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贞操还是要工作
　　“把我放在四季酒店，我上去休息一下。”
　　胡局长半躺在车后座上，脸红耳赤，呼吸粗长。
　　“局长，下午好像还有个会。”司机老吴提醒他。
　　“我肯定去不了，你帮我找个借口。”
　　“我几点来接您？”
　　“不用了。你下了班直接回家。我要用车自己去拿。”
　　老吴再不多话，把车平稳地拐进四季酒店所在的那条街道，很快在酒店大门口停下。酒店前面就是八一广场。
　　老吴下车打开车门。
　　“我扶您上去吧。”
　　“不用。”
　　老吴目送胡局长走进酒店的大门，转身开车离去。
　　胡局长用眼睛的余光看见老吴去远，不再假装步履蹒跚。他喝酒上脸，所以很容易蒙蔽外人。今天他另有重要节目，那个讨厌的家具厂老板却拼命给他敬酒。要不是此人刚刚送给他一张黄花梨餐桌，胡局长真想借故溜走。
　　省外贸局是四季酒店的股东之一，和外贸局有业务往来的外宾或兄弟单位都安排在四季酒店接待，所以胡局长连登记都免了，直接拿房卡坐电梯上他最喜欢的客房1618。胡局长很迷信这些吉利数字，他甚至不接末尾数是4的电话。
　　随手关上房门后，他一边松开领带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你到了吗？”
　　接电话的是江南师范大学外语学院的女生胡佳。她半小时前就到了八一广场。
　　在众多来外贸局参加面试的女大学生中，胡局长一眼看上了胡佳。胡佳来自西北某个无名小城，亭亭玉立。她虽然打扮时髦，但胡局长看出她全身上下都是假名牌。这种女孩是情场老手胡局长的主要目标。
　　面试的第二天，胡局长就找借口把胡佳请出来吃饭。那是城中最有名气的西餐厅。
　　胡局长特意带了瓶法国原产的红酒。
　　胡佳问：“这里可以自带酒水吗？”
　　“只要你面子够大，没有什么不可以。我经常带外宾来这里吃饭，他们对我还算客气。”
　　这时候戴眼镜的餐厅经理来了。他明显是刚从其他地方匆匆赶回，边走边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胡局长，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今天会来。”
　　“没事，我也是临时决定来你这里。”
　　“这酒就别开了吧。如果是您私人请客，我们酒水一律免单。”
　　“没事，开吧。”
　　餐厅经理熟练地把红酒打开，恭敬地为胡局长和胡佳斟上，然后很识相地退到一旁。
　　胡佳推辞：“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怎么行？我们没好意思在招聘条件上注明，必须有一定酒量才能在外贸局上班。如果你想留在我身边，酒量和外语是同等重要的条件。”
　　“红酒酸酸的不好喝。我觉得简直就是糟蹋葡萄，直接喝葡萄汁多好。”
　　“你的观点很有代表性。真正懂得欣赏红酒的人不多。我也是工作需要，不然我宁愿喝家乡的米酒。”
　　侍者把烤好的牛排端上来。
　　“我怕你吃不惯生牛排，给你要了八分熟。”
　　胡佳切牛排有些吃力。
　　“刀叉给我。”胡局长帮她切好，“行了。”
　　“谢谢！”胡佳叉了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她的亮丽红唇让胡局长目不转睛。油脂是最好的化妆品。
　　“外贸局是金字招牌，每年有很多出国的机会，想到外贸局工作的女孩很多人来自北京、上海甚至海外的名校，也有一些省部级领导打过招呼。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中你吗？”
　　胡佳摇头。
　　“除了你的专业能力和形象气质，最重要的就是我们是本家。人到了一定年龄会特别重视这些老乡、本家之类的观念。我们姓胡的不是大姓，所以看见你姓胡，而且是个小美女我别提有多高兴。”
　　“多谢局长照顾。”
　　“公开场合你可以叫我胡局长，私底下这么叫就太生分了。”
　　“那我叫您胡叔叔？”
　　“这样还是不自然，而且别人会以为我们是亲戚，我招你进来是走后门。”胡局长想了想说，“你看过《蓝色生死恋》吗？”
　　“看过。局长也喜欢看韩剧？”
　　“我很忙看得不多，不过《蓝色生死恋》还是看过。你知道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吗？”
　　“元彬为宋慧乔跳海自尽？”
　　“不是。我最喜欢听宋慧乔叫那个谁哥，演他哥哥那个叫什么来着？”
　　“宋承宪。”
　　“他们都姓宋，不会真是兄妹吧？宋慧乔每次拖长声音叫哥――，真让人受不了。”
　　“那我以后叫你胡哥？”
　　“打住，千万不要这么叫！这要在封建社会，我会吃不了兜着走。一个字就好。”
　　“胡？”
　　“没大没小。”
　　“叫哥我说不出口。”
　　“我们家没有女孩，只有三条光棍。所以我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姐姐或妹妹。”
　　“那我做你小妹妹吧。大哥一定要照顾我。”
　　“这还用说。不过你要记住，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你的意思是，我们永远不可能像亲兄妹那样亲？”
　　“不，我们可以比亲兄妹更亲。”
　　两人默默对视。胡局长意乱情迷。胡佳转移视线，假装欣赏餐厅的欧陆风情。
　　现在才阳历三月，可是这个有火炉之称的南方城市已经开始有盛夏的感觉。胡局长的身心和四季酒店外的天气一样燥热。以胡局长的经验，只要胡佳答应来酒店见面，就说明她已经作好准备献身。他把房间号告诉胡佳，立刻脱光衣服冲凉。因为经常和老外打交道，他很注意形象。
　　四季酒店前面广场上有个喷泉，胡佳站在喷泉后面仰望高耸入云的饭店。
　　胡佳是那种打扮和思想都比较前卫的女生。据她自己说，小学五年级开始谈恋爱，初中开始找借口住在男朋友家。连她最好的朋友王莹都以为她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可是真要她迈出这一步还是很难。
　　她实在不想回到那个正在沙漠化的故乡小城。昨天晚上在江南师大的林荫小径上，她和王莹讨论过要工作还是要贞操的问题。
　　她问王莹：“如果有一份好工作摆在面前，但代价是你必须向某个男人献身，你干不干？”
　　“不干。我们还很年轻，可以慢慢积累经验。不要想着一步登天。你现在觉得走了捷径，但你可能一辈子心里都有阴影。”
　　“我没你这么乐观。你知道吗，家里为了供我读书，已经借了亲友将近十万。我们那沙尘暴很频繁，我爸妈都有肺病，但是因为没钱，他们不敢去医院。”
　　“不是有公费医疗吗？”
　　“公费医疗只能在本地看病。说出来你都不信，我们当地的医生自己都有肺病，整天咳嗽不停。我陪父母去看病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医生病人同时咳嗽，好象两个歌手互相比拼。我爸妈现在的处境是，本地找不到好医生，出门没钱。”
　　“我家里好象给我存了十几万块钱，说是准备将来给我买房子。要不你先拿回家应急？”
　　“大学四年出去逛街吃饭都是你抢着付钱，你的衣服鞋子我也没少穿，到现在还有几千块没还。我不能再用你的钱。”
　　“可是你爸妈的身体刻不容缓。要不让他们去我们那治病疗养？我们那环境空气不错，我有亲戚在医院工作。”
　　“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等我工作定下来再说吧。你放心，到时钱不够我一定找你。这辈子上帝让我们做了好兄弟，你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胡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四季酒店的。她觉得从门童到酒店前台以及大堂沙发上坐的客人，每个人都在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进入电梯后，她甚至忘了按楼层，结果一直坐到顶楼，只好再从上往下走。
　　她找到1618房，轻轻敲门。
　　胡局长把门打开
　　“请进！”
　　宽大的套房里，最显眼的就是那张大床。胡佳不敢和胡局长对视。
　　“请坐，你喝点什么？这有新鲜果汁，也有纯净水。”
　　“我喝水吧。”
　　胡局长拿了一瓶农夫山泉递给胡佳，在胡佳对面坐下。
　　胡局长拉过胡佳的手。胡佳本能地想把手抽回。
　　“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会勉强你。以我的身份地位，我也不需要勉强你。面试那天你也看到了，那些女孩一个比一个青春靓丽。现在公务员是大家求职的最佳选择，其他行业都是朝不保夕，我们外贸局在政府机关又属于百里挑一，你不愿意有的是女孩愿意。”
　　胡佳把手抽回的力度明显减小。胡局长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我们慢慢来不行吗？以后如果我进了外贸局，就是你的部下，你还怕我跑了？”
　　“这很难说，现在过河拆桥的人多了。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回学校去，我绝不拦你。”
　　胡佳依然犹豫。胡局长激动地放开她的手站起来。
　　“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小女孩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有男友，他比我年轻，会说一些从网上学来的花言巧语，但除此之外他还能给你什么？你明知道我是那个可以改变你命运的人。可是你宁愿把自己给你那一无是处的男友，却不愿意和我亲密接触。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我没说不愿意呀……”
　　胡局长大喜，转身把胡佳搂在怀里。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后，胡佳完成了从少女到女人的转变。她背对着心满意足的胡局长，泪光莹莹。
　　“我没想到你还是原装正版！”胡局长枕前发尽千般愿，“你放心，就算我会被撤职查办，我也会妥善安排好你的前程。”
　　胡佳带着外贸局的接收函回到学校，同宿舍的女生都为她高兴。王莹提议大家去下馆子庆祝。女生们一窝蜂向学校后门的饭馆走去。
　　上菜之前，她们要了一打冰啤酒。大家举杯欢呼。
　　毕业临近，大学周边的饭馆生意兴隆，到处都是庆祝工作有了着落和提前送别好朋友的学生。
　　王莹的老乡李靖等人也在隔壁饭馆喝酒。王莹和李靖是中学同学，都来自江西南部的兴宁县。李靖是文学院公认的才子，已经以文学院第一的笔试成绩通过了本校的研究生考试。因为第二名的成绩和他相差很远，录取基本没有悬念。
　　文学院的男生追求外语学院的女生都是通过李靖和王莹牵线，所以外语学院的女生特别熟悉李靖。有个迟到的女生告诉王莹，她看见李靖在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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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莹走进隔壁饭馆和李靖见面。李靖的同学见王莹来了，要求王莹先喝一杯再说。王莹盛情难却，喝了半杯啤酒，拉着李靖离开喧闹的饭馆来到街上。　　“你明天有事吗？没事陪我去面试。”　　“我也在准备面试。”　　“我听说考研面试就是走过场。你是本校毕业生，绝对没问题。”　　“那行吧。明天你到我们楼下喊我。”　　第二天早上，睡得正香的李靖被同宿舍的男生叫醒。　　“李靖，李靖，今天我有个很重要的招聘，你的西装借给我。”　　另一个男生急了，穿着短裤翻身从上铺一跃而下。　　“不行。我要去国家机关，西装应该我穿。”　　两人各抓住西装一只衣袖，互相拉扯。　　李靖急了：“你们别把衣服扯破。那是我哥给我的礼物。”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李靖一看来电显示是王莹，这才想起昨晚答应的事。　　“你们都别争了，西装我自己要穿。”　　李靖和王莹来到城市银行楼下。　　“你在楼下等我。”　　王莹独自坐电梯上楼。　　行长办公室外间放着办公桌和文件柜，里面像个酒店房间，大床、小冰箱和卫生间一应俱全。　　潘行长招呼王莹在外间沙发上坐下。　　王莹问：“今天不是面试吗，怎么不见其他人？”　　“我们已经基本决定录用你了。找你来就是随便聊聊，了解一下你的兴趣爱好。”　　潘行长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王莹。　　“这是聘用合同，只要签上名字，你就是我们城市银行的员工。”　　王莹拿起合同仔细阅读。潘行长趁机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王莹。　　“你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签字。”　　合同内容其实很简单。王莹迅速看了两遍，接过潘行长的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没想到这次找工作这么顺利，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用再顶着烈日到处赶场面试。　　“握个手。”潘行长说，“今后我们就是同事和战友，我们一起为城市银行并肩战斗。”　　王莹把手伸过去：“请行长多多指教。”　　潘行长握住王莹的手久久不放。　　“毕竟是小姑娘，手握起来真舒服。其实我本来想和你拥抱，怕你不愿意接受。”　　潘行长经常用这句话试探女方的开放程度，判断需要费多大力气才能到手。以潘行长过去的经验，那些比较开放的女子接着就会主动投怀送抱。　　王莹却并不配合。潘行长只好把她的手放开。　　王莹有些后悔没有让李靖上楼。　　潘行长决定继续做王莹的思想工作。　　“我们城市银行成立不久，所以应酬特别多。今后你接触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除了政府部门的官员，还有很多暴发户。他们一喝点酒就胡说八道，甚至动手动脚。你如果觉得很难接受，那么这个工作估计你应付不了。”　　“我以为你们看上的是我的英语专长。”　　“英语其实要求不高，会点英语口语就行了。我们有专门的海归负责和老外打交道。”　　“那符合你们条件的人太多了，你们怎么会看上我？”　　“你的综合素质最好。而且我们认为，英语专业的人接触西方文化比较多，不会那么保守。”　　“你们想错了，我很保守。”　　王莹站起身要走。　　“你不想要这份工作了？”　　“我想要这份工作，但不想做花瓶。”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生，到哪里都是做花瓶。而且我告诉你，你如果拒绝了我们银行，其他单位也不敢要你。你今天走出我的房门，明天全市所有的机关单位、外企国企都会接到我的通知，说你本来已经和我们签了合同，可是故意毁约不守信用。”　　王莹不禁犹豫。因为某种原因，她想留在这个城市。　　“我和你挑明了吧。来我们这应聘的有很多货币银行学和财会专业的硕士博士，有的还有国际投行的工作经历，但我力排众议录用你。”　　这一瞬间，王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感激。　　潘行长趁机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和我的初恋情人长得太像了。我当年错过了她，现在我不想再错过你。”　　潘行长开始对王莹上下其手。王莹本能地推拒。　　“你就答应我吧。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潘行长把她拖到沙发上。　　王莹极力挣扎。　　“你放开我，再不放手我告你！”　　“好呀。今天晚上公安局长法院院长和我一起吃饭。要不我带上你？你当面告发比较方便。”　　“我男朋友就在楼下。”　　“这样更刺激。”　　在楼下等着的李靖百无聊赖。正在这时，一个保安模样的男子走过来，板起脸质问李靖。　　“先生，你在这干什么？”　　“等人。”　　“等什么人？”　　“我同学在楼上面试。”　　“不可能吧。今天我们银行系统开表彰大会，大家都去省政协礼堂了。”　　李靖预感到不妙，按电梯上楼。可是电梯迟迟不下来，他冲向楼梯。　　保安拦阻不及，赶紧用对讲机召唤同事。　　“有个可疑的年轻人上了主楼，把他拦住。”　　银行保安全体出动，乱成一团。　　李靖忘了问行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只好逐层寻找。　　“王莹，王莹！”　　王莹听到他的喊声，趁机奋力推开潘行长，打开房门。　　“我在这里！”　　李靖回头看见王莹衣衫不整，踢开门把正要起身的潘行长踹回沙发。　　这时保安赶到，见此情景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潘行长倒打一耙。　　“小兔崽子，你敢和老子动手，信不信我找人灭了你？”他指着李靖说，“他们想敲诈我，把他们抓起来送派出所。”　　李靖冲上去再打，被王莹和保安拉住。　　保安们把李靖和王莹送出大门口。　　李靖对王莹说：“我们去报警。”　　一个看起来像保安队长的中年人说：“我们行长很有势力，你们告不了他的。这种事经常发生，派出所根本不立案。别和他一般见识，没什么损失就算了。”　　王莹和李靖无奈回校。　　几天之后，李靖参加研究生面试。他走进文学院办公室，和办公桌后面的几个老师挨个打招呼。　　主持面试的赵老师对其他老师说：“他的笔试成绩文学院最高，口才文笔都很好，我看面试可以免了，到时你们不要我要。”　　“走个过场吧。说说你对《红楼梦》研究的看法？”　　“《红楼梦》研究早就已经走火入魔。很多红学家一生心力都在搜奇索隐，完全背离了文学研究的初衷，只想哗众取宠。但是这种研究将吸引更多读者关注《红楼》，也不能说一无是处。”　　另一个老师问：“网络文学至今没有得过鲁迅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网络文学本身就是一个带有歧视性的称谓。其实对文学的发展来说，网络时代是最好的时代，所有人都有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不可否认，网络文学鱼龙混杂，不如经过编辑把关的传统文学纯粹，但这正是文学的原生态。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虽然我们经常鼓吹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很多文学奖评委却充满傲慢与偏见，在他们眼里书面文学是阳春白雪，传统文学是下里巴人。他们因为讨厌网络文学进而歧视所有网络文学作者，不知道网络文学才是真正的人民文学。唐代诗歌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它们的作者除了进士出身的正统文人，还有和尚、歌妓和宫女。网络文学能不能得奖其实无所谓，读者的口碑就是最好的奖杯。如果在它们诞生的时代有类似的文学奖，中国古典文学的四大名著同样会被拒之门外。对那些顽固保守的文学奖评委，可以把杜甫的《戏为六绝句》送给他们——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长江万古流。”　　在座老师频频点头。　　这天晚上，王莹和胡佳又去师大的林荫小径散步，道路两边无数学生情侣卿卿我我。　　王莹环顾四周。　　“难怪大家以为我们是拉拉，这里就我们俩是同性。”　　“你真不想再去应聘了？”　　“算了，我回老家吧。”　　“可你走了我就没伴了。”　　“你很快就会在单位认识新的朋友。”　　“他们怎么能跟你比呢？你回去的事李靖知道吗？”　　“我还没跟他说。”　　“他肯定也希望你留在这里。”　　李靖接到文学院通知，匆匆赶到院长办公室，敲门进去。　　院长是个五十左右的女老师，和颜悦色地请他坐下。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　　院长介绍说：“这是研招办的崔主任。你老家在赣南？”　　“是。”　　“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你们那儿参观革命根据地，顺便去赣州登过郁孤台。你有什么亲戚朋友在这里做领导吗？”　　“没有。”李靖纳闷院长为什么打听这个。　　“你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考研成了毕业生一条重要的出路，竞争越来越激烈。”　　“我被人挤掉了？”　　“没那么严重。不过你可能要自费。”　　“我不是文学院第一名吗？”　　“你的笔试成绩第一，但面试成绩不是。”　　“面试没有一定的评分标准，利用面试给有后门有关系的人加分，这就是你们进行面试的目的？”　　“李靖同学，说话不要这么尖刻。我们和研招办反复讨论之后才做出这个决定。我们听说你家境比较富裕，你的西装是你们全班最好的，而且有比较固定的稿费收入，所以觉得你自费比其他人合适。”　　“我爸是普通的小学老师，我妈是家庭妇女。我的西装是我表哥给我的礼物，凭一件衣服你们就断定我家境富裕？就算我家境真的富裕，你们的录取标准也应该是考试成绩。我报考本校的研究生不是希望你们照顾，而是为了可以得到相对公平的待遇；我听说考研到处都有潜规则，但最黑的地方也不会黑掉考试成绩第一！”　　崔主任看不惯李靖的激愤无礼，厉声质问：　　“你注意你的措辞，你到底想不想读研究生？你不想自费有的是人愿意。”　　李靖说：“崔主任是吧，恭喜你，你多了个捞钱的机会，把我的名额卖给别人吧，我不要了。”　　他转身摔门扬长而去。　　崔主任气得说不出话来。　　听说李靖考研失利，王莹和胡佳买了水果去男生宿舍安慰他。　　李靖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王莹好言相劝：“你的文学功底大家都知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看看能不能调剂到其他学校，实在不行明年再考。”　　“别说了，你们走吧。”　　“好吧，改天再来看你。”王莹对李靖同宿舍的男生说，“你们帮我看住他，别让他喝醉酒闹事。”　　“放心吧。两位美女慢走。”　　
　　挨打的城市银行潘行长本来想找几个流氓教训李靖，但李靖很少出校门，只好放弃。这天他在开会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他以为是骚扰电话，直接挂断。过了一会儿，他收到一条短信：　　“潘行长，我是师范大学外语学院的王莹。您如果有空的话，我想当面向您道歉。”　　散会回到办公室后，他拨通王莹的电话。　　“你真是王莹？”　　“是呀，您听不出我的声音？”　　“你不是不愿意吗？”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且我男朋友就在楼下。”　　“你现在想通了？”　　“我和男朋友吵了一架，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们银行还招人吗？”　　“招不招还不是我一句话？”　　“那我现在还来得及吗？”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是。”　　“下定决心把自己给我？”　　“我很想去你们银行工作。如果您能保证录用我……”　　“那好，你今天晚上来湘苑，我请你吃饭。”　　“那是什么地方？”　　“目前最火的湘菜馆，出租司机都知道。你不是江西人吗，肯定喜欢吃辣。”　　“那好吧。”　　“我不会再看到你那个讨厌的男友吧。”　　“肯定不会，我们真的已经分手了。不过，如果我的好姐妹想跟我一起来可以吗？”　　潘行长犹豫了一下。　　“可以。”　　潘行长立刻离开办公室，去理发店洗了个头，穿上最昂贵的一套西服，早早就在湘苑预定的包间等候。　　潘行长的夫人是省电视台的导演，新闻主播出身，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是风韵犹存。她下班之后正要开车回家，王莹挡在她的车前。　　“高导演您好！”　　潘夫人以为是毛遂自荐的演员。　　“你没看见我正要回家吗？有事明天来台里找我。”　　“你要是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肯定不想等到明天。”　　在湘苑饭店包厢等候的潘行长听到敲门声起身开门，眼前的情景让他又喜又惊。　　王莹把全班女生都叫来了。　　“行长，对不起，我们班全体女生都想一睹您的风采。”　　“没事。我们换个大厅。”　　众人移师湘苑最大的一个宴会厅。　　王莹再次表示抱歉：“不好意思，她们真的很仰慕您。”　　“没事。”　　王莹对潘行长耳语。　　“饭后我先跟她们回去，然后我再出来。您短信通知我在什么饭店，我直接去找您。”　　　　深夜的酒店客房，潘行长披着浴巾喝着红酒在看电视消磨时间。有人敲门。　　潘行长最后照照镜子，哼着他年轻时流行的一首歌“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向门口走去。　　他把门打开，目瞪口呆。　　门口站着的不是王莹，而是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的潘夫人。　　他本能地回头。　　床头柜上，摆着一盒避孕套和几颗蓝色药片。　　　　　　王莹比李靖先回老家。她是外语学院的高才生，这年头优秀的外语学院毕业生要么出国，要么去了外企，很少有人还愿意去做老师，所以她顺利分配到江西小有名气的兴宁中学。　　李靖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男女同学一道天南海北浪游一番之后回到兴宁。他先扎进自己的房间睡了一整天，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才见着父亲。他父亲李先科在县城一小教书。　　“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要不要我找找熟人？”　　“不用。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那你想做老师还是改行？”　　“无所谓。”　　李靖的母亲插话：“工作怎么能无所谓呢？现在找个好工作多难呀。”　　这天晚上李先科带着李靖去拜访一个过去的同事、现在的交通局长廖明。李靖提着水果走在后面。　　廖明含笑相迎，但看见李先科父子只拿着一袋水果，立刻收起笑脸。　　局长夫人罗燕也出来打招呼。李靖叫廖明夫妇叔叔阿姨。　　李先科对李靖说：“我和廖局长过去是校友和同事，我们都毕业于宁都师范。廖局长比我年轻得多，但现在廖局长已经是县委常委，我还是一位普通老师。你要多向廖局长学习。”　　“哪里哪里，还是做老师好，教书育人，简简单单。”廖局长很谦虚，他问李靖，“你爸说你是中文系毕业，发表过不少文章？”　　“是有一些。”　　“那不错呀。现在文科生不如以前吃香，但学中文的就像万金油，各行各业都需要。很多领导的施政报告听起来激动人心文采飞扬，其实都是秘书的功劳。”　　李靖父子离开后，廖明立刻把水果倒在茶几上仔细翻找，一无所获。　　“这父子俩真是一对呆子。”廖明冷笑一声，“都他妈什么年代了，几斤水果就想求人办事？”　　“他可能认为你们曾经是同事，有这层关系就够了。”　　“我在很多部门呆过，如果每个同事我都得无条件帮助，那我真成活雷锋了。”　　“他儿子考研究生能考文学院第一，而且发表过不少文章，将来很可能有出息，至少做个记者没问题。有时候你不妨眼光放远点，适当培养一些青年才俊。”　　“首先，他们说的考试第一不一定可靠，现在的人都喜欢吹牛。据我所知，很少有学校敢把第一名刷掉；其次，现代社会最需要的不是智商而是情商。你注意到他儿子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没有?这种人也许会写点东西，但不可能有太大的出息。当年和我们一起考上师范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现在有些人已经做了领导独当一面，但也有很多人象李先科这样，儿子找个工作还要求人。”　　“我倒是觉得能帮就帮。李先科这个人虽然有点不懂人情世故，但还是比较正直，以前也没求过你。”　　“不行。不能开这个先例。”　　过几天李先科骑车路过交通局门口时看见廖明，他本想上前打听李靖工作的事，可廖明正和一个年轻女郎相谈甚欢，他没好意思打断。　　晚饭后，李先科用家里的座机给廖明打电话询问结果。　　“廖局长，我是李先科啊，我孩子工作的事……”　　“老李呀，我正在外地开会呢，等我回去再说吧。”　　“那好吧。”　　李先科失望地放下电话，半天不说话。　　李靖母亲安慰他：“你怎么啦？人家没说不帮忙呀？”　　“他根本不在外地。我下午还看见他。”　　当天晚上，李靖辗转难眠，觉得不能再让父亲一把年纪低声下气求人。　　次日上午他闲荡到教育局人事科。人事科王科长认识他父亲。　　“你是李先科老师的孩子？你回来太晚了。现在要留在县城肯定有困难。”　　“我无所谓，不一定非要到城里。”　　这时枫林中学的教导主任龙华推门进来。　　“王科长，我们的英语老师到现在还没着落，你得帮我抓紧找呀！”　　“这你不能怪我，你们那是全县最偏僻的乡镇。英语专业的大学生倒是有，但多数是女的，一听说是枫林中学，宁愿在家待业。”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娇生惯养，我们那山清水秀还有老虎，家长和学生也尊师重教，哪点不比城里好？”　　李靖插嘴问龙主任：“你们那真有老虎？华南虎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龙华说：“我们那和抚州地区的宜黄接壤，自古以来就是华南虎的故乡。我上中学的时候甚至有人扛着小老虎到学校操场。前不久宜黄还有人被老虎抓伤。”　　“有意思。要不我去给你们教英语吧？”　　“你是？”　　王科长把李靖介绍给龙华。　　“他是今年毕业的江南师大中文系学生李靖。这是枫林中学的龙华教导主任。”　　龙华对李靖说：“你是学中文的，我们缺的是英语老师。”　　“我的英语还不错，考研究生的时候比很多英语专业的考得好。”　　“那太好了。我现在就可以拍板要你。”　　“不过我有个条件。我可能会接着考研，到时我怕你们不肯放人。”　　“过去考研是很麻烦，现在基本上没人阻拦。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走了之后，领导就可以安排自己人。你别看我们学校位置很偏，但很多小学老师或单位效益不好的人想进来还得走后门。”　　王科长笑着说：“你别教坏人家年轻人。”　　“我说的是实话。这事包在我身上。到时候你要是考上了，放行的事情我帮你办。王科长可以做证人。”　　王科长呵呵一笑。　　在龙华提议下，李靖第二天就到枫林中学报到。　　去枫林镇的班车特别拥挤，很多商贩随身携带着从县城批发市场进的货，实际上等于人货两用。李靖本来有个座，让给了身边一个带着大包小包的女商贩。　　经过盘山公路大约两小时的颠簸，李靖终于到达枫林镇。下车的地方不远就是枫林中学大门。　　　　
　　第二章
多情校长　　　　枫林中学坐落在赣江支流梅江畔，校园后面就是郁郁葱葱的群山。校舍还是那种老式的两层红砖建筑。水泥篮球场凹凸不平，篮圈也有些变形。因为是暑假，教师家属在篮球架和教室楼梯之间搭了几条晾衣绳，上面晒着花花绿绿的床单衣裙。　　李靖去教务处报到后，总务主任老陈领他去看分配给他的房间。　　教师宿舍在校园后面的山坡上，外墙布满爬山虎，走廊上堆着煤气灶等杂物。李靖的房间在二楼右边最里头。　　老陈把房门打开，一只松鼠立刻从床板跃上窗台。　　老陈表情尴尬。　　“山上有很多小动物，你千万别喂它，不然它们成群结队来找你。”　　李靖却觉得很有意思。　　那只松鼠在窗台上逗留一会，见两人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很不情愿的跳上山去。　　房间里除了木架床、办公桌和一把藤椅，空空如也。　　“我们这里条件比较艰苦。但是龙主任说了，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尽量满足。”　　“没事。我觉得这儿还不错。”　　老陈走后，李靖站在后窗前看风景，忽然发现那只松鼠并没有走远。他从背包里取出早餐没吃完的面包放在窗台上，然后退到走廊从前窗观望。　　过了一会儿，那只松鼠果然跳回后窗台，在确认没有危险后，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扶着面包吃起来。　　回到城里的第二天，李靖约王莹在他们的母校、也就是现在王莹即将任教的兴宁中学操场见面。这是他们回到老家后第一次相见。　　王莹抱怨说:“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回家这么久也不给我电话，真不够朋友。”　　“我心情一直很郁闷，不想把这种情绪传染给你。”　　“现在心情好了？因为要去枫林中学？”　　“那地方真的不错。你知道我喜欢陶渊明。那里绝对是个世外桃源。有空你一定要去看看。”　　“等开学之后找个周末吧。”　　“我和那只小松鼠很有缘，你觉得给它取什么名字比较好？”　　“你姓李，就叫它小李吧。”　　“不好，有人叫我小李。我们不能重名。”　　“我们小学中学大学都是同学，可我总觉得你刻意和我保持距离。为什么呀？”　　“太熟，不好意思下手。”　　“大学四年好像没见你正经交过女朋友。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别人都觉得我花心，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同性恋？”　　“很多GAY都假装花心，其实喜欢同性。”　　“这你可以放心。我是个俗人，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的爱好或习性。”　　　　上班后胡佳暂时住在四季酒店。过些日子，胡局长亲自开车把她带到青山湖涉外公寓。　　胡佳问：“我们来这干什么？”　　“你不能总住在饭店里，我给你找了套房子。”　　小区的保安显然认识胡局长和他的小车，对他们进小区视若无睹。　　胡局长找的房子在其中一座高楼的顶层。他打开防盗门让胡佳进去。　　胡佳正准备换鞋，胡局长对她说：“不用换鞋。你还可以把袜子脱了。这地板是非洲进口的高级木材，你赤脚感受一下。”　　胡佳果然把丝袜脱了，光脚踩在地板上。　　“真舒服！”　　“冬天你也可以光着脚。”　　“那不把我冻死？”　　“地板下有温控系统，自动调节温度。”　　客厅对着防盗门的地方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屏风。转过屏风，豁然开朗。胡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客厅。两套沙发巧妙地把客厅分成两部分，所以客厅虽然宽广，却并不显得空旷。沙发一套皮质，一套布艺。胡佳虽然不是很懂，但凭款式和手感知道肯定价值不菲。　　胡佳经过自动感应的玻璃门走上阳台。这个阳台不但比普通人家的客厅宽大，而且面对着本城游览胜地青山湖。近处碧波荡漾，远处青山隐隐，正是所谓的无敌湖景。阳台上摆放着竹制的躺椅和小茶几。　　胡局长说：“这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你随时可以日光浴，一丝不挂也没关系。”　　胡佳笑笑。虽然已经和胡局长有过亲密接触，但她还是不好意思回应对方的挑逗。　　开放式厨房和客厅连着，全套厨具也是国际名牌，不过一尘不染，好像从来没人用过。　　“我带你去看看主卧。”　　主卧的色调清新明朗，但是床和梳妆台的式样古色古香。地上铺着做工精细的地毯，地毯上绣着阿拉伯风格的图案。　　胡佳问：“既然地板是恒温的，这里还铺地毯干嘛？”　　“我怕你睡觉不乖，偶尔从床上掉下来。”　　主卧一侧就是主人专用的卫生间，最显眼的是一个超大的冲浪浴缸。浴室外墙玻璃透明，可以一边洗浴一边看风景。
　　胡佳心说，在这里洗澡岂不是现场直播？　　胡局长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对她说：“这种玻璃只能从里往外看。”　　他们随后看了客房。客房同样有宽敞豪华的独立卫浴。　　回到客厅，胡佳盘腿坐在皮沙发上。　　胡局长问：“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在电视里见过总统套房，我觉得总统套房也不过如此。”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常年在美国做生意，委托我帮他照管。在买房之前你就可以住在这里。”　　“那不行。这里的房租一定能把我吓死，我连物业管理费都交不起。”　　“房租分文不收，管理费已经提前交了五年。”　　“我现在刚参加工作，买房对我来说太遥远了吧。”　　“你小看我们外贸局的收入，也小看我这个局长的能力了。你以为我们要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做房奴，累得像头牛活得像头猪，在上级面前低声下气像条狗？两年之内我就能让你住进单位分配给你的新房，而且带全套精装。”　　“现在还有福利分房？”　　胡局长挨着胡佳坐下，手很自然地就揽着胡佳的纤腰。胡佳略微抗拒了一下，随即听之任之。　　“如果我们公务员必须买外面的商品房，那么不要说我这样一个局长，就是那些省长部长，也只能望房兴叹。我们名义上是人民公仆，实际上是国家主人。我们掌握着国家所有资源，当然不会亏待自己。所以表面上福利分房已经停止，实际上从中央机关到地方政府，一直在为公务员建造物美价廉的房子。”胡局长说着说着，觉得坐在沙发上气势不足，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城建、土管、环评部门的领导大家都是自己人，凡事好商量；开发商即使赔钱也愿意帮忙，因为他们知道一定能从其他地方得到加倍补偿。所以我们的房子名义上是经济适用房，实际上比很多所谓的顶级豪宅位置更好，质量更高。有机会你去杭州看看，那里党政机关的房子都环绕西湖。我的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对我说，如果这些官员的房屋有意转手，他愿意拍一千万买一套。”　　　　正式开学前老师必须提早到校。枫林中学大约有五十名老师，半数是本地人。李靖第一次见到曹校长，一个腆着大肚子、穿着背带裤的大胖子。和男女之间一见钟情相反，李靖和曹校长看对方的第一眼，就互相没有好感。　　在全镇教师大会上，分管文教的副镇长高春花一口一个“龙其”，李靖莫名其妙。　　“她怎么老说龙其龙其？龙其是枫林本地方言吗？”　　“我们镇长虽然只是初中生，但她说的可是普通话。”旁边三十出头的钟老师说。　　“普通话里有龙其这个词？”　　“没有吗，想想看。”　　“她说的是尤其？”　　钟老师点点头。　　李靖和史发等几位新来的老师放声大笑，引起全体老师瞩目。　　回校的路上，李靖仍然对初中生管文教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文盲怎么能做镇长，还管文教？”　　“这种事很平常呀。”和钟老师年龄相当的小刚老师说，“初中生做市长市委书记的都有，文革的时候不止一个文盲做过中央领导。相对来说，我们镇长还算忠厚。”　　大家不解地看着他。　　“现在很多乡镇干部都是硕士研究生，你以为他们真有这水平？我们镇长完全可以去弄张同样的文凭，可她还算有自知之明。”　　史发说：“我最奇怪的是镇长把龙其当作口头禅，怎么没有人提醒她？”　　“如果你是她的下级，你不敢提醒她，虽然你是出于好意，但她会认为你故意让她难堪；如果你是她的平级，你不会提醒她，因为你想看她闹笑话；如果你是她的上级，你根本不可能发现她讲错了。”　　“为什么？”李靖和史发不约而同地问。　　“她讲的这些陈词滥调本来就是从上级那儿传达下来的。你要是她的领导，你会认真听吗？”　　回校后全校教师接着开会。李靖看见小刚老师把办公桌抽屉拿出来当椅子。　　“你的椅子呢？”　　“被人拿走了。”　　他随即发现没椅子坐抽屉的老师还不少。有椅子的老师都用一根电线把椅子绑在办公桌上，显然是为了防盗。　　龙华主任站起来说：“大家都到齐了没有？到齐了欢迎曹校长讲话！”　　全体老师鼓掌。掌声稀稀落落。　　老实巴交的罗老师后到，不好意思进去，只好蹲在门口。　　曹校长看见他了。　　“谁蹲在门口？”　　罗老师举手：“是我。”　　“我还以为是条狗。”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老师们敢怒不敢言。　　李靖再也听不到校长在讲什么，他盯着校长那两片上下翕动的肥唇，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打翻。　　
　　“李靖老师，李靖老师。”　　李靖恍惚听到有人在叫他。史发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曹校长发言已经结束，现在是龙华主任布置教学任务。　　“你教初一年级的英语，并担任一班的班主任。”　　李靖和史发等新来的老师都被指定做班主任。散会后，李靖向龙华求情。　　“龙主任，您让我教初一四个班的英语，还让我做班主任，我哪有时间看书呀？”　　“没办法，我们这不是缺英语老师吗。你能者多劳，明年就好了。”　　“只要是大学毕业生都能教初中英语，为什么不增加英语老师？我同学在兴宁中学教英语只带两个班，还不用做班主任。”　　“我们这和县中没法比。”　　“那不能再让我做班主任呀。”　　“我们这做班主任比较简单，只要注意学生安全。”　　“我怎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龙华拍拍李靖的肩膀笑着说：“没那么严重。中途要是有老师调进来，我一定让他分担你的英语课。”　　李靖无奈只能接受安排。　　第一次开班会，李靖简单自我介绍之后，布置选班干部。　　“同学们，现在开始选班干部。大家都是刚上中学，互相之间不太了解。这样吧，愿意做班干部为同学服务的请举手。”　　那些穿得比较整齐的乡镇干部的孩子几乎都把手举起来了，山里孩子却很少举手。　　李靖本人从小到大对学生干部特别反感，认为他们都是出卖同学的叛徒内奸。但现在他是班主任，所以不得不按部就班。　　“我们实行民主选举。我认为胆小害羞的同学更应该做班干部，这样才能锻炼自己。”　　曹校长和龙华出现在窗外。龙华还向他举手示意。他打开门走出教室。　　龙华问：“你们在选班干部？”　　“是。”　　曹校长问：“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李振东的？”　　“好像是有。”　　“还有个李丽珍？”　　“对。”　　“你让李振东做班长，李丽珍做学习委员。”　　“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就这么定了。”　　“那我们的选举怎么办？”　　“劳动委员、体育委员你可以接着选。”　　曹校长说完扬长而去。　　龙华解释说：“这两个小孩是镇政府领导的孩子，你照顾一下吧。”　　“我刚和学生说要民主选举，现在你们让我怎么跟学生解释？”　　“你就说现在任命的是临时干部，所以班长和学习委员由老师指定。过段时间大家熟悉之后再重选。”　　“到时真的重选吗？”　　“到时他们就忘了。”　　李靖强压怒火回到教室。　　“同学们，我们继续竞选。我们一共选五位班干，班长、学习委员、文艺委员、体育委员和劳动委员。没有候选人名单，就是说你想选谁都可以，包括你自己。”　　晚上李靖、史发和小刚在钟老师家里聚餐，李靖依然气愤难平。　　“伊朗这样的宗教国家、缅甸这样的独裁政府都已经民主选举了，我们却连选个学生干部上级都要插手。”　　史发说：“这些乡镇干部也奇怪，为什么非要让自己的孩子做班干？”　　小刚说：“他们尝到了做领导的甜头，所以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从小培养管理才能，将来可以继续领导我们。”　　李靖坚持用学生选举的班干部。曹校长把他叫到校长办公室。　　“听说你没让李振东做班长？”　　“我必须尊重民主选举的结果。不过我可以让他做副班长。”　　“你是不是故意和我对着干？”　　“不敢。如果校长实在需要照顾熟人，可以中途找个借口把现在的班长撤了。不过这事得由您亲自出面，我实在无法向学生解释这么做的原因。还有一个更彻底的办法——”李靖勇敢面对曹灿阴沉的脸，“不让我做班主任。”　　这天下课后，李靖看见操场上停了一辆小车。他回办公室放下教案，问其他老师怎么回事。　　“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好像是教育局的领导下乡视察。”　　小刚老师说：“什么视察，这些混蛋要钱来了。他们知道我们刚收了学杂费。”　　李靖不解：“义务教育不是不收学杂费吗？”　　“换个名目照收不误。”　　“那也和教育局领导无关呀。”　　“教育局统一预订全县学生的课本和校服，同时强制学生订阅大量课外辅导材料，连作业本也由他们集体采购。”　　“这好像没什么呀。”　　“他们推销的东西往往是最劣质的产品，根本没有听过的品牌。这就是中国学生的校服全世界最难看的原因。为了节省成本多拿回扣，很多作业本和辅导材料是他们自己找街道小厂印的，粗制滥造，错误百出。有些辅导材料根本无法使用，我们只好动员学生另外买一套。”　　“那我绝对不会帮他们推销。”　　“他们不在乎，反正钱已经到手。”　　“要是我们老师都不配合，他们应该很难把东西卖给学生，总不能直接把钱拿走吧。”　　“你是大学本科生，家在县城，所以你不担心失去工作。我们这里很多老师都是中专专科毕业，拖家带口，他们可没有你这么洒脱。再说，老师多少也有些好处。”　　教导主任龙华走进办公室。　　“你们几位女老师都在，正好，晚上陪教育局领导跳舞。”　　其中一个女老师说：“晚上我有事，可以请假吗？”　　“不行，你们都去舞伴还不够呢，还得去其他单位借人。”　　龙华主任出门后，李靖等人跟着出去，看见教育局的几位官员在曹校长陪同下正朝这边走来，其中有见过几面的人事科长王冬生。　　李靖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王冬生看见他后主动走过来。　　“小李，在这还习惯吧？”　　“还好。”　　“晚上我们连夜回城，你要是想回家可以坐车一起走。”　　“我这星期不回家。”　　“那行，你先忙吧。”　　小刚说：“现在校长要带他们去养殖专业户的水池钓甲鱼。钓完鱼吃饭按摩洗脚，然后是和女老师跳舞，最后带着土特产回去。这是他们下乡的标准程序。”　　“为什么不在这住一晚明天再走？”　　“镇上没有符合他们要求的旅馆。”　　“照你这么说，在教育局混还不错呀。”　　“在中国什么地方做官都不错。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削尖脑袋往上爬。”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想办法做官？”　　“我没门路，只能送钱，可我又没钱。”　　“你做了官也会贪污吗？”　　“那当然。既然是花钱买来的官，当然要把钱挣回来，谁也不愿意做亏本买卖。”　　曹校长在男老师面前飞扬跋扈，对女老师却很温柔。这天李靖和钟老师、史发站在宿舍门口闲聊，看见曹校长站在远处苦楝树下和几个女老师谈笑。
　　钟老师说：“你们知道校长最羡慕的人是谁吗？他是江西红学会的会员，最羡慕贾宝玉住在大观园。”　　李靖挖苦道：“就他这副形象，我看是猪八戒住在高老庄。”　　晚上李靖去教室辅导学生晚自习，回宿舍时路过教师办公室，看见曹校长迅速把一封信塞进一张办公桌，随后关灯离去。　　李靖闪到一边，待曹校长走远后开灯进入办公室。那张办公桌上有HELLO KITTY和樱桃小丸子的贴纸，是个女老师的桌子。进一步观察发现，那封信并没有完全塞进去。他在办公室周围若无其事转了一圈，确定无人靠近，回到室内迅速把信取出带回自己房间。　　他关上门拉好窗帘，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拆开。　　信封中装着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红楼梦》“葬花词”中的几句：“明媚鲜艳能几时？一朝春尽红颜改，花落人亡两不知。”　　看这内容，应该是校长鼓励女老师跟他在一起。李靖把信照原样封好，第二天一早悄悄放回去。　　周末李靖回到城里，特意找到王莹，对她讲了校长的风流韵事。他请王莹代笔写一封回信给校长。王莹不愿意。　　“你想干什么?”　　“和校长开玩笑。”　　“你真无聊。”　　“我要帮那个挨骂的罗老师出口气。我想起来了，干这种事你还是我老师，你对付那个流氓行长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我那不一样。那老流氓直接侵犯我本人，我是忍无可忍。你现在还在人家手下混饭吃呢，万一走漏风声……”　　“这种可能性很小。再说我不怕得罪这头猪，大不了回家读书或去深圳找工作。”　　王莹被他纠缠不过，按他的要求把信写好。　　李靖找机会把信塞进校长办公室。　　曹校长看见回信，激动得脸上肥肉乱颤。　　信中写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晚十二点梅江桥。”　　学校请了个厨师专门给李靖、史发这样的单身教师做饭。在吃完晚饭回宿舍的路上，李靖悄悄问史发：“晚上想不想跟我去看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　　“我先不说，你也别对其他人说。这件事关系重大，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当天深夜，曹校长特意打扮一番，在镜子前左顾右盼了很久。为了让肚子显得没那么突出，他犹豫再三把毛线马甲脱掉。　　学校前面是公路，公路和梅江河堤相交。沿着河堤走几百米就是一座水泥长桥。枫林中学的师生白天常来这里散步。　　曹校长出了校门之后，李靖和史发远远跟着。他们利用路边的树木作掩护。　　曹校长来到桥上，很快就发现自己衣服穿得太少。山里夜风清冷，无遮无挡的桥上风速更高，冻得他不停咳嗽。　　李靖和史发暗中偷笑。　　校长等了一个小时不见有人赴约，冷得实在受不了，只好悻悻然回校。　　第二天从早到晚没有听到曹校长放声大笑，李靖和史发有些担心，难道曹校长已经永垂不朽？
　　晚饭后他们和全体老师一起朝办公室走，龙华却宣布教师例会取消。　　“为什么呀？”李靖故意问龙华主任，“我们还想听校长讲《红楼梦》呢。”　　“校长得了重感冒，正在医院打点滴。”　　李靖和史发相视一笑。　　周末回到城里，李靖把整个过程绘声绘色和王莹说了。王莹提醒他这种事少做为妙，校长恼羞成怒，很可能会殃及无辜，对那个女老师进行报复。　　星期一李靖赶回枫林中学上课。他在上课时间走进教室，却发现班上空无一人。　　李靖问过钟老师才知道，一年一度的扫盲检查开始，村干部让学生回家冒充文盲参加考试去了。　　“如果扫盲工作都是这么做，那文盲的实际人数肯定远远大于统计结果。”　　钟老师说：“我们没有统计，只有估计。粮食产量、工农业产值、农民人均收入都是这么来的。”　　李靖将信将疑：“计划生育总不敢造假吧？”　　“计划生育也有水份。如果你有门路或愿意罚款，你想生尽管生。有些医生护士白天给妇女上环，晚上又帮她们把环取下来。”　　“为什么这么做？”　　“上环是正常工作，把环取下来是捞外快。一上一下就能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　　“粮食产量确实有水分。”史发说，“我的一个大伯是我们村的村长。我读初中的时候亲眼见过大伯向乡干部汇报粮食产量。”　　李靖问：“你怎么知道有水分？”　　“因为统计粮食产量的时间是每年四、五月份甚至更早，那时候水稻还只是秧苗。”　　“为什么要提前统计呢？”　　“统计结果需要层层上报，政府机构效率低下，必须用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这项任务。如果等到七、八月份水稻收割再统计，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日报》就无法及时向全国人民报喜。”　　“你的意思是，他们为了赶时间，宁愿公布虚假的数字？”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中国的耕地每年都在大量减少，但是我们国家的粮食产量却一直稳步提高。尤其是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年头，当年粮食一定丰收。”　　李靖以前也听过一些弄虚作假的事，但那都是从网上和报纸上看到的，完全无法证实。现在这些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虽然他同样无法一一查证，但他相信钟老师和史发不是危言耸听。　　也不是没有值得高兴的事。第二天早饭后上课前，老师们纷纷拿着讲义走进办公室，李靖和史发看见办公室地板上很醒目地摆放着几个崭新的塑料桶。　　总务主任老陈高兴地对他们说：“这是给你们的慰问品，镇政府对你们表示欢迎。”　　红色桶身上用黄色油漆写了“热烈欢迎新老师――枫林镇政府赠”几个大字。　　下午放学后，李靖和几个年轻老师在篮球场上打球。史发提着新发的塑料桶走来凑热闹。李靖抢球在手，对史发说：“投一个？”　　史发放下桶伸手接球，没想到那球打在他身上反弹入桶。塑料桶当场解体。　　大家调侃史发。　　“史发，你的桶比你球技好。”　　“党和政府对你的关怀你不好好珍惜，塑料桶粉身碎骨对你表示抗议。”　　日子平淡进行，李靖很快适应了这种繁忙的生活。龙华有一点说得没错，那就是枫林镇的老乡对老师特别尊敬。他和史发每逢圩日上街闲逛，经常遇见认识他们的学生家长。那些学生家长争相把蔬菜水果甚至野味塞给他们，也有学生把这些东西直接送到他们房间。他们只好拿到钟老师家里，让钟老师的爱人帮忙处理。　　　　胡佳随胡局长参加一个聚会，席间就有被王莹整治过的城市银行潘行长。潘行长身边坐着个五官精致、小巧玲珑的江浙女子。　　请客的市政府秘书长起身介绍大家互相认识：“这位是省外贸局的胡局长，这位美女是他的秘书胡佳小姐；这位是城市银行的潘行长，潘行长身边的美女江柳烟小姐身份比较神秘，谁也搞不清她和潘行长是什么关系。”　　众人大笑。　　潘行长觉得胡佳有些面熟。　　“胡秘书，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　　胡佳笑笑说：“潘行长肯定和每个女孩都似曾相识。”　　大家相对大笑。　　潘行长说：“胡局长，你的秘书很厉害呀。”　　“不厉害怎么对付老外？　　　　开学大概两个月的一个周末，枫林镇的民办教师齐聚枫林中学。他们来参加教育局组织的资格考试。李靖和史发都被分配监考。　　钟老师对他们说：“你们监考别那么认真。这种考试纯粹是瞎折腾，谁也不当回事。”　　李靖问：“那为什么要考？”　　“民办教师是中国农村教育的支柱，他们很多人课上得非常好，我们学校最会讲课的那几个老师当年也是民办教师。但在我们中国，民办教师长期被当作长工苦力，课业最重，地位却最低，工资只有我们几分之一。因为没有正式的教师资历，教育局每年都要折腾他们几次。”　　史发问：“考务费很贵吗？”　　“不贵。但教育局指定教材，而这些教材必须由教育局统一购买。他们要是通不过考试，明年还得再来。”　　李靖说：“那我们干脆让他们抄好了。帮他们通过考试不就没事了？”　　“你放心，就算他们过了这一关，教育行政部门又会发明新的考试。总之民办老师的一生就是，生命不息，考试不止。”　　走进考场，李靖发现很多民办老师都用最大的书包甚至行李箱装载参考资料。考试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因为对李靖不熟悉不敢太放肆，后来发现李靖看着手里的小说头也不抬，民办教师们迅速摆开资料开始“参考”。有的左顾右盼，甚至离开座位“探讨”。　　李靖注意到唯独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年轻女老师没有带书。大概是知道她水平比较高，旁边的中老年教师都纷纷探头。　　李靖离座走到这位女老师身边，看了看她的准考证。他发现这个叫小莲的女老师不但字迹工整，而且很少答错。　　他走到教室门口，看见龙华主任陪着巡考的教育局官员正朝这边走来，赶紧回身警告。　　“巡考的来了，大家把书藏起来。”　　民办教师们手忙脚乱把书放进课桌。　　龙华主任和巡考官员在考场门口看了看，随即离开。他们前脚刚走，民办教师们又把书翻出来。　　交卷的时候，李靖特意问小莲：“你是高中毕业生？”　　“高中没读完。”　　“为什么不读完高中参加高考呢？”　　小莲笑而不答。　　中午在钟老师家的饭桌上，李靖聊起小莲。没想到大家都知道。　　钟老师说：“她就是从我们这毕业的，我还上过她的课。初中毕业考上兴宁中学，可是因为家里条件太差，读了一年就退学回家。不然以她的成绩，考个重点大学肯定没问题，我们都感到可惜。”　　小刚说：“我们学校有的年轻老师还想追她呢。”　　“不是有助学贷款吗？”李靖问。　　“因为无利可图，银行根本不愿放贷。大学生都很难申请，何况高中生？”　　几天之后，高副镇长来到枫林中学，召集全体教师开会。　　“上级要求我们，一个都不能少。经镇教办研究决定，全体老师停课两天，一定要把那些失学孩子动员回校。”　　李靖问钟老师：“这应该是开学初做的事呀，怎么现在才想到寻找失学儿童？”　　“还不是这些领导抽风。他们明明知道很多农村孩子没念完初中就去沿海打工，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上面心血来潮问起了，就装模作样动员一下应付检查。”　　“就象民办教师考试？”　　“差不多。”　　“那些小孩初中没毕业就出去闯荡，在污染严重的工厂牺牲自己的健康，为什么他们不上完高中或大学再走，那样不是起点更高？”　　“对农村孩子来说，读书改变命运的毕竟是少数。勉强读个中专专科下来，最后的去处还是打工。有些没读什么书很小就去闯荡的，反而因缘际会发了财，开着小车衣锦还乡很威风。农村孩子更加相信读书无用。”　　李靖和史发主动要求跟钟老师去虎岭村，这里正是传说中最近发现过野生华南虎的地方。　　钟老师问：“骑摩托还是自行车去？”　　李靖说：“骑自行车吧，正好锻炼身体。”　　“你想清楚了，这一路上可全是高山。”　　“没问题，我经常锻炼。”　　李靖一直以自己身体好自豪，没想到去虎岭村的山路基本上都是上坡。开始还能勉强骑行，后来只好推着自行车走，累得他向史发和钟老师告饶。　　“我不行了，歇会儿吧。”　　不时有村民骑车超越他们，这些人无论大人小孩，都蹬着破旧的自行车行走如飞，自行车后架往往还驮着一大袋化肥。李靖看得目瞪口呆。　　三人走走停停。好在一路风景绝佳，到处都是小桥流水人家。　　快到虎岭村的时候，迎面来了一个笑盈盈的姑娘。李靖觉得有些面熟，定睛一看正是小莲。小莲朝李靖笑笑，对钟老师说：“钟老师，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我记得你是在平田小学呀，怎么回虎岭村了？”　　“这里离家近点。”　　翻过一道山梁，终于到了虎岭村。此时刚好有一片巨大的白云遮挡了正午的阳光，使大家能看清虎岭村的地形。这一瞬间李靖以为自己置身旅游杂志上的瑞士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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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深山虎啸　　　　虎岭村周围都是连绵高耸的群山，山上覆盖着茂密的森林。村子所在的这座山头却相对低平，除了村民房前屋后的翠竹桃李，其他地方都是绿草如茵，仿佛经过人工修剪。村前和远山之间是一片平原，一条小河如带蜿蜒。虽然已经是秋天，但平原上依然赤橙黄绿，那是村里的稻田、菜地和果园。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李靖不由自主想起这两句唐诗。他对小莲说：“你们的祖先真会挑地方。”　　“不是我们会挑地方，是因为只有住在这里才安全。我们这不到天黑野兽就到处乱窜，旁若无人。 ”　　史发问：“不会有学生住在那边深山里吧？”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李靖问：“你们这真有老虎吗？”　　“听我爸说，解放前后我们这老虎很多。后来大炼钢铁、大造梯田、分山到户，山上的树木被乱砍滥伐，老虎也跑了。最近十几年青壮年都去沿海打工，森林意外得到恢复，传说又有人遇见老虎，不过我没见过。”　　钟老师问：“我们要找的那几个学生都在家吗？”　　“不急。已经到了饭点，先去我家吃饭吧。”　　小莲家住的还是那种古老的砖瓦房。这里的砖不是窑制的青砖或红砖，而是把粘土倒在木制模具里定型后直接晒干，当地人叫做土砖。土砖的厚度是常见青砖红砖的数倍。　　土砖容易风化。家境相对富裕的村民会在外墙抹一层石灰，小莲家没有这么做，反而在墙上钉了一些木钩，用来晾晒腊肉、辣椒或野兽皮毛。　　小莲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对三位老师格外热情。他们倾其所有，为三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除了一整只炖鸡，还有大蒜炒腊肉、丝瓜炒鸡蛋、芋头糊等七八个土菜，加上清甜的米酒，吃得三人醉眼迷离，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钟老师和史发家在农村，并不感到特别惊奇。李靖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鲜美的东西。　　饭后休息一会儿，小莲带他们去那几个失学儿童家里走访。李靖惊讶的发现，其中一户人家竟然没有棉被，全家睡在地上铺的干草堆里。　　离开这户人家后，李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这么穷的人家？”　　钟老师说：“除了打工，农村里的人没有其他生财之道。这年头种田是要倒贴钱的。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一年的全部收入就靠卖一两头猪。这点钱村委会找借口七扣八扣，剩下的也就够买点油盐酱醋。过年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借钱办年货。”　　“不是免除农业税了吗？”　　“很多地方干部的子女不会读书，又觉得去外面打工有失身份，就通过关系安插到乡镇政府。乡镇政府有那么多闲人需要养活，除了卖地就是向农民伸手。所以山里的老百姓虽然多年没有见过农科所或防疫站的工作人员，但相关的费用一分钱也不能少。”　　“他们这么穷，要是生了病怎么办？”　　“靠身体硬扛。好在我们这里环境空气还不错，生大病的人不多。”　　“万一病了呢？”　　“能借到钱就动手术，借不到钱就在家吃草药。”　　“没有医保吗？”　　“对农民来说，医保就象祖宗保佑，不能没有，不可依靠。”　　村里一户人家的土狗突然跳过围墙扑向他们。李靖落荒而逃。那狗穷追不舍，村里的其他狗也来凑热闹。李靖被虎岭村全村的狗追逐，情急之下爬上一棵歪脖槐树。小莲赶来驱散群狗。李靖回到地面才发现，他在逃跑的时候扭伤了脚。钟老师和史发搀扶他回到小莲家里。李靖的脚踝已经高高肿起。　　小莲她爸懂得医治跌打损伤。他用手在李靖脚上肿起的地方轻轻按捏。　　“只是扭了，没伤到骨头。不过今晚不能走了，我去给你采点草药。”　　小莲爸很快就回来了，把草药调好敷在李靖脚面。李靖立刻停止呻吟。　　夕阳西下，小莲一家人忙着准备晚饭。李靖和钟老师、史发坐在门前矮凳上。田野里觅食的群鸟飞回村子对面的大山，霞光明亮了它们的翅膀。　　李靖感叹道：“和你们相比我真是个足不出户的书呆子。既不知道身边老百姓的苦难，也不知道家乡有这么优美的风景。”　　晚饭在李靖等人要求下，小莲把饭桌摆在门前晒谷场上。七八点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李靖想，古代的田园诗人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所以“蛙声十里出山泉”、“稻花香里说丰年”即是他们当时所见。　　饭后大家坐在屋外继续聊天。山里白天的气温和枫林镇相差不大，但夜晚明显比山外冷。小莲为大家端来火盆。　　在炭火的映照下，小莲皓齿明眸，轻颦浅笑，李靖怦然心动。　　“李靖，有一样东西你肯定没吃过。”钟老师对小莲说，“还有番薯和芋头吗？”　　小莲立刻明白钟老师要做什么，回屋用竹篮拿来一些薯芋。　　钟老师把蕃薯和芋头放进火盆里，一边闲聊一边用铁钳翻动。过一会儿就香气弥漫，钟老师挑了几个熟得比较快的芋头和小番薯放在李靖面前。　　“你吃吃看。”　　李靖对着黑乎乎的烤芋头和番薯不知如何下手。钟老师和史发给他做示范。　　李靖依样画葫芦，剥开番薯微焦的表皮咬了一口，烫得他从座位上站起，不觉又让那只扭伤的脚受力，疼得哇哇怪叫。已经上床的小莲父母起来问候。　　安静下来之后，李靖开始用心品味烤番薯那与众不同的甜香。　　夜深了，三人听从小莲的建议把火盆移进厅堂。因为吃得太饱，只好继续围着火盆闲聊。正当他们被炭火烤得昏昏欲睡时，山中突然响起一阵山鸣谷应的长啸。　　小莲家的看家狗对着夜空狂吠几声，村里的其他狗也相继响应。　　“是老虎？”　　李靖特别兴奋。他一瘸一拐来到晒谷场上，极目遥望。　　随即又传来一声悠长的虎啸，这一次似乎已经到了山脚。小莲家的狗像被人扔了一石头，哀叫一声躲进里屋。　　小莲赶紧招呼大家进屋。李靖帮助小莲把门窗关好。　　李靖问小莲父亲。　　“叔叔，那真是老虎吗？”　　“听叫声应该是。我也十几年没有见过老虎了。你们和老虎还真有缘。”　　这一夜虎啸声忽远忽近，最近的时候好象就在房前屋后。村子周围的连绵群山帮着扬声，听起来不像是一只老虎，而是一群老虎在耀武扬威，抒发他们压抑已久的愤懑。　　村里人都用鸟铳朝空中开火，企图用巨大的火枪声把老虎惊走。可是老虎似乎毫不在意，直到天亮前才悠然远去。村民们第二天早上发现很多胆小的家禽家畜竟然已被吓死。　　吃过早饭后，小莲把大家带到虎岭村小。孩子们看见来了几个陌生人，都站在教室外面围观。李靖发现这么冷的天很多孩子还穿着拖鞋，有的孩子倒是穿了布鞋或破旧的胶鞋，但同样没穿袜子。　　小莲指挥孩子们举行升旗仪式。因为小学校操场太小，师生们不得不站在起伏不平的丘陵上。音响效果也不是很好。看着这些对着国旗歌唱的纯朴儿童，李靖第一次被升旗仪式感动。　　虎岭村小外表还可以，里面的桌椅黑板却很破旧。老师的办公室更加简陋。　　李靖想不通乡村小学会如此破落。　　“我参观过兴宁革命英雄纪念馆，我们这个当年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小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参加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每前进一公里就倒下一个兴宁人。学校破成这样上面也不管？”　　钟老师说：“跟着共产党打江山的是农民，享受胜利果实的主要是你们城里人。”　　正当他们和虎岭村的几个老师闲聊的时候，村长先高闻讯赶来看望。此人和曹校长一样五短身材，眼睛因为经常熬夜布满血丝。　　“我刚刚才知道你们来了。中午村里请你们吃饭。”　　钟老师代表大家推辞：“不了。我们马上回去，下午还要上课。”　　村长的目光在几个女老师身上打转。女老师们假装没看见。　　回校的路上，李靖问钟老师：“这么冷的天，那些孩子不穿袜子是因为不怕冷还是家里没钱？”　　“因为家里没钱，所以他们不怕冷。”　　李靖不解。　　钟老师解释道：“因为没钱买鞋，他们不得不适应寒冷，久而久之大家就以为他们不怕冷。我们学校有个学生下雪天都穿拖鞋。”　　“可是双脚如果没有保护好，将来可能留下残疾。医学专家都认为腿部保暖至关重要。”　　“他们不会想这么远，也没有人提醒他们。农村是被外面的世界遗忘的角落。谁都知道牛奶对少年儿童非常重要，日本政府即使在刚刚战败的艰难时期，也坚持向幼儿园和中小学生提供免费午餐，包括优质牛奶和面包。我们只有当牛奶被三聚氰胺污染的时候，才有人想到向农村推销。”　　“我知道我们的很多领导喜欢作秀，只在教师节那天尊敬老师，儿童节那天关心孩子。”　　“村长有钱去新马泰考察，村里孩子没钱买鞋袜。这就是农村的残酷现实。”　　　　王莹接手的是兴宁中学初中英语。她发音标准，细致耐心，加上青春靓丽，很受学生欢迎。　　这天她下班后骑车回家，刚出校门，一辆帕萨特忽然在她面前停下。车上下来的正是交通局长廖明的夫人罗燕。她主动和王莹打招呼。　　“王老师你好！”　　“您是？”　　“我是你学生廖威的妈妈。”　　“哦，您好！”　　“廖威说你是他见过的最好的英语老师。不瞒你说，我以前经常让我们老廖对学校施加压力，要求调换廖威的英语老师，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廖威妈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王莹，“我经营一家汽车租赁公司。我们不但有普通的小车，还有中巴和大客，你如果需要用车，随时可以给我电话。”`　　“还真有这种可能。你们一般怎么收费？”　　“如果是你和你家人出去，不但免费还附送司机。我怎么能赚老师的钱？”　　
　　回校后不久，李靖注意到钟老师给他提过的那个一年四季都穿拖鞋的学生，自己出钱帮他买了一双运动鞋。　　周末回到城里，李靖迫不及待地把王莹请到一家快餐店，对她说了在虎岭村的所见所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不会相信我们家乡还有这么美丽的风景和这么贫穷的父老乡亲。”　　“我倒是早就知道这种情况。我外婆家在乡下，每年我都去她那儿过暑假。”　　“我们中国人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动不动就免除其他国家上百亿美元的债务，别人不愿意举办的运动会我们如获至宝。这些官僚很多人也是来自社会底层，老百姓的处境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一般来说是装糊涂，但也有可能真不知道。我们家有个亲戚在美国，他说赣州黄金机场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型机场。那些肥头大耳的官员装模作样来我们赣南缅怀革命先烈，住在最好的宾馆，去瑞金沙洲坝转转，品尝毛泽东等人吃过的土特产，在郁孤台上指点江山，背背辛弃疾的那首菩萨蛮，实际上根本不会接触普通百姓。”　　“我想为虎岭村的孩子做点什么。”　　“这事交给我办吧。”　　“你？”　　“你别小看我。我现在是全校最受欢迎的英语老师，很多家长都想把孩子转到我的班上。我甚至收到小男生写的情书，哈哈！”　　“你准备怎么做？”　　“你别管。我正好想去看看那只小松鼠，顺便参观你说得天花乱坠的世外桃源。”　　　　天能公司董事长牛海生在江浙会馆宴请省能源、外贸部门的领导及其秘书。胡佳害怕被他们灌酒，借口身体不舒服躲到一旁看电视。　　饭后胡局长把胡佳送回青山湖公寓。　　胡佳说：“刚才牛董事长建议我买他们公司的股票。我告诉他我没钱炒股。”　　“傻丫头，他给你送钱你不要。太阳能是最清洁最有发展前途的能源，天能公司和以色列科研机构合作，掌握了世界领先的技术，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损耗，很可能会成为同行业的老大。我们全省没几家企业这么有潜力，所以省政府要我们大力扶持。”　　“我是真没钱呀。”　　“回头我给潘行长打个电话，让他给你十万块无息贷款。”　　“算了吧，万一赔了我得吃好几年方便面。”　　“牛海生怎么敢让你赔钱呢。他有没有叫你什么时候买进？”　　“下周三。”　　“那就对了。他刚刚得到国际投行几亿美元的信贷，准备在下周公布这个消息，把自己的股票炒起来。”　　“我真买呀？”　　“你赚了归你自己，赔了算我的，这总行了吧？”　　“你不上去了？”　　“今天得回家。我丈母娘来了。”　　胡佳下车上楼，洗完澡后百无聊赖，拿起手机给王莹打电话。　　王莹正在数钱。这是学生的捐款。　　“你在干吗呢？”　　“数钱。”　　“多少钱呀？这么晚还在数。”　　“五六千吧。”　　“不错呀，这是你一个月的工资？”　　“什么呀，我一个月加上奖金不到三千。这是学生的捐款。李靖前不久去了一个山村小学，回来让我发动募捐。”　　“夫唱妇随，配合得不错呀。”　　“我打死你。”　　“明天我给你寄五千，除了还你的，剩下的也给李靖。”　　“算了吧。你刚参加工作没钱，再说我也不用你还。”　　大约过了一周之后，这天上午李靖正在上课，史发过来通知有人找他。　　“有个美女找你。”　　李靖布置学生自习，跟着史发来到校门口，远远看见王莹和钟老师等人谈笑风生。公路上停着一辆中巴，中巴上坐着几个孩子。　　“你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你又不是领导，摆那谱干嘛，还得提前预约？你还有课吗？”　　“今天没了。”　　“那我们走吧？几位老师要是没事一起去吧。”　　李靖把讲义夹放回办公室，向龙华主任请假，随后跟着钟老师和史发登上中巴。到了车上才发现，过道和后排座位上堆满衣服、鞋子和书本。　　他对王莹说：“你效率还挺高的。”　　“那是。你跟我说了这事之后，第二天我就在我上课的班级向孩子们募捐。这些孩子几乎都是独生子女，他们已经读初中了，家里不能再穿的衣服鞋帽很多，有些根本没穿过。”　　“谢谢你们!”李靖对跟来的几个学生说。他问王莹，“这车是……？”　　“这是交通局派的。局长的孩子在我班上。”　　李靖立刻想起他们父子去廖明家走后门的情景。　　“噢，对了。”王莹从随身挎的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递给李靖，“这是学生捐的六千块钱，我和胡佳凑足了一万。”　　“你告诉胡佳了？代我谢谢她！”　　车到虎岭村，预先接到通知的小莲和其他虎岭村小的师生在学校操场上列队欢迎。　　王莹看看周围的环境。　　“这里真的非常不错。她是小莲？”　　李靖把她介绍给小莲。　　“小莲老师，这是我同学王莹。”　　小莲和王莹握手。　　“谢谢王老师！”　　王莹悄悄对李靖说：“小莲长得不错呀！这里真是山美水美人更美，难怪你赞不绝口。”　　“别想歪了。”　　“我还是你？”　　大家来到办公室，王莹把钱交给小莲。　　“这一万块钱本来我想买几台电脑，后来觉得还是交给你们处理比较好。你们这太简陋了，应该买几张好点的办公桌。”　　“这钱决不会用在老师身上。我们当作奖学金吧。”　　这时村长先高和会计先明等人挤进来，一把夺过装钱的信封。　　“这钱必须交给我们村委会处理。”　　“凭什么呀？”王莹愤怒质问。　　虎岭村小的校长说：“他是我们村长。”　　“把钱还给我。”王莹对先高说，“这是我们两个学校之间的事，不需要你们村干部掺和。”　　会计说：“上面发来的赈灾物资和救济款都是我们处理。”　　“我和我的学生做好事，跟你们毫无关系。”　　村长说：“那随你。你们要是不让我们村委会经手，就把车上的衣服鞋子拉回去。”　　钟老师把李靖叫到一旁。　　“不能让他们插手，这些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那一万块钱一定会被他们贪污挪用。好的衣服鞋子也会被他们拿回家甚至转卖。”　　李靖上前冷不防从先高手里把装钱的信封抢回来。　　“这钱必须用在学生身上，交给你我们不放心。”　　“小子，你想和我动手？”先高对会计说，“你去通知民兵队长，让他们带上枪。”　　双方僵持，过了会儿民兵队长真的带着几个壮汉扛着步枪赶来。　　李靖愕然：“村委会怎么会有军用步枪？”　　村小校长说：“我们这是特殊情况，山上的野猪皮糙肉厚，普通鸟铳根本对付不了。”　　“小子，把钱给我。”先高向李靖伸手。　　李靖进退两难。不给村长不会善罢甘休，给呢实在不情愿。这些孩子要是回去跟同学说了，谁还会往这里捐钱？　　他不甘束手就擒。　　“你们可以从我手里把钱抢走，不过我肯定马上报警。我是多家报纸的特约记者，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捅给政府高层，不信你们可以无法无天。”　　史发对王莹使个眼色。　　“王老师，公安局长不是你的学生家长吗？你还不给他打电话？”　　王莹领悟，随即也虚声恫吓。　　“村长，我有必要打吗？”她转向民兵队长，“不经政法部门批准，你们擅自动用军用武器对付手无寸铁的老师，上面追究起来，你们准备上山打游击？”　　民兵队长慌了，无助地望着村长先高。　　先高从容不迫：“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想吓我？如果违法乱纪就会遭到惩罚，那我早就死了。不是我说大话，县公安局奈何不了我，我的后台比他们硬得多。今天这件事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们不可能空手回去。你们要报警是吧，我借给你们手机。你们的手机到了山里信号不好，我的卫星电话没问题。”　　他盘腿坐在一张办公桌上，悠然地点起香烟吞云吐雾。　　王莹把钟老师、史发、小莲和李靖拉到一边商量解决办法。　　钟老师说：“我有一个比较极端的办法对付这头猪。”　　李靖问：“什么办法？”　　“警告他们如果克扣我们带来的捐助，就把虎岭村村干部的孩子全部赶出枫林中学。”　　
　　我这成了世外桃源，几乎无人问津！
　　王莹反对：“那样会伤及无辜，不好。要不直接报警吧，我不信没人能治他。”　　史发有顾虑：“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走了之后，村长肯定不会放过小莲他们。”　　小莲说：“你们把钱带回去吧。”　　“不行，这件事不解决，那些书本和衣服鞋帽也发不下去。就当我们遇见了强盗，给他几百块钱买路。”李靖转身回到办公室找村长，“这是五百块钱。你们如果嫌少，我们就把钱和东西一起带走。”　　“你这是打发叫化子呀。跟你说句实话，我们平时发放各种钱款，最少截留一半。”　　村小校长做和事佬。　　“要不凑足一千吧。”　　李靖勉强又抽出五张老人头。村长依然不为所动。　　李靖想发作，史发对他摇头。　　他再抽出五张。村长还是不点头。　　李靖强压怒火，最后抽出五张百元大钞摔在办公桌上。　　“这是我们的底线。如果你不要，我就全部收回。”　　村长转头扫视在场的老师们，慢悠悠地起身，对会计说：“把钱拿上，去找老刘要一只山老鼠，找老万要两条甲鱼，晚上我们麻将打通宵，谁也不准提前走。记得通知妇女主任。”　　村长一行施施然离去。李靖恨得咬牙切齿。　　回去的路上，气氛压抑，大家半天不说话，最后还是李靖打破沉默。　　“我真想不通，一个小小的村长，怎么敢这么嚣张！”　　钟老师说：“我们见怪不怪，山高皇帝远，农村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土霸王。地方政府为了省事，喜欢使用这样的流氓。”　　“他口气很大，难道真有什么人罩着他？”　　“这个村长绰号山猪，在本地大名鼎鼎。”　　王莹的一个学生问：“什么是山猪？”　　“山猪就是野猪。你们没发现村长长得很像猪吗？”　　几个孩子回想村长肥胖多毛，嘴厚眼小，还真有点像猪。他们咧嘴大笑。　　钟老师接着说：“当年有个老干部下放到虎岭村，山猪他爸对这个老干部比较照顾，后来老干部东山再起，成为地区甚至省里的重要领导。一人得道，从此山猪鸡犬升天。他说公安局长不敢动他，还真不是吹牛说大话。”　　李靖说：“那个年代的老干部，现在都已经死了吧？”　　“老干部的儿子是在虎岭村长大的，和山猪称兄道弟，现在也已经是一名高干。他想起虎岭村与世隔绝，就把自己的儿媳也就是老干部的孙媳送到这里坐月子。”　　几个孩子被钟老师绕晕了。　　王莹说：“这里条件这么差，老干部的孙子为什么要在这生孩子？”　　“条件虽然差，可是保密隐蔽呀。”　　“生孩子有必要保密吗？”　　“老干部的孙子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不过是个女孩。”　　“原来是超生呀。国家干部怎么可以超生呢？农村里的人超生我能理解，养儿防老。城里人有这必要吗？”　　“城里人没必要，但领导干部有必要。”　　“为什么？”　　“经过多年的权力寻租雁过拔毛，现在很多领导已经发家致富。偌大一副家业需要有人继承，不能让外人拿走。”　　“高干的儿媳躲在虎岭村生孩子，就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你们没人举报？”　　“农村里的人都比较厚道。就算有计生委的人进山围剿，虎岭村山深林密，村长把人藏好谁能找到？再说只要高干还没倒台，这件事情肯定大事化小。举报人不现身就可以说是诬告，举报人如果胆敢现身，他就可能自身难保。”　　众人无语。　　钟老师接着说：“你们可能认为这种偷偷超生的干部不是好干部，错，他完全可以把儿媳送出国，让孩子生下来就有个外国护照。但人家没这么做，说明他还是很爱国。”　　中巴回到枫林镇，李靖掏钱请大家吃午饭。饭后王莹要求去看小松鼠，让司机和几个学生等她一会。　　当李靖和王莹并肩走过校园的时候，很多师生都瞪大眼睛望着他们，一口咬定王莹是李靖的女朋友。　　曹校长和他们擦肩而过。　　王莹悄悄问：“这就是那个校长吧？真是个庞然大物。”　　到了李靖房间，小松鼠正好在。这只松鼠已经彻底和李靖成为朋友，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他房间，旁若无人。　　王莹从包里拿出两个小牛皮纸袋，一袋是杏仁，一袋是夏威夷果。　　“小李，吃东西！”　　小松鼠爱理不理。　　“小李，小李。它怎么不理我呀？”　　“你叫错名字了。它叫小王。”　　“小王，这可是好东西，我特意给你买的。”　　小松鼠立刻朝这边看过来，慢慢靠近放在书桌上的坚果。　　回城的中巴上，几个孩子经过这番折腾，已经困得昏昏欲睡。　　王莹想起李靖给松鼠取名小王。　　“难道和我有关？”她不禁莞尔。　　　　胡佳正在休闲会所做按摩，忽然接到胡局长电话。　　“你在干什么呀？”　　“我在做SPA。”　　“你附近有电视或电脑吗？”　　“发生什么事了？”　　“天能股份涨了百分之一千！”　　“什么意思？我的十万块变成了一百万？”　　“是呀。”　　胡佳高兴得翻身坐起，披着浴巾半裸着身体在会所内疯跑。　　“我发财了，我发财了。”　　　　这天小莲下课回家后，村长先高来她家找她。　　“小莲，我老婆回娘家了。今晚我要在村委会值班，你去给我外孙作伴好吗？我不放心他一个小孩在家。”　　小莲父母知道村长名声不好，暗示她拒绝。小莲没想那么多，爽快地答应了。　　先高走后，小莲她爸对小莲说。　　“这个流氓很可能不安好心，你晚上如果去他家，最好叫个伴。”　　“村长没那么坏。他是长辈，年龄和你差不多大，不可能对我使坏。”　　她心里有个想法没说出来。她认为自己和先高搞好关系，以后说不定学校能得到村委会更多支持。　　吃完晚饭小莲正在改作业，先高又来催她。　　“小莲，你怎么还不去呀？”　　“我还要改作业呢。”　　“你去我们家改不一样吗？”　　“那好吧。”　　小莲她爸望着女儿的背影，暗暗担心。　　小莲跟着村长到了他家，她家的小土狗也跟来了。可是先高家院子里养了几条大狼狗，小土狗望而却步。　　先高把小莲带到客房。　　“你就睡这儿吧。可以在这改作业。”　　“好，你去忙吧。”　　先高上小学的外孙正在看迪斯尼动画《猫和老鼠》。先高要他“听小莲老师的话，早点睡觉”，随后就出去了。　　小莲把全部作业改完已经很晚了。她掖好村长外孙的被子，自己也睡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黑影悄悄把门打开，借着微弱的月光爬上床。小莲感觉有人压在她身上，开灯一看竟是先高。　　“村长，你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也对，你还是黄花闺女。看书写字你是老师，这种事我是老师。来，我教你。”　　先高扑上来抱她亲他，小莲用力抵抗。　　“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我们家墙壁很厚，你喊破天也没人知道。”　　先高想把小莲的睡衣脱下，无奈小莲用力死死抓住衣角。先高毕竟年纪大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如果你今天不把自己给我，明天我就把你赶出学校。我不但可以让你做不了老师，还能让你全家走投无路。”先高威胁说，“你还没出生我就是虎岭村的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后来搞民主选举，我又是村长和村委书记。为什么？因为我上面有人。”　　“你敢动我我就告你。”　　“你想告我？这么多年我玩遍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告我的举报信比我人还高，可最后都落到我手里。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你们这些读过书的文化人，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上床叫做爱，真是好词，我是越做越爱。”　　先高再次扑向小莲。小莲机灵一闪。先高从床另一边滚下床去，半天爬不起来。小莲趁机抓起衣物逃回家。她爸要去找先高论理，被小莲制止。　　先高没有把小莲开除出村小，但看到小莲忍气吞声，他越来越嚣张，经常在大庭广众色迷迷地盯着小莲，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您好，我是榕树下编辑夏氲茶，看了您的文字觉得文风很适合榕树下，想跟你谈一下文章的进一步发展，我的Q是,希望与您详谈
　　第四章
兴宁姐妹花　　　　天厨酒楼是兴宁县城首屈一指的餐饮名店。交通局长廖明在这里宴请地区商业局长曾魁。当年廖明和李靖他爸李先科在县城一小教书的时候，曾魁还是兴宁公安局长。廖明和曾魁是真正的老乡，两人都来自枫林镇，他们两家的祖屋隔河相望。曾强从小不爱读书，廖明经常免费上门辅导，帮助他高中毕业后混进警校。曾魁投桃报李，运用自己的人脉为廖明从政铺路。廖明也感恩戴德，私底下直接称呼曾魁叔叔。　　曾魁和廖明一家三口在饭店最豪华的包厢落座。廖明的儿子廖威一直在玩掌上游戏机。　　廖明说：“这小子整天就知道玩游戏。叫爷爷了吗？”　　“不但叫了爷爷，还直接扑到叔叔怀里，蹭了叔叔一身泥！”罗燕显然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　　曾强最后到饭店，身上还穿着警服。　　“爸，哥，嫂子。小威，光玩游戏不理我？”　　廖威头也不抬，右手向上举了举，随即又专注在游戏机上。　　曾魁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今天出了起大案。城关镇两伙流氓抢地盘，用猎枪互相干。”　　“不能及时赶到就应该打电话通知我们，这是起码的礼貌！”　　罗燕看曾魁有些生气，赶紧岔开话题。　　“你女朋友怎么没来呀？”　　“哪个女朋友？”　　“还不止一个呀？家里搞房地产很有钱那个。”　　“早吹了。”　　廖明说：“曾强，你今年二十七了吧?那该考虑找个女孩结婚了。”　　“没办法，好女孩都嫁人了。”　　“我看你是眼高手低，觉得谁都配不上你。”曾魁对廖明夫妇说，“这小子的婚姻是我的一块心病。我再干几年就退休了，他连老婆还没着落，更别说让我抱孙子了。你们抓紧时间帮他介绍。”　　罗燕说：“叔叔，曾强长得一表人才，而且年纪轻轻已经是特警大队长，您还怕他找不到对象？”　　曾魁说：“我知道这小子有几斤几两。现在大家让他做队长，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过两年要是我退休，很可能被新来的领导找个借口赶走。”　　廖明说：“不可能。在别的地方我不敢讲，在兴宁，肯定没有人敢随便动曾强。”　　“一朝天子一朝臣。公检法系统尤其无情。这里不需要太高的文凭，很多领导的子女都在公检法混。以曾强的个性，迟早会和人发生冲突。那时你能保证我们的后台一定比对方硬？说出来你们不信，我甚至想过让曾强转到交通局跟着你干。”　　“曾强遗传了叔叔的优秀基因，叔叔要对他有信心。他最近几年进步很大，我不止一次听到公安局的李政委夸奖他。”罗燕知道曾强是个混混，真到了廖明手下，肯定得经常帮他收拾烂摊子，所以巧妙地转移话题，“叔叔，我倒是认识一个条件特别好的女孩。”　　“是吗，你把她叫来我看看？”　　“现在叫人家恐怕有点太突然。这样吧，明天我带叔叔去见她。叔叔肯定满意。她是小威的英语老师。姐妹俩都是兴宁有名的美女。”　　“女孩子做老师好，相貌倒不是那么重要。”　　曾强对廖威说：“小威，好啊，学校来了美女老师也不告诉我！”　　廖威头也不抬说：“大家都知道你是色狼，当然不能告诉你。”　　语惊四座，曾强非常尴尬。　　廖明赶紧打圆场：“小威，你怎么说话呢？”　　“这不是我说的，我们同学都这么说。”　　“就算真有人这么说你叔叔，你也应该反驳。”　　“这不怪小威。”曾魁申斥曾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真没想到你的名声这么臭，人家才貌双全的女老师怎么可能看上你？算了，我明天一早就回去，我不管你了。反正现在实行计划生育，大家迟早都要断子绝孙，我就当这一天提前到了！”　　罗燕起身给曾魁倒茶。　　“叔叔，喝点茶消消气。事情没那么严重。现在喜欢警察的姑娘有的是。明天我们先去看看小威的老师。实在不行我还可以介绍其他人。总之曾强的婚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您退休之前抱上孙子！”　　曾魁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再发作。　　廖明高喊：“服务员，上菜。”　　第二天吃过早点，罗燕真的开车把曾魁带到兴宁中学大门前。　　大部分学生都是骑车上学，其中有些学生骑的破车既没有铃铛也没有刹车，只好一路上大呼小叫，给自己鸣锣开道。　　王莹骑车远远走来，罗燕打开车门站在车外等着。　　王莹看见罗燕，减速下车打招呼。　　“您好，您送廖威上学？”　　“他自己骑车。我特意来请你吃饭。”　　“不用。您太客气了。”　　“应该的。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曾魁在车里睁大眼睛打量王莹。　　王莹说：“时间倒是有，不过我觉得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尊敬老师天经地义。”　　“我不喜欢应酬，特别害怕人多的场合。”　　“你放心，就我们俩。我比你大，你就当我是你姐姐。我们姐妹俩好好聊聊。我知道你对学生一视同仁，我也不是想走什么后门。只要廖威不听话，你该怎么对他还怎么对他。”　　“那好吧。”王莹看看手表，“我第一节有课，不能和您聊了。再见。”　　“再见。”　　王莹推车进了校门。罗燕回到车上。　　“叔叔，怎么样？”　　“曾强要是能娶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