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当人们盘点粉丝文化，有两幅画面必将被印上里程碑：一幅是2005年夏天，北京最繁华的商业区西单的大街上，举着李宇春、周笔畅、张靓颖、何洁的巨幅海报的投票女孩；另一幅就是2019年夏天，在发布会现场举着牌子抵制嘉行的杨幂粉丝。

2005年，粉丝从幕后走到台前，将偶像“捧”上星位；14年后的今天，粉丝从线上走到线下，对偶像当面“踩”踏。而中间的十几年，是一部流量时代的粉丝权力成长史——从崇拜者变成控制者。

当偶像越来越依赖流量，粉丝便获得了塑造他们的权力。演什么样的角色，上什么样的综艺，拿什么样的代言，谈不谈恋爱、跟谁谈恋爱…… 粉丝们对偶像有全方位的想象和控制欲。一旦这份想象落空，爱也随之溃散，鹿晗官宣恋情引发大规模脱粉事件便是先例。

同样的，在嘉行官宣杨幂出演嘉行的自制剧后，她的多年铁粉愤而写下微博长文，不仅脱粉，而且回踩，历数杨幂“几宗罪”：轧戏拍综艺、不背台词打游戏、不踏踏实实拍戏净耍小聪明……

粉丝在台下大呼“抵制嘉行剧，做个好演员”，杨幂上台时脸色有点尴尬

但“死心”只是万般无奈的最后一步，大部分时候，粉丝们还是愿意用爱照亮偶像的星途。那么，失望的情绪谁来买单？当然是本职“造星”的经纪人和经纪公司，比如杨幂的公司嘉行，比如上热搜次数比旗下艺人还多的杨天真，比如被粉丝逼到被公司开除的李易峰前度经纪人。

有圈内人开玩笑称，经纪人和粉丝是“婆媳关系”：都是为了艺人好，但彼此之间永远不对付。

双方的“撕扯”日常究竟是怎样的？在这背后娱乐圈的权力又是否发生流转？本期《娱探》采访了几位曾被“撕”上热搜的经纪人以及长期蹲守饭圈的观察者们，试图去揭晓这个答案。

被粉丝逼走了好几拨“跟不上脚步”的团队

2014年，李易峰因《古剑奇谭》登上顶流之位。同年10月，网上有人发了条关于讨伐其时任经纪人董可妍的长微博，大批粉丝群情激愤。欢瑞世纪发布声明称，要采取系列措施改进和强化李易峰的经纪团队，随后这名经纪人真的被开除了——这在日后被饭圈视为“撕工作团队”一次里程碑式的胜利。

尝到“胜利果实”之后，粉丝们越战越勇，很快又开撕李易峰当时的助理，造成宣传团队集体离职。

两年后李易峰发生车祸事件，粉丝们再度逼宫，将枪口指向当时的经纪人杨迦茵，并列举出一长串罪状，包括业务生疏、缺乏底线、对待合作方态度不好、媒体关系处理不当、对待过失推诿等等，最终杨迦茵也引咎离职。

李易峰粉丝曾笔伐其经纪人

圈内人士小Y认为，初代流量往往骤然走红，面对铺天盖地的资源和需求，团队容易手忙脚乱跟不上，粉丝表达不满的态度很常见。但当年那场胜利的背后，业界还流传出另一种说法：李易峰的工作人员上演内部“甄嬛传”，包括爆料的长微博也是由内部人士策划，并非粉丝自发撰写。

对此，某流量的经纪人小A也称，“李易峰当时的经纪人董可妍不是粉丝撕掉的，合作已经岌岌可危，这等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根本原因不是粉丝。但粉丝误以为有成功先例，这就造成了现在更多人去撕团队。”

然而，适应一段新的合作关系需要时间，频繁更换团队对艺人也是损伤，撕来撕去对艺人和团是两败俱伤，对艺人发展的阻碍也是粉丝不愿看到的。

有个男艺人本人都被粉丝diss跑了

不仅当红艺人的粉丝会“撕”团队，还没走红的艺人和团队也会被粉丝“撕”。

某位艺人在糊成十八线后，后援会管理者关停了微博，并经历了账号被偶像夺走、又被粉丝追回等一系列事件，最终粉丝们彻底脱饭“回踩”，这场粉丝高层与前偶像之间的纠葛在饭圈观察者“ZQSG真情实感”的一篇匿名采访中也有所呈现。

故事出自后援会的几名前任管理者，据称已经尽可能进行过事实核查。

据这位艺人昔日的粉丝称，这位“小糊咖”凭一部剧走红，但后续发展乏力，接过几部烂剧后再无戏可接。但他在割粉丝的“韭菜”上却很有一套，卖抄袭的书、抄袭的衣服、山寨的“三无”面膜，收割仅剩的粉丝。人气愈发见糊，出新书时还亲自策划过一场“宠粉”活动，销量前十名的粉丝可以跟他合影，销售第一的粉丝可以和他共度一天。当时很多粉丝炸了锅，抗议出版社的创意，却不知策划出自艺人本人。

这位男艺人偶尔也送粉丝东西，比如酒店的香皂、浴帽、牙刷等。但索取的更多，让粉丝帮他花钱冲金V、给工作室账号买会员、给艺人本人账号微博买粉丝。发展到后期，工作室的图是粉丝做的，拍一条抖音都要让粉丝剪，却还嫌粉丝数据做得慢，互动量不够。

三年后，粉丝对他心灰意冷并关停后援会账号，账号管理权限却被男艺人方面获得，令粉丝十分不满。这个故事的结局是，粉丝们最后从艺人手里要回了后援会的账号管理权限，但对偶像的爱却消失殆尽了。

慈文传媒经纪公司总经理赵聪就遇到过很多这样的“热心粉丝”。得知公司买下了《杀破狼》和《天涯客》两个IP之后，粉丝们就开始为偶像分派角色：《杀破狼》中的皇子“长庚”简直就是为陈宥维量身定制的，而《天涯客》中的“温克行”除了董岩磊还有谁能演？

粉丝每天催团队：你们怎么还不官宣？自家公司的资源不优先给自家艺人，在等谁呢？

“你就能感觉到粉丝在迫切地为他们的事业做规划，为他们未来的影视人设做规划，其实那个人设就是他们想要看到的。”赵聪说。

他认同粉丝们的判断，也希望自己手下的艺人能够得到这些角色，但“角色不是你想要，想要就能要”，市场的风向、投资人的意见、导演的选择……都让一个角色的落定比粉丝想象中“我觉得我爱豆适合就该他上”要复杂得多。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剧还在前期筹备阶段，我怎么官宣？”

但圈内人士小Y认为，在为偶像规划事业这件事上，粉丝有点太过自信：“大家都觉得自己对行业有洞察，觉得自己能够总结行业规律，也不看实际情况，他们觉得自己比投资人和制作班底还懂。”

嫌偶像的发展方向不高端

从章子怡到吴宣仪都被粉丝diss

像杨幂粉丝这样，为了偶像的事业发展焦心不已，最后上升到撕偶像本人的情况，这两年不在少数。

大到“大花”章子怡，演技奖项傍身，咖位卓然，在事业粉眼里应该是带着仙气的高端。但她早前在宣布参加夫妻真人秀时，事业粉就为此痛心疾首，失望脱粉。

章子怡粉丝曾写长文为偶像的事业选择痛心疾首

小到“小花”吴宣仪，她不愿接品相不好的戏，6个月不进组，原本是爱惜羽毛，却被粉丝指责不努力、不上进。

圈内人士小Y认为，影视寒冬正是大浪淘沙的时候，流量红利已经见底，好本子少、好时机也少，很多事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完成。

“明星都以为粉丝是天使，没想到一个影视寒冬，粉丝们就变得凶神恶煞。很多粉丝追星，很大程度上是希望Ta替完成一些这辈子都不能实现的事情，自觉对明星有责任，有义务去督促他的成长。他们可能把偶像当自己孩子，根本不在意对方过得开不开心。他们有时会忽略娱乐圈的现状：就是不是人人都能有好资源。”

今年8月，当杨幂粉丝因《斛珠夫人》变更为嘉行自制剧后曾一度向工作人员提出质问，但工作人员以“行业保密原则”回复，称能告诉的都告诉了，随后双方一拍两散，而这件事也是最近“抵制嘉行”事件的重要导火索。

经纪人X对此分析称，在事业粉与艺人团队的分歧中，信息不对称是一大原因，涉及到行业敏感问题，经纪公司经常有苦难言，“这段微信对话被贴出来，从对话中能明显感到信息不对称，就是一边有话想说不能说，另一边逼着你说，大家就卡在那里，不可能沟通清楚。”

团队给艺人好资源就不会被diss？

赵丽颖的前一任经纪人依旧被怼

团队不能帮艺人接到好资源，会被粉丝撕，但即便手中资源优渥，也未必能让粉丝满意。

被誉为金牌经纪人的黄斌就是个典型，在与黄晓明的经纪约结束后，开始带赵丽颖，填补其时尚方面的短板。“五大刊解锁三家封面，一年上了两次《时尚芭莎》”，黄斌还带着赵丽颖大步攻入时尚圈，成果丰硕，其中就包括引发“血案”的Dior。

当初，Dior官宣赵丽颖为代言人后便引起质疑，不少人认为邻家气质突出的赵丽颖的时尚表现力不够，之后赵丽颖在官方宣传片里的英语口音，加深了这层质疑。粉丝将矛头指向黄斌，批判他不该不顾人设悬殊、急功近利去硬推资源，向外界暴露出赵丽颖的缺点，影响到未来的长久发展。

赵丽颖代言大品牌却引来粉丝质疑

当然，最后黄斌也与赵丽颖解约了。

但在资深经纪人小B看来，资源的好坏就像是“薛定谔的猫”，“没有绝对好的资源，也没有绝对烂的，当中有运气成分在。你能说Dior是坏的资源吗？这明明非常好。艺人团队能做的事，是在艺人咖位上够到天花板，运气好的话就能打破天花板。假如一直打破不了，粉丝又会觉得你不作为。”

经纪人X则选择对粉丝的骂声不予理会，比如他曾给旗下艺人接了甜品、洗化用品的代言，虽然也被指不够高大上，但他觉得，与高端奢侈品牌相比，大众消费品反而更能让艺人“出圈”，“这是覆盖更广泛的群体，能让更多人知道。”

经纪人把艺人带成了顶流

依旧逃不了被diss的命运

为了偶像的事业操心，粉丝撕团队是常有的时，但有时团队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成为粉丝开撕的对象，粉丝叶子的理解是：“个别粉丝为了自己在粉圈的地位，找存在感，抓住什么都能骂。”

在她看来，时下某顶流经纪人已经非常尽责、把新人带成顶流、行事风格也没得挑，却还是逃不过粉丝的挑剔。

一次，一个活动现场视频流出，该顶流拿着一张照片准备签名，随口对旁边的经纪人说：“这张照片P的有点太过了，你之前看过没有？”粉丝立刻炸了，责备团队对艺人不上心。

另一次，两人一起乘电梯下楼，经纪人转头的时候眼睛向上看了一下，视频传出来，就有粉丝说经纪人在向艺人“翻白眼”，粉丝们群情激愤，“看图说话，撕了大概几千几万条吧。”

叶子也替经纪人委屈：“他们在机场帮艺人拎很多个箱子的时候，粉丝们看不到吗？他们只是选择性地无视了，流量的粉丝对经纪团队不满已经成为一种惯性。”

而习惯了“天天被粉丝骂”的经纪人X，已经能够像讲笑话一样讲自己的日常：“只要把艺人的行程表公布出去，是一定会被骂的。你给他安排得很满，粉丝就说这是压榨！天天逼艺人去赚钱，不给他好好休息。时间表很空，粉丝就说艺人天天在家抠脚你也不管！反正是不可能满意的，而且嫌他工作多，和嫌他工作少的，是同一拨人。”

X已经掌握了一套“与粉丝斗，其乐无穷”的方法。他旗下的两位男艺人，分别出演自家公司出品的一部电视剧的男一、男二，剧集播出后，男一的粉丝不高兴了：为什么你这么捧男二？难道男二才是你的亲儿子？

X也不回复他们，而粉丝的“回击”正中他下怀：被气到的他们奋起直追，给偶像做数据，得益的还是公司，“没毛病”。

这样不会气到艺人吗？X摆摆手：“我的艺人都很佛系，不在乎这些。最重要的是剧播得好、角色演得好，别的东西撕了有什么用？”

但像X这样“佛系”的经纪人还是少数，经纪人小B就不太理解：“本来大家目标一致，都是为了艺人，粉丝和团队搞对立其实两败俱伤。”

一线女演员粉丝争番位的背后，是团队的授意？

事实上，粉丝与经纪人成为一个团队并不是梦。

小Y告诉《娱探》，某说唱偶像的粉丝和团队就紧密抱团，“觉得全世界都要害我哥哥，所以我们要围成一个城堡，让外人攻不进来。”但因为这位偶像处境特殊，因此这样的情况，圈内“只此一家”。

更多的是“松散合作”。比如前阵子，一位一线女演员因为粉丝不满新片番位，而推掉了这部片子。外界都以为她是迫于粉丝的压力，但小Y透露，事实上是女演员的团队本身就对这个角色不满意，因此示意粉丝来撕，顺水推舟。

而此前，一位初代流量，和一位近两年选秀出身的流量小生，分别被粉丝“撕”掉一个微商代言，也是同样的粉丝和艺人团队“team work”模式——当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他们就是队友。

艺人团队与粉丝的权力关系并未反转，底线却面临被打破

粉丝团通过微博等媒体直接向艺人方表达意见甚至施加压力，已经成为近年饭圈大行其道的新趋势。有的讨伐尚属合理，当然合理也不代表绝对正确，有的则纯属无中生有、无理取闹。

饭圈观察者“ZQSG真情实感”提出，“为艺人做得越多的粉丝，相应的也希望索取更多。越是在外反黑维护澄清，越是反过来对偶像和艺人团队有更高的要求。一个微小的原因，也可能使得粉丝转身离开或者回踩。”

不过受访的经纪人们告诉《娱探》，对于“粉丝与艺人团队权力关系出现实质性的反转”这个命题，他们并不认同。实际的答案里——相比明面上大张旗鼓的舆论攻势，博弈战中粉丝并不占绝对上风，“能影响到艺人的有很多，粉丝只是一部分，这个事没办法量化。”

比如经纪人X认为，粉丝的力量被过分放大了，“我为啥注重粉丝呢？要买单的人自然会买单，不用拘泥在这些人身上，这对我来说不重要，粉丝是个特别窄的群体。就像张靓颖发一首歌，粉丝一定觉得好听，但外边人会有真实的评价。话语权是在每个人心里，粉丝不会影响到我的决策。”

经纪人小A则称，挑剔也不一定会让工作团队与艺人产生隔阂，“如果经纪人与艺人之间的沟通是顺畅的，我们最清楚所有的工作环节是怎么回事。当我们清楚粉丝对工作的整个流程存在误解和信息断层，这件事对我们造成的影响仅仅是感到委屈，对内部造成的伤害并不大。”

“除了有强大的内心不以为意，没有别的办法。”

“你解释了就是玻璃心，你不解释就是默认”， 小A自嘲，“艺人团队的工作好难做。特别当粉丝形成大规模的抗议，甚至大粉们都站到了团队的对立面，这件事是无解的，你当下没有任何应急手段可以解决问题。但误解也是阶段性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更多真相呈现出来，他们会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

但杨幂粉丝线下大规模的抗议，却让公众看到了饭圈的野心和意志，也让小A等经纪人感到恐慌，“有些事现在可能还没有发生，但有人在试探这个底线，如果底线不断地扩张，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原标题：逼走李易峰团队、推掉杨幂新剧，粉丝和艺人权力反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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