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哼毫秒和微秒的换算哼怎么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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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然一看电话是她姐安平来的,头皮就有点发紧。近段时间安平总跟她叨叨姐夫彭凯歌外遇的事儿,搞得她耳朵都有了过敏反应,一听安平的声音就耳鸣。
其实,所谓外遇的说法并没什么真凭实据,一切都来自安平的直觉。当然,安平能举出一堆例子来说明自己的直觉,无非就是彭凯歌跟她越来越没话了;越来越不着家了;忽然又多了个手机,号码是她不知道的;接电话时会跟对方说“我等一下再打给你这样的话。”
安然开始还有一套一套的安慰话,后来就觉得烦了。她不说话,安平就嫌她没有同情心,她就自嘲说自己是一只垃圾桶,还是优质的,不锈钢的,让她姐别指望一只垃圾桶兢兢业业吃着垃圾的同时,还能腾出嘴巴来说安慰的话。“这年头,大家都在做各种各样有意义的事,你想找个人倾诉,多难啊!别没良心了。”
安平一边埋怨安然没有同情心,一边却还依赖着她,总渴望从她这儿得到声援,最好是实质性的指导意见。但安然岂是个能给安平拿出实质性意见的人?她对婚姻蔑视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最瞧不起那些在婚姻里死去活来的女人。
这次安平倒没劈头盖脸地往她这里扔垃圾,只说了一句话:“快开车到魁星楼隧道来,帮我抓老彭。”言简意赅到了让安然觉得新鲜的地步。
在去魁星楼隧道的路上,安然共接到安平三个电话,问她到哪儿了。接到第三个的时候,安然说:“我的姐啊,我是从开发区往魁星楼隧道那儿去的,正在从西到东横贯整个烟台市呢!还有,你是不是以为我骑着一枚导弹啊?再说了,你一个人就不能抓老彭了?”
安平说:“我一个人……不行。不行不行。”
安然说:“怎么不行了?你是正室啊!上去左右开弓给那小三一顿耳刮子,把她扇晕了,再踹上两脚,理直气壮一点。不用怕,现场的人民群众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其实说归说,安然也知道,她姐还真来不了这一套。真要站在人家眼前了,挨耳刮子的八成是她姐,就更别提踹上两脚,那恐怕只能在梦里实施一下了。
横贯整个烟台市,安然终于在魁星楼隧道斜对面一家名叫“蒙餐”的酒店门口,见到一个有点像是安平的女人。要不是这女人叫她,她真不敢肯定这个脖子上拥堵着一条大围巾、头上戴着一顶绒线帽、脸上架着一副超宽大墨镜的女人是她姐。
“你这尊容……要吓死人啊?”安然上下打量她姐,笑得直不起腰来,“哦,看出来了,私家侦探。”
“去你的,我都快冻成冰棍了。”
安平看到安然以后,有点热泪盈眶的意思。其实她比安然整整大一轮,算得上两代人了,但无论心理素质还是混世智慧,她处处落于下风,因此就不得不把这个妹妹供在精神导师的位置上。“精神导师”这顶高帽子是安然自己给自己戴的,出于自尊,安平口头上并不认可。
“让你变成冰棍的老彭去哪了?”安然看快五十岁的姐眼泪花花的,怜悯之心顿起。
“在里面,”安平指指蒙餐那两个熠熠发光的大字,“和一个女的。”
安然拉着安平就往酒店走,安平挣扎着:“干吗?”
安然说:“抓人啊!你不是让我来帮你抓老彭吗?”
安平两脚扒在地上往后使劲:“我看了,这就是家饭店。你说,咱去抓两个吃饭的人……是不是证据不太够?”
“你这不是挺明智的嘛!看来我平日没白教导你。他老彭不就是跟一个女的在一家饭店吃饭吗,又不是上床,你犯得着把自己冻成一根冰棍吗?要是我,早就进来吃点热饭暖和暖和了。老彭那么能挣,可不是让你在一家饭店门口徘徊的。走走,咱们进去吃饭。”
这家名叫“蒙餐”的饭店据说是蒙古人开的,安然看了半天,觉得服务生没一个长得像蒙古人,倒是点餐柜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羊腿透着十足的蒙古相。在这大冷的天里,还十足地让人生起饕餮之心。
“我在外面冻成那样,他俩倒好,在里面烤着炭吃羊腿!”看到羊腿,安平的气又上来了。她和安然坐在一个小包厢里,脸对脸守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炭火,上面架着一只正在往下滴油的羊腿。
“怨谁?老彭又不是不给你钱花。”安然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瞅准羊腿上一块肥硕的地方,开始削。
“熟了吗?”安平将信将疑地探头过来看看:“还有血丝呢!”
安然津津有味地边吃边说:“老辈人还茹毛饮血呢。姐啊,你就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这样活着没劲。要潇洒一点。比如说老彭,他想干什么,你就让他干去。你四十八了,老彭五十了。一个打拼了大半辈子的男人,他得多累,得有多少委屈?眼见着快变成一个秃顶、掉牙、驼背、没人要的糟老头子了。就算他有个什么风流韵事,不也是垂死挣扎?你抱着怜悯之心和豁达之心,不就完了?反正财产都是你和你儿子的。何况,他也就是跟个女的一起吃饭,你总不能把所有跟他吃饭的女的都当成小三吧?”
“难道他变成一个没人要的糟老头子,我就不会变成一个没人要的糟老太太?你看,你看我这白头发,我这老年斑。”安平一听安然那番话,不干了,又捋头发又伸手的,把那些快变成糟老太太的迹象展示给安然看。
“所以,你得注意保养。我跟你说过几亿遍了。咱不是为了吸引老彭,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两人吃着说着,安平穿上黑大衣,说要去洗手间。安然问:“去洗手间干吗穿大衣?”安平说:“外面冷。”
安然在包厢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安平回来,心想那是个整天就认识菜场和家的女人,别在花花世界里把自己弄丢了,就出来找。饭店格局很特别,包厢一个挨一个,走廊百转千回,像迷宫。安然转了两条走廊,才发现安平正鬼鬼祟祟地贴在一个包厢门口,超宽大墨镜也戴上了。
原来安平上洗手间是幌子,找老彭才是真的。她坐在那儿羊腿没吃几口,到处看,越看越对老彭跟别的女人在这里享受生活感到愤然。这家饭店也挺有趣,说不上是不是为了把包厢搞得像蒙古包,门口都挂了半截珠帘,没有门。结果安平转来转去,就在这间包厢珠帘下面看见老彭的小腿和脚了。她家男人的小腿和脚,她自然认得。
没一掀珠帘闯进去掌掴那对贱人,并不说明平日里安然的指导教育出了成效,只是因为安平胆怯了。她是这样一个女人,平时在老彭面前也时不时上来一股“二”劲,让人觉得这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女人,真的事到临头,胆子比老鼠还小。
安然也过去把耳朵贴在门边听。就听到她姐夫老彭在跟一个女的说话,老彭夸赞那女的:“刀法这么利落,有外科大夫的风范。”
女的说:“我要是当外科大夫,绝对是港城第一刀。”
老彭说:“你要是当了外科大夫,那我怎么办。”
女的说:“你还当你的彭总啊。跟别的女人在这里吃烤羊腿。”
老彭说:“别的女人没意思。”
女的说:“我有意思啊?”
老彭说:“有意思。”
女的说:“哪里有意思?”
老彭说:“哪里都有意思。”
女的说:“有人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信,就是不能信男人这张嘴。”
老彭说:“谁告诉你的?”
女的说:“都这么说。”
老彭说:“但我信你的嘴。小横嘴,小竖嘴,都信。”
就听那女人扑哧一声笑了,又哎哟一声。老彭赶紧问:“怎么了?”
女的说:“都怪你,割着手了。”
老彭说:“快过来我看看。刚夸你像外科大夫呢,真不禁夸。”
安然义无反顾地把她姐拽离了这是非之地。安平边挣扎边问:“小横嘴小竖嘴是什么意思?”
安然说:“姐啊,你不是真这么单纯吧?小横嘴是上面的,小竖嘴是下面的。”
安平还懵懵懂懂的:“下面的?哪下面的?”
刚问完,安平自己就醒悟过来了,气得脸煞白。安然怎么拽都拽不住了,就见她姐黑衣翻飞,女侠一样返回那间包厢,珠帘哗啦一掀,人就进去了。
安然跟进去后,就见她姐已经把削羊腿的刀操在手里,那刀又细又长又扁,隔着桌子就能把它捅进小贱人的肚子里。老彭和那女的都被这个突然闯入的黑衣人弄蒙了,时长大约二十秒。之后还是那女的先反应过来,就见她很松弛地往后靠了靠,淡定地问:“想干吗?”
“你说我想干吗?你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我今天就试试谁能当港城一把刀!”安平哆嗦着声音,把刀夸张地伸了伸。
“大姐,把你墨镜摘下来,还有那围脖、帽子,太难看了,丢彭总的脸。”那女的边说边拿起刀慢悠悠地削羊腿。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姿态,一下子把安平打败了。安平眼巴巴地看了眼安然,意思是: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安然是不希望安平这样亮相的,她了解自己的姐,更了解如今的女孩子。但她又不能在这种场合对她姐说,看看吧,这就是鲁莽行事的后果。她看了眼自己的姐夫,说:“老彭,该你上场了吧?”
老彭阴着脸。
安然说:“老彭,今天是情人节,你阴着个脸干什么?三个女人围着你转,应该乐得屁颠屁颠的才对。”
老彭说:“安然,你就别添乱了。”
安然摊摊手,说:“乱吗?你就不如这位,看人家心理素质多好。还有,手法的确可跟外科大夫一比,这羊腿修理得真叫漂亮。你没看我跟我姐那只,让我俩左一刀右一刀割得像五马分尸,惨不忍睹。”
那女的接上话茬说:“要不要坐下来,我给你露两手。”
安然说:“等你大婚时,我去你家做客,你想露多少手都行。这次就免了吧。”
那女的淡淡一笑,说:“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要嫁给彭总,或者,我不嫁给彭总?你想听哪一个?”
安然说:“果然厉害。你多大?八零后还是九零后?”
女的说:“八零后。准确说,是八五后。有什么问题吗?”
安然说:“我一个姐们是研究社会学的,她们普遍认为,八零后是垮掉的一代、愚昧的一代、自私的一代、叛逆的一代、没责任心的一代。当然,这是宽容一些的评价,坊间说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女的说:“愿闻其详。”
  安然说:“他们说——什么八零后,不就是一帮孙子么!”,又说:“我说了你别不高兴,因为你代表不了全体八零后。你就当你跟我一样,是七零后。”
女的却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说:“孔德要是听到这些说法,会很不高兴的。”
安然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话,就这一句,彻底把她自己从上风位置摔了下来:“谁是孔德?”
女的慢悠悠地说:“社会学之父。”
站在一边紧张观战的彭凯歌给安然解了围:“都坐下,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安平看一眼安然,安然说:“坐下吧,都是自己人。”
彭凯歌给三个女人介绍:“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副总,巫红豆。这是我爱人安平、小姨子安然。”
巫红豆放下刀叉,做出一副要握手的架势。安平把脸扭向一边,鼻子里哼了一声。安然说:“我冬天不爱跟人握手,特别爱起静电,我怕电着你。你是哪个巫?”
巫红豆说:“巫山的巫。”
安然说:“哦,巫婆的巫。《圣经》里有一段提到对巫婆的惩罚,不知你想不想听?”
巫红豆说:“还是我背给你听吧。巫师和巫婆都该死,人们必须用石头砸死他们,然后将罪恶的血泼在他们身上。”
安然很夸张地上下打量几眼巫红豆,说:“没有盲区啊!”
巫红豆很谦虚地说:“过奖了。”
安然又把脸扭向彭凯歌,说:“老彭,你这副总哪是人啊——简直不是人,是神仙。你从哪挖来的?”
彭凯歌息事宁人地说:“吃羊腿吧。你们在哪间?要不要去把刀叉拿过来?”
安平早就坐不住了,两条腿在桌子底下一个劲抖动,说:“安然,咱们走。”
彭凯歌说:“等会儿,吃完了一起走吧。”
安平终于按捺不住了,说:“往哪走?彭凯歌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你爱去哪就去哪,老娘以后不伺候你了!”
说完,怒气冲冲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返身回来,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气急败坏地扔到炭盆里。彭凯歌说:“你干什么啊安平?”
安平说:“这围巾丢你的脸,干脆烧了,给你们加点火。”
彭凯歌一边手忙脚乱地拿茶壶往炭盆里倒水,一边说:“有没有点消防观念?”
安平说:“你是大老板,有钱,烧了饭店,赔就是了。”
姐妹两人红脸白脸乱唱一气,出了饭店,都有些气闷。安平把墨镜绒线帽黑大衣一起扔进了停车场一个垃圾箱里,只穿一件羊毛衫,钻进安然车子里。安然说:“不当私家侦探了?说实话吧,你穿这身行头跟踪老彭有多久了?”
安平说:“半个多月了。”
安然说:“行啊,挺有主见的嘛!刚才怎么没敢动手啊?”
安平说:“彭湃还没结婚呢,我不能那么早就去过牢狱生活。”
安然说:“呵呵,还很有前瞻意识呢。”
安平说:“你就别讽刺我了,我都快气死了。你说,下一步怎么办?”
安然说:“你冲进去之前,没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啊?冲动是魔鬼。”
安平说:“要是你老公跟别的女人说什么小横嘴小竖嘴的,你不往里冲啊?”
安然说:“不能这么比方,这个世界上没有假如。因为我压根不找老公。即便找了,也不找那样的。”
安平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跟谁一帮的?”
安然说:“当然跟你一帮的了!不过,姐啊,那个什么巫红豆是个角色,我看你这次是碰上硬茬了。说实话,连我都有点佩服那小死妮子。你说,男人怎么可能不爱这样的女人?年轻,漂亮,聪明,气质好,知道社会学鼻祖,知道《圣经》,天知道她还知道什么!我这张嘴厉害吧,但在她那里,每说一句都得掂量着,一不留神哪句不经脑子溜出来了,就是漏洞!你看出来没,她有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哪!”
安平忽然两手捧住脸,呜呜地哭起来了。这样一个要命的晚上,也确实把这女人快折磨疯了。安然把暖风开到最大,抱着纸巾盒旁边伺候着,说:“姐,你这羊毛衫也该扔了。穿多少年了?有没有十年?”
安平猛然把头抬起来,说:“安然,带我去买衣服,我靠!”
这句话把安然吓住了,她知道安平上来一阵有那么一股子“二”劲,但那是一种大咧咧没心眼子的“二”,可不是现在这样子。不过想一想,这样也好,安平该重新打量这个世界、换另外一种活法了。
在寒冷的情人节之夜,姐妹两个驱车直奔振华商场。商场晚上九点半关门,她们俩八点钟进去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离开,而且是在保安的再三规劝之下。除了收获了一大堆衣服,俩人还收获了一大把将要枯萎的红玫瑰。一来,几乎每件商品都搭送一支红玫瑰,二来,情人节购物的高峰期已经过去,红玫瑰再不可着劲发送,就真要往垃圾桶扔了。
安平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把红玫瑰,安然却不屑一顾。安平说:“你闻闻,香着呢。”
安然说:“姐啊,真可怜。难道老彭从没送过你红玫瑰?”
安平撇撇嘴,说:“靠。我也就只有在商场花巨额人民币让人家搭送的份儿。”
安然说:“我敢打赌,老彭的车里肯定放着一大束红玫瑰,当然不是打算送给你的,是送给那巫红豆的。等把巫红豆送回家,车子停在楼下,老彭情意绵绵把红玫瑰捧在手里,单膝下跪……”
安平呸呸冲地上吐两口,说:“成心气我是吧?”
安然说:“姐啊,不是气你,是要让你正视现实。要依我这个性,一秒钟都不耽搁就跟老彭分割财产,走人。但你不是我,你不能这么干。你现在要做的,一是正视现实,二是淡定,三还是淡定。你不是没把他们捉奸在床吗,只是听人家说了两句关于嘴的暧昧话。两人在一起吃饭,还喝了酒,说点这样的话太正常了。所以,你就当他们什么事也没有,听见没?否则你就失去了主动权。你快五十了,婚姻这盘棋下了大半辈子了,不宜推倒了重新开局。只是,你需要换一种下法。”
“怎么换?”
“就从这堆新衣服开始啊!你以后要干的事多着呢,比方,家里雇个保姆,最不济也雇个钟点工,把自己彻底解放出来,去干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叫有意义的事?”
“多着呢,比方,减肥、美容、购物、遛狗。”
安平叹口气:“你就别拿我开心了。”
安然也知道,让她这个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姐骤然接受这么多陌生元素,会让她严重找不着北的。
安平是十点钟回家的,安然把她送到楼下就返回去了,说不宜掺和,让她自己审时度势,毕竟是他们家内部矛盾。“但是警告你啊,不许再动凶器。都是年过半百的人,手脚不利索了,一哆嗦真在哪拉条口子,有多少血经得住流啊?”安然怕她姐上来那股子劲,真把两人伤着了。
彭凯歌比安平回来得早,正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换频道。安平进门把大大小小的袋子放在地板上,彭凯歌问:“买衣服了?给谁买的?”
安平说:“我自己!”
彭凯歌说:“这么多?”
安平说:“嫌多?花你几个钱这么心疼?”
彭凯歌说:“你就不会好好说话?”
安平说:“跟谁?跟你好好说话?你配?”
安平把袋子一踢,过来站在彭凯歌面前,两手叉腰:“彭凯歌,你跟那巫什么到底什么关系?”
彭凯歌说:“同事关系。”
安平说:“同事关系……什么小横嘴小竖嘴,都什么意思?”
彭凯歌问:“安平,你跟踪我多久了?”
安平说:“你别管这个!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彭凯歌说:“都年过半百的人了,儿子都有女朋友了,你不觉得你在没事找事吗?”
安平围着沙发转圈圈:“谁在没事找事?啊?我整天在家给你们当老妈子,你却在外面跟烂女人啃羊腿,还横嘴竖嘴的!”
彭凯歌说:“我那就是夸她能说会道,你别想歪了!她自从来到公司,帮我拉了几个大客户了,我请她吃顿饭过分吗?这都是生意上的事,你掺和什么?要不你别在家当老妈子了,你到公司来帮我,我把她辞了!”
安平傻眼了。她想,我还真让安然说中了,被动了。这都什么事啊,错了的这么理直气壮,没错的反倒像有一身的不是。安平哪有本事出去帮彭凯歌?当初彭凯歌艰难创业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在人才市场乱转,拿着公司营业执照,连个招聘台都没有,硬是这样说动了两个小伙子跟他一起白手起家的。这二十年下来,安平连公司到底在做什么生意都不知道。
真是人穷气短,马瘦人欺。安平让一肚子的话憋着,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拼尽全力嚷了一句:“彭凯歌,我要和你离婚!”
她这一嚷,把老太太嚷出来了。彭凯歌他妈齐桂花,七十多了,耳不聋眼不花,但夜里睡觉瓷实,据说拿一面锣在耳朵边敲都敲不醒。当然这是老太太自己吹的,没人拿一面锣在她耳朵边敲敲试试,谁也不敢在一个七十多的老太太身上冒那个险。
齐桂花是个很有责任心同时有点乐天派的老太太,整天以维持家庭安定团结为己任,精明,但心眼不坏。和整天大咧咧没什么心眼的安平搭档做婆媳,倒也相得益彰,几十年下来,处得还算融洽。他们彭家,彭凯歌两口子和彭湃都住二楼,只有她自己住一楼。老太太趿拉着拖鞋,披着一件羊毛开衫,站在门口问:“谁要离婚?”
彭凯歌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安平使了个眼色,说:“我们谈论一个朋友的事呢。”
几十年的夫妻做下来,有时候语言真是多余的。安平一看彭凯歌的眼色,就知道眼下要跟他合伙糊弄老太太了。齐桂花整天乐呵呵的,没别的老太太那些老年病,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七十多的人了,彭凯歌又称得上是个孝子,两人平时还是尽量宠着老太太。
所以安平只好拿出她那大咧咧的劲,对齐桂花说:“不好好睡觉,您起来干吗呢,深更半夜的,不听话。”
齐桂花说:“我上洗手间不行啊?”
安平说:“老人就是尿频。”
她们婆媳俩平时说话就这个风格,不了解的会以为婆媳不和,家里人都知道,这俩人就享受这种拌嘴的乐趣。似乎不拌嘴倒显得生分。
齐桂花走到洗手间门口又站住了,回身问:“哪个朋友要离婚?”
安平把她往洗手间推:“哎呀您真爱操心,老彭朋友那么多,您才认识几个呀?”
让齐桂花这么一掺和,战争被迫中断。而且齐桂花在洗手间里磨蹭好半天才出来,搞得安平也没了斗志。她和安然两人吃羊腿的时候还每人喝了一瓶青岛啤酒,这点酒,对安平这个没酒量的人来说,能撑到十点多,已经差不多是极限了。
但是安平没上楼,睡到了一楼客房。
  一大早,戈美丽就打来电话,要把安加戈送过来让安平帮忙带两天。
他们老安家兄妹三个,老大安平,老二安志,老三安然。安志和媳妇戈美丽都是上班族,平时免不了出个差加个班什么的,偶尔碰上两人都忙,儿子安加戈就得享受寄养的待遇。老安两口子早在安志还没大学毕业就都去世了,戈美丽父母在乡下,指望不上,所以通常安加戈就寄养在大姑安平那里。安平比安志大十岁,某种程度上也有点“老姐比母”的意思。安加戈三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就隔三差五往安平这里送,如今小家伙已经五岁了,堪称安平家的一名编外成员了。
戈美丽七点就把安加戈送了过来。她要赶八点半的火车去济南,到局里开会报报表。安平问她:“安志也出差了?”
戈美丽说:“去天津了,他们同学聚会。真是,混了十多年,还是个小科员,怎么好意思去见人。”
安平说:“美丽,我不同意你这观点。社会主义社会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之分。小科员怎么了,小科员对国家就没贡献了?”
戈美丽说:“姐你说得太宏观了。”
安平说:“怎么,你姐我天生就这么素质高,高瞻远瞩!”
这个时候彭凯歌从楼上下来了,说:“美丽,你姐到更年期了,一张嘴吐出来的就是子弹。”
安平本来就是跟戈美丽瞎叨叨,她这人,跟自己婆婆都这么叨叨,大家都听惯了,隔几天不听反而不是个滋味。彭凯歌本也无意刺激安平,只是随口一说,甚至带点讨好的意思。安平却不买账,一张脸都快甩到墙上去了,说:“我更年期?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让那些妖里妖气的年轻女人哄着,就以为自己是花季少年呢?明天一觉醒来就变成一个秃顶、掉牙、驼背、没人要的糟老头子了!”
安平把安然教训她的那些语词都照搬过来了,加上自己的演绎,听起来还挺有水准的,自己骂完了都觉得解气。
戈美丽不知道他们家头天晚上发生的战争,还没心没肺地说:“姐啊,据说中年婚姻容易出现危机,姐夫又是成功男人,你得把姐夫看好了。”
安平说:“看?怎么看?你们家安志要是动个歪心眼什么的,你能看得住?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成功男人就更别提了。”
戈美丽说:“谁说男人没好东西?咱家男人不都挺好的吗?看我姐夫,还有我们家安志。我们家安志就是事业上没出息,没别的毛病。他要是敢有什么花花事,看我怎么修理他。”
安平和戈美丽提到安志的那两句,都是当玩笑说的,没想到却一语成谶了。安平家的风波还没正式闹起来呢,安志家先闹起来了。经过是这样的:安志去天津之前告诉戈美丽他们同学聚会定在情人节晚上,他2月15号中午坐北京到烟台的火车返回,16号早上六点半到烟台。戈美丽是15号下午到的济南,16号早上七点多,她打安志的电话,关机。打到安平家一问,安平说安志没去接安加戈。
那几天小加戈感冒了,戈美丽给他往幼儿园请了假,偷偷带到办公室一天,第二天送到了安平家。16号是星期五,安志的假期一直请到了下周一,戈美丽满心希望安志16号能带小加戈一天,她16号上午开会报了报表,下午两点的火车,晚上也能赶回来。结果安志不但没赶回来,手机还关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局里开会的时候戈美丽脑子里一直在开小差,中间偷偷跑出来,在洗手间又打了一次安志的电话,还是关机,就打给安志的同学倪平平,问她在哪儿。倪平平说烟台呢,戈美丽很奇怪,问她:“你没去天津?不是同学聚会吗?”
倪平平说:“本来是要去的,临时突然有事,没去成。安志回来没?”
戈美丽说:“打电话就是问你这事的,安志本来说今天早上到家,可不但人没到,电话也关机了。”
倪平平在电话那头饶有意味地笑两声:“说不定正跟同桌的你叙旧情哪。”
倪平平说是安志的同学,但跟戈美丽的关系更近一些。当年戈美丽跟安志谈恋爱的时候,倪平平还没有男朋友,整天跟他俩混在一起玩。戈美丽和安志结婚后,倪平平一到周末就去他们家蹭饭。他们俩人那时候在城乡结合部租了一间十平米的小厢房,又做卧室又做客厅还做厨房,倪平平也不管他们方不方便,整天赖在那里。有一次她神神秘秘地在包里装了一张**,把安志撵出去,跟戈美丽俩人在床上坐着看。一看到那个身材特别惹火的男主角现身,她们就夸张地缩着脖子尖叫,搞得房东大爷在外面敲门,以为发生了什么暴力事件。
后来安志知道她俩撵他出去,原来是在偷偷***,曾取笑她们搞同性恋。倪平平教育安志说:“懂吗,这就叫死党。”
现在倪平平早就不在安志和戈美丽他们单位混了,事实证明她虽然跟戈美丽是死党,性格上却跟戈美丽南辕北辙。戈美丽安于现状,倪平平却时刻有一颗动荡不安之心。她跟戈美丽和安志一样大,三十八岁,却已经离了两次婚,每次都分到了不大不小的一笔财产,目前正跟第三任男友谈婚论嫁。你也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忙什么,反正她就是在当安志和戈美丽同事的那一年工作过,以后就专职当不大不小的阔太。其实要说到阔太,安平才最有资格,但偏偏安平对此懵懵懂懂像个傻子,整天把自己等同于普通家庭劳动妇女。
对安志这位时刻向世界展示昂扬斗志的同学倪平平,戈美丽早就无话可说了,但这不妨碍她们的死党关系,因此也不妨碍倪平平把安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抖搂给她听。
其实倪平平抖搂安志的旧事,并不是因为她和戈美丽是死党,只是不小心没管住嘴,嘟噜出来那么一句。既然嘟噜出来一句,想收回去那是不可能的,一来不是倪平平的性格,二来,戈美丽也不能答应。
所以倪平平干脆也没用戈美丽多么穷追,就供出了安志那位“同桌的你”。此人姓毛,单名一个橘,拼起来就叫毛橘——这是倪平平原汁原味的描述。此外还有如下描述:“名叫毛橘,人也长得水汁汁的,男人们都想啊呜咬上两口。这毛同学当年可是学校里的一枝花,眼梢成天挂在脑壳顶上。你们家安志也堪称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粉丝成群,可人家毛橘照样不买账。他俩坐过同桌,你们家安志暗恋了毛橘三年呢!”
戈美丽说:“倪平平!这些事为什么你拖到今天才告诉我?这是死党应该有的姿态吗?”
倪平平说:“那都是些旧事了嘛!再说了,暗恋毛橘的男生也多了去了,你们家安志还算理智型的,只是偷偷暗恋,兴许人家毛橘根本就不知道呢。你们家安志毕竟也是公众人物,他得保持自己的公众形象,要是向全世界宣布他暗恋毛橘,粉丝们都不答应了,怎么办?”
“我怎么听着你们那儿像文艺圈,不像大学啊?安志不像大学生,倒像个艺人。”戈美丽又好气又好笑。
“你以为呢!安志歌唱得好吧?年轻时很有型有款呢,外号小郭富城。一到有联欢会的时候,你们家安志的粉丝就在台下高喊:城城,我们爱你!毕业的时候他唱那首《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哭倒了一片女生。”
“得了吧,倪平平,照你这么一形容,安志底子应该很好啊,怎么现在看着哪哪都没一点郭富城的影子呢?百分之百一个中层偏下小市民。还粉丝呢,面粉吧!”
戈美丽替安志分辩:“什么男人也架不住整天在你们那种单位低眉哈眼地熬日子,架不住整天骑着辆破烂自行车混迹于普通老百姓之中啊!你给他弄辆宝马开着,给他个一官半职当着,他要是不光芒万丈,我死给你看。”
饶是倪平平把安志夸成一朵花,戈美丽也不相信那被描述的男人是自己老公安志。安志歌唱得好吗?戈美丽只记得他俩谈恋爱时,安志自告奋勇给她献过歌,她也没觉得有人家郭富城的风范啊!
总之倪平平的这些夸赞,戈美丽都觉得好笑。还有,她现在急于知道安志是不是跟那个毛同桌在一起。“平平,你帮我问问,他们聚会到底散了没有。”
倪平平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先挂了吧,我找找班长的电话。都怨我这张嘴,一下子没兜住。安志回来还不定怎么骂我呢。”
结果,倪平平从班长那里得到的消息是,聚会在情人节那天夜里就结束了,第二天,大家屁滚尿流地纷纷把自己送到机场和火车站了。
“安志呢?”戈美丽问。
“班长没特别说到安志,那肯定也是屁滚尿流地赶车去了呗。”
“你怎么不问问啊?”
“你傻啊?我要是一问,班长就知道安志没回来了。要真是跟毛同桌在一起,这不就露馅了?安志的公众形象怎么办?”
“什么公众形象!你们那昔日的小郭富城,如今是一个很快就要秃顶、掉牙、驼背、没人要的糟老头子了,你就别整天沉浸在往日时光中了好不好?你再打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是死是活得有个音信吧?要不直接打给那什么橘子!”
戈美丽把昨天早上在安平家听到的那套语词也用上了。
倪平平笑得不行了,说:“人家叫毛橘,毛橘!毛绒绒的橘子!我还跟你说,我不知道毛橘的电话。我那时候跟姓毛的不合。她眼珠子整天顶在脑壳上,我看见她就讨厌。我俩吵过架,一毕业就相忘于江湖了。我觉得你也不必过于神经质,说不定安志临时与那几个昔日老铁相邀去别处玩了呢,他可是有两个吃饭都恨不得用一双筷子的老铁。但我真不知道那两个老铁的电话,毕竟都毕业十五年了。”
戈美丽关于毛同桌的纠结,一直持续到下午安平来电话。当时戈美丽正在返回烟台的火车上,安平来电话,说加戈有点发烧。戈美丽嘱咐安平,烧到38度就赶紧吃退烧药。加戈三岁以前在乡下姥姥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戈美丽产假结束要上班,不得不把加戈送到乡下。有一次加戈夜里发烧,老人睡得实,药给吃晚了,烧到了惊厥。此后只要一发烧,戈美丽和安志就高度警觉,两人整夜不敢睡觉。
安平的电话让戈美丽纠结的重心得到转移,就在这时候,该死的安志来短信了:已上车,明早到家,给我烧好洗澡水。
戈美丽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回复道:半道跳进黄河里洗去吧!
安志死皮赖脸又回了过来:黄河水太浑。
戈美丽回复说:比你干净!
想必安志从戈美丽的短信里嗅到了火药味,马上识趣起来,不发短信了。戈美丽也懒得理他,一颗心都纠结在儿子身上,不停发短信问安平情况怎么样了。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安平告诉她,加戈烧到39度,不敢耽搁,已经去医院挂上吊瓶了。
  戈美丽再急,也不能腋下生翅从车窗里飞出去,只能把时间交给火车。偏偏在快到烟台的时候还停车了,播音室送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让旅客们不要下车,是临时停车。戈美丽跑到车厢连接处,听有人议论说前面出事了。
总之车到烟台,已经快到半夜了。戈美丽打个车直奔毓璜顶医院儿科注射室,安平和彭湃两人都在。安平说:“我的祖宗,你可回来了!”
小加戈已经睡着了,戈美丽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安平又凶巴巴地安慰戈美丽:“哭什么哭,不就是发个烧吗,一点不淡定。”
彭湃在一旁笑起来,说:“妈,您就是个变色龙,今天一下午加一晚上您淡定了吗?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舅妈,您不知道,我妈已经说了,将来我有了儿子不许让她带,她受不了这精神折磨。您说怎么办?都是您害的,将来您得帮我带。”
戈美丽给逗笑了,说:“刚有女朋友就想儿子了?太猴急了吧?”
彭湃说:“得了吧。让你们家小加戈闹的,我也不敢有孩子了。这一下午加一晚上,好家伙,一会儿烧一会儿退的,全家人都围着他转,我将来可没这闲工夫。”
其实彭湃只比戈美丽小十三岁。戈美丽三十八,彭湃二十五。他们老安家这辈分和年龄还真是不搭调,老大安平比老二安志大了整整十岁。这都赖当铁道兵的老安,生了个安平,又过了足足十年,才给媳妇肚子里播上第二个种子。倒是安然和安志只差两岁,那时候老安已经工伤回了烟台,不再天南海北地漂了。安平这一辈人年龄差得大,偏偏安平生孩子太早,安志生孩子又太晚,他们姐弟俩分别在二十出头和三十出头生了各自的孩子,这一下就把下一辈的年龄差距拉得越发大了。种种原因造成如今的局面:安平比戈美丽这个弟媳大十岁,戈美丽这个舅妈只比彭湃大十三岁,彭湃和安加戈这两个表兄弟更雷,相差整整二十岁。还有个未婚的安然呢,虽说她整天自诩不婚族,但即便假设她明天结婚,年底生孩子,那小家伙也比彭湃这个大表哥要小二十五岁。
老安家这不上不下的辈分关系,曾经让戈美丽很不适应,尤其是跟安志谈恋爱的时候,彭湃都发育成一个粗门大嗓的小伙子了。而她那时候还总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每次彭湃叫她舅妈,她就脸红。
当然现在她已经不觉得难为情了。奔四的中年女人了。似乎一挨到中年这俩字,什么都不足以让一个女人感到难为情了。
安加戈直到接近凌晨一点才挂完水,彭湃开车先把戈美丽和安加戈送回家,才拉着安平回家。戈美丽不敢睡,拿着根体温计,时不时地给加戈量体温。三点钟的时候,小加戈又烧到了38度,吃了退烧药,出了一身汗,退了烧。早上六点多,又烧到38度。安志回家的时候,戈美丽简直要虚脱了。
“怎么回事?挂了水跟没挂一个样!医生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戈美丽有点歇斯底里地冲安志嚷嚷,仿佛安志是医生似的。
安志安慰戈美丽:“别急别急,加戈五岁了,又不是第一次发烧,哪次不得个三天两天的才能好?你就是心理素质差。”
“我怎么心理素质差了?他是我儿子,这么烧,把脑子烧坏了怎么办?”
“从生下来到现在,加戈也发了几十回烧了,还有一次都惊厥了,脑子不也没坏?还挺聪明的呢。你看谁家孩子妈像你一样,不是坐病房里号啕大哭,就是寻死觅活的。”
加戈第一次发烧的时候只有半岁,医生给他往头上扎针,加戈蹬着腿哭,戈美丽也哭,而且哭得比加戈凶多了,号啕大哭,整个输液室的人都为之侧目。加戈一岁多的时候,脚底长了个血管瘤,医生说要手术做掉,戈美丽几乎崩溃了,差点自己先去自杀。如安志说的那样,加戈在长到五岁这期间,还有过发烧N次的经历,但戈美丽一点都没在千锤百炼下变得勇敢一些,反倒越来越脆弱了。
在戈美丽的坚持下,七点半他们一家三口已经置身于毓璜顶医院了。医院八点上班,但七点半时他们挂上的号也一直排到了十点钟。戈美丽脸上阴云密布。最后的结果是,医生告诉他们,加戈赶上了这波以反复发烧为主要症状的流行感冒。戈美丽尽量控制着情绪,问医生为什么输液不管用,医生说,输液的目的只是消炎,并不是退烧。
戈美丽不敢对医生发火,出来就把气撒在安志身上,对他颐指气使的,一会让他用杯子凉点热水,一会让他去给加戈买玩具,一会让他去买午饭。吃饭的时候,加戈吐了,戈美丽又嫌安志没脑子,买的这是什么破饭。
加戈临床一个小朋友的姥姥实在看不下去了,数落戈美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样的男人,上哪找去?”
戈美丽说:“阿姨,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是心里有鬼。”
老阿姨说:“对自己老婆孩子好到这样,能有什么鬼?”
戈美丽张了张嘴,把一肚子的话又咽回去了,心想,我跟一个素不相识的老阿姨有什么可说的呀,她知道什么呀!她懂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吗!
不可避免的争吵发生在当天夜里,确切地说,是第二天凌晨。按照惯例,小加戈感冒发烧的时候,戈美丽和安志每人轮值半夜。但通常安志轮值的那半夜,也都是戈美丽在守着,原因是,安志守着守着就把自己守睡着了。这天晚上安志故伎重演,戈美丽老账新账合并在一起,跟他干上了。
这天晚上他们俩的分工是戈美丽上半夜,安志下半夜。凌晨一点多,戈美丽把安志叫醒,让他好好值班。她实在是撑不住了,但睡到四点钟还是不踏实地醒了过来,发现安志半靠在床头上睡得正香。戈美丽气不打一处来,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就拍在安志脸上。
安志给自己辩解,说:“这两天基本没怎么睡,实在太困了。”
戈美丽说:“谁睡了?我从昨天晚上,不对,应该是前天早上,到刚才,就没合过眼,你算算多长时间了?我就不困吗?我怎么还能坚持,你为什么就不能坚持?”
安志说:“科学不都证实了吗,女人的抗压能力比男人强。”
戈美丽又拿起一本书,摔在安志脸上,说:“不要脸!”
戈美丽扔在安志脸上的第一本书是《小说月报》,比较轻薄,没什么杀伤力,因此当第二本比《小说月报》体积明显小很多的书飞过来的时候,安志完全没调动起警惕性。但马上他就为此付出了代价,只觉得鼻梁被砸中了,还划过一阵火辣辣的疼,像被指甲挠着了一样。
他把这本掉到地板上的书捡起来,说:“精装本啊,怪不得像砖头一样。戈美丽,你太不会过日子了,就这封皮,得有一公分厚了吧?起码比简装的要贵上十块钱。”
“粗,俗,粗俗。”戈美丽听到他这番话后的态度,比听到有人放屁还难以忍受。
“我说得不对吗?难道简装的就不能看?”
“精装书利于长久保存!我看完了还得留给儿子呢!”
“长久?你能保存多久?不就是比简装的迟两天变成一撮土吗?照我看,倒是比简装的更适合当武器。”安志边说边看看书名,“《我弥留之际》,什么意思啊,就是我要死了的意思吧?外国人写的?至于吗,看个外国人写的书,就有资格说别人粗俗了?你什么时候也写本书给我看看?学了半天中文,整天光说不练,没说服力。”
安志的话戳到戈美丽的痛处了。她是鲁东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如今却在一家国企里管档案,上班时跟一些文件、荣誉证书、影像资料待在一起,下班后跟家和家务待在一起,时时有顾影自怜之感。听安志这么一说,戈美丽把顾影自怜上升到了怨天尤人:“我要不是在懵懂无知的时候把自己过早陷入俗世生活,至于像现在这样一事无成吗?当年我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文学气质,现在呢,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柴米油盐气!”
“不就是上大学的时候发表过一篇文章吗?在《烟台晚报》上,五百来字?”安志在跟戈美丽谈恋爱的时候,提到这件事简直荣耀得要死,现在早就见怪不怪了。
“《烟台晚报》怎么了,五百来字怎么了?你上《烟台晚报》发表十个字给我看看!”
“那还不容易?我去登个寻人启事,哪只十来个字啊!”
安志还打算调侃呢,却觉得鼻梁上有条虫子在缓慢地爬,他一巴掌拍上去,发现是血,调侃之心顿无,爬起来就去找镜子。
“戈美丽,我不就是出了个差,累个半死,睡了会觉吗?你至于下此狠手吗?是不是想把我一家伙砸到弥留之际?”安志在镜子跟前边照边说。
戈美丽哼了一声说:“出差?搞清楚好不好,同学聚会也算出差?领导批给你出差费吗?”
安志说:“对对,你那才是出差。不就是出个差吗,一天发给你十三块钱出差费,至于这么优越吗?搞得像范冰冰去戛纳似的。范冰冰去趟戛纳,回来也不至于对自己家人大打出手吧!”
“安志!你别给我油嘴滑舌的!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蒙混过关是不是?只能是欲盖弥彰!”
“盖什么呀,彰什么呀,不就是学中文的吗。”
安志这人平时没别的毛病,就一张嘴贫得要死。恋爱时这是个优点,居家过日子就很不幸地转化成缺点了,关键时候不但不能熄火,反而火上浇油。他们老安家兄妹三个,个个长了一张不饶人的嘴,又各有各的风格。老大安平的刀子嘴是大大咧咧型的,老二安志是拿不到台面上的油滑型,相比而言,只有老三安然还算得上智慧型。
戈美丽不跟安志斗嘴皮子功夫,直截了当地兴师问罪:“我觉得,你没完没了在那照镜子很没意思,该说说你为什么没按时回家了吧。”
安志假装没听见戈美丽的话,继续围绕他那张脸做文章:“你的粉底霜哪去了?我得抹点那玩意儿,把伤口掩饰掩饰。”
“姓安的!”戈美丽忍无可忍了:“你为什么16号早上没到家?干什么去了?”
“聚会呀!不是跟你汇报了吗?”
“不是14号晚上吃完饭就结束了吗?你15号不坐车回来,跑哪去了?你能给我个解释吗?”
“同学聚会,哪有那么条分缕析的?安排14号晚上结束,但大家一高兴,喝高了,再多玩一天,犯法啊?”
“哦,多玩了一天。”戈美丽抱着胳膊,“都去哪玩了,跟谁啊?”
“还能去哪,就在天津呗。跟班长他们。班长就是天津人,东道主。”
“你们班就班长是东道主?还有别人吧?”
“当然了,还有一个,共两个。”
“那个是谁呀?男的女的?”
“说了你也不认识。对了,我给你们带了麻花,香着呢。知道天津名吃都有什么吗?”
“不知道。”戈美丽脸上挂着冷笑,两臂交叉,一副看你表演的样子。
安志也不知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却装傻,反正他不看戈美丽的脸,继续往下表演:“不知道啊?不可能吧?狗不理包子知道不?”
“不知道。”
“耳朵眼炸糕?十八街麻花?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这么说,你也不知道狗不理包子的由来了?还有,包子上一共有多少个褶,就更不知道了吧?”
戈美丽说:“安志,你累不累?”
安志说:“累!累死了,就想睡觉。”
戈美丽说:“那你能再给我个解释吗,为什么16号那天手机关机?”
安志说:“没电了呗。”
戈美丽说:“你就不能给我个不这么大众化的答案?”
安志一脸无辜地说:“都怪那手机,它太大众化了。”
戈美丽差点没憋住把毛同桌搬出来,这个关键时候,倪平平来电话了。
  倪平平的电话,让戈美丽把关于毛同桌的疑问暂时搁置了几天。她一拨通戈美丽的电话就说:“美丽,安志回来了没?老规矩,1或者2。”
“老规矩”是倪平平发明的。她和戈美丽的电话暗语有好几套,适用于各种不同场合,其中多用于她跟各色男友周旋的时候。
戈美丽答:“1。”
倪平平说:“你没提姓毛的吧?”
戈美丽说:“2。”
倪平平一听,就知道戈美丽还没提毛橘的事,在电话里松了一口气,说:“我就怕你提那事。听我的,先别提啊,不是我怕你们家安志骂我,主要是现在咱们不知道真相,随便乱提容易被动。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是宜静不宜动。”
戈美丽说:“行,我知道了。”
安志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谁啊,这么一大早,才六点钟就来电话,倪平平吧?”
戈美丽说:“你怎么知道是倪平平?难道就不会有别人在一大早给我来电话?”
安志说:“除了加戈姥爷姥姥,你们科长,王娜,倪平平,还有谁会在早上六点给你打电话?找不出来呀。你社交圈子太小了。”
安志说得倒是实情,早上六点这个时间给戈美丽打电话的,算起来,也就那么几个人。加戈姥爷姥姥年纪大了,睡眠少,动不动就一大早打电话来,说件完全不值当这么早打电话说的小事;科长早上打电话,通常是临时安排什么工作;王娜是和戈美丽一个科的同事,早上打电话一般是让戈美丽代为请假,或是有事去不了了,跟她串通个口供什么的;再就是倪平平了,不分时候打电话是死党的特权。
“不过,你们说什么呢,1啊2啊的?像黑道行话。”
“你管呢。”戈美丽已经决定听倪平平的,暂时不提毛同桌的事,就偃旗息鼓了,拿着体温计去给加戈量体温。
安加戈这次感冒挺骇人,光发烧就持续了五天。输液室里一派生意兴隆的局面,一张床上有时躺两个孩子。好像这场感冒病毒就是专门给安志打掩护来的,戈美丽白天晚上地照顾加戈,也分不出精力去追究安志15号和16号那两天的动向。
就在安志以为已经蒙混过关的时候,毛同桌却往已经差不多平静的湖水里扔了一粒小石子,霎时又搅起了微澜。
事情看起来是出在他们家的移动座机上,究其实,还是出在安志自己身上。移动座机是戈美丽在王娜的鼓动下去移动公司申请的,戈美丽主要是冲着它可以绑定三个亲情号码、每月免费拨打三百分钟、电话机免费赠送这些优惠政策去的。对于她们这种工薪家庭来说,此类优惠政策的确诱人。戈美丽是在安志出发去天津那天把移动座机拿回家的,安志回来后,戈美丽只简单告诉他,她已把他们两口子、加戈姥爷这三个号码绑定了亲情号,以后只要拿这电话拨此三个号码,不超过三百分钟都是免费,拿它拨打别的电话,资费也比手机套餐便宜。
两人处在半冷战状态,戈美丽就没详细介绍这个移动座机的其他功能,安志还以为就是个普通座机呢。结果他有天手机没电了,就用移动座机给毛橘打了个电话。毛橘接完电话后,见是另外一个号码,还以为也是安志的,就把这号码也存上了。两天后,她给这号码发了三条短信,也活该安志不幸,短信让戈美丽看到了。
那天戈美丽他们科长不在家,她就跟王娜打了声招呼,偷偷早退去幼儿园接加戈。因为家里没老人帮忙,加戈总是幼儿园里最后几个被接走的孩子之一,所以只要单位有空子可钻,戈美丽绝对会钻的。好在档案管理科是他们单位最不重要的一个科,办公室也不在主楼里,离领导远,而且没安摄像头,她早退一会儿还是安全的。安志的办公室在主楼,相对就不那么自由。
戈美丽把加戈接回家,放下包就去给安志打电话,打算告诉他已接回了加戈,结果就发现了那三条未读短信。翻开一看,一条比一条长,缠绵中透着浪漫,肺差点给气炸。
第一条: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第二条:原来可以这样,爱的能力在复苏。顺服,有着瘫倒在一个人脚下的愿望。
第三条:感谢上帝。没有他的允许,一片树叶都不会落下。这样好的爱,全是他的允许。我们在母腹中,他便已经为我们数算着相遇的日子。
戈美丽是学中文的,虽然婚后十年她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家庭妇女,至少底子还在那里。这三条短信,尤其是第一条,她还是知道出处的,对方居然把这样一句亡国词用得如此儿女情长,简直叫她嫉妒得要命。
所以安志回家以后就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戈美丽冷着脸坐在沙发上,两臂环抱;加戈拿着一个蛋黄派狼吞虎咽。
安志一看就知道出了状况,因为戈美丽平时最反感加戈在吃饭之前吃零食,总是一边管着他的嘴,一边以冲锋陷阵的速度做晚饭。显然,出现在安志面前的场景,不是他们家这个时间段应该有的场景。安志虽然和毛橘没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鬼的,所以,从天津回来后,就格外注意戈美丽的脸色。当下,见戈美丽一张脸阴云密布,安志快速思考了一下,决定采取老一套,装疯卖傻。他把外套挂到衣帽架上,边往厨房走边问:“老板娘,晚饭吃什么?”
戈美丽好像就等着他这句话,马上说:“吃你个鬼!”
加戈从回家后就分外寂寞,这时候像只小耗子一样跟进厨房,说:“妈妈生气了。”
安志悄声问:“为什么?”
加戈摇摇头:“不知道。妈妈看了电话就生气了。”
安志快速让脑子进入思考,但不知道为什么电话会让戈美丽生气。他压根就不知道那玩意能像手机一样收发短信。
戈美丽在沙发上叫:“安志,你过来!”
安志边往客厅走边小声对加戈说:“儿子,将来你长大后要像老爸一样勇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和稀泥就和稀泥,活不了了再说,知道不?女人都头发长见识短,没办法,不能跟她们一般见识。”
安志不打算跟戈美丽一般见识,戈美丽可打算跟安志见识见识。她冷若冰霜地问安志:“知道李煜吗?”
安志说:“不知道,干吗的?”
戈美丽说:“干吗的,反正不是蒸狗不理包子的。”
安志说:“炸耳朵眼炸糕的?”
戈美丽说:“你去一趟天津,难道就温习了一下狗不理包子和耳朵眼炸糕,没学学唐诗宋词什么的?”
安志做出一副老实状,说:“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粗人。”
戈美丽清清嗓子,开始背给安志听:“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背完了,问:“知道什么意思吗?”
安志老老实实地说:“学生不知。”
戈美丽说:“沈腰,指的是沈约的腰,那人腰很细;潘鬓,指的是潘岳的鬓,他年纪不到四十,哦,也就是咱们这个年龄,两鬓就出现了白发。李煜借这两个人,描写一个人憔悴消瘦,鬓边变白。”
“哦。那俩人都是古人吧?我看看我是不是也变成潘鬓了。”安志又跑到梳妆台那里照镜子。
戈美丽说:“有人给你发了几条短信,其中有一条,引用了李煜的沈腰潘鬓那两句。”
“是吗?没有啊!我可不认识你们这些文人。”安志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开,装模作样地看收件箱。其实他装模作样只是策略,此刻脑子正在飞快转圈,心想,难道是毛橘给我发了短信,被戈美丽用网上宣传的那些软件截获了?不可能啊,明明手机上没有这样的短信啊!
戈美丽朝电视机旁边的移动座机努努嘴,说:“那上面呢,自己看吧。”
安志一听这话,马上明白了,忍不住在心里痛骂了自己两句,猪,蠢猪!那玩意既然是手机号码,当然也应该能收发短信了!我干吗用它给毛橘打电话呀!活该!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安志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看电话机。他赫然看到那玩意上面有一个短信按键,简直恨不得拿那玩意儿照脑袋来上两下。
安志硬着头皮翻看了那三条短信,决定还是采取老一套,装疯卖傻,咬牙抵赖。他说:“这谁发的呀,看这文绉绉的措辞,像是你们文学圈里的人。”
“谁们文学圈?”戈美丽保持冷若冰霜的脸色,不疾不徐地问。
“你们文学圈啊!”
“你什么时候承认过我是个文人了?不过就是在《烟台晚报》上发了篇五百来字的小品文,我怎么敢自称文人,你抬举我了。发短信那位才是文人呢。作家吧?”
“我从不认识什么作家,肯定是发给你的。”
“没人给我发这么暧昧的短信。再说了,我社交圈子那么小,一共就有那么几个人会给我来电话发短信,你不是都知道吗?”
戈美丽把安志揶揄她社交圈子小的话也用上了。
“那就是发错了。一定是发错了。”安志顺着戈美丽的话说:“移动公司那网络也不知怎么搞的,我有一天收到条短信,说,老地方见。我回复了一条,老地方在哪?对方回过来说,怎么回事,忘了?我说,忘了。对方说,真讨厌。后来你猜是谁发的短信?我对桌,曹雪那丫头片子。奇怪极了,她又发了一条,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的,我亲眼看她是发给了另外一个叫王强的混账号码,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到了我手机上!你说怪不怪?我们俩研究了半天,最后,把我的号码从她手机上删了,才好了。”
戈美丽冷眼看着安志:“编,继续编。”
安志急赤白脸地辩解:“不是编的,是真的!不信明天你去单位打电话问曹雪。”
戈美丽又不疾不徐地说:“问问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现在想告诉你,发这几条短信的号码来自天津,对方是个女的,你想知道她叫什么吗?毛橘。毛主席的毛,橘子的橘。你知道毛主席的《沁园春·长沙》吗?”
安志一脸无辜状:“不知道。惭愧。”
戈美丽说:“你们家毛橘还真是会取名字。”
安志说:“她父母取的,又不是自己取的。”
戈美丽说:“哦,她父母这么有学问啊,干吗的?”
  安志在嘴里使劲咬了一下舌头,暗骂自己蠢猪。即便这样,也得继续抵赖,能抵赖到什么地步,看造化吧。安志说:“谁的名字不是父母给取的?我,安志,是加戈爷爷取的;你,戈美丽,加戈姥爷取的,虽然有点俗;安加戈,你取的。我得说,这名字挺好,一点都不俗。那个什么毛橘,肯定也是她父母给取的,我说得难道有错?”
“安志!你不觉得此时此刻不是你油嘴滑舌的时候吗?告诉你,我照那个号码拨回去了,并跟你那毛橘同学聊了一会儿天。你还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号码是毛橘的?我同学毛橘?不会吧?我还以为你刚才毛橘毛橘的,是在开玩笑呢。”
“哼,你就是煮熟的鸭子,鸭子死了嘴还硬着。你去天津同学聚会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全知道了,从现在开始,给你十五分钟时间自己辩护一下。”
其实戈美丽根本就没回拨那个号码,她只是上网百度了一下号码归属,一看是天津,就猜是毛橘的。但安志不知道啊,戈美丽冷若冰霜的脸,加上那三条要命的短信,不由得他有什么怀疑。结果,让戈美丽一唬,安志就把他15号和16号两天在天津的事吞吞吐吐说了出来。
事情是这样的:安志他们班一共有两个天津同学,一个是班长,另一个就是毛橘。此次同学聚会,他们俩人就成为理所应该的组织者。在14号最后的晚餐过后,大概零点左右,毛橘忽然给安志来了个电话,让安志救救她,声称自己吞药了。安志打车赶到毛橘家,见毛橘果真是吞了一瓶子安眠药。
“这完全是突发事件。你说,要是你遇到这种事情,你能拂袖而去吗?”安志把自己形容得很仗义,像梁山好汉似的。
“我就不明白了,她毛橘吞药,干吗不给你们班长打电话,却给你打?”
“你想啊,我们班就她和班长是天津人,俩人虽说不在一个单位,但还是一个系统的,这种事情,让班长知道了,三传两传的,不就传到单位上了?她还怎么混?她给我打电话时就说,让我一个人去,千万保密。多可怜。”
“那她干吗不给其他同学打电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她觉得我们曾经同桌一场,比别的同学关系近一些吧。这我真不知道。”
“你可以知道。”
“我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非让我说出来是吧?你们当初在学校里就很暧昧!”
“没有的事!我可是清清白白,没谈过恋爱的啊!”
“难道你敢说,在学校时,你没暗恋毛橘?”
“没。真没。”
戈美丽拿一种能杀死人的眼神看安志,安志说:“你怎么这么看我,天儿本来就冷。”
戈美丽说:“我在看一个撒谎的人。”
安志说:“你非要杜撰,说我暗恋她,那就暗恋吧。暗恋有什么呀,什么实际行为都没有,只是一种思想活动而已。你不会对这个还吃醋吧?”
“我吃醋?”戈美丽冷笑一下,“我对你这样一个满嘴谎话的人,还谈得上吃醋?真抬举自己。”
“我发誓,我所说的句句是真!你不都跟毛橘聊过了吗,我就不信她会说出第二个版本来。”
“毛橘为什么自杀?”
“不就是夫妻关系紧张嘛,还能因为什么。得了,我就跟你说了吧,你也不是外人。据毛橘所说,她老公是个醋坛子,就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那男的差不多。那男的叫什么来着,冯远征演的那个?”
“安嘉和。”戈美丽面无表情。
“对对,安嘉和。毛橘说,她老公就是从看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以后,忽然跟那安嘉和学会了对老婆施暴。那几天毛橘张罗同学聚会,她老公不乐意了,14号晚上又动手打了她。”
“他打了你们毛橘以后,跑哪去了?”
“我哪知道啊。可能是畏罪潜逃了吧。混账王八蛋,算他命大,那天他要是敢出现在我眼前,不把他揍出屎来,我就不姓安。咦,我怎么跟安嘉和那混账一个姓呢?但你放心,我虽然跟他一个姓,品行绝对跟他不是一个档次。”
“毛橘是你什么人啊?听你这口气,好像你是她娘家人一样。”
“同学也算是娘家人吧。混账王八羔子,我认识毛橘的时候,他算哪根葱啊?”
安志只顾义愤填膺地过英雄瘾呢,思路没拽住,越跑越远,越跑越不对路。戈美丽冷眼打量他,说:“姓安的,你比那安嘉和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一个硬暴力,一个软暴力而已。你现在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你们那毛橘同学这三条短信的含义?”
“含义?你不都解释了吗,沈约的腰,潘岳的鬓。”
“好,那你可不可以再解释一下,什么叫爱的能力在复苏,什么叫顺服,她有瘫倒在谁脚下的愿望;她的上帝允许她跟谁有这么好的爱,就像上帝允许树叶落下一样?”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你们文人就爱拿这种调调说话,一开口就是诗什么的。没准后面那两条短信也是诗呢。我对天发誓,我回来以后,就是用那鬼玩意给毛橘打了个电话,问一下情况。当时她只住了一天院就回家了,要按医生的意思,至少要住院输液几天,安眠药对脑部和心脏功能都会有影响。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嘛,我也应该给她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你说是不是?”
其实安志大部分话都是真的,除了有所隐瞒的一部分。14号晚上在最后的晚餐上他和其他同学一样都喝了不少,否则也不会豪气十足地对着毛橘拍胸脯说要把人家老公大卸八块。他把毛橘送到医院后,说了很多大卸八块那样的话,并且,他不仅说了大卸八块那样的话,还说了另外一些不血腥的、温情的话,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和戈美丽交代了。事后他在返回烟台的火车上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大概是把自己暗恋毛橘那三年没说出来的话一次性全都释放出来了,就像给青春时光一个补偿似的。
其实在火车上安志想了又想,还是懊悔不迭的,把过去那些未表达出来的意思都表达出来,又有何益呢?究竟是在补偿自己还是在补偿时光?只能说,一切都是在稀里糊涂的状态下行进的,一切都跟醉意有关。当然,也不排除他为了给毛橘一些活下去的情感动力。但这压根就不能跟戈美丽说。
戈美丽还是找到了那个漏洞:“毛橘住了一天院就回家了,就是说,她15号晚上就回家了,那你呢?15号晚上你在哪?”
“在毛橘家。她刚洗了胃,身边不能没人啊。她老公畏罪潜逃,她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说,我总不能任由她自生自灭吧?救人救到底嘛。但我们什么也没干,真的!”
戈美丽冷笑一声:“哼哼,你别指望我追问你那天夜里的事情,你以为我傻吗?你会跟我说实话?无论你干了什么,都是死无对证,我问也是白问。”
戈美丽这话说得很正确,安志差点就要说加十分了。他那天晚上的确是对毛橘百般怜惜,只是没发生实质关系而已。毛橘倒是有那个意思,安志控制住了。他多想骄傲地把这事说给戈美丽听啊,可惜啊,不能说。非但不能说,那个晚上现在成了一个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晚上了,戈美丽一口咬定毛橘不会无缘无故发来那么几条关乎爱情的短信。
安志返回途中发短信让戈美丽烧洗澡水,戈美丽让他半道跳进黄河里洗,没想到一语成谶了。
从这天开始,戈美丽正式跟安志分了居。她说安志睡觉打呼噜,必须分开睡,问加戈愿意跟谁睡,加戈看看安志又看看她,说:“我今天跟爸爸睡,明天跟妈妈睡。”
于是,他们家正式进入这样的分居格局:安志小卧室,戈美丽大卧室;安加戈单日子跟安志,双日子跟戈美丽。
分居满一星期后,安志问戈美丽打算多久结束这种日子,戈美丽说:“除非我知道16号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志当然不能跟她承认,那天晚上他和毛橘两人抚今追昔,说了一晚上的情话。戈美丽就宣布分居政策无限期执行,直到她作出正确的、最终的决定为止。
“什么是正确的、最终的决定?能否透露一下?”安志小心翼翼地探问。
戈美丽说:“我还没想好。可能是离婚。”
当时安志以为戈美丽在开玩笑。他所认识的戈美丽,虽然在他们认识之前是个学中文的,但婚后这女人迅速跌入世俗生活,漫长的十年下来,已经成为一个没有事业追求,周而复始围着安加戈、他、厨房转圈的不折不扣的良家妇女。而且,戈美丽是个依赖感很重的女人,他们刚结婚那阵,每逢安志要出差,戈美丽提前好几天就睡不踏实,老是做噩梦。安志说,咱家所有窗户都装了防盗网,坏人进不来,你怕什么?戈美丽说,我就是心理上怕。她像传说中那些胆小女人一样,检查床底下,检查衣柜。进了卧室就把门锁上,枕头边放把剪刀,憋尿也忍着,仿佛客厅里匍匐着一堆小鬼。有了加戈后情况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戈美丽动不动就会说,加戈,你听到什么声音没?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要说明戈美丽对婚姻和丈夫的依赖,能毫不费力地罗列出很多。总之,你从她身上找不到一点点她能背叛这一切、跑出去独立生活的可能性。
所以当三八节那天,戈美丽跟安志说出离婚这两个字的时候,安志还是很自信地觉得她只是说说而已。但是很快安志就发现种种迹象都不像是“说说而已”,首先,戈美丽把加戈送走了,准确说,是把他支开了。上午单位搞了个女职工茶话会,下午放假,戈美丽提前把加戈接出来,就送到安平家里了;然后戈美丽正襟端坐在餐桌旁边,桌上摆了一摞信笺,上面放着一支笔,对安志说:“你写还是我写?”
安志问:“写什么?工作总结?现在不是写那玩意的时候啊!”
戈美丽言简意赅:“离婚协议。”
安志说:“戈美丽,你不是来真的吧?”
戈美丽说:“安志,我是来真的。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之所以选择三八节跟你摊牌,就是想提醒自己记住,我,戈美丽,一个当了十年家庭劳动妇女的人,辛辛苦苦换来的是什么。”
安志说:“有那么严重吗?”
戈美丽说:“当然有!我还要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一个认死理的人,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不过,你还不到四十,虽说已经青春不在了,但勉强算是刚刚进入中年,还有的是选择的机会。”
安志说:“你是在说你自己有选择机会吧?”
戈美丽说:“随你怎么说。”
  安志和戈美丽准备离婚的消息迅速在老安家引起轰动,老安家的成员轮番上场对戈美丽展开车轮战,首先上场的是被他们公认为情感专家的安然。
安然把戈美丽约到南大街的凯伦咖啡厅去喝咖啡。她惊愕地发现,戈美丽居然不知道那些条状咖啡糖包是什么东西,更雷的是,她居然用搅拌匙舀咖啡,像喝汤那样,一口一口往嘴里送,把安然惊得自己都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喝了。
安然还简单叫了两份牛排,一份蔬菜沙拉。她约戈美丽的时间是下班以后,本就打算边吃晚饭边聊天。但她只考虑到咖啡屋安静一些,压根就没想到戈美丽不会喝咖啡,也不会用刀叉。区区一块牛排把戈美丽忙得不亦乐乎,刀子盘子一个劲打架。
最让安然不能容忍的,还不是戈美丽拿搅拌匙舀咖啡,也不是她拿刀子咣咣去切盘子,而是她打肿脸充胖子那股劲。比如,安然对她说:“喂,嫂子,那是搅拌匙,不是汤匙。”戈美丽就说:“习惯这样喝咖啡了。别人也没少纠正我,就是改不过来。”安然看她半天也切不下一块肉来,就把自己那边切好的叉到她盘子里,结果她却说:“这把刀不好,该磨磨了。这牛肉也不到火候,还生着呢,切不动。”
安然悲哀地看着戈美丽,说:“你别装了,承认不会喝咖啡、不会切牛排不就完了?”
戈美丽说:“谁说我不会喝咖啡的?三岁小孩都会。不会切牛排?我家厨房大大小小五六把刀呢,哪一把我不用得跟玩似的?”
安然吃不下也喝不下了。她往后一靠,忍不住问戈美丽:“我有一事不明,你们这样活着,难道真觉得幸福?”
戈美丽茫然地说:“没想过幸福不幸福的问题。”
安然大声说:“亏死了!”
戈美丽问:“什么亏死了?”
安然说:“什么亏死了?这样活着亏死了!”
结果,第一个上场的安然遭到了集体批判。她说:“都怪你们!也不想一想,我一个反婚姻分子,你们让我去游说一个对婚姻失望了的女人继续留在婚姻里?这不可笑吗?侮辱我的智商啊!”
他们的家庭会议是在安平家里召开的,安然把她跟戈美丽吃饭的前后过程复述了一遍,正口干舌燥地喝水。安平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杯子,说:“喝,喝!到外面喝西北风去!说服不了,你也不能火上浇油啊!”
安然说:“我怎么火上浇油了?我只不过是站在女性立场上,表达我对她那种活法的愤慨!”
安平说:“什么立场,什么愤慨啊?你是女性代言人?谁册封的?”
安然往后躲躲,说:“你们这些女人,就不会优雅点吗?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好,我承认我有辱使命,那你上。”又小声说:“你自己都想离呢,我看你怎么上。”
安平说:“你别操这个心,她是她,我是我,我们俩情况不一样。”
他们一家人一听戈美丽要和安志离婚,全体都把焦点集中在如何力挽狂澜上,忘了深度探究戈美丽要离婚的原因。安志给他们说的时候是有水分的,比方说,他压根就没提毛橘那三条短信是什么内容,只说毛橘发来三条短信,引用了古代一个什么人写的词,戈美丽不乐意了。安然上场的时候,只顾纠结于戈美丽居然不会喝咖啡不会切牛排,根本就没和她探讨离婚的细节问题,所以,也没带回多少有价值的信息,这就给安平造成了被动。
本来安平觉着自己是有备而来,路上也打好了腹稿,谁知道戈美丽把那三条短信内容抄在一张纸上,拿给她看。她那个脾气,一看这样的短信,马上想到了巫红豆。一想到巫红豆,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场就骂上了:“和姓巫的一样!都是妖精!”
戈美丽问她:“谁是姓巫的?”
安平扇了自己两嘴巴,说:“这张欠扇的嘴。”
但她们说着说着,安平又把巫红豆给算上了。她觉得现在这些女人都太妖了,知道社会学,知道孔德,会背《圣经》,会引用古诗词,哪个男人抗拒得了?
最后的结果是,虽然安平没忘了自己的使命,却因为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原来打好的腹稿完全没用上,临场发挥的那些话又乱七八糟,毫无效果。比如她劝着劝着就提到了巫红豆:“天底下的婚姻都大同小异,一个熊样!谁也别看着谁过得好!还不都在凑合着过?”
戈美丽说:“我觉得你和姐夫的婚姻就很成功。”
安平说:“成个屁功!你是没看见老彭和那个巫红豆一起啃着羊腿打情骂俏的恶心样!说那些话,可比安志那毛同学发的短信色情多了!我不也照样忍气吞声凑合着过?”
这下轮到戈美丽张口结舌地看安平了。安平又扇了自己两嘴巴,说:“这张破嘴。”
安平是在安志家劝说戈美丽的。因为经历了不会喝咖啡和切牛排的尴尬,戈美丽说什么也不同意到外面去吃饭。其实安平比戈美丽也强不到哪里去,她要是带戈美丽出去吃饭,无非也就是永和豆浆、蓝白快餐、京都馅饼这几家快餐店,那熙熙攘攘像赶大集一样的环境,也不适合说话,所以干脆俩人就在家包饺子。
幼儿园旁边有个街心公园,是加戈最爱去玩的地方,三月了,天气一天天变暖,安志就带着加戈在街心公园玩,给安平上场的机会。谁知道等他带着加戈回家,迎接他的却是安平的两个大白眼。他瞅个机会偷偷问安平:“不顺利?”安平啐了他一口,说:“你干那些破事,让人怎么替你打圆场?你姐我可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让我把黑的说成白的,我良心上过不去!”
姑嫂俩包饺子的时候,还提到16号晚上的事情了,安平说:“我们家安志不会干坏事的,我敢肯定他们是清白的。”戈美丽反问她:“那你相信姐夫和巫红豆是清白的吗?”这一句就把安平堵得哑口无言。打死她她也不相信老彭和巫红豆是清白的。只是没抓他们个现行而已。
安平虽然丢给安志两个大白眼,但心里还是向着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吃完饺子以后她小跑着去厨房夺戈美丽手里的洗碗布,好像做错事的是她一样。戈美丽抢不过,主要是安平这人大咧咧毛糙糙的,怕俩人争来抢去摔破了盘子,就让给她了。
安平边卖力洗碗边跟戈美丽商量:“美丽,我让安志给你道歉,你说怎么道歉好?跪搓衣板行不行?我保证他做到绝对真诚、绝对老实、绝对忏悔。”
戈美丽说:“姐啊,这些都没用。一个撒谎的人跪在你眼前,你能相信他的哪句话?再说了,安志是肯跪搓衣板的人吗?我太了解他了,貌似老实,其实骨头硬着呢,蔫坏着呢。”
安平又想出了个法子:“要不,我让他把毛同桌叫来?他们要是没什么事,毛同桌来了,他们大大方方把这事一说明,就行了吧,啊?”
戈美丽说:“那他们要是有事呢?”
安平不假思索地说:“有事的话,就让他们当面给你道歉!”
戈美丽冷笑一声:“真要是有事的话,我要是真能接受道歉的话,现在就接受了,还让姓毛的千里迢迢来干吗呀?再说了,安志是肯做这事的人吗?我太了解他了。”
安平风风火火地把洗碗布一撂,说:“我去跟那兔崽子说。”
结果,安志一听安平这提议,也差点扔给她两个大白眼。他说:“姐啊,你这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啊?我让毛橘来?毛橘是我什么人,我让她来,她就来?再说了,就算她真是我什么人,我们俩有点那什么小暧昧,我就更不能叫她来了!让一个女人来忍受你们的奚落和白眼,我那样做,算个男人吗?打死我我也不干。还有,跪搓衣板那馊主意你也不许再出了,你弟我好歹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不就是离个婚吗,我就不信离婚能把我离死,我还真就照样幸福地生活给你们看。”
安平忙活一场,非但没有半点收获,反倒把安志也搞烦了。安然知道这个经过以后,少不了送给安平一顿很有学问的嘲讽,把安平郁闷得要命,不得不去搬彭湃这个备援。
彭湃说:“我是晚辈,不适宜对长辈的情感问题评头论足,您还是找我爸去吧。”
老彭当时正看报纸,头也不抬,明确表示拒绝参与到这场游说中来。“任何一份婚姻都是当事人自己的事,冷暖自知,外人不便评论,更不便插手。”
对他这种论调,安平给予了很粗俗不堪的评价:“也是,自己都一屁股屎,哪有资格去评判别人。”
当然,她这些不雅之词都是背着彭湃小声对老彭说的。迄今为止彭湃尚不知巫红豆这个妖精的存在。
彭湃呢,这个学画画的年轻人,他拒绝去当说客的理由是:“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充满了暂时性和可选择性,难道你们要违背自然规律吗?”
安平反驳他道:“你这些高谈阔论敢说给你们家赵宁听吗?”
彭湃说:“我们家赵宁和我看法一致。”
安平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样的儿媳妇,我得考虑考虑适不适合我这个婆婆。”
彭湃说:“您真是搞笑,适合我就行了,干吗还要适合您啊?”
安平说:“就你们对待婚姻这态度,我不把关能行吗?今天结了明天离?”
彭湃说:“告诉您,我们八零后对待婚姻的态度基本都这样,随时发现不合适随时散伙。订婚了可以退婚,结婚了可以离婚。而且,散买卖不散交情,江湖上再见时绝对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互相拥抱着说声我想你什么的。”
安平拿手在脸前扇两下,说:“离我远点,别污染我纯洁的耳朵。我真是没看错,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彭湃故意气安平:“好像这话是您发明的一样。”
到此为止,该上场的都上场了,不该上场的都没上场,包括加戈的姥爷姥姥、加戈、安志和戈美丽单位的领导同事。不该上场的这些,都是需要严防死守的隐瞒对象。加戈就不用说了,这个五岁的孩子目前尚不具备接受自己爸爸妈妈离婚的任何信息的能力,不用强调,戈美丽和安志意见高度一致;单位那边,由于他们单位是一家国企,各种各样微妙紧张的人事关系和生存危机,也不允许他们两人用闹离婚给自己减分,自然也意见一致,守口如瓶。
  最后就剩下加戈姥爷和姥姥了。按照安志的意思,他是很想坐上公共车,跑到那个名叫槐花洲的小镇,把他们当成求援部队的。加戈姥爷戈秉尧是当过几年镇长的,虽然早已退居二线,但绝对是宝刀不老,思想政治工作水平和威望都还相当厉害。他们镇的班子竞选,他支持哪一个帮派,哪一个帮派就肯定上台。但是戈美丽把话说得特别狠:“告诉你安志,我爸妈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要是你让他们知道咱们离婚的事,别怪我跟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辈子我跟你为敌,下辈子我还跟你为敌!”
他们俩在十年前的五一节结婚,安志给戈美丽提了个建议,干脆离婚也选在五一节,这样好记。戈美丽说:“记日子干吗?婚都离了,有必要记吗?难道你每年还想过一下离婚纪念日?离婚日没必要记,结婚日就更没必要记了,从此以后,忘了你是个结过婚和离过婚的人吧,你的生命从此要掀开新的一页了。”
安志酸溜溜地说:“这恐怕是你的内心独白吧?”
戈美丽说:“那又怎样?我活到快四十岁了,居然不会喝咖啡,不会切牛排,让你妹妹笑话和奚落,我难道不应该把生命掀开新的一页吗?”
安志说:“戈美丽,我觉得你仍有情绪。”
戈美丽说:“对,我不应该有情绪。我应该淡定,把我们的关系以一种平和的方式定格。”
安志鼓了两下掌,说:“不愧是学中文的。我声明,此时此刻我的鼓掌完全是由衷的,不带任何不良情绪的。”
事实证明,他们离婚以后,双方只要见了面就是唇枪舌剑,没有一刻不带情绪。所谓的淡定,平和,都只是唾沫星子,转眼就蒸发在空气中了。
接着,他们就正式进入让人头疼的财产分割程序。如果没有山语世家小区那套新房,他们完全不必如此头疼,因为他们两人账面上只有余额两万四千块钱,一分了事,简单的除法运算,都不用计算机。麻烦就麻烦在,他们在三年前买了山语世家一套房。虽然买的时候是开盘价,但还是榨干了两人省吃俭用十年的所有积蓄,并且还从银行贷了二十万块的款。去年秋天,小区各项配套设施全面竣工,业主们纷纷拿到了自己家的钥匙。此后戈美丽和安志没事就去看新房,边看边算计什么时候能攒够装修的钱。等于说,他们现在是有外债的,如何分配债务?卖掉山语世家的新房显然不划算,三年下来,一平米少说也涨了两千块了。
因为这个问题,戈美丽和安志又没少拌嘴。当然任何难题最后都能得到解决,关键时候,他们安家老姐比母的安平替他们摆平了苦恼。她跟老彭说了说,老彭居然同意借给安志二十万,让他把新房装修了。这样,他们的财产分配方案初步定为,房子一人一套,安志现房,戈美丽新房。贷款两人一起还。借老彭的二十万块,安志拍着胸脯说跟戈美丽无关,就当是给她的青春补偿费。儿子加戈名义上跟安志,毕竟是老安家的种,但实际上跟着戈美丽,直到上大学。安志付给戈美丽抚养费。
怎么看,这都是一份不平等条约,单说山语世家的房子,就比他们现住的房子要贵上二十万。这关键时候,还真看出他们老安家人素质高了,安平和安然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表面上至少都没什么看法。安志呢,还是一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跟安平说:“姐,我现在是一屁股债,死猪不怕开水烫,虱子多了不咬人,你就祈祷哪天我走在街上被一块金子砸中吧,否则,做好我临死前还你钱的思想准备。”
安平说:“哼,我都做好你临死也还不上的思想准备了。谁让咱爸妈死得早,谁让老安家就你这么个儿子。反正钱是老彭的,不借白不借。”
安志看起来没受伤,安平倒是受伤了,一连好几天全面罢工,饭不做,衣服不洗,卫生不打扫,整个人恹恹得像病了一样。正好,老彭有个弟弟在上海,老太太齐桂花说想小儿子了,老彭就派了个公司里的员工,把老太太送到了上海小住。不用伺候老太太,安平这工更是罢得没一点压力了。
老彭心思不在她身上,一见她这样,干脆躲着不回来吃。彭湃回来过两次,都是自己款待自己一盒方便面,也不爱回来吃了。安平好像对此没有知觉一样。有天她忽然给安然打个电话,说:“我想通了,婚姻就是让人白忙活一场、到最后还欠债的东西。这么忙活,不划算。”
安然说:“你别看安志欠债,你就觉得谁婚姻一场都要欠债。比方说你,要是离婚,非但不会欠债,还能分到一大笔财产。但我可不是鼓动你离婚,你不能离。”
安平说:“怎么不欠?欠大了。不欠钱,欠情分。一离婚,俩人没关系了,那么多年的情分能说没就没了吗?我现在觉得,你不结婚是对的。这一辈子,谁也不欠。你不欠别人,别人也不欠你,死了都能闭上眼。”
安然说:“我哥离了个婚,倒把你变成婚姻专家了。你没事吧?”
安平懒洋洋地说:“我能有什么事。我这种女人,和戈美丽一样,不会喝咖啡不会切牛排,就会拿筷子吃饭,拿勺子喝汤。戈美丽还能读懂那什么沈腰潘鬓,我连那也不懂。我连横嘴竖嘴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简直是行尸走肉。”
安然安慰她姐说:“你都快五十了,中年眼见剩个尾巴,奔老年去了,就别琢磨沈腰潘鬓这些高雅之物,也别琢磨横嘴竖嘴那些低俗之物了。我觉得你这都是闲出来的。你像老彭一样满世界折腾,像我哥一样朝九晚五地上班,像我一样没白没黑地开店,你就会觉得自己现在过的是多么应该珍惜的日子。你再想想,彭湃有女朋友了,这就意味着你快当奶奶了,这是人生一大华彩乐章啊!说不定明天彭湃就回来告诉你,他们家赵宁一不小心有了呢……所以啊,你还是抖擞起来向前展望吧!”
当然,这些话根本不足以抚慰安平五味杂陈的心。她也并不是想获得什么抚慰,安然那些话,她听的时候一直在开小差,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挂了电话。
老实说,以前安平活得是很有劲的,虽然内容单调了些,但无损她兴兴头头那股子热情。她每天把二百平米的家从二楼到一楼清扫一遍,然后奔赴菜场和小贩讨价还价,回来跟厨房较劲。其实老彭爷俩在家吃的次数也不多,常常是她和齐桂花两个胃口不大的闲女人守着那一手绝活,然后,她再从彭湃那些甜言蜜语的抚慰中获得幸福感。其实她明明知道儿子那些甜言蜜语只是出于一种道义上的敷衍。
这些日子以来,安平觉得她遇到的事太多了,仿佛正在街上走得好好的,冷不防硬生生遭了几记闷棍似的。似乎晕得找不着北,又似乎猛然清醒了。说不清。刚刚四月份,暖气停了没多长日子,渤海上的冷空气还笼罩着小城,安平却已经觉得热了,有时恨不得把空调打开。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安平重新开始跟踪老彭和巫红豆了。她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意义何在,目的何在,总之就是遏制不住这个念头。她重新去买了一副大墨镜,一个假发套。安平自己是短发,买的假发是长的,波浪大卷,刘海长度也够可以,瀑布一样挂在眉毛处,往上一抬眼,都能触到眼睫毛,搞得她很不舒服。但这样一来,如果只看脖子以上,恐怕老彭甩上两眼三眼都不一定能认出这是自己认识了二十多年的老婆。
老彭公司在二马路一幢高得让安平眼晕的高楼上,具体在几层,安平不知道。她说不清自己是想进去还是不想进去。进去吧,首先她不知道像她这样一个没任何证件的中老年妇女怎么能进得去;不进去吧,难道就这么在街边徘徊?高楼紧邻烟台最繁华的一个十字路口,放眼四顾,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路口西边是一家高档会所,南边是中国银行总行,东边是国家电网。这都是些不适合随便出入的地方。
老彭公司所在的大楼对面,有一排临街商业网点,安平不得已,就慢吞吞地去逛店。她那副打扮本身就有点恶俗,加上一直心不在焉地拨拉着那些退回三十岁或许才能穿上的衣服,眼却瞄着大楼,因此收获了不少白眼。后来店里那个白脸大眼、漂亮得让人嫉妒的女孩很刻薄地讽刺了她一句:“大妈,本店谢绝参观。”
安平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上下打量了几眼那女孩,问她:“我长得真像你大妈?”
女孩白了她一眼:“您不买衣服,却在我这东摸西摸的,知道这些衣服都什么料子的吗?”
安平又摸了一下手边一件衣服,说:“什么料子的,不就人造棉的吗?”
女孩切了一声,懒得跟她再说了。安平却不干了:“你切什么呀?我长得像你大妈?不要太自作多情了好不好?我要是有你这么妖精的侄女,不打死你才怪。这才几月份啊,腿就露那么多,你是卖衣服还是卖腿呢?”
这几句委实太有侮辱性了,把女孩气得脸都红了,却想不出同等低俗的话来回招,只好指着地上一件衣服对安平说:“把我衣服都弄地上去了,你知道那衣服多少钱吗?”
安平占了上风,优越感不免就跑出来作怪。她趾高气昂地指挥女孩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我买了。知道你大爷是干什么的吗?”安平指指对面那幢高楼,“看见那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了没?你大爷、我男人,就是那楼里一家公司的老板!”
女孩根本不信她的话,也不太信她真会去买那件掉在地上的吊带衫。但是安平已经把钱包掏出来了,说:“麻利点,找个袋子给我装起来。多少钱?”
女孩说:“五百八。”
安平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拎着那件衣服,说:“这件只有两根袋子两片布看起来像小孩肚兜一样的东西,五百八?”
女孩挑衅地看着安平说:“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我大爷,让他的秘书来送钱?”
说实话,安平钱包里还真没带那么多钱。她平时也就是带点买菜的零钱,这次出来目的虽然比买菜重要,但也只是多带了两百块,觉得即使需要打一天车跟踪那两个贱人,在烟台这么个小城市里也够了。没想到跟踪工作尚未展开,就要为此花上一笔冤枉钱。
安平站在那里想了想,决定给老彭打个电话,让他派人来送钱。一来,她不舍得让牢牢占了上风的形势急转而下,二来,凭什么在老彭办公大楼对面要因为五百八十块钱而让一个女孩奚落?这么一想,安平就陡然产生一种怒向胆边生的豪壮,她一把撸下头上的波浪假发,拿下黑超,掏出手机来就给老彭打电话:“老彭!我在你对面一家店里买衣服,钱不够了!什么?店名?”她转头凶巴巴地问女孩:“店名?”
女孩吓了一跳,说:“言言语语。”
安平说:“会不会起名啊?”又对着电话说:“言言语语!”
这场面真把女孩搞懵了,她看着安平甩在她柜台上的假发和墨镜,问:“您不会是便衣吧?”
安平叉着腰在店里踱步,恶狠狠地说:“对了,私家便衣!”
  那天,安平最终还是买下了那件看起来像小孩肚兜一样的衣服。她给老彭打电话过后不到十分钟,就来了一位公司里的员工,送给她一个很厚实的信封。
信封里多少钱,安平没数。不过,数不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让人大开眼界的过程,让女孩再也不敢造次了。安平说:“老实了吧?年轻人,要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界有多大你知道吗?你才看见几寸天空啊?”
她本来还想多教训一下这个胆敢冒犯她的姑娘,却忽然看见巫红豆走了出来,马上抓起柜台上的发套和墨镜,在两秒钟时间内武装完毕,冲杀出去。
巫红豆到旁边停车场去开了一辆黑色的小车出来。安平拦了一辆出租跟在后边,一会儿让司机跟紧点,一会儿又让人家拉开点距离,紧张得不得了。当时是下午四点多,巫红豆去了振华商厦的地下超市,相继买了以下物品:两包小护士卫生巾、一板酸奶、一包切片全麦面包、五个桶装奶茶、男女拖鞋各一双。
安平用货架做掩护,躲躲闪闪地盯梢巫红豆。为了不致暴露,她推了一辆购物车,也不知道自己都往里扔了什么东西。但最后她还是把巫红豆跟丢了,原因是,她碰着了一个货柜,那货柜上堆着一些促销酱油,还好不是玻璃瓶的,否则后果真难以想象。等她帮人家把酱油瓶都码回到货柜上,巫红豆早结账走人了。
安平推着购物车,把刚才扔进去的那些东西都放回货架上,也气哼哼地去拿了两包小护士卫生巾、一板酸奶、一包切片全麦面包、五个桶装奶茶、男女拖鞋各一双。也真是难为安平,在躲躲闪闪的情况下,居然连巫红豆拿的是什么样的拖鞋都观察得那么仔细,要不是碰翻了一堆酱油瓶,她完全算得上一个出色的盯梢者。
回家以后,安平换上那双新买的女式拖鞋,把男式的摆在鞋垫前边。她用力走来走去,仿佛踩的不是拖鞋,而是巫红豆一样。
彭湃不知道他老妈那天深受刺激,六点就回家了,而且进门看也没看就换上鞋垫前面的拖鞋。安平朝他脚一指,叫道:“脱下来!”
“您干吗呀,把我吓出个好歹,咱家就绝后了。”彭湃重新换上一双拖鞋,端量换下来的那双,问:“有电啊?”
“对,有电!”安平没好气地重重跺两下脚。
彭湃看到她脚上的拖鞋了,夸张地说:“哇噻!情侣鞋呀!”说完就耸起鼻子闻来闻去。
安平问他:“你闻什么呢,像狗一样。”
彭湃说:“我闻闻有没有晚饭可吃。”
闻了半天,又跑到厨房看了两眼,彭湃很失望地转回来,说:“不会又要吃方便面吧?”
安平好像没听见彭湃说话,自言自语地说:“她会吃什么呢,不会是面包吧?”
彭湃奇怪地问:“谁呀?谁吃面包?”
安平不理彭湃,自顾自走到餐桌边坐下,说:“儿子,我今晚吃面包,你吃不吃?”
彭湃绝望地看着他妈,说:“这要是在美国,我是有权控告您虐待罪的。”
控告虐待罪也吓唬不了安平,这女人现在脑子里一幕幕闪过巫红豆在家到底吃什么的画面,不过都是想象,无法确定。后来她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也许巫红豆正跟老彭在外面吃好的呢,她一个人离开公司,购物,回家,但不意味着老彭就不会在下班后跟她共进晚餐啊!
实际上,老彭那天是跟客户一起吃的晚饭,只不过饭后去巫红豆家喝了一会儿茶。说是巫红豆的家,其实房子是老彭送的。老彭在巫红豆家喝茶,穿的就是巫红豆刚买的新拖鞋,所以当他晚上回家一进门,赫然看到一双刚刚脱下不久的拖鞋,还以为喝醉了,看花眼了。
这时候,安平穿着一双和巫红豆脚上那双一样的拖鞋,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无声无息,不像她平时的做派,把老彭吓了一跳。老彭说:“走路这么轻,怎么忽然变文静了?”
安平抬起一只脚,晃晃那上面挂着的一只拖鞋,说:“鞋好。”
老彭现在只看到两双在巫红豆家看到的拖鞋,不掌握更多的情况,因此不敢随便乱说话,就假装没注意安平给他换了新拖鞋。他换上拖鞋后就往卫生间走,边走边说:“我洗个澡。”
在卫生间里,老彭又看到两包小护士卫生巾。他有些搞不明白状况,因为刚才巫红豆也告诉他说“小护士来了”。“小护士来了”是巫红豆和老彭之间的暗语,指代巫红豆来例假了。他本来是想和巫红豆亲热一下的。
老彭好像不记得在自己家卫生间里看到过这种牌子的卫生巾,安平用什么牌子他没注意过,但肯定不是小护士。
因此,老彭意识到这些细节的出现绝非偶然,不知道待会出去,安平会扔给他什么炸弹。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出去了。果然,安平坐在沙发里,阴阳怪气地说:“不方便了吧?”
老彭快速反应了一下,却没参透安平话里的意味,就问:“什么不方便?”
安平说:“用上小护士了,是不是不方便了?”
老彭让安平噎得不轻,闭了两秒钟眼,忍住心里那股窜上来的火,说:“什么意思啊,莫名其妙。”
安平又说:“晚饭吃的什么啊?我吃的面包和酸奶。”
老彭看了一眼餐桌,酸奶和面包都是巫红豆惯常喜欢的牌子。他忍无可忍地说:“安平!我告诉你,巫红豆喜欢早晨吃面包喝酸奶,她晚上一般不吃饭,减肥。”
安平只顾刺激老彭,压根就没想到老彭会这么直截了当地亮出巫红豆,一时傻在那里。老彭边往楼梯上走边说:“安平,你要是再这么下去,就让人觉得恶俗了!”
“蒙餐”事件之后,安平就一直睡在一楼客房里,跟齐桂花的房间挨着。老彭和彭湃的房间在二楼,也挨着。安平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掐了掐自己的腿,还是不敢相信老彭会这么猖狂地亮出巫红豆,越想越气,就穿着那双拖鞋上二楼去找老彭算账。老彭把房门在里面锁上了,安平气呼呼地踹起了门,把隔壁彭湃踹出来了,他说:“妈,您干吗呀,饭也不做,还不让人睡觉。”
老彭在里面听到动静,把门打开,说:“就是,老安,你这是犯的哪门子邪。”把她给拉进去了。
“你说我犯的哪门子邪,你说!”安平一进门就嚷嚷。
老彭说:“老安!小点声!咱们都是快五十的人了,儿子都有女朋友了,能不闹得鸡飞狗跳吗?”
安平说:“谁闹了,谁闹了?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反倒像我做错了一样?”
老彭说:“老安,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离婚。你要是想离,我成全你。但我觉得,最好还是等彭湃结婚以后。”
安平完全被动了。她木木地下了楼,回到客房,给安然打电话哭诉。安然在那边睡意朦胧的,说:“姐啊,早就跟你说了,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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