处的晨光把云朵染成金色。唯一奇怪是,不知为何他脚边有很多毛绒绒的兔子。

他迷茫地想,哪里来的这么多兔子呢?

有歌声传来。他回头看去,看见一个小孩坐在山坡上,晃着腿在唱歌。在那孩子身边,赫然簇拥着一大群白色的毛绒球。

雷欧……凤源想了想,弯下腰捧起其中一只,向他走去。

“这都是你的兔子吗?”他爬上小山包,来到男孩身边,温和地问道。

小孩停下了唱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仰起脸看他。

“嗯,看起来是这样。”他点头。

小孩伸出手去摸身边的兔子,那些毛绒绒抖着耳朵争着往他手心凑,显然很享受这种待遇。

但男孩收回了手,转而指着远处的海浪,问他:“你知道吗,海水为什么是咸的?”

孩子向他歪歪头,笑着说:“因为它们都是眼泪变的呀。”

凤源眨了眨眼,有点发懵。

男孩又说:“你喜欢这些兔子吗?”

大概没人会不喜欢可爱无害的小动物,他也一样。所以凤源诚实地回答:“我很喜欢。”

“因为它们很柔软吗?”

“如果它不柔软呢,”孩子说,“如果它是脏兮兮的,湿淋淋的呢?”

他的手心忽然传来了什么奇怪的触感。凤源低头看去,发现他捧着的那只兔子不知何时变得像是刚从水中捞上来的,一身白毛狼狈地粘在一起,带着海水的腥味,正在瑟瑟发抖。

他赶紧把兔子更往怀里揣了揣,怕它着凉,又把外套脱下来给小东西擦身上的毛。

小孩盯着他的动作,继续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凤源的动作突然停下了。

这似曾相识的对话让他有几秒只是盯着那只兔子,好像它长出了紫色的外皮。

然后他开口,认真地回答道:“脏兮兮、湿淋淋的,有什么关系呢?”

小家伙在轻蹭他的掌心,他接着说,“它的牙可能很尖利,但是我不介意被咬几下,更不会放任它吹风生病。”

“我可以等,等到它变得柔软的那一天。”

男孩看着凤源,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雷欧在逐渐褪去的海浪声里掀开沉重的眼帘。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头很痛。

第二个反应是,他在医疗舱里。

残留的舒缓剂味道对刚醒来的空白神志并不起什么帮助作用。他透过舱壁的玻璃往外看,看到胶囊外靠着个人。

是真的“靠着”。坐在椅子上,隔着医疗舱靠着他,几乎一动不动。

记忆缓慢地从空白处涌回,明亮的火光让大脑发胀。身体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不好动弹,他轻轻叫了一声赛罗,嗓子扯得有点痛。

眼灯昏昏的小孩速度过快地抬头,看清了雷欧已经醒来后慌忙去按按钮。舱盖打开来,医疗床的边沿扣上一只颤抖的手。

“师父……师父,你感觉怎么样?”

没了层玻璃,赛罗那一脸的惊慌和疲惫藏都没处藏。他在喘气、在慌张,他在这多久了……雷欧只顾看着他,昏涨的大脑把问话自动过滤掉,又唤了声他的名字。

“师父……”赛罗的嘴张张合合,声音有点发紧,带着颤音,喉结无力地上下滚动,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喉咙太过满涨,再说出一句话就会崩溃。

等离子火花很明亮,他不该有事,但赛罗看上去那么迷茫,像只无助的小动物。雷欧的手臂下意识牵拉出一点酸痛,晃晃悠悠的,手心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就真的像抚摸小动物一样轻轻揉了揉。赛罗伸手去捉他的手腕,指尖在碰到前又蜷曲着收回,抿着嘴角,阴影里的眼灯晃着光,无措地保持着那个姿势。

可能是刚醒来还没清醒,也可能是赛罗的表情勾起了什么深处的记忆,雷欧也不知怎么,一句似乎很熟悉的话滚上舌尖,不经思考地被他轻轻说了出来。

他说:“没事的,我在。我一直都在。”

……赛罗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

房间里只剩下仪器缓慢的嘀声。

久违的洪流冲开回忆的闸口,而他失重地向其中坠落。

老旧的碟片有滋滋呀呀的底噪,音质欠佳的歌声却比任何东西都能让孩子安然入眠。他把五个字的内容和语气都掰碎开来,又小心翼翼地拼合回去,周而复始、不知疲倦,直到因为自己的错误失去小小的宝藏。

他从不回头看,因为饱含期待的目光散发着昂贵的甜香,不是必需品也不是他能负担的东西。但是尝过糖的滋味后,苦涩反而成倍地反扑,在踏进等离子火花塔前,他曾回头看过一眼,那里依旧空空如也。

在红色星球的边缘,在无尽无休、让喉咙发痛的孤独里,一块礁石上翻过去太久的斜阳,没有浪花打上来。他怨恨、疼痛、绝望、思念,几乎窒息在修行甲的重压之下时,就用记忆里这一点点甘甜来抚平所有伤口。

“尽管我坐在敞开的窗边,遥望着那片星空,那渴望回去的故乡,却已消失不见。”

那是苦中作乐,K76的夜空甚至不是蓝色的。皮古蒙被他拢在手心里,积淤太久的奢望变成幻想,残忍地被明白、被抛弃,被仍然视作珍视之物压在心底,憧憬残存的影子只在梦里化出现实。

梦中的山崖上不止有叽叽喳喳的小生物,还有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他晃着脚等待,身边坐着素来严厉的年长者。怎么等不到呢,他疑惑着,迷迷糊糊陷入沉睡前,似乎落进了一双温暖的臂膀。

“到如今,仍然还有在心中,永不会忘却的事。在我内心深处,还有如此真切的存在。”

雷欧还没能发觉哪里不对,正看着突然定格的弟子困惑,却听到这孩子发出了一声哽咽的、破碎到极点的啜泣。

然后,就在他眼前,从颤抖的眼眶中突兀地涌出晶莹透明的液体,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记忆像连通电路一样接上了断层。男人这才惶然发觉自己打破了脆弱的薄冰。

——后来的后来,少年走遍阿妮玛星和基法龙星,穿过平行宇宙,驻足于一个又一个有海的地方,却一次都没再听见已经烙印在脑中的浪涛声。

他是大旱中生出幻觉的渴水旅人,只能在心头勾绘臆想无从再被寻得的珍宝的源头——那一定是和他的故乡一样美丽的地方,有永不枯竭的海、拖出长长尾巴的彗星,可是他弄丢了它,和那个愿意给年幼时并不讨喜的他弹唱歌曲的人一起,全都找不到了。

铺天盖地的光茫淹没伤痕累累的躯壳,他想,我现在够了吗,身在不知何处的他,能够看见吗?

“传达吧,请传达给,我曾心爱的人啊。”

孩子向流星许愿,在黎明寻找,朝流浪者的方向奔跑,在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梦里都无法触及那个背影。梦醒了,他伸出手,稚嫩的指头攥住了一根红色的食指。

他以为早已丢失的海、早已被时间磨作宇宙尘埃的诺言,连同那些他不曾拥有的、多少个夜晚在沉眠中蜷缩着紧抱着的温柔,兜兜转转,百经周折,自朦胧的晨曦中来到这里,由同一双并不细腻的手掌尽数交还给他。

潮汐退去,汪洋倒流,从久远、久远的过去开始,浅滩的每一颗沙砾上都刻着纵容的珍惜。

冰片被揉进明亮而虚无的眼睛里,融化的未融化的都一起掉下来。那些灿烂的熔晶痛苦滚烫,哗啦啦坠落一地。

仿佛终于被什么压垮,赛罗跄跄向前,膝盖撞上医疗床也全然不顾,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雷欧被撞了满怀,一时差点没想起要拥抱住他。颈窝里埋着一张湿漉漉的脸,赛罗环着他的脖子,嘶哑的呼吸间夹杂着委屈的哭音,一副肩膀像被雨淋透的翅膀,又冷又单薄地陷进他的怀抱。

这是连想象中都从没出现过的画面,而他也的确乱了手脚,不知所措地抬手想给赛罗擦掉眼泪,被握住了掌心死死地不放开。

“师父……雷、呜……雷欧……”

赛罗一边哭一边发抖,指节都用力到泛白,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不再掩藏的痛苦没有其他方式表达,全都变成绝望的灼热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进雷欧的胸口。

雷欧只得一寸寸地按着小战士的颈鳍,像是安抚睡得不安稳的孩童。被眼泪浸湿的眼睛显得格外幼小,他的手背贴上了涨得暖呼呼的脸颊。雷欧错觉自己听见稚嫩的啼哭,新生的婴儿因为他身上的硝烟味打出小小的哭嗝。

晶亮的眼泪一直掉下来,他的星星在他怀里,哭出了一大片和自己一样的星辰。

阳光从撕裂的口子泄露进来,有什么终于戳破了茧。湿漉漉的翅膀穿过掩埋的残骸,穿过梦中的岛屿,把他带到一个白绒绒的世界里。

——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呢?雷欧想。

这孩子当然“能够”流泪,他只是不“会”流泪。曾经的曾经,玩具也好、呵护也好,哪怕一句简单的爱语,眼泪什么都不能帮助他得到;他又在多少个日子里分不清悲伤和仇恨,一腔怒火烧干眼底,根本溢不出半点水汽。

后来这变成习惯——太多太疼的东西,既然能咽下去,就用不到眼泪。他把更多时间用在向前奔跑上,身后的影子在一地斑驳的金色中倔强生长。

可是是他自己忘记了,这孩子其实从不孤单。他们的目光在很久前就一直追随他的脚步,那些隐藏得很好的温柔也总有留下痕迹的时候——也幸而如此,他的心即使看上去有一圈圈的裂痕,却并不是空的。

幸运不能一直眷顾所有人,但他们从始至终都注视着他,雷欧从始至终都注视着他。

那张光盘是锁也是钥匙,真正能打开盒子的却是送出它的人。这一天迟到太久,但也不算太晚。盒子倾倒,里面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弯弯绕绕,倔强的小家伙也终于学会了依靠在为他敞开的怀里,用哭泣来宣泄那些让人心疼的委屈。

光之国最年轻杰出的战士也好、拯救无数个平行宇宙的神秘英雄也罢,对他们来说,他永远是当年趴在宽阔的肩上睡得迷糊的孩子。

所以有什么关系呢?捧他在手心都唯恐沾染灰尘的人,怎么会吝惜给他擦擦眼泪的力气?他拥有的远比他以为的要多——也许赛罗还没有完全参透这一点,但没事的,他们还有很久的时间,足够他慢慢去理解,足够用来填补好那些剩下的裂纹。

年长者在心里欣慰地长叹一声,拥紧了柔软的孩子。

“哭出来吧,没关系的。我一直都在……我一直都会在的。”

赛文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眼灯暗着的两人挤在同一张医疗床上,小的那个还一脸没干透的泪痕,蜷缩着靠进大的的怀里,蓝红色的两只手牢牢握在一起。

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就要退出去,然后听见雷欧的声音,“没事。”

他出了口气:“已经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雷欧的声音很轻——鉴于他颈窝里还埋着个小兔子脑袋,“还好。我睡了多久?”

赛文走过来,拉开之前赛罗坐的椅子:“五天。”他对着赛罗的方向示意,“他每天都在这里守着你,怎么劝也不走。”

“你是没见到他当时的模样。”赛文继续说,“我以为他杀红了眼——但他居然还有理智。你被送回来的路是他开的。”

雷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赛罗的掌根。“是吗。”

赛文笑笑,“你教出了很出色的徒弟。”

“这话你应该在赛罗醒来的时候说。”雷欧调侃道。

赛文的目光落在睡熟的赛罗脸上。

雷欧垂下眼,“解开了什么心结吧,大概。”

他们陷入并不尴尬的沉默。赛罗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队长。”雷欧突然唤道。

“……啊?嗯?怎么了?”已经很久不再被用起的称呼让赛文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当他抬头看雷欧,发现曾经的学徒正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警备队能给我和赛罗批个假吗?”

“我可以帮你问问佐菲哥哥。是有什么事吗?”

雷欧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侧、呼吸清浅地睡着的少年。

“我想带他去趟地球。”

小孩都不爱吃蔬菜,不过没关系,点心和糖果他总会喜欢的。

概括:E老师变成了一只布偶猫。

“什么啊,这就是回头杀吗?以为是小仙女,眼神好凶。”

迪迦听见女孩子的惊呼,扭头看了一眼街角。一只脏兮兮的布偶猫竖着尾巴凶巴巴地对着面前的人叫。

“千草放弃吧,还是不要去招惹了,流浪猫一般都有跳蚤。”

名叫千草的女生却不死心,小心翼翼地凑到猫可以接受的距离之外,撕开小鱼干的包装把开口对着猫推了推,“是新买的,没有问题。”

猫没有放松警惕,有些冷淡地看着她。她尴尬地摸了摸头发,低头看了眼手机,提醒了一句,“等一下会下雨,你还是找一个地方躲一下比较好。”

“好有个性的猫,是布偶吗?看起来像画了全包眼线。”

“洗干净一定很漂亮的。”

一行人走过转交消失不见。一辆汽车突然转向,车灯穿过暗角扫过猫,它的瞳孔收缩成细小的竖孔,迪迦才看清楚它的脸,愣在了原地。

戴拿收好球具,背起睡着的羽次郎从健身房走出来,“哥,你怎么站在外面?”

迪迦被戴拿的声音拉回现实,看着弟弟迷惑的眼神,开口解释,“我刚刚看到了一只猫。”他扭头再去找那只猫,发现鱼干和猫都不见了。戴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头顶问号。

迪迦摇摇头,“没什么。”他又看向街角的黑暗角落,没告诉戴拿那只猫让他想起了Evil。

上次见到Evil还是一月前。一批恶劣宇宙人隐藏在人群中绑架人类带回自己星球做奴隶。迪迦在和众多巨大化的宇宙人战斗时,因为对方以人质要挟,他打得很艰难。Evil在那时出现。邪恶奥特战士留下的印象根深蒂固,防卫军一度转头攻击Evil,在迪迦替Evil挡下几次伤害之后才不得不妥协,转而和两位奥特曼一起清理大量宇宙人。

这一次宇宙人学会了分一批牵制奥特曼,另一批人乘飞船跑路。Evil站在合体强化的宇宙人面前,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轻描淡写地让迪迦快走。

银色战士挡在迪迦身前,“他们要是找援手来就没完没了了,快去!”

“这里交给你了!”迪迦换成空中型追着飞船离开。

防卫军的指挥官没有在迪迦离开后背刺Evil,而是暂时和他合作击败了宇宙人。Evil放完大招解决宇宙人后立刻瞬移离开现场,躲开了防卫军的追踪。把被诱拐的人类送回地面之后,迪迦找了很久也没有发现Evil的痕迹,只能叹一口气拟态成人类回家。

事实上迪迦很少给自己的各种奥际关系定义分类。有时候他偶然想去拜访某个人时,常常发现对方的族裔连同星球都已经消失。于是他选择顺其自然,不去管任何关联,等每一段关联的时间流尽,他自然会明白那是什么感情。

和Evil的关系也一样吧。在他接受盖亚的委托、负责在他们的人间体成熟之前保护地球后,Evil也开始在地球上活动。他在迪迦的战斗中随机出手援助,或者在迪迦的冰箱上贴一张纸条,拿走一罐酒做报酬。

迪迦在便签上留了一句话:今天有金枪鱼刺身,来吗?他没指望Evil回答,但已经准备好了Evil的份额。于是迪迦擦完刀具转身时,Evil双臂抱胸靠在玄关看着他。

温暖的灯光洒落在不大不小的客厅,迪迦擦了擦手,“洗手,马上就好。”

第二天迪迦从床上坐起身时,另一半床已经没有Evil的体温。

迪迦把Evil视作重要的伙伴,令人诧异地信赖着那个我行我素的战士。是不是他其实也把Evil当做漫长无聊生活的一些意外之喜?坦诚的迪迦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很高兴你在这里,Evil。”他这句话让一向潇洒无忌的男人踉跄了一步,差点没形象地撞上一棵法桐。

“你没问题吧?”Evil惊悚地看着迪迦。

迪迦说:“想来我这里吃饭留宿也没问题。”

“谁要去你家吃饭留宿啊!”

“明天我要做鳗鱼饭,你什么时候来?”

“……晚一点,我有个委托。”

从回忆回到现实。迪迦不知觉中走到了玄关。迪迦拿起柜子上的台历。日期上隔三差五会画一个蓝色的圈,代表那一天Evil来过。Evil注意到迪迦的这个习惯之后,大摇大摆地在日历上圈好了自己准备来蹭饭的日期,隔天一次,或者直接整个月份圈起来。

但整个二月他都没有出现。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飞过窗外,雨点迅疾猛烈地拍打在窗上。迪迦蓦的想起那只猫。他拿起伞推门快步走进雨幕。

如果有人在这个数年罕见的暴雨夜出行,就会看到缩小的迪迦奥特曼穿梭在黑暗小巷里,一双眼灯照亮了暗巷的雨幕,在边边角角里开始莫名其妙的寻找。在某一个时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为的荒诞,却又说服不了自己就此放弃。

迪迦叹了一口气,双手交叠散开光粒子,开始以此处为中心透视四周的建筑。这可能会被防卫军观测到,但迪迦也顾不上这么多。

Evil完全没有回应迪迦发出的几个签名,这很不正常。他们中,从来都是迪迦因为任务漏掉Evil的消息。好几次迪迦醒过来才发现Evil两百年前发给他的消息,仙女座流星雨,去不去?迪迦不太好意思,于是将Evil的信息设置成特殊共振形式,保证每次都能把他从长眠中叫醒。

“扰人清梦这种事情可不道德。”evil说。

“不差那一觉。”迪迦淡淡回应。

Evil从不在迪迦面前示弱,他总是信步闲庭地游走在战场,随机出手,却招招毙命。他拒绝迪迦和他绑定坐标,却不知道迪迦悄悄收买盖迪。Evil看着自己的狗一脸无奈,“你怎么这么好收买?”

盖迪无辜地蹭了蹭迪迦的手,迪迦面上不显,但Evil知道他心情很好。

然后盖迪死去。迪迦和Evil的联系又恢复到了随机状态。几千几百万年不联络变成了常态,直到迪迦去往平行世界的地球,Evil也出现,他们之间的最长失联时长变成了几天、几周。

他对时间的惰性总会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而改变。或许他的日常需要一些别的关注点。他反复穿越时空,花了大约90亿年把戴拿从135亿年前带到猎户座,再用大约38亿年陪伴盖亚和阿古茹,分给超古代人10年,留给圆大古4年。

一只猫……他在这个地球上没有多少牵挂,那就起码养一只猫吧?猫可以治疗一切地球病,尤其是一只蓝眼睛的猫。迪迦加大粒子的释放量,在覆盖到某一处时他愣了一下,然后结束搜查,瞬移消失。

那只猫蹲在迪迦家门口,被大雨淋得毛发打结一团一团搭在瘦削的身体上。它缩到一株铁树下面,低头着耸拉着耳朵。蓝眼、白毛的猫许多都有一定程度的耳聋,听力不怎样。迪迦不知道这一只是否也有类似的问题。但在他踏进某个范围时,猫捕捉到了他的声音、气味或者什么,总之它抬起头,蓝色的眼睛在黑色雨幕中对上迪迦的眼灯,然后走出铁树的遮蔽,走到迪迦的伞下,蹭着他的脚踝蜷缩起身体。

现在迪迦决定,他会在这个宇宙的地球待够25年,直到这只猫回到猫星。于是他弯腰抱起猫搂到怀里。

猫一直在颤抖,但没有应激反应,在迪迦检查它身体的时候也很配合。确认猫没有受伤之后,迪迦取了一条毛巾裹住猫贴到自己的胸口,对猫说:“不要害怕,很快就好。”温暖轻柔的红光从迪迦的身体上慢慢过渡、将猫裹入一个温暖的红色拥抱中,它一直抬头看着迪迦,迪迦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乳白色的眼灯里溢满温柔。

猫有些迟疑,最后在暖融融的光中轻轻把头贴到迪迦的计时器旁。它没有喵叫,迪迦也没有去读它的情绪。可在小猫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计时器旁时,迪迦已然打开了自己的生活请它进入,而它沉默应答。它的体重微不足道,可迪迦却感觉有一种沉甸甸的情绪落在了自己的心上——人类是那样形容他们的核心器官的。

“E……”迪迦顿了顿,“Live,这样叫你可以吗?”

猫竖起一只耳朵抖了抖耳尖。

迪迦隔着毛巾轻轻抚摸它的身体,默默又叫了一声猫的名字。

雨过天晴,戴拿一大早就在门外大喊大叫,“哥!开门!”

迪迦用意念给戴拿开了门,听到大包小包落地的声音。他才想起来昨天给戴拿发消息,拜托他去买一些养猫需要的东西。一阵乒乒乓乓之后,冰箱开启关闭的声音,关门。

很明显戴拿放下东西,自助了早餐,然后离开了。

迪迦扭头看着睡在一边的猫。它还有些脏兮兮。迪迦没有一上来就给它洗澡,担心吓到猫,而且它也累了,在迪迦放洗澡水的时候睡得东倒西歪,迪迦只好先带它去睡觉,凡事明天再说。

街角一瞥,印象里的猫是凶悍、充满野性和攻击性的生物。它有一双特别的眼睛,也是那双眼睛让迪迦决定带它回家。我也是没救了吧,被他知道肯定会被笑的。

“你有个习惯特别老年人。”Evil说。迪迦不解。

“你喜欢捡东西。”他指了指迪迦后面跟着的几个奥特团子,带着调笑,“这是你的第几个弟弟了?”

迪迦轻轻摸了摸猫的额头,睡着的猫收敛了白天的爪子,精致的五官曲线无愧仙女的称号,头顶一双尖耳隐约可见绒毛,脸中小小的粉色短鼻,有湿漉漉的气息,数根纤长直翘的胡须,睡着的猫无意间张开淡粉色的猫嘴,露出一截浅红的猫舌。它现在体型还不大,假以时日会慢慢展现大型猫的体态,修长笔直的腿,匀称特别的皮毛,以及那条落在床单上的蓬松大尾巴。

有人吐槽,迪迦奥特曼自己长那样就算天天对着镜子只是看自己审美都上去了①。那么从迪迦的角度来说,这只猫毫无疑问是美的,带着仙女系猫少有的攻击性。圆眼自带全包眼线,但它并不怎么睁圆眼睛,而是半睁,带了棱角,像是无言吐槽什么蠢人蠢事。看起来十分会嘲讽的一只猫。

给Evil养的话,大概他们会吵起来,迪迦认真地想,毕竟盖迪的脾气很好,这只猫看起来个性很强。而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适应这类性格强势的生命介入自己的生活,无论是Evil,还是Live。

猫挪了挪脑袋,露出了一只猫爪,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粉色的肉垫看起来手感很好。迪迦看了一会儿,忍住动手的冲动,默默起床。

他走到客厅看到戴拿带来的东西,翻开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养猫指南,依次把猫砂盆、猫碗、自动饮水机、睡垫、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猫玩具布置到房屋的不同角落,然后看了看戴拿买回来的各种猫粮,便签加了一句:先买的小份,看看它喜欢什么类型的。P.S.猫爬架没时间买了,哥你自己解决。

然后迪迦开始按照指南检查自己房屋的门窗、各种角落,想了想把那些纸包装盒收集起来放到一边。

“你看,你真的很适应捡东西回来,认真养大这种生活。”

迪迦愣在原地,环顾四周才意识到是记忆里Evil说过的话。对,他当时把戴拿带回猎户座时也是这样,三星系统控制下的参宿一小行星没有黑夜,戴拿从黑暗尘埃中长大,不适应这样的地方,睡不着觉。于是迪迦拜托蚁群在地下挖出独立空间,和戴拿手动分出白天黑夜。

盖亚……白垩纪时的陨石潮,一颗太空岩就毁灭了恐龙,大批岩石挣脱木星和小行星带的引力冲向地球,迪迦在太空中轰碎了无数颗岩石,避免被熔岩反噬的盖亚继续受创。

“你养弟弟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自己如何?”黑暗中迪迦却睡不着,宇宙里他也得不到地球能量的支援。Evil叹息着出手,责任是迪迦的,出力的却是他们两个。

迪迦那么肆无忌惮,说到底不过是总有人替他兜底。

“不,我只是觉得看你那么哼哧哼哧费力很有趣而已。”

迪迦对记忆里的男人说:“养猫总不会比轰击陨石还麻烦吧?”

让我去轰陨石吧,迪迦生无可恋。

Live没有辜负它那张凶狠仙女脸,在迅速熟悉迪迦的家之后,它完全跳过了普通猫咪的认生和戒备阶段,非常配合地被迪迦带去宠物医院检查疾病,打疫苗和驱虫。在这之后,Live就非常自然地把自己摆在了主子的位置。这让既是温柔男妈妈又是霸道大家长的迪迦有点不适应,毕竟他的弟弟们虽然一比一费事闹腾,但是他一变红他们就变乖。

可Live不一样。迪迦一变色它就生气,拍着猫爪仿佛在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喜欢,快变回去!等迪迦重新变回复合形态它才会配合迪迦。

难道复合形态现在也很有威慑力了吗?迪迦一边迷惑一边给猫梳毛,细心地把毛结一一打开。Live很爱干净所以不排斥洗澡,它很少出油,所以迪迦给它洗澡也很方便,打一遍沐浴露就基本完事。在迪迦向他展示过高热爆破·猫猫特供烘干版本之后,它就拒绝烘干机或者吹风机,迪迦只能抱着它手动烘干,然后看着满身飞扬的蒲公英沉默地冲澡。

乔贝利艾看了要流泪,齐杰拉看了要沉默。

Live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猫咪,它让迪迦下载的一堆养猫指南变成了废物指南。它喜欢喝水,虽然迪迦感觉它似乎有些嫌弃自动饮水机。而且它不光自己喝水,还会反向监督迪迦喝水。

迪迦试图向他解释作为奥特曼他并不需要浪费地球水资源。但在Live一次次把玻璃杯滚到他脚边之后,他不得不(被迫)养成了喝水的习惯,规律自然到让戴拿侧目。

现在,Live低头喝完水,自然地对迪迦仰起脸。迪迦盘腿坐在一边,拿着纸巾轻轻擦干它嘴边沾水的毛发。它抖了抖耳尖,迪迦拿起水杯仰头喝掉一杯水。Live满意地把脑袋靠在迪迦的掌心,蓝色的眼中有润泽的水色。

这是Live给予迪迦喝水的鼓励,意思是:你可以撸猫了。

迪迦一边感慨Live的手感真好,一边莫名困惑,好像自己和猫的角色有些颠倒。

除了喝水,Live对食物也有不同的要求。它对戴拿买回来的价格不菲的猫粮不感兴趣,却对迪迦草草做出来的食物情有独钟。

“猫不可以吃这个。”迪迦推开Live,“这个没什么营养,你会生病。”

又来了,迪迦无声叹息。

Live端庄地坐在餐桌上,占据Evil常坐的那个部分,半睁的蓝色眼睛被全包眼线加重了威严度。这让迪迦一度想起Evil,偶尔迪迦放了他不喜欢吃的食材时,他就会臭着脸看着迪迦,和什么都吃的省心戴拿形成鲜明对比,是迪迦这里挑食的天花板。

那么差别在哪儿呢?Evil讨厌青椒和洋葱,但如果迪迦不小心放了,他会臭着脸吃下去,然后在别处讨回来。但Live表露出类似的表情时,迪迦只能告诉自己,它只是一只小猫咪,我能怎么办呢?

“好吧Live,我来给你做猫饭。”

他试图去忽略那个共性。Evil对食物不感兴趣,迪迦邀请他去吃饭时,他总会问一句,你自己做吗?如果不是,他就兴致寥寥。如果是……迪迦想起第一次做的蛋包饭,有一半煎过头了,另一半又有点生,但Evil吃光了。

在奥特一族不需要通过进食来维持生命后,仍然保留味觉的种族对食物的味道更加挑剔,进食只是纯粹的娱乐活动。对迪迦来说,它是一种社交活动,维持和他的弟弟们、以及Evil的关联。

戴拿常常忘记吃饭这件事,但更多时候他会和棒球队的朋友们出去吃饭。所以Evil没有圈圈的日子里,迪迦不进厨房。

简单清理了一下厨具之后,迪迦点开平板开始找资料,Live歪头看着他,迪迦便开口解释:“我要确定一下剂量和食材,不然你生病就麻烦了。”

猫踩着橱柜钻到迪迦和平板之间,看着迪迦寻找合适的猫饭配料表。在某些地方它会伸出猫爪搭在迪迦的指尖,然后推着迪迦的手指点在它喜欢的食物上面。

Evil没有明确告诉过迪迦他喜欢吃什么,他空盘行动做得很好。这导致迪迦其实根本不确定Evil对什么食物有青睐。

“你算吗?”他某次笑着说。

迪迦拍开他的手指,“别闹。”

“还有喜欢的吗?”迪迦问。

猫仰头蹭着迪迦的肚子,喵了一声放下了猫爪,这就是没有的意思了。

“好,那你出去玩儿一会儿。”他顺手撸了一把猫,Live却跳到一边的橱柜上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你要在这里吗?”猫蹲坐在一边,毛绒绒的尾巴卷着前肢,十分乖巧。

“那好吧。”迪迦分出一些光粒子清除掉空气中飘飞的猫毛,开始准备Live的猫饭。

等Live低头开始吃饭,迪迦看着自己面前的沙拉有些愣神。昏黄的灯光,安静的餐桌,对面而坐的两个人。而那时Evil总会说起他的新旅行有什么有趣的故事,或者下一站迪迦有没有兴趣一起。

猫抬头看着迪迦,在蓝色的注视下,迪迦第一次有些泄气。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Evil。

“他现在还有吃饭的习惯吗?”

意识到Live喜欢吃手制的食物后,迪迦偶尔会做一些零食喂Live,这些零食是他要外出战斗时安抚Live的有效手段。不过他偶尔也会担心自己这样喂养有没有问题,带Live去医院的次数反而增加了。

医生看了看Live的体检报告对迪迦说:“真地先生,你的猫非常健康……其实它的体重,相对来说有些超标了,适当控制一下比较好。”

Live愤怒地大叫,迪迦有些新奇地看着自家的臭脸仙女,“小猫咪听不得这种话吗?”

医生冷酷地说:“它已经不小了,布偶猫可是大型猫。再这样下去就是胖猫了。”

在Live扑上去抓兽医之前,迪迦忍着笑抱着猫向医生道了谢,离开了医院。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居然不是胖胖的布偶,而是Evil巨大化落地后、因为体重超标导致扬土过高糊了自己一脸的场景。

“Evil,你该减肥了。”迪迦冷酷地说。

“不可能!”他会惊愕、然后不假思索地反驳。但迪迦知道他回去肯定会减肥,下一次出现就又是身材完美的英俊战士。

“有种肥胖叫幸福肥。再帅再美的人,结婚之后都会互相把对方喂胖的。”

“你怎么不胖?”Evil问。

在确认Live是一只布偶猫之后,迪迦做过非常深刻的思想准备。

#仙女猫为什么那么喜欢睡猫砂盆?

#我家的布偶似乎有些怪癖

#布偶猫能不能不要顶着仙女脸玩*

#救命!长毛猫+玻璃胃=铲屎官之死

事实上这是迪迦努力去教Live做的第一件事,上厕所。在Live意识到那个昂贵的猫砂盆的用途之后,它像是遭受了奇耻大辱,扭头一溜烟冲到了卫生间。

在迪迦准备推门时,它在里面大叫遏止了迪迦的动作。

此时,迪迦的脑海中闪过各种社死投稿——

#然后在办公室奔跑了起来

#有没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颗星球?

然而他没有听到。Live隔着门向他证明了自己和猫妖罗小黑一样是一只可以自己上厕所的猫。

“你是妖怪吗?”迪迦低头看着自己的猫。Live趾高气扬地从迪迦身边走过,毛绒的尾巴扫着他的小腿,无言指责。

迪迦哑然失笑,“是我想多了,你可以的话,就这样吧。”

平心而论,迪迦认为自己并不算非常嗜睡的奥。他清醒战斗的时候更多,沉入睡眠也不过是把意识分散到不同的维度去捕捉求救信号。听起来似乎很窒息,但迪迦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这样的日子,从诞生就如此。宇宙历把将近138亿年的时间浓缩到一年之内,一个月以十亿年为单位,一天以四千多万年为基础。迪迦跳出三维回归他诞生的维度时,一切也不过转瞬即逝。

他的弟弟们明白这一点,但无法像迪迦那样以精神为媒介随意跨越无垠宇宙,只能在迪迦醒着的时候减少他战斗的次数让他休息。Evil……迪迦结束梦境的战斗疲惫醒来时,总会看到Evil坐在不远处表情莫测。迪迦记不清楚睡前用哪个石像对Evil说了什么,他累得说不出话。

Evil截住他的声音,把迪迦扣在怀里,“我替你战斗,好好睡觉。”

迪迦靠在他怀里慢慢睡着了。

Evil与他同源同光,是宇宙唯一能够代替迪迦穿越梦境接受呼唤的战士。迪迦最早的记忆里,他和Evil相伴相生犹如双子,后来被外力分离在不同的星辰具象化。他们共享相同的宇宙星辰、同用一个光子转换器,属于迪迦的,必属于Evil,与迪迦相对的,与Evil也无可兼容。

于是他养成了奇怪的习惯,他需要Evil的光在附近才能进入不被召唤的梦境,否则入睡也不过是换一个维度继续保持清醒准备战斗。而这个习惯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可能Evil也没有。

晚上出门打了一架之后,迪迦晕晕乎乎地回到家。细胞转换光线太过消耗体力,迪迦缩在被窝里懒得动弹。Live跳上床,靠近枕头。迪迦抬头看了它一眼,想起今天还没喂猫,“你饿了吗?我给你弄吃的。”

他刚准备起身就被猫按住了手掌,它往前一步卧在枕头边,绕着迪迦裹了一圈把他的头保护在自己的身体内侧。Live的尾巴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安抚。

于是,迪迦靠在Live毛绒绒的怀里睡着了。

Live不睡猫窝,喜欢睡在床上。迪迦对自己的睡姿还算有信心,就没有拒绝猫。但他几次被猫踩。奶、骑。脸、蹦迪弄醒之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即便Live再怎么特立独行,它还是一只布偶猫,而且不是一只贪睡需要每天15小时以上睡眠的布偶猫。减肥健身刺激得Live比以往更健壮,它身手敏捷,能精准扑到迪迦的身上,对迪迦的腰、胸、腹肌以及臀部发动盖亚落地一般的攻击。差别在于迪迦不会热烈地回应Live,它便乐此不疲地绕着迪迦疯狂蹦迪跑酷。

一只小猫咪能成什么气候,迪迦不以为意。但似乎没有人告诉过迪迦,他其实有很严重的起床气。所以第N次被猫蹦迪吵醒之后,红紫色的皮肤隐约泛黑,迪迦面色不善地看着无所畏惧的猫。

大佬气场维持了不到三秒,迪迦苦恼地捂住眼灯,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于是Live白天睡觉的时候,迪迦就把它晃醒,或者去花园里照顾那些花花草草,Live不喜欢迪迦离开它的视线,就会强撑着困意走到迪迦身边。等到晚上,迪迦拿着逗猫棒坐在Live面前。

“Live,来玩吧。”

布偶猫露出了‘真拿你没办法’的微妙表情,懒懒地蹲坐在迪迦正对面,迪迦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粘人的猫,Live才是那个无可奈何的铲屎官。

被那种略带调侃的眼神注视,迪迦有些微妙的恼羞成怒。于是半个小时之后,Live被他用逗猫棒逗得满屋乱窜,它似乎在克制自己不要像狗一样张嘴哈气,气喘吁吁地趴在迪迦的腿上,过了一会儿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脸,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情。

但迪迦的目的达到了。他把猫放到床上,安心地躺在猫旁边睡着了。

迪迦奥特曼从不做梦。他全部的梦境都是另一个维度的现实,被召唤到自己不熟悉的世界,和一切热烈朝他打招呼、他却没有一点印象的战士协同作战。或者那些梦境是过去的残余、未来的预言,提醒他战斗不会远去、纠纷永无休止。梦所代表的虚构之美和无意识的放松,都与他无关。

“这也太无趣了,你的生活完全飞不起来。”Evil靠在沙发上翻开迪迦的记录本,“这么说你梦见你去了一个陌生世界,那个世界里我自称是黑暗战士,还住在地狱之门里?”

“加坦杰厄走狗建的破烂玩意儿,有什么好去,正常情况我拆了那儿才对。”他放下记录本,问迪迦,“你还去了哪儿?”

迪迦想了想,“我也不记得是哪儿,那个世界里你好像不认识我,把我打成石像了。”

“哦,那下一步就是人类给你光把你唤醒,打倒邪恶的Evil了吧。”

“没有,我被分离了黑暗面,你帮了我,替我打败了黑暗迪迦,然后不见了。”

Evil突然有了兴趣,“你还能被分离黑暗面?按理说暗粒子接触到你的光就被转换,什么黑暗能在你身体里存活下来?”

迪迦在梦里睁开眼睛,看着蓝眼的战士摆出熟悉的起手式,眼中有他熟悉又陌生的疯狂,他被抓住头尖按在石壁上,下一秒剧痛穿透身体,能量不受迪迦控制消散殆尽,而他在Evil的手中渐次石化。

“Evil……”是我啊!

Evil正穿过昴星团,飞向太阳系边缘。他要去哪儿?

“去找迪迦……嗯?谁的声音?”他停在了璀璨的蓝色星辰中,困惑地环顾四周,“迪迦?”他用意念呼唤了几声,表情从一开始的迷惑到无奈,“你又做梦了。”

他捕捉到特殊的波纹,顺着光的轨迹,他找了一个地方落脚,靠着太空岩熄灭眼灯进入梦境,在游移不定的色彩海洋中看到迪迦茫然地漂浮。Evil大步迈进意识的海中,弯腰看着浮在海面上的迪迦,伸手擦掉他眼灯下的一抹黑色。

“这次又在做什么?”他声音低沉而温柔,担心吵醒迪迦。

迪迦微微仰头,用了一点时间找回眼灯的光,看着Evil:“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我去找你就行了。”

迪迦伸出手,试探性地去触碰Evil的手背,有些困惑,“可我找不到你,感觉不到你的光。”

Evil笑了,“难得你也有感应失灵的时候,看起来真可怜啊,迪迦奥特曼呦。”他俯身将迪迦从梦境的识海中打横抱起搂在胸前,“你要确认一下我是真的吗?”

迪迦的眼灯亮了几度,双手抱着Evil的肩膀靠近他的下颌。

怎么确认?外貌?粒子?还是记忆?——都不适合Evil。

“我不知道怎么确认。”迪迦已经太习惯Evil的一切。所以在别的梦境中遇到‘Evil’时,对他们缺少防备,被攻击时才意识到这个好像是又不是Evil。迪迦下不了手——杀死任何同位体最终都会减损Evil本尊。迪迦反复退让,不断意识到就像Evil对他束手无策一样,他对Evil也束手无策。

“那我来告诉你几条。”

“你在的话,我不会看别人。”

“要对打,我只打你。但是如果别人打你,那不行。”

“你可以死在我手里,但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

Evil抱着迪迦走上岸,靠着礁石,让迪迦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慢悠悠地说:“你叫我,我就会回应,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迪迦靠在Evil的计时器旁边,感觉到润泽的蓝光缓缓流入他额头的水晶,安抚他意识深处的不安和躁动。他卸下了一层精神的重压,从无尽的意识召唤网络中短暂脱身,轻盈地飞翔在Evil的光芒中,在Evil的手中,从一块刻满字符的石板,变成孩童般的星星。

“面对你的时候,我的光会平静下来,但心跳会加快。”

“你有心脏?”迪迦疑惑。

“有的,”他拍着迪迦的后背,像在哄他入睡,“你见到我的时候,就知道了。”

Live睁开眼睛,迪迦终于睡着了。它松了口气,轻轻蜷起身体让迪迦靠在自己暖呼呼的肚皮上。湛蓝的猫眼守在黑暗中,警惕地看着虚无之处隐秘渗透的精神攻击。

Live, 或者说Evil,在击杀那一群合体巨大化的宇宙人时,感应到了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

“投影?”他皱了皱眉,不对,是高维的生命投在了三维世界的影子。他用高热光线轰杀宇宙人的身体后,立刻追着能量波动,避开三角洲宇宙站的监测卫星,解除束缚,还原成纯光进入另一个维度的宇宙。

遗憾的是,幕后黑手并不是邪神,而是祂的走狗之一。但对方很聪明,靠着精神入侵和意识操纵以及毁灭了不少文明,为邪神集聚了大量能量。

迪迦应该可以对付得来,Evil想。

“迪迦对付得来,你就不一定了。”走狗笑了,“这个宇宙可没人跟你心连心,呼唤你的名字给你力量。”

“把你的生命献给我们的神吧,evil——”

凌晨时下雨了。Live站起身,几步跳到窗台上,低头看着窗外的花花草草。突然一声惊雷响在不远处,它猛地跳了起来,从窄窄的窗台上踩空,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迪迦抱起猫,自然无比地顺手捏了捏软乎乎的肉垫。Live轻轻叫了一声,没有挣扎。迪迦刚睡醒时有点呆,需要给他一点时间反应自己在哪个时空界。

“Live?”看起来他反应过来了,猫低头舔了舔迪迦的手指,小倒刺弄得迪迦的指尖有些痒。他揉了揉猫毛绒绒的脑袋,抱着它走到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Evil压在迪迦身上,迪迦顺势靠着软垫,解除了胸甲让猫趴得舒服些。

雨点顺着玻璃滑出透明水痕。迪迦摸着猫不说话,在想Evil出现在他梦里现在又在哪儿。Evil趴在迪迦胸前,想知道迪迦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一直没离开过。

猫猫的心跳混在雨声中,迪迦摸了摸猫的耳朵,从一边的桌子上摸到一把贝壳梳开始给猫梳毛。

“你心跳的声音好响,Live。”

他笑着摘下来一团浮毛,继续梳理Live的一身漂亮毛发。迪迦不知道别家的猫怎样,但他家的猫显然很懂享受,能让迪迦梳毛就绝对不自己动口。迪迦研究了一下铲屎官代劳的利弊之后,就非常自觉地接过了这项重任。

他给猫梳完毛之后,猫就会跑过来舔他的脸,给他一个洗脸式亲亲,“这算互相梳毛吗?”他点了点猫猫的粉红短鼻,“我有些吃亏呦。”

猫猫抬头安静地看着迪迦,然后把毛绒绒的脑袋埋在迪迦的颈窝里,感受迪迦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身体上,温温柔柔地摸着。

迪迦很少意识到自己睡着后会叫他的名字,也或许根本不会意识到,他某次无意识的呼唤,如何在Evil和邪神走狗战斗的最后、跨越几个维度将光带给Evil,让他在危机之际反杀走狗,堪堪脱身。能量流失大半,Evil像一道流星掉进地球大气圈。在坠落中,他偶然想起迪迦前天给他看过的布偶猫的照片,“长得好像你”。

“跟我哪儿像了?看着蠢兮兮的。”

迪迦说他有时候也想像戴拿那样养一只猫。

“羽次郎可不算猫,不说实力,那家伙和你一样是别的星球的守护神。”Evil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调侃迪迦。

“是守护神,但也是戴拿的猫。”迪迦坚持。

Evil开始回忆那只猫的细节,收敛最后的力量拟态化形,“不知道什么时候力量恢复才能变回来……算了,找到迪迦就行了。”但Evil错估了自己残余的能量,变成猫之后才意识到他甚至无法改善猫的基本生理条件,被迫忍受城市的喧闹、过度敏锐的听觉和嗅觉带来的各种不便,他不能像作为奥特曼时那样关闭感官,只能硬抗。他还得应付那些在猫的视角下巨大无比的人类,他们的抚摸、厌恶或者伤害。

“在地球当只猫真不容易,盖迪留在这里等我的时候,也被这么对待吗?”等盖迪治好上回来,绝对不把它单独留在地球了,Evil这么想。盖迪在Evil被控制暴走时杀死,迪迦用光将它复活治好,把盖迪送到了光之国治疗。

“盖迪会原谅你的,它那么喜欢你。”在Evil难得脆弱的时候,迪迦跪坐在他面前搂住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别让小狗单独等你啊,独行侠。”

“好吧,那我快一点。”小猫迈开了步子跑了起来。

重伤状态下变成猫的Evil很难使用奥特曼的力量,这颗星球与他没有守护-支援的关系,没有义务为他提供能量。于是Evil一直处于极度虚弱之中。他无法共感迪迦的光,只能徒然地用猫糟糕的视力去辨认迪迦。或许他已经错过好几次迪迦的人类拟态,直到那个雨夜,迪迦鲁莽地用原型穿梭在暗巷里寻找一只猫。

猫的眼睛没有感知红色的视杆细胞,只能分辨蓝色、绿色,无法辨别红色。所以迪迦闯进黑夜时,Evil认出了他的眼灯,然后才隐约察觉到那些灰色和奇怪的蓝色,是红色和紫色。

幸好猫的嗅觉优秀,Evil似乎可以闻到那些光的气味,温和的红色,有些冷淡的紫色——是迪迦。于是他安心地缩在迪迦的脚边,不管后面的事。

有时Evil可以控制猫的本能,有时不能。迪迦离开他的视线,他就开始不安躁动,不由自主追着迪迦到处跑。

“布偶猫是很粘人的猫。”网络上的宠物博主这样说,“它们不一定坐在你身上或者怎样,但你一定要在它们的视野范围内才行。”

于是在迪迦(自以为)偷偷跑出去战斗时,Evil会追着他,在天台或者其他地方,远远地看着迪迦战斗,然后在迪迦回家之前自己把猫爪蹭干净,蹲坐在门口等迪迦推开门。

他似乎又奇怪地理解了盖迪每次上蹿下跳的喜悦,在Evil考虑战况险恶不让盖迪随同的时候,它是否也这样偷跑出去呢?等盖迪醒过来问问它吧。

有些事情,作为猫时才能够觉察到。Evil嗅到迪迦身上的另一种气味,他曾经困惑了很久那是什么,直到有一天迪迦轻声叫出‘Evil’。猫凑近迪迦,轻轻舔了舔他的嘴角,闻到熟悉的气味,有些快乐、有些生气、还有些难过。

是迪迦想到evil时会流露的情绪。

Live在某一天消失,它打开了门,自己跑了出去。迪迦到处找猫甚至惊动了防卫军。

“我在找我的猫。”迪迦坦白。

“这样啊,那只能麻烦您控制一下能量波动,雷达最近受到了一些干扰。”

“没事没事,需要我们一起帮您找吗?”

交接人员礼貌道别,迪迦隐约听到她诧异的嘀咕,“果然没有人能拒绝小猫咪,迪迦奥特曼也不行。”

在Live消失一个月后的某天,迪迦推开家门,注意到门口的小台历上多了许多蓝色圈圈。他已经意识到了那一股特别的光,却还是有些失控慌乱,跑过走廊看见熟悉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看小花园里的一株秋水仙。

“不是说了不要在走廊上跑吗?”迪迦熟悉的调侃声音,因为过于温柔而毫无恶意,充满了宠溺。

他张开了怀抱,像迪迦无数次接住踩空的猫那样,接住了迪迦。

“随便溜达。”evil漫不经心地问,“你养猫了?”他散出光粒子把室内各处沾着的猫毛清理掉。

“跑了。”迪迦情绪有些低落。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只猫其实是外星猫?然后偷偷离开地球了。”

迪迦说,“是普通的猫。”他趁猫睡着的时候确认过。

Evil摸了摸鼻子,“好吧。”

但evil低估了迪迦对猫的认真。拜托堀井使用宇宙开发网络搜查之后,他得到了一个让他沮丧的答案,“那只猫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的确是某一种宇宙生物,现在已经不在地球。”

作为养宠物的奥特曼,evil很能感同身受,虽然他有一点点尴尬。引以为傲的伪装术瞒过了迪迦,看结果却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迪迦空闲的时候大部分都在外面,去各个角落找那一只猫。

“虽然人类的科技不如超古代,但宇宙开发局的调查结果应该错不了,那群人可不会敷衍你。”言下之意就是放弃吧。

Evil没形象地瘫了一下,知道但是不改是吧。

晚饭过后,迪迦照常带着小鱼干出门散步。在他推门进家之前,evil压缩光粒子变回了布偶猫,灵巧地踩着鞋柜蹲坐在迪迦的室内拖鞋边。迪迦愣在原地,有些无奈地笑了,“别闹了,evil,我知道是你。”

猫眯起眼睛。一阵蓝光之后,evil靠着墙看着迪迦换鞋,“你难道没怀疑过那只猫是我吗?”

“我一开始带它回来的确有你的原因。但是猫是猫,你是你。”

不吃代餐的优良美德,evil该感慨迪迦学了九成。不过应该过些日子就能翻篇了。

迪迦伸手去够evil身后书架上的一本书,evil的脑袋习惯性地往迪迦掌心蹭了蹭。迪迦错愕地看着evil,想起布偶被他撸习惯之后,每次迪迦伸手就以为迪迦要撸猫,会非常自觉地微微站起去够迪迦的手。

迪迦不动声色地摸了摸evil的头尖,半睡半醒的男人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

迪迦看了看平板上的猫饭食谱,走近厨房开始捣鼓。

Evil在看银十字发过来的盖迪小视频。护士帮盖迪举着光屏录下了一段狛犬怪兽兴奋的叫声,它已经可以奔跑捕捉猎物,“再过一阵子就可以顺利出院了。”

蓝眼的男人看着自由烂漫的战宠不由露出了微笑,“多谢。”

一块小饼干喂了过来。Evil向前探身,空着的右手抱住了迪迦的手腕,习惯性张嘴卷走了迪迦手指间的小饼干。舌尖舔。过迪迦的指尖,迪迦勾手抓住了evil的右手,轻轻挠了挠evil的掌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向潇洒帅气的男人僵硬的表情。

“是你不信。”evil硬着头皮说。

迪迦笑出了声,突然弯腰搂住evil,“太好了。”他放松地把自己交给evil,猫没有丢,它很安全。

迪迦奥特曼的院子里长了一只两三米高的布偶猫。

它正脸侧脸的曲线都完美无瑕,蓝色的猫眼在阳光下闪烁着破碎宝石般的色泽。今天天气很好,它安静地揣手趴在草地上晒太阳。一只小狗摊开肚子靠着大猫睡得正香。吹过的风带起一阵猫毛雨,引起鼻炎患者的哀嚎。但猫不为所动,直到落地窗被人拉开了,迪迦端着一盘饼干走到大猫面前。

“盖迪睡着了?”大猫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他安安静静趴在这里,而不是像往常一样伸出舌头糊迪迦一脸。

“那等一下再吃吧。”嚼饼干的动作会吵醒盖迪。

大猫低声叫了一下,迪迦走近他,伸手挠了挠猫的下巴。Evil已经和时不时暴露的猫本能和解了,他发出了几声舒服的咕噜。

迪迦打了个呵欠,猫凑近他蹭了蹭,“嗯?可以吗?”

大猫点点头。于是迪迦轻手轻脚地爬上猫的背,躺进在柔顺丝滑的猫毛里。大猫略微蜷缩,缓缓合上眼睛。强势的气场随之改变,看起来漂亮无害。

“你的猫砂盆还有饮水机都是他买的哦。”

“……就一次,下不为例。”

从此,迪迦奥特曼过上了猫狗双全的快乐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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