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36卷?第6期JournalofLiaoning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Nov.2008
Vol.36?No.6
庄子人生哲学的现代意味
(北京服装学院艺术设计学院,北京100029)
??摘要:人生哲学是庄子哲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其诞生于两千多年前,但在我们今人读来,依然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对人生充满了有益的教诲与启发。结合个人的人生体会,我们从齐物我、无用之用、相忘于江湖、逍遥四个方面,对庄子人生哲学的现代意味进行了阐发,以期对现代人的人生有所裨益。而庄子人生哲学中的审美趣味,对艺术创造也不啻一种很好的精神启迪。
关键词:庄子;人生哲学;境界;逍遥
中图分类号:B22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8)06-0021-06
??在庄子的哲学思想中,有关人生的部分无疑是最具魅力的,尽管它是诞生于两千多年前的人生智慧,但细细品来,依旧令人回肠荡气,不啻炎夏中一股习习的清风。本文将从现代人的视角,对庄子齐物我、无用之用、相忘于江湖以及逍遥等哲学思想的人生意味进行阐发,以期对现实生活有所裨益。??一、濠梁之辩的深义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存方式的权利,多数人喜欢的,少数人未必热衷;你津津乐道的,于我也许索然无味。不管是多数人将自己的喜好强加于少数人,还是你我将自己的嗜好强加于对方,在庄子的人生哲学看来,都是不可取的。庄子主张?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1?(P79)也就是说,人和宇宙万物本是一体的,没有高低贵贱、是非彼此之分;而对于人类自身而言,相互倾轧就是一个悲剧。人类只有视物我为一体,对人和万物抱有一种大同情之心,才能走上真正的康庄大道。下面,我们就从庄子与惠施的濠梁之辩开始。在这则脍炙人口的故事背后,隐藏着深刻的人生哲理。
#庄子?秋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
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
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1?(P606-607)
按照惠施的理论,惠子不是庄子,所以惠子不了解庄子;同理,庄子不是鱼,也就不知道鱼的快乐。惠施用逻辑推理反驳庄子,看起来无懈可击,事实上他的逻辑本身却存在致命的缺陷,这就是:既然惠子不了解庄子,那么庄子是否知道鱼的快乐,对于惠子来说应该是一个未知数,而不能推出庄子不知道鱼的快乐。故此,惠施对庄子?鱼之乐 的反驳是没有说服力的。再看庄子对惠施的反驳,他说:你问我?怎么知道鱼的快乐 ,这句话本身表明你知道我知道鱼的快乐,而只是问我?怎么知道 ;我告诉你,我是站在濠水的桥上知道的。显然,庄子并没有回答自己是?怎么知道 鱼的快乐的,而只是抓住惠施话语中的个别字眼,和他玩起了语言游戏,乃至接近于诡辩。
我们认为,惠施与庄子濠梁之辩的核心在于:惠施割裂了人与外在世界的联系,认为人与人、人与物(鱼)无法相互沟通;而庄子则认为人与人、人
*收稿日期:???修改日期:
作者简介:张玉安,男,河北河间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北京服装学院艺术设计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哲学、美学、文艺理论研
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
与物是可以相互沟通的。以生活经验进行考究,惠施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我们几乎天天都在和他人打交道,中间固然不免各种障碍,但彼此认知还是可能的。由此可见,惠施在人与世界之间竖起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如果真地按照这种理论生活,每个人无疑都生活在一个自我封闭的牢笼中,人与人不再有心灵的沟通与默契,外在世界对人也无异于陌生而恐怖的黑暗。而庄子则用其独特的智慧,打碎了那堵无形的高墙,让我们与万物同沐雨露清风,享受天地自然赋予生命的华彩乐章。鱼儿在水中悠游自在,我们和它一起快乐;鸟儿在空中自由飞舞,我们的心和它一起飞翔;我们和清风对话,与花儿低语;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这是一曲生命的交响乐,一首瑰丽多彩的宏伟诗篇,一个诗情画意的世界,这也是庄子哲学给我们描绘的一幅美丽的人生画卷。
庄子眼中的世界是水乳交融、生机盎然的,人与世界融为一体、没有隔阂,这就是庄子所谓?未始有封。 !1?(P83)封,是指界线,即宇宙万物之间的界线。在有道者的心目中,宇宙万物是没有界线、没有分别的,它们相互融通、不分彼此。这是庄子#齐物论%的核心思想,也是其人生哲学的本体论基础。依照这样的思路,人和鱼本为一体、彼此相通,所以庄子能知道鱼的快乐也就不足为奇了。那么,庄子又是如何知道鱼的快乐的呢?朱光潜认为这是一种推己及人、设身处地的心理活动,即审美心理学中的移情作用。他说:?我知道旁人旁物时是把旁人旁物看成自己,或是把自己推到旁人旁物的地位。庄子看到儵鱼?出游从容(便觉得它乐,因为他自己对?出游从容(的滋味是有经验的。 !2?(P20-21)
庄子濠梁之辩的形上学基础是他的齐物论,所谓?齐物 就是取消物我、彼此、是非之间的界线与差异,达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的精神
境界。一个没有物我、彼此、是非的世界,就是庄子理想中的大同世界。这个大同世界并不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而就在我们这个世界之中;它需要的是一颗大同之心,即一颗没有物我、彼此、是非的心;拥有这样一颗大同之心的人,就是有道者、有德者。人之所以会区分物我、彼此、是非,是因为人们往往以自我为中心看待周围的世界,便造就了成心,也就是成见、偏见。庄子说:?夫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 !1?(P56)如果说在成心出现之前是非就已经存在了,这就好比?今天去越国却昨天就已经到了 一样荒唐。可见,自我中心是造就物我、是非、彼此的根本原因,而消除自我中心也就成为齐物的关键。
#庄子?齐物论%: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故曰:莫若以明!1?(P66)。
如果换位思考的话,此可以是彼,彼也可以是此。彼有彼的是非,此有此的是非。无论彼此,它们都有自己的是非与理由;那么,我们到底应该站在谁的立场上呢?在庄子看来,唯一的选择是取消彼此二者的对待(偶),站在宇宙万物轴心(道枢)的位置,任凭世界变化纷纭,而不对它们进行彼此的分别和是非的判断,让它们各循其道、自然而然。一个能有如此澄澈心境的人,就是消除了自我中心的人,这种心境就叫做明。
现实生活中,没有物我、彼此、是非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这种二元对待的方式,恰恰是我们的思维习惯。正是这种习惯性思维,让我们常常以自我为中心,去评判和处理自己和周围人事的关系,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相互间的伤害。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原因就在于,家务事主要涉及的是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纠葛,而不是简单的对错和是非,甚至根本不存在是非问题。比如夫妻间吵架,争执的多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本没有对错,但因为彼此都以自我为中心,非要和对方争出一个是非来,结果越吵越凶伤了感情。如此日复一日的下正因为庄子对万物拥有一颗同情之心,才能设身处地将自己放在鱼的位置,去体会它们?出游从容 的自在闲适,从而得出鱼快乐的认识,这就是移情作用。朱先生进一步认为:?移情的现象可以称之为?宇宙的人情化(,因为有移情作用然后本来只有物理的东西可具人情,本来无生气的东西可有生气。 !2?(P24)庄子将宇宙人情化了,于是花鸟禽鱼、清风朗月、山川云气一时和人亲近起来,世界不再冰冷僵硬,而变得可亲可爱&&&这就是庄子展示给我们的人生舞台,也是庄子濠梁之辩所隐含的人生
?第6期?????张玉安:庄子人生哲学的现代意味
(自我中心),非要争个对错,结果可想而知。同理,很多朋友和同事本来很要好的关系,也往往因为一些无谓的争辩而渐行渐远。中国人常说?以德服人 ,而不强调?以理服人 。德行高尚的人,自然会给人一种亲近感。而道理有时候是需要争辩的,但辩论获胜的人往往得到的不是亲近,而是人们的敌意与疏远。这也正是庄子消除自我中心、泯灭是非而止息辩论的根本宗旨。因为在庄子看来,辩论是没有意义的。
#庄子?齐物论%: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
#庄子?山木%: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 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 主人曰:?杀不能鸣者。 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 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 !1?(P667-668)
两个人相互辩论,即使你战胜了我,你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我也不一定就是错误的;反之亦然。辩论未必能得到真理,更何况世上还有众多的诡辩高手,专门以混淆视听为能事。辩论无益,它会伤害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而诡辩则往往别有用心,更应该加以提防。对于那些以辩论为能事的人(如惠施)应该怎么办呢?庄子采用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那就是以辩止辩,甚至不惜诡辩。在濠梁之辩中,庄子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近乎诡辩的方式反驳惠施的辩论,以暗示其辩而无益的深刻思想。辩论和讨论是有根本差别的,辩论的目的是为了战胜对方,往往不择手段,但获胜的一方完全可能是错误的;而讨论的目的则是要综合各方的观点,找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最终方案,具有很强的建设性。因此,在现实生活中讨论当然是必要的,但如果将讨论错误地转化为辩论,结局很可能是不欢而散。??二、无用之用
有用和无用是相对的,在我有用,在彼则可能无用。因此,无论执着于有用、还是无用,在庄子看来都是成见,对人生是无益的。如果从齐物论的角度出发,则不应该区分有用和无用,而应?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1?(P70)也就是说,有用和无用本无是非,所以有了是非,是我们以自己为中心看待事物的结果。对待事物正确的态度,是取消主体自我中心,站在宇宙万物的立场上,与物随行、顺其自然,这就叫?两行 。在庄子的人生,在这则寓言中,不材之木因无用得终其天年;
相反,不能鸣叫的大雁却因无用而丢掉了性命。可见,无论有用和无用都可能给人带来麻烦和灾祸。那么,处在有用和无用(材与不材)之间又会怎么样呢?庄子认为似之而非,同样会造成他人的误解和错判,导致意外灾祸的降临。面对这种情况,庄子又会如何选择呢?在他看来,有道德的人不会为有用和无用所束缚,而是遨游于宇宙之本源,与万物婉转浮沉、各安其道;他们不以自我为中心裁度是非,不为外物所役使,也就不会被外在世界所拖累。
现实生活中,我们往往崇尚有用、贬低无用,无论对人、对物都是如此。我们推崇事业有成的人,同时也要求自己有所作为,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本来无可厚非,然而过头了便会适得其反。比如近年来屡见不鲜的英年早逝现象,这些人大多小有成就,既是单位的顶梁柱,又是家庭责任的核心。正因为这些人?有用 ,所以他们承担了单位、亲人和朋友给他们的过多压力,乃至自己也以?有用 自居,拼命于事业和自己的追求,终因不负重荷而崔折。其实,他们本来可以做得更好,但急功近利却要了他们的命。谁又能说他们不是被?有用 害死的呢?庄子早就说过,?有用 并不见得就是好事。#庄子?人间世%: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1?(P186)。
山上的树木因有用而自招盗伐,膏火因能燃烧而自我煎熬。桂皮可以吃,所以桂树遭到砍伐;树漆用途广泛,所以漆树被人切割。在庄子看来,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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