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一树人生剧透》高冷男神谢一如何X王树民

男主角叫谢一的耽美小说,谢一是受,攻是个退伍军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求小说名_百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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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者采纳
《一树人生》BY priest (谢一X王树民)
送一张帅哥图
嗷呜~(*/ω\*)
提问者评价
太给力了,你的回答完美地解决了我的问题,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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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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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只需一秒。精彩,尽在掌握!没心没肺阳光攻X口是心非冷淡受。竹马竹马开始的暗恋,拉长了几十年的时间才修成正果。细水长流,脉脉温情,温馨中带点虐,P大就是质量的保证,强推不解释!!
先爱上的那个人会先输,谢一说,我活了二十八年,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暗恋是一种自毁,无望的暗恋又是什么呢?谢一小朋友趁着没人,不道德地把空空的易拉罐踢到天上:“无望的暗恋,比那帮人体炸弹的自杀性恐怖分子还有奉献精神,呸!”“王树民这个贱人,上赶着倒贴的时候他不要,等人家不把他当回事了,后悔了吧?该!”友情客串的路人甲王树民:“小谢小谢,人这一辈子那么长,你横不能就这么一杠子把我横死了吧?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详细请戳【阅读原文】&如果喜欢这篇文文,亲可以点击右上角的按钮发送给朋友或者分享到朋友圈。每天一篇经典的耽美文文推荐(附在线、下载链接和本地下载),微信公众号:danmei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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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鬼茶茶的封面^_^)先爱上的那个人会先输,谢一说,我活了二十八年,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暗恋是一种自毁,无望的暗恋又是什么呢?谢一小朋友趁着没人,不道德地把空空的易拉罐踢到天上:“无望的暗恋,比那帮人体炸弹的自杀性恐怖分子还有奉献精神,呸!”“王树民这个贱人,上赶着倒贴的时候他不要,等人家不把他当回事了,后悔了吧?该!”
——友情客串的路人甲王树民:“小谢小谢,人这一辈子那么长,你横不能就这么一杠子把我横死了吧?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不V 放心阅读
所以就表转载了我的专栏完结旧文大陆传奇系列人间百态系列新文一堆帅哥美人的破案故事第一次尝试这种题材的文……咳,我好像每篇都是这句话,囧,不知道合不合大家胃口,嗯,我瞎写您瞎看,得您一乐儿更好最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谢谢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怅然若失 欢喜冤家搜索关键字:主角:谢一,王树民 ┃ 配角: ┃ 其它:现实向,冷暖人间
文章基本信息
文章类型:
原创-纯爱-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风格:轻松
所属系列:
长篇黑历史之&完成度低
文章进度:已完成
全文字数:143103字
是否出版:
尚未出版()
授权项目:
■实体  ■非实体
发表方式:
作品简评:
如题所见,本文讲的就是谢一和王树民的人生,两个平凡人普通的一生。儿时王树民的一个恶作剧,间接导致了谢一母亲的去世。遭逢巨变的谢一封闭了自己,却又被诚心悔过、热情阳光的王树民深深吸引。性格迥异的两人虽是聚少离多,彼此间的牵念挂却越来越深。&兜兜转转,最终仍是选择了共度人生。作者以平实细腻的笔触,刻画出一幅市井百姓的苦乐众生相。文中出场人物不多,无论是刻苦上进的谢一,随遇而安的王树民,还是泼辣的王母、豁达的王父,每个人都是活灵活现,仿佛真实的生活在你我身边,可亲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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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嫩芽岁月
从前有那么两个小孩
整个世界变了天
王树民,你小子也有今天
王树民小朋友,你重新做人的机会来了
英雄救……咳,那个美啊
第二卷 青葱岁月
春风不解风情,吹乱少年的心
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股恶意
重点高中的日子
谢一,你是个变态
王树民你就拈花惹草吧你!
最先离开的人,居然是王树民
第三卷 面对生活
老师说,谢一,你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谢一终于发飙了
小树苗要来啦TAT
小谢,你心事但凡稍微轻一点儿……
狗血第一盆
总是少年羁旅
第四卷 长大成人
某人做梦都在想某人,还嘴硬!
追寻谢一的阅读笔记,王树民你YY了什么
谢一回来了
谢一说,应该的
有个小姑娘给谢一打电话,是谁啊
蒋泠溪说,谢一侬个港都
招致则来挥之即去,是犯贱的最高境界
第五卷 沉浮于世
多情自古……咳咳咳咳,小王同学,你就认了吧
王树民懦弱了一次,又勇敢了一次
榜样的力量是伟大的,小树啊,开窍吧~
嗯,死心了,小王,你晚了
虐小树苗啊虐小树苗~
蒋泠溪……你实在是个妖孽
这回换我把以前的赔给你,拿一辈子赔,行么
王树民开始耍赖
某人开始算计了
古镇是个充满了jq的地方……
[此章节已锁]
舒口气,蒋泠溪叛变了
第六卷 大结局
王树民的狗皮膏药政策
其实就是馊主意
你在害怕什么
王树民你餐具了
王树民濒临暴走,王大栓……嗯
我回来更新了(默……表打脸……)
如题~~~~~~
圆满啦圆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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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审xiex: 发
给:《一树人生》  时间: 18: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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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发表:我保证我是此作品的著作权人,并将此作品独家发表于晋江原创网,作品至少三分之二的内容独家发表于本站,发表于其它网站的部分在整个文章发表的任何阶段不超过发表于本站的三分之一,且注明在本站独家发表全文。《不疯魔不成活》叶臻x陶可陶可恼羞,扭动不止。&叶臻慌忙压紧他:“别动!别动!动了我要起反应的。”&陶可立刻僵直。&叶臻扑哧一笑:“其实你不动我也是起反应的。”&陶可面红耳赤,大怒。&叶臻垂下头,靠在陶可的颈边,陶可说:“你好重,我闷!我闷!”&叶臻却不肯撤身,“陶可……”过了好半天,他才轻声说:“不要叫我离开……七年来我头一次能这么接近你,你就稍微再忍受一会儿好么……只是一会儿……”&陶可不说话了,他看着天花板,渐渐闭上了眼睛。&“陶可……”&“嗯?”&“你恐慌么?”&陶可点点头:“恐慌。”&“为什么?”&“一个危险而充满诱惑的世界向我敞开了大门,我却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所以很害怕,很惶恐。偏偏门口还有个在招手的恶魔,用鼓动的语气说‘来啊~!来吧~!’。”&叶臻在他耳边笑,陶可扭过头去。&两人一动不动,在夜幕初降的昏暗中静静躺了很久。&“陶可……”&“嗯?”&“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嗯?”&叶臻说:“可不可以先一起住一段时间?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证明相处并不是靠性爱来维系,或是仅仅靠性爱来维系,幸福也并非依赖于情欲。”&“为什么?”&“一个危险而充满诱惑的世界向我敞开了大门,我却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所以很害怕,很惶恐。偏偏门口还有个在招手的恶魔,用鼓动的语气说‘来啊~!来吧~!’。”&叶臻在他耳边笑,陶可扭过头去。&两人一动不动,在夜幕初降的昏暗中静静躺了很久。&“陶可……”&“嗯?”&“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嗯?”&叶臻说:“可不可以先一起住一段时间?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证明相处并不是靠性爱来维系,或是仅仅靠性爱来维系,幸福也并非依赖于情欲。”&陶可刚想说话,叶臻掩住他的嘴:“你听我说完。”&“你平时看那么多书,掰那么多理论,可是没有一个字能够融入你的灵魂。你看起来开化,可以homo长homo短的挂在嘴边,敢于和安小佳理直气壮地讨论……其实却是一个多么不坚定,多么软弱的人。”&“你优柔寡断,没有主见,不肯面对自己精神上沉重的负担。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人——包括父母、马胖子或者安小佳——逼着去结婚,甚至会仅仅因为害怕时光寂寞而与异性结婚。”&叶臻看着陶可,眼睛那么亮:“但那是错误的。一个理性的、纯粹的、有责任感的人都不会那么做,都不会欺骗自己与家人,更不会欺骗和漠视另一个享有同等生命权利的个体——你的妻子。”&“但你会,” 叶臻贴着陶可的额头轻轻说:“因为你比别人都要善良与柔软,所以动摇,而这份动摇也许最终会造成你和某位无辜女性一生的悲剧。”&“我非常害怕看到那一天。” 叶臻说:“某一天你带着一位女性走到我面前,说‘老师,这是我太太’你满脸灿烂笑容,眼睛深处却忧伤而黯淡……”&“陶可,” 叶臻终于把他放开:“不要让我看到那一天好么?”&陶可楞楞不说话。&“与我站在同一边好么?” 叶臻继续问,他声音沙哑,头发蓬乱,衣裳早已皱巴巴,脸色略微苍白。只有眼神,却是那么温柔的。陶可喃喃:“我……”&“现在不要表态,”叶臻揉揉他的头发:“人很难在几分钟内思考成熟,所以你现在做出的判断不一定正确。”&他笑笑:“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你可以找安小佳商量,我是很民主的。”&《一树人生》谢一x王树民他转身要走,却被王树民贴着后背一把搂住,搂得死紧死紧的,好像他是无边无际的暗淡中唯一一束光,男人发出一声像是呜咽的声音:“小谢,小谢你别走,你别生气。”    这电线杆子神经的主儿这回好像真的被刺激得不轻,嘴里颠来倒去都是这几句,撒娇的孩子似的耍赖,不让谢一走:“小谢,我想让我爸妈知道,我想跟你一辈子,但是我又不想让你不自在……你明白不明白,我说一辈子,真一辈子,没开玩笑,小谢!”    谢一愣住了,他背对着王树民,呆呆地盯着别月华照得模糊朦胧的地面,那三个字在他耳边炸开——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长呢?  或许只有几十年,可是却是一个人能做出的最长的承诺,也是最重的承诺,对方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急促而带着说不出的紧张,他甚至觉得,王树民好像要急哭了一样,一声一声地,有点绝望的意思——    失去一个人,总让人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可是那之后所有岁月加起来的难受,恐怕也比不上将要失去那个人的那一瞬间,心里涌起的,巨大的无助、和痛苦。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设计师和老板的故事》设计师x老板设计师坐在餐桌前剥毛豆,&老板坐在他对面拿着个计算机在算账,一边算一边絮絮叨叨的讲个不停——&青菜又涨了5毛钱;&咖啡馆一个客人打碎了个玻璃杯;&路口新开张的那家面包房送了一些优惠券。&……&设计师剥完毛豆去厨房削东西,回来看见他还在算。&设计师看他一眼:喂!&老板:干什么?&设计师:我有房、有车、还有家公司。&老板白了他一眼:那是,知名设计师连这点行头都没,还混什么啊。&设计师:我真的很有钱。&老板:有钱人你好,有钱人再见。&设计师:所以——&老板头也不抬:所以?&老板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透明玻璃碗装的满满一碗毛豆,最上面放了一个削成爱心状的胡萝卜块。&他疑惑的抬起头。&设计师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想以疏狂》连想x风疏狂“我们家,以前妈妈每到过年就会煮许许多多菜,桌子都放不下,可到了第二天,就开始发愁,那个菜,我们一家能从年初一吃到年初五。我和妹妹不干,吵着要吃新鲜的,妈妈就会说,那明年的大年夜,我就少做一点,那么天天都有新的吃了,然后,我和妹妹就没了声音。”“后来,妈妈不在了,我想,至少每到过年,那些菜也还要在。可我都不会,只是看妈妈做过,我就凭着印象。刚开始几年,做的可难吃,可是妹妹都会一口一口吃下去,情愿吃五天,后来,一次次尝试,也就过的去了。”风疏狂心疼看着连想,就是那段日子,在他眼里留下挥散不去的忧郁。连想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他并没学过按摩,手法完全凭借自己的感觉,风疏狂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开始酥麻,本来毫无杂念,只是单纯的互相取暖,安睡天亮。现下,原本安分的小弟弟开始有热气汇集,慢慢抬头敬礼向连大厨表达丰盛晚餐的谢意。有限的空间,不留空隙的紧贴两人,连想感到身后那人的微秒变化。有什么慢慢突起,正顶上自己的臀部。顿时,连想就像早上那只死形凄惨的老母鸡,放了血,但没死绝,刚被丢下滚烫的热水要褪毛,就无比惨烈的长鸣,拍着翅膀想要从桶里逃出。可惜,被角掖的太好,垂死挣扎了半天,空间并没被撑大,剧烈活动的地点仅限于这么一点点地方,风大牌的重要部位之上。顶着自己的部位越来越明显,后面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连想这才想起什么,僵直了不动。“风疏狂,你给我消回去,要不然,我告你非礼。”身子不敢动,嘴还是灵活的。“想想,你真可爱。”风疏狂又往前挪了挪,美少年毫无退离之所,整个身子弯的像初一的月亮,中间死命往前挺,可惜,毫无用处。风疏狂搭在连想身上的那只手,把连想朝自己搂,重点部位在连想臀部慢慢画着圈圈。“想想,这个才是非礼。”说完,一边在连想身上蹭,手也不安分的往睡衣的袖管里钻,一边还往连想的耳道吹着气,连想觉得,这一口热气,顺着耳朵的经脉,漫延全身,没有失去知觉,却动弹不了了。“想想,这个是调戏。”“刚才,我顶多是自己也控制不来的正常生理反应。”“你去死~~~~~~~~~~~~~”连想终于成功把被子撑开,一脚想把风疏狂踢下去,无奈技术要求生理要求过高,美少年各方面都无法达到,反而让自己的纤纤玉腿落入魔掌。风疏狂握住连想的足裸,力量不大,却让连想挣脱不了,食指似有若无摩娑着连想的脚背,感觉掌下的肌肤慢慢僵硬。“风哥,你要不要去洗个冷水澡,我们家的浴室装潢的不错,你也可以顺便参观。”美少年楚楚可怜,颤抖着声音,说着连狗都不会笑的冷笑话。风疏狂抬头,嘴角噙着一丝邪魅,仿佛要把连想整个吸进去。连想都觉得自己这次在所难逃,没想到,风疏狂放下他的腿,掀了被子,下床,又帮他把被子捂好,去了浴室。风疏狂再回来,浑身的寒气隔着老远连想都能感觉的到,有些心疼,有些心软,转念又想到自己刚才的惊魂,全然没了先前的可怜兮兮,晃着脑袋得意,好像真是以一己之力大败色狼。“你那么冰,离我远一点哦。”连想在床上滚了一圈,被子全卷到自己身上,就像一只诱人春卷。风疏狂摇摇头,笑着,就像包容任性小孩的成熟大人,自己只搭了被子的小小一角,躺下。第二天早晨醒来,觉得怀里暖暖的,低头一看,连想不知什么时候又缩进了自己的怀抱。《鬓边不是海棠红》商细蕊x程凤台终于,程凤台很严肃地叫他名字:“商细蕊啊……”&商细蕊应道:“哎。二爷。”&程凤台顿了顿,按灭了烟头,胳臂肘支在桌面上,沉声说:“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陪着你吧。”&商细蕊吃不准他的意思,愣了半晌,嚅嚅道:“二爷这是……”&程凤台说:“我知道你一定不缺人,但我一定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商细蕊心跳如鼓:“二爷确实与众不同。可……您怎么忽然就……”&程凤台眼里柔情闪烁,丝丝脉脉地在勾人:“你要是杨贵妃,也得有个唐明皇;你要是虞姬,也得有个楚霸王。你现在一个人,不能算是一出戏。”&商细蕊呆呆地望着他,声音有点发抖:“二爷这是,要做我的戏台子。”&程凤台笑道:“是啊。你便在我掌心里,唱上一出吧!”说完这话,他看见商细蕊的眼睛里慢慢生起了一层泪光,他的话是恰好拿住商细蕊的心了。&“那我真怕,一辈子都跳不出二爷的五指山了。”&他们因戏生情,这一番定情的话也讲得像戏词里摘的。程凤台本来还担心今晚的表白是不是太唐突了一点,后来看到商细蕊流泪哭了,才知道商细蕊等着这么一个人,已经等了很久了。&商细蕊低头掉了两颗眼泪。程凤台走过去,把他从位子上拉起来抱在怀里拍拍背。&商细蕊吸吸鼻子说:“二爷,容我想想。”他不知道经过蒋梦萍,他还能不能再一次真心热爱一个人。蒋梦萍伤他之深,似乎已经把他全部的心气儿神都消耗尽了。&程凤台轻声笑道:“好。你想想。我等着。等着与商老板步一回者……”《天下》朱翊钧x赵肃赵肃默默跪下,将冠帽摘下双手置于地上。“臣是来请罪的。”朱翊钧面无表情:“你何罪之有?”“臣昨夜……一时莽撞,犯了欺君之罪。”“朕一厢情愿,与卿何干?”赵肃心神剧震,他想过许多种局面,却没想到皇帝会挑明了说。“臣死罪。”他以额抵地。“朕让你进来,就是想让你请罪的么?”赵肃听得皇帝呵呵一笑,却是落寞孤寂。“朕自幼得你教导,在你身边长大。我们走市集,读诗书,以至后来嘉靖宫变,同生共死。你有难,朕五内俱焚,朕有事,你一心一意为朕排解。你我二人,纵然说不上心有灵犀,可也总算相携相扶,放眼古今,这等君臣,可多?”朱翊钧声音低了下来:“朕视你如师,视你如父,半分也不愿亵渎这份情谊,可是,若能控制便好了。情之所至,何由人心?”赵肃沉默良久,哑声问:“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朱翊钧笑得苦涩:“朕若是知道就好了。朕甚至还记得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就见你在身旁,那种感觉,到现在都不会忘记,也记得你握着朕的手,教我写字的情景,甚至记得有一年上元节,你我走遍了大街小巷去看灯……这些事情历历在目,想忘,也忘不了,可你若要问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更久之前。”朱翊钧见他没有反应,退了几步,怆笑:“你不愿接受,朕也不会勉强你,昨夜,昨夜之事,就当是一场梦罢,你我之间,还是君臣,朕也依然,会把你当成粮食,你,你尽可放心了吧。”赵肃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许多画面,却都是两人相处时的情景,他眼眶一热,闭了闭眼,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却全然愣住。皇帝的嘴唇紧紧抿着,苍白的脸上布满眼泪,头却微微仰起,死死盯着横梁。此情此景,赵肃纵是铁打的心肠,也不能不软下来,何况他对朱翊钧,是全心全意的爱护,即便也许没有朱翊钧那种心思,倾注却半分不必对方少。他叹息一声,起身,拿袖子去擦那眼泪。“别哭,一国之君呢……”朱翊钧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看着他,眼底有着明显的脆弱和哀求。赵肃喉头滚动,声音也沙哑:“臣是个老男人,没有姿色,陛下何以……”“朕爱你一心为国,殚精竭虑,朕爱你温文儒雅,对敌从容,朕爱你与他人周旋,谈笑间让对方败倒,朕还爱你陈述国事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这些,可够?”皇帝的手欲摸向他的脸,赵肃微微一僵,却终是没有避开。少顷,却在指尖要碰到时,手缩回,朱翊钧流着泪,惨笑:“你走吧,走吧。”他转过身,肩膀微微颤抖,不再看对方。等了半晌,也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却听见赵肃嘶哑的声音:“陛下,容臣想想……”朱翊钧欣喜欲狂。以赵肃的性格,能说出这句话,何其可贵,这说明他的心神已经被动摇。惭愧,内疚,不舍,感动,诸多感情加在一起,纵然还不是朱翊钧最终想要的,但已足够。他转身,颤抖着唇,问:“你说什么?”赵肃想起昨夜种种,再看皇帝定定瞧着自己,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臣,也许没法做到陛下那样……”朱翊钧声音低了下来:“朕视你如师,视你如父,半分也不愿亵渎这份情谊,可是,若能控制便好了。情之所至,何由人心?”赵肃沉默良久,哑声问:“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朱翊钧笑得苦涩:“朕若是知道就好了。朕甚至还记得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就见你在身旁,那种感觉,到现在都不会忘记,也记得你握着朕的手,教我写字的情景,甚至记得有一年上元节,你我走遍了大街小巷去看灯……这些事情历历在目,想忘,也忘不了,可你若要问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更久之前。”“你没有掉头就走,朕已满足了。”朱翊钧流着泪微笑张开双臂。“能让朕抱一会儿么,就一会儿。”小心翼翼乞求的模样让赵肃心头更痛。伸出手,慢慢将他环住。朱翊钧立时紧紧回抱,再不肯放开。《结发》翟时x何亦廷  【木坠】  那年,我在桐镇的市集上看到一个桃核雕的小木坠。  颜色很陈旧,刻上去的花纹也是朴素的,没有熏过,只有最初的木头的清香。我很喜欢,用了十七个铜板向那位年迈的老艺人买下它。   老人有些不知所措。  也是,在边关这种偏僻冷清的小城,微雕算不上手艺。五个铜板能换一顿饭。一个桃刻木坠甚至比不上一个馒头值钱。  亦廷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只是不解,并没有反对。  他不是个天生喜欢皱眉的男人。跟随我征战多年,军中的日子清苦如昔,他从不抱怨。或许是留在我身边太久,他偶尔会露出一两分情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戎马倥偬,眉间两道痕迹才愈来愈深。  当初离京,是我的决定。跟随我,是他的决定。我不善辞令,他沉默寡言,这样的个性只有荒芜的边关可以落地扎根。  怎么想起买坠子。他问。  因为觉得这坠子有点像你。我笑起来。真是的,用了几年的时间,我仍旧学不会对他撒谎。亦廷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回答,怔怔看了我一会,然后低下眼。  大男人不比姑娘家,怎么戴得了这个。他看见我把木坠递过去,有些尴尬,没有接。   让你戴身上了吗。我的拳头在他僵硬的肩上轻轻一敲,手掌顺势张开,坠子落了下去。他抬手接住。  系在剑上当吊坠,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笑着说。  他一动不动。那天的阳光少有地暖和,微白的颜色,平安静好。  那你为何付了十七个铜板。最终,他叹了口气,毕竟漠北缺粮,军饷常常折价而算,津贴微薄,我们在这里的生活也很艰难。  我笑而不答。  这么多年,我还没有送过他什么东西。这么多年了。除了我的影子,没有谁比他离我更近。  刚刚开始追随我的时候,他正好十七岁。  【杜鹃】  过了这个严冬,等到开春,他正好二十七岁。  亦廷说过,他生在一个长满杜鹃的山村。他母亲临盆之时,十里杜鹃开得正浓。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到那里看一看。  我曾问他,你出生那年开的杜鹃,是什么颜色。  他又轻轻皱了眉头,看着我,半晌才说,院子前面的是白色,院子后面的是红色。  边关的寒冬本不该有杜鹃花开。  可我见到了它们。前面的一片是白色,后面的一片是红色,开在亦廷身上。花苞绽开时有种细微的破裂声。明明是很细微的声音。在我耳中,却响得可怕。  那件戎服他穿了很多年,已经旧了。我曾到镇上买了几匹像样的布,找了一个裁缝,赶在出征之前给他做了一件崭新的单衣,他却说舍不得糟蹋,仍然留着旧的,把新的那件给了营中唯一一个还没打过仗的小兵。那孩子当时就落了泪。  大漠刮起北风的时候,沙尘肆虐,若是行军跋涉久了,汗水打湿戎衣,那些白色的沙子便会钻过犀甲的缝隙,沾得一身都是。  亦廷的胸前已经沾满沙砾。一片白,几乎分辨不出戎服原有的灰色。  他的背在流血。  我看不清那一道刀伤究竟有多长,有多深,因为亦廷的后背抵着一面岩石。石头背风,没有多少沙土,血迹干涸得很慢。每次微微收干了些,又有新鲜的血重新把它打湿。  他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一直将他视为至亲之人,而他何时负伤我却毫不知情。  那柄长枪横空刺入之时剧痛无比。我怒喝一声,斩了那个刺杀我的叛徒,强迫自己睁着眼,再坚持连败八人,待马匹冲破重围,赶至亦廷身边,我跟着第九个人一起摔入尘土。天地一片漆黑,我昏迷过去。  醒来时,我在他背上,他背着我走。血像杜鹃盛开那样不断渗出来。  大漠一轮白日悬在头顶偏西的地方,光线斜射过来,像在十一月的河水中洗过,又湿又冷。我感到自己像一只彷徨的小舟,湿冷的潮水把我推上去,搁浅在亦廷背上。随后,退下去的潮水又毫不留情地把我从他身上往下拽。  我疲惫不堪,徒劳地随波逐流,摇摇欲坠。而他始终坚实地托着我。  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他的头发。发髻早已不再整齐严谨,一片凌乱,松散的地方总有沙石趁虚而入。  我没有忘记他还不到二十七岁。  我没有忘记看到他那一缕白发的时候,心口被活活剜了一刀的感觉。  让我自己走。我命令他。  我很少命令他,不仅因为我把他当知己。我们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命令的存在。   亦廷,我自己走。我重复这句话,一次比一次强硬。他置若罔闻。  不知道他背着我走了多久。直到穷途末路,他终于肯放下我,慢慢屈身跪到地上,用手掌托住我的头,让我枕着他的手躺在石砾上。从头到尾,我动弹不得,看来我受的伤比他更重。  还逞什么强,还说什么要自己走。我头一回悲哀得想放声大笑。此刻的我,跟残废有何区别。  亦廷。我张开嘴,艰难地呼唤他的名字。风沙极易入口,我没法大声叫喊。  他还是没有回答我。  那双眼睛闭得很紧。亦廷不是一个轻易示弱的男人,他只有在特别痛苦的时候,才会这样。大漠的风极为凛冽,脸上的汗水往往没流到头,便已经干了。他显然出过很多汗,因为他的侧脸满是沙尘勾勒出来的细长痕迹。像几道灰白的刀伤。  而他一直没有去擦,只是浑身发抖,仰起的头死死抵住背后的岩石,喉结艰涩地上下滑动。    已经无路可逃了。他忽然说了一句话。  我震惊地看着他。  锵——  我听到利剑脱鞘的声音。  【绝路】  不止一人。几柄长剑同时出鞘,剑鞘扎入泥沙的响声钝重而沉闷。  我吃力地看向四周。  这一场埋伏杀了我上千将士,所剩无几。幸存下来的人也不过留着最后一口气,跟随我和亦廷,一起,把最后那口气慢慢耗尽。  阿戆,豌豆,老痞,獐头,小麻子。一个绰号喊上好几年,很自然就能脱口而出。    獐头,你家中尚有妻儿,去年回乡探亲时儿子不是才刚会走路么。亦廷的神情像被北漠的风掏空了似的。他说得很平静,你降了罢,或许他们有点人性,放你回乡。弟兄们也不会怪你。    獐头愧对妻儿,只盼我儿有朝一日为父报仇!獐头眼圈发红,留意已决。  他转过脸,看向另一个人。阿戆,你是独子,令尊临终前曾含泪嘱托我保你一条性命。  孩儿不孝!养育之恩来生再报!阿戆仰首大喝一声,朝天对亡父之灵磕了三个响头。    亦廷的眼睛又一次紧紧闭起。  诸位,人生来只有一条命,因一时固执,妄断生死,他日九泉之下或许将会后悔莫及。大家听着,我现在闭上眼,惜命之人可以趁机下手,带着尸首投敌邀功。众位弟兄不得怪罪,我和将军也绝无怨言——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正如我心中所想。我闭上眼。  事到如今,我已猜出八九分。  敌军利用奸细伪造情报,将我们诱入陷阱,在谷隘的咽喉之处乱马冲散我和亦廷,欲使叛徒先将杀我于不备,再四面围合,剿灭残兵。这一片乱石岗显然是敌将为我们精心挑选的坟地,只等我俩双双重伤,余下兵卒筋疲力尽,再一招瓮中捉鳖。赶尽杀绝。  对于军人而言,结局只有两种。生,或者死。  若被生擒,免不了受毒刑拷打,活活受辱。倒不如死得痛快。这一点,我们早已心中有数。  我在等某种声音。譬如刀响。可周围只有朔风呼啸,飞沙走石,我始终没能等到。  睁开眼时,眼前的人一个也没有少。  将军,你看见了吗。弟兄们誓死不降,追随你到最后。亦廷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他一直仰着头。我知道,他是不想在低头的时候让眼泪流下来。  我让自己微笑。弟兄们,最后喝一杯吧。  很久没有真正地喝上一口酒了。边关荒凉,惜水如金,军中拮据多时,偶尔沽回几坛好酒也是极奢侈的事,一个人顶多能喝上几口。日子长了,营中渐成惯例,若无酒助兴,大家便会用手抓一把黄土,洒入风中,权当举杯痛饮之意。  亦廷什么也没说,将手没入沙砾,抓起一手尘沙。剩下的人也都默不做声地捧起一坯黄土。    我想伸手去取沙土。亦廷却在这一刻低下头,靠在我耳边,沙哑地说,将军,你动不了,那我手上这杯就当是……我俩同杯共饮。好不好。  有劳。我没有拒绝。  我们一直共患难,同生死,这最后一杯与他同饮,正遂了我的心愿。  亦廷的笑容很安静,他握成拳的手伸过来,在我手上撞了一下。这便算是一个干杯了。    各位,奈何桥上,不见不散。他迎风一洒,黄土瞬间飞扬而去,尘埃落定。  剩下的人也撒开手。  亦廷的眼睛不知道看的是尘土,还是更远的地方。他那样空洞无物的眼神,我从未见过。   能让我多陪他一会吗。他动了动嘴唇。  五个人一齐跪下,深深对他叩了个头,手中长剑已然横在颈上,同声喝道,恕属下先行一步!    风中赫然传来几声闷响。  我双目紧闭,不忍再看。光是那种锐器割破咽喉的声音,就已经让我浑身冷到极点。如果亦廷没有说那句话,我此刻早已咬舌自尽。  这时,亦廷的手慢慢将我的头扶了起来,另一边手搀住我的手臂,双手合拢,把我抱住。    这样陌生的举动让我有些诧异。  亦廷,你是不是还有话对我说。他说要多陪我一会的时候,我就想问他了。   我有话对你说。他果然这么回答。  他抬起手,指尖慢慢抚开我额前的乱发,动作一如他的声音那般温柔。他罕有地叫了我的名字。翟时,你可记得那口轱辘井。  【井】  我记得。  大漠边关最缺的就是水。对生活在这里的军队而言,一口井,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那年,我们驻扎在厉城郊外,轱辘井须入城才有,便是最近的一口,也隔着好几里的路。过了秋天,大漠就开始了长达数月的旱季,地下泉眼出水稀少,往往会遇上井水干涸。  军中每日都会调派两名士兵入城取水。这本不是我和亦廷份内的事,只不过他偶尔说起孩提时在故乡井边汲水的趣事,我起了兴致,对他笑道,西北与南方不同。不妨试一试厉城的轱辘井。  厉城的井很深。  井中有水时,站在井口,也要探了头进去才能看见一点波光漾动。当井眼完全漆黑下来,前去汲水的人就要往里丢一块石头,假如听不见水声,便是枯了。  每当一口井快要干枯,人们总是赶早,只怕迟了些,也许就打不着最后一桶水了。  那日,我和他四更天便睁了眼。  未及破晓,边关的郊外极为阴寒。乌漆漆的天空只有几颗昏暗的星辰,月牙显得衰弱,病恹恹地挂着。天地一片广袤,我和他并肩而行,各挑了四个木桶。沙石抽打着罩衣的声音十分凶戾。很冷。我们尽量靠近,即便这样,低声说话的时候,几乎要挨到对方脸上才能听清。  井已经将近干涸。  我们摇着轱辘把儿,将桶缓慢地送入井内放平,虽有水声,每次却只能汲上小半桶,因为井眼几乎见底,若放桶的动作重了,还会掺入淤泥。  亦廷是南边人。初来乍到之时,边关越冬的严寒曾叫他冻伤过几回,手上生过疮。   见他站在井边多时,双手一直扣着井轱辘的摇把,冻得发红,我抢下了轱辘把儿,逼他把手掖回怀里暖上一会。他却摇头说,别弄了,这样汲水吃力不讨好。我另想法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亦廷,你下井罢,这样容易些。  井内不必像井外那样顶着寒风,也用不着摇轱辘把儿。这活虽然看着轻松,却不知盛满水的桶子沉得很,成年男子也颇为吃力,更别说待会还得把井里的人也拉上来。  他瞥了我一眼。担心我没力气?没事,我留在上面,你下去。  有时候,太默契也未必是好事。  我不由苦笑一下,只得故意放沉了语气,佯怒地点了点他的胸口。我为主将,你为副将,你该是我的下属。哪有下属居上的道理?——还不给我下去。  他听了这话,忽然说,下属就不能在上面么。  我反问。难道你想在我上面?  不知道为什么,亦廷没再说话。我看见他低下眼睛,微微侧开了脸。晦涩的月光下,那张脸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红。  终究还是他下了井。厉城的井与别处的有些不同,在靠近井底的地方,井壁上的石头特意往外砌出一点,刚好够一个人立足,为的是万一有人失足落井,也好有个搁脚的地方,不至于淹死。井眼十分狭窄。他左右各踏一块石头,弯腰即可汲水。  我在井外碾着石头底下的泥沙,慢慢摇着轱辘。他在井内滤清水中的泥沙,慢慢汲着水。   井深十丈,我们隔着这一段漆黑无光的井身,你一言,我一语。即使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模样,心底却很踏实。  直到一声闷响突然传出井外。  没事。他用两个字抢先一步截住我尚未出口的问话。  撞到哪里了。可惜,我太熟悉他,太了解他。这个男人撒谎的技巧比我还差。刚才那一声,分明是在石块上磕碰的声响。  井底传来一阵潮湿的,腻腻的声音。是淤泥。  我吃了一惊。原以为他只是不慎撞到了井壁,不料他失足落下了井底。大概是水已将尽,越汲越浅,他必须把身子压得更低以便取水,才跌了下去。  糟糕。井底之土岂是硬实的,陷进去该如何是好。我一着急,想也不想便麻利地用井绳一端捆住轱辘旁的木桩,自己也跳了进去。  见我下来,亦廷十分错愕,逼我回头。  我没理会他,径直摸索到了井底凸出的石块,才站稳脚,我便朝着黑暗伸出手。他也在寻找我的手。不知碰到的是哪一根手指,只觉得他的手又湿又冰,我迅速地把那只手握住,很快,另一边手探上他的衣襟,摸到他另一侧的肩膀,艰难地拉他起来。  那时他整个小腿都已经没入了淤泥,额角的地方也撞破了一小块皮。幸好没有大碍。  你不该下来。如果井中有光,我大概可以看见他又皱了眉。  这泥是湿的,只会越陷越深,等你挣扎上来早冻僵了。一边说,我一边去捂他的身子。有点懊恼让他下来,因为井底虽然无风,却有种阴恻恻的寒意,暖和不到哪去。  不过他确实说对了,我不该下来。  井侧的木桩并不结实,承受不住第二次负重,我刚想上井,木头便猝然断裂。所幸我事先已经将今日汲水之事告之其他将士,只是不知他们何时能找到这里。  现在该怎么办。亦廷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井身狭小,立足之地极为有限,我和他之间几乎没有空隙,连转身都很困难。  大声喊。我回答。  希望路过的人别把我俩当成井底野鬼,来个落井下石。他这个人偶尔也会说些应景的冷笑话。   我哈哈大笑。别人吓走了也无妨,只须喊得我们营里的弟兄听见。  他们怎么会知道井中之人是谁。他又问。  这却容易。我微微一笑,突然朝着井口大喊,何亦廷!你睡觉的时候乱踢被子——   他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不示弱。翟时!你最讨厌吃放了的花椒水的醋鱼!   何亦廷!你喝了一盅酒就会脸红!  翟时!你有一次掰腕子输给了牛大胖子!  我俩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互相揭短,尽管井中漆黑不见五指,我却知道他在微笑。这样难得的畅快,在大漠的隆冬好比一碗烧酒。心窝不知不觉暖透了。  不多时,天顶已薄薄透出亮光。然而边关的清晨寒冷入骨三分,这口井地方偏僻,还不见有人经过。  我懒洋洋地继续。何亦廷!你还没讨上媳妇——  毫无徵兆地,他平和的呼吸在一片死寂中消失了,像流畅的曲子乍地抽去一拍。来得很突然。透过朦朦的光,我看到他一对深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很快,他的呼吸再次响起,急促中按捺着几分明显的怒气。  亦廷的身体陡然压了过来。  他的手已不像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军中岁月艰苦,他变得刚劲,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把我推在井壁上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说什么呢。他已经把声音压到最低,但那一声怒吼还是相当凌厉的。  我完全愣了。亦廷很少生气,对我更是如此。这样尖锐的怒意倒是第一次见。也许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扼住我肩膀的手很快便松开了。我肩头的疼痛终于褪去,这才感到背后那面井壁冷得厉害,我下意识向前挪了一步,撞在他怀里,鼻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  井口的一线天光投下来微白的晕眩。  我感到他的手从那些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收了回来,没有放下,只是轻轻按在我的背上。像一个没有完成的拥抱。  我想,他只是在替我拍去沾在衣服上的水滴。  【男人】  他替我拍去发梢上的沙子。  那张脸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眼神很专注,手指的动作一丝不苟。而亦廷这样习惯于一丝不苟的人,也容许自己这样憔悴,苍白,一身风尘。  这些日子来,边关兵荒马乱,都没有功夫修修边幅。我尽量让自己笑得安然。  行将就木,人反而少了许多杂念,可以花很长时间去端详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比如他的胡渣。我很想抬起手碰一碰那些刚冒出一点梢头的胡须,可惜我做不到,只能用心地,反复地看着他的脸庞。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脸再往下低一些。我能看到他干裂的嘴唇破了一点,流了血。    最后也没来得及给你修面。亦廷说。  他的手指捋过我的鬓发,擦过脸颊,停在下颌一侧,指腹带着一点力道慢慢摩挲。生了茧子的手指有点粗糙,但是温暖,让我想起那些偶尔闲暇下来的日子,我俩会用一把小刀互相替对方刮脸。    第一次给你修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低声问我。  很久了。  那时我们的军队还没有走得太北。边疆尚无大的动乱,只是偶尔有小支的流寇和劫匪。   营地在大河一侧,傍水而居,除了操练与狩猎,有时候甚至可以抽出时间和附近的牧民一道做羊皮筏子,晚上还可以围着篝火谈笑一番。  时值早春三月,山羊刚刚开始产奶,热心肠的牧民有时会送一桶新鲜的过来。   我留了一些给亦廷。他说他不习惯羊奶的那股子膻味,一再推却,我便笑他,说一个大小伙子怎能为了一丁点膻味就打退堂鼓。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亦廷无奈,硬生生被我灌下一碗。    亦廷,你有胡渣了。放下碗后,我发现羊奶沾在他嘴唇上面的一小块地方,连成一片乳白。  他有点尴尬。  你刚刚跟着我的时候,还一点看不出来。真是光阴似箭,一转眼,已经是个大男人了。我笑道。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亦廷,他还年少,我正轻狂。戎马征途,流年似水,人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说成这样,你能比我大多少。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我确实大不了你多少。我微微一笑,一掌拍上他的肩胛。但足以让你叫我一声大哥。   亦廷闷声不吭。  从前,他私底下喜欢叫我翟大哥,我不拘称谓,反而觉得这样叫比较亲近。可是渐渐地他却不肯再以兄弟相称,只一板一眼跟着别人称我将军。提起这个,也是因为我想起过往,心中遗憾。  我问亦廷,他是要留着还是刮掉。大漠这样长年风沙肆虐的地方,蓄胡是一桩苦差事。风稍微大些,便惹得一脸沙石,脏得很。他自然选择后者。  取来的短刀只有半尺长短,刃口锋利,用水洗了干净。  握刀的方法要恰当,否则容易划伤脸,另一边手尽量把脸压稳,最好让脸有点儿绷,才好下刀。我一面说,一面用棉布在他嘴唇四周敷了点热水,让他仰着,靠住一块石头,自己跨在他身上,扳住他的下颌,慢慢刮去那点青涩的胡渣。  他一直睁着眼,神色复杂地盯着我。似乎紧张得很。  不会弄伤你的,日后习惯了,就好了。我专心于手头上的动作,没有留意他的眼神。闭上眼罢。  亦廷慢慢把眼闭上,任我摆布。   当我撤开刀,叫他去洗把脸的时候,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将军,你可否让我也试一次。   也好。男人总要知道这个的。  用的还是那柄刀,敷的也还是那盆水。我和他换了位置,也靠在那块石头上,仰着脸。他在我身侧跪着,迟迟没有跨上来。见我催促了一声,他仍是低头,把那片已经一尘不染的刀面又慢慢擦了一遍。  你先把眼睛闭上吧。他终于开口,你看着我,我会紧张。  我依言闭眼。不一会儿,他的身子挨了上来,把我鬓旁的发丝拨好之后,一只指节有力的手才轻轻扣住我的下巴,五指微张,空出一块地方,用刀刃极为谨慎地刮着。  他的动作很慢,阳光微暖,三月青草的清香给了我睡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很充分,我乐于接受。半梦半醒之中,他好像在叫我的名字。我大概没有回答他。他喊了几声,接下来便没了声音。    有一个温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嘴唇。很快离开。  我下意识睁开眼。亦廷正从我身上退开,跪到一旁,静静清理刀上的胡渣,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大概是他抽开手的时候,手掌不慎碰了我一下。  ——别无它意。  我起了身,随口对他说笑一句。日后解甲归田,便是兄弟们偶尔一聚,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怎么没有。他抬眼看我,目光清澈坦直。  我不禁笑他糊涂。乡下不比军营,这儿的人司空见惯,可若叫你的乡里瞧了去,还不得笑话你?  他还是固执地看着我。若我双手残废,你也不肯?  我怔住。  回过神来时,早已顺手给了他一拳。他硬梆梆站着,纹丝不动。  第一句出口的话很严厉。不许乱说。  第二句出口的话很自然。你总还有你的结发妻。  【妻】  而我没有。  在我十岁的那年,我父辈长居的那个山寨接到了一道官令。  因当地嫁女娶媳十分讲究,须重金下聘,才可成婚。那时战乱刚过,乡民贫苦,拿不出像样的嫁妆,也付不起高昂的礼金,有好几年无人筹办亲事。地方官吏唯恐乱世之中民丁不足,荒田短兵,强令男子十五,女子十三以上者必须婚嫁,否则治罪。  我家中一贫如洗,爹娘担心日后有变,急匆匆找来邻舍同样揭不开锅的一户人家,两家商议,为我定下了一桩娃娃亲。  数年之后,官府老爷早已换人,那一道官令也渐渐成了废纸。  那户人家做了些小本生意,赚到一点钱,而我的双亲仍旧清贫,对方慢慢瞧我不起,几番冷嘲热讽,爹娘只是苦苦忍耐,盼望对方信守承诺。毕竟没有聘礼,要寻一桩亲事难如登天。  十六岁那年,我偶遇良师,第一次踏入军营重地,从此四方奔波,无暇归家。  军衔固高,事实上我并没有什么地位。那时,调配边关的将领往往都是官场失势,受人排挤的对象。那门亲事一拖再拖,自我驻守西北,家书中每每催促,我也抽不开身。几年前,爹娘忽然大喜过望地来信告之,说那家的姑娘愿意北上边关,早日完婚。  我毫无准备,只好硬着头皮到附近的一座小城中求购缨绳,敷衍了事。  许嫁之女发上著缨,以示与人结发。唯有为夫者才可解开。  本来,我并不知道边关的小城中会有那样精致的缨绳。店家是个年近八旬的老嬷,做得一手好女红,而小城原以养蚕闻名,贮有上好的丝线。老嬷用磨碎的红蓝花替蚕丝染了色,丝编成股,股结为绳,很是精巧别致。  我问亦廷,这个好不好看。  他说,好看。  在城内陪我走了一整天,那是他唯一说出的两个字。这两个字让我买下了那条缨绳。   半个多月过去,没有人到来。来的是一封家书。  那时,暮色四合,我和亦廷正坐在一盆炭火旁边暖手。我借着微弱的火光读那封信,他一声不吭,在我身侧用一根木枝拨弄烧了大半的炭块。他呵气的时候,信笺上的光晕便一跳一跳的,时暗时亮。  我把信放下,顺手搁在火苗上。字迹瞬间烧成灰烬。  亦廷手中的木枝停了下来。怎么了。  没了。我说。  他一直低着的头蓦地抬了起来,似乎有些愕然。我看见他几乎要把一块烧红的木炭拨出炭盆,连忙轻轻扣住他的腕子,往回拉了一把。他的手却是一颤,那木枝应声掉下了地。   我见他懵了,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事。那家人反悔了,她爹娘已经把她另许了一户人家。我倒落得轻松。  亦廷看了我一会儿,转开眼睛,慢慢将地上的木枝拣起。他什么也没说,不再追问。  很久,只有火星弹出来时细微的破裂声。  我看见一枚火舌翻起来的时候,动手将那段缨绳也丢进火里。没想到亦廷突然起身,竟抬脚一下踹翻了火盆。我大为吃惊,他却三两下踢走了炭块,也不嫌脏,伸手把那缨绳从炭火中找了回来。    可惜。还是有一小截被烧焦了。  亦廷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缨绳,长出一口气,慢慢坐回到僵住的我身边。我没能回过神,他已经动手收拾地上一片狼藉,耐心地将仍然亮着的炭块丢回盆中。  帐内重新明亮起来。  她不要,能不能给我。良久,他忽然这样问。  我一时没能会意,答不上话。  亦廷终于缓缓看住了我的眼睛,低声重复一次,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能不能给我。  你要那个做什么。我问。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炭火上。因为……我日后,娶媳妇的时候,会用得上。  我恍然大悟,大笑起来。他见我笑了,脸色反而有些难看,起身去添炭火。我只当他不好意思,没让他走,一边胳膊亲昵地搭上他的肩,拉了过来。成,要是喜欢,你便拿去。哥没什么舍不得的。  翟时。他忽然叫出我的名字。  我看向他。  亦廷的呼吸让我的侧脸微微发痒。在橘黄色的火光中,他的轮廓都有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看上去,并不真实。看似触手可及,我却总觉得自己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张了一下嘴唇。非常细微的张动,像是说了一句话。  而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只有炭火黯淡地烧着。  【何亦廷】  我们没有炭火。唯一暖和的地方是亦廷的胸膛,现在,也渐渐变冷。  白日沉入大漠,一点声息都没有,哑巴似的,死气沉沉,折断了最后几分光线,像坍塌一样,慢慢被一望无垠的沙砾吞没。  白昼即将过去。  阿戆他们已经被风沙埋去了一半,血迹发黑。用来自刎的长剑横七竖八扎在沙子里。完败之兵,折戟沉沙。说得果然不错。  我的身体已经麻痹,没有知觉。时值严冬,一个没有炭火的夜晚足以冻死我们。  亦廷就这样抱着我,一直说话。他流了太多血,脸色灰白,不知神智是否还清醒。他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毫无逻辑,似乎总在回忆一些零碎的,不成章节的片断,然后他会像一个孩子那样耐心地问我记不记得。  他说的事情,我记得大半,剩下的并没有很深的印象。他也不在乎我会不会回答他,只是不停地讲。这样或许能够让他暂时忘记疼痛。有时候,他会微笑,低下头来安详地看着我。  亦廷瘦了很多。  刚来边关的时候,他有些水土不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咽下食物,吃什么吐什么。北地饮食偏咸,喜好生冷,牛羊的肉有时还沾着血丝便端来吃了。他知道军中伙食来之不易,不舍得浪费,很多时候让给别人,自己一日只吃一两餐,几年下来,落下了胃疼的病根。  我不想让他饿着,每次就生一小堆柴火,把他那份肉食彻底烤熟,还把盐巴重的东西浸在水里泡一会儿,去掉一半咸味再给他吃,我则喝掉剩下的盐水。亦廷知道后,还发了好几天的脾气。   他现在已经习惯这里的水土,也能吃一点咸腥的东西了。  很多次,我夜里巡视营帐的时候,对着他疲倦的睡脸,一看便是一整晚。想起这个男人跟随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慢慢变得坚韧,变得强悍,我却感到后悔。  何亦廷。  你后不后悔。  我在心底这样问他。那个开满杜鹃的南方山村本该留住他一辈子。那里没有荒漠,没有风沙,没有吃不上水的煎熬。他可以种几亩地,养上一头耕牛,平平安安岁岁年年。  他动了一下胳膊,把我的身子重新往上拖了一下,几乎是完全拥在怀里。这最后一刻,他的任何举动在我看来都是如此自然,即使这样紧致的拥抱从来不曾有过,令人眩晕的窒息中,我听到他微弱的呼吸。  我差一点产生错觉。觉得我们只是在一个寒冬的夜晚卑微地取暖,醒来的时候,还能见到一轮白日从东方冉冉而起。  我悲哀地笑起来。  亦廷已经沉默了很久,他想说的话,大概说尽了罢。我们也该走到头了。  他的脸色很差,体温越来越低,却还在哆嗦着用手慢慢替我理好衣襟,用解下的胄衣把我裹起来,不叫风吹着。做好这些之后,他捂住嘴,开始剧烈咳嗽。我看到他放下来的手掌心上有零零星星的血迹。  亦廷,咱们走吧。我见他咳得厉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心如刀绞。  他的目光已经有点散,似乎低头看了我好久,才好不容易找到我的脸,沾满血腥的手漫无目的地在我脸上摸索。他也许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感到自己在哽咽。你已经说了一天了,够了。咱们走吧。  他又咳嗽了两下,连血都是干涩的,浓得可怕,沾在他唇角破损的地方。风沙愈来愈狠,他像一支折断的柴梗似的,晃了一下,失去平衡,我们沉甸甸地倒在沙砾之中。  但是他仍然固执,硬生生撑起一边手臂,一再重复。我还没有说完。最想说的,还没有……没有说过。  看着他失控的模样,我比任何人都难过。亦廷,你想说什么。  这一刻,他的神情忽然变了,似乎迷惘,又似乎悲伤。他呆呆地凝视我的脸。良久,他低声唤着我的名字。  翟时。  我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答他。  翟时。  我在。  翟时……  我还没有应声,他的眼泪已蓦地碎在我的脸上。我震惊地看着他。他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整个人急遽发抖,泪水沾着灰尘,疯狂地从他眼中掉落。狼狈不堪。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失声痛哭。  翟时。亦廷缓缓张开嘴唇,一颗泪珠从他睫毛底下绝望地渗了出来。他声音低哑。翟时。我的心,只给过你一个。  我的眼前蓦然一片空白。  那滴泪水掉下来,像一只锥子,猝不及防,贯穿我不堪一击的心口。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荒唐。我发现自己浑身打颤。  何亦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的声音微不可闻。  翟时,翟时。他闭紧双眼,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泪流满面,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喜欢?  喜欢。  我感到心口发疼。疼得厉害。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很深的地方烧了起来。  他的侧脸转了过来,漆黑的双眼一动不动,凝视着我。火星徐徐而动,忽明忽暗。昏黄的军帐中,他近在咫尺的身体结实而温暖。他微微张了一下嘴唇,说出一句我没有听清的话。  而那句话,此刻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我喜欢你。  亦廷低声抽噎,他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话不成声。他曾经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如今却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千军万马杀不死他,而我一个冷淡的眼神就足够了。  我又怎么舍得。  看着他的眼泪,我忽然有了一个悲哀的念头。  如果,我伸出手去拥抱他,对他说一句同样的话,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想再多说几遍,是不是还得等到下辈子。  下辈子,我不认识他,他不记得我。那怎么办。  我突然非常害怕。  一直没有知觉的手脚这时候动荡起来,我很想伸手,不惜一切,伸出手抱住他。四肢上锁住的闸门终于露出一线缝隙,我整个人震了一下,僵硬的感觉突然撤了干净,身体一轻,一下子挣扎起来。我张开手臂去拥抱眼前的男人,仰起头,轻轻亲上他的嘴唇。  那瞬间,没有任何触觉。  怎么可能……他明明在我眼前。我明明在他怀里。  晴天霹雳。  我赫然睁开眼,看到自己毫无重量的肢体从亦廷身上浑浑噩噩地穿了过去。我没有抱住他,没有吻到他。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我隔着手心,看到下面流逝的泥沙。  心口是空的。因为我的心不在这里。  我怔怔地,慢慢地回过头。  亦廷就在我的脚下,双膝跪着。他渗满血渍的背因为哭泣而轻轻痉挛。他失魂落魄地低着脸,一心一意在用手指慢慢拨开眼前那张脸上散乱的头发。一张苍白的脸。我的脸。这个动作结束的时候,他闭上了双眼,低下头,吻在那两片已经冰冷的嘴唇上。  我喜欢你。他麻木地重复着,等待一个永远不可能到来的回应。  【结发】  为什么他总是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  因为他根本听不到。  为什么我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因为我已经死了。  记忆开始回来。那柄长枪刺中了我的胸口,离心脏不过短短三寸。我在马上颠簸,天昏地暗,眼前的景致像被什么人撕成细小的一块块,我怎么也看不清。一切渐入漆黑。在第八个人咽气的时候,我一直堵在喉头的鲜血终于溢出嘴角,滴滴答答滚了下来。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乱兵之中,我看见了亦廷。他的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敌军,正策马驰骋,把他逼向断崖。   我用尽最后一口气把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砍在剑下,为他辟出一条突围的道路。然后,我从马上摔到地上。很多人围了过来。刀的反光在明晃晃的白日底下格外刺眼,一点温度都没有,连刺入肉体时那一个沉闷的响声都是冷冰冰的。  血溅湿了我的胸口。  亦廷撕心裂肺地吼着我的名字。我已经看不到他在哪里,只能把手慢慢伸向他声音传来的地方,手臂上接二连三有极痛的感觉袭来。我仍在坚持,直到他的手抓住了我。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我一直以为,我还会再醒过来。  我一直以为,我们不需要等到下辈子。  亦廷。我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叫了他一声。我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听不见。  他的神情已经溃散得不成样子,目中无神,专心致志地看着我的脸。他看了一会儿,开始微笑,眼泪却愈流愈快。他伏在我身上,彼此抵着对方额头,用那两片干裂的唇悲切地吻我。眉毛,眼睛,鼻尖,脸颊,还有不再温暖的嘴唇。  在一个吻结束之后,他会小心翼翼地低声喊我的名字,用疼惜的动作,抚摸我的眉发。接着,又是一个狂热而野蛮的吻。  翟时,睁开眼看看我。他像一个疯掉的人,用微弱的声音乞求我,看我一眼……跟我说句话……</p不正常人类特研中心BZCRL(BZCRL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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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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