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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你都葬送在了匆匆那年。

  得知蒲熠星去世的消息是在十月中旬时。那时正逢秋末,岌岌可危的是不再鲜明的绿叶,于是树木枯萎、花草凋零,绿意不再盎然。

  郭文韬得到消息时正好下了飞机,他刚升官,被从海外分公司调回国内总公司的管理阶层,接到齐思钧拨来的电话时,情绪丝毫没有波动,就像是听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浓淡都与他毫无瓜葛。

  电话对头的齐思钧听见他淡淡的“哦”字时,顿时有些恼怒,“郭文韬,你再怎么没血没泪也不至于毫无反应吧,他好歹也是我们相处三年的同班同学啊!他死了,蒲熠星死了,死在他的二十七岁!他才二十七岁啊… …你不能,至少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反应… …”

  “嗯,我知道。”郭文韬习惯性看了眼腕上的表,却忘了调时差,时间还停留在昨天,仔细一看,分秒还不动了。不走的表是时间静止了吗?郭文韬恍惚飘过这么个不着调的念头,“他葬礼什么时候?”

  齐思钧气他的冷漠理智,却又懒得再劝说什么。郭文韬这个人他最知道了,个性慢热又闷骚,不认识时不好聊天,认识时却能够和你聊骚几句,跋扈又嚣张;他做事井然有序、条理分明、固执己见,这算是优点吗?应该算吧。只是偶尔会过度冷静,虽然刘小怂曾经说过他那是反射弧长,还没反应过来罢了。

  “后天,我去载你。”齐思钧深深叹了一口气,挂断电话时早就泛红的眼眶又盈上了泪,他揉了揉眼睛,看着手机桌面的四人合照发愣。

  彼时的他们还穿着校服,下过秋雨的天有点凉,郭文韬把自己裹在了外套里缩成一团,和旁边穿短袖的男孩子对比鲜明。照片是谁拍的他们也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那是他们高中留下的四人照片,也是郭文韬和蒲熠星唯一的一张合照。

  郭文韬看着挂断的那串电话号码,下方是一串红色的未接来电,拨号是在昨天。他那边的夜已经深了,习惯性在十二点开启勿扰免于工作的郭文韬早早就睡下,错过了。

  早就错过了。他收起手机以后,这么想然。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结下的樑子,反正等郭文韬意识到时,全四中都已经开始谣传起“郭文韬和蒲熠星不合”的传言了。这类传言对于他而言没有影响,反正是事实,他确实是挺讨厌蒲熠星这么个人。

  怀有中二病的少年正值幼稚的年纪,他和普遍的男孩子一样,会看漫划也会打篮球,他每天都要和班里其他男生聊昨日的比赛和新出的球鞋,他还喜欢在考捲上涂鸦、喜欢揪女孩子的马尾辫、更喜欢到处招三惹四,逢人都要说上一句不合时宜的冷笑话。

  他成绩不好,学业排名总是靠后,在郭文韬眼里,他们这种垫底的群体,就是既不上进又不努力的例子,他将来也不会成为有用的人,用讲难听一点就是“废材”。只可惜蒲熠星在那些人里边最是出众,于是成了领头羊,郭文韬不够去讨厌所有人,就去讨厌蒲熠星了。

  蒲熠星自然也瞧不上眼这种自视甚高的伪君子。谣言大抵是从他在厕所抽电子菸、和朋友嚼着舌根时开始的,但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只精闢的做了总结,“我和郭文韬是对立面。”

  “字面上的意思。”

  蒲熠星伸手挥散了烟硝,出了隔间被巡堂的江主任抓个正着,揪着耳朵就进了训导处。好友自然理解成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这种不对盘的关系,但蒲熠星说的是“对立”这个字眼,只有他知道,对立即依存。

  “这是这次的奖学金。”

  郭文韬进门的时候,蒲熠星还站在门口罚站,前者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就入了门,后者则扫了他一个眼神,又继续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下雨了。秋天的类梅雨总是下的猝不及防,大朵大朵的雨水在校服上开出了深色的花,走廊照理来讲是淋不到雨的,如果他贴着墙站的笔直的话——但那样就不是蒲熠星了,他偏要站在最外围的位置,伸出手让水珠敲打掌心,然后再握拳,想看看虚空的拳心里会不会抓住一点秋天的弥留。

  “家里最近如何?妈妈还好吗?”江主任对待年级第一时是笑瞇瞇的模样,看起来和蔼可亲,他也确实和蔼可亲,帮了自己许多忙。

  “还行。”郭文韬垂下眸子,看不出情绪。

  “有需要帮助尽管和主任讲,主任会竭尽所能帮你的。”江主任喝了一口茶,“回去上课吧,门外那个是你们班的吧?喊他回去了,警告他要是敢再一次在厕所抽烟,我就真的记大过了。”

  “好,谢谢主任。”

  蒲熠星还在玩接雨游戏,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听见不大不小的谈话。他刚开学就知道郭文韬是单亲家庭了,在帮班主任整理学生档案的时候,他得知了郭文韬只有一个妈妈,妈妈还生了重病,于是郭文韬只能拚命读书,拿省内各类能够到手的奖学金去给他的妈妈治病。

  郭文韬的故事是他和班主任的秘密,为人师长,本来就不能胡乱洩漏学生的隐私,只是蒲熠星有和他类似的原生家庭,却和他背道而驰,成为了两种不一样、又一样的人。

  对立即依存,他们是同类人,可以相辅相成的同类人。

  可惜人们总是会不自觉去讨厌与自己相像的人事物,进而远离。

  郭文韬拿起倚在墙边的黄色波点伞,站在蒲熠星边上看了下雨势,然后就撑起伞往对栋楼走了。蒲熠星听见了主任说的“喊他回去了”,但郭文韬却没喊他,也无所谓,他会喊才有鬼。蒲熠星跨了三两步便从善如流的钻进了他的伞下。

  他也不管身边是不是多了个人,撑着伞的姿势没变,角度更是毫无偏移可言。他走他的路,蒲熠星就这么淋湿了半个肩头,还发现郭文韬越走越慢的恶趣味,不由得咬紧了后槽牙,然后佯装恶狠狠的模样,夺过他手里的伞。

  也不知道是蒲熠星劲使大了还是伞太旧了,脆弱的伞杆就这么断成两截,横尸在大雨里。两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插曲吓愣了,看着对方的眼底发怔。而郭文韬也逐渐从不可置信变得愠怒,本来就天然无好感了,现在还弄坏他最重要的东西——这个仇是结下了,他在心底发誓,瞪了蒲熠星一眼就跺着步子往楼底下避雨,还不忘捡起坏掉的伞。

  两人全程一语不发,却演了一场默剧,在全校午休的时间里,战火无声蔓延。

  蒲熠星淋了会儿雨才想着追上,小跑两步跟着他走,“喂,我不是故意的。”

  “明白,你是有意的。”他故意走的很大声,要让全世界知道他在生气,像个小孩子一样。

  “不是,就那破伞,坏了就坏了,我再买一个赔你嘛。”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郭文韬大翻白眼,他甚至想对着蒲熠星破口大骂,还好他最擅长收敛情绪,擅长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变成一句没有起伏的话语。

  话是冷的,行为却是热烈的,整个楼梯间回盪着他的踱步声,蒲熠星莫名有些想笑,最后还是憋住了。他停下脚步,没再继续跟上,也没有选择回教室,而是掉头去了厕所。

  郭文韬见他没跟上来,拐过弯后也伫足了脚步,向来冷冷的扑克脸也难得出现了龟裂,悲伤明心见性,难过是真的难过——伞是自己十五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生日礼物。大人总说送礼不能送伞,意味着散,后来妈妈真的得病住院了。他埋怨送伞的人,可送伞的人却告诉自己,伞是用来遮雨用的。

  它会撑起你的一片天。

  郭文韬看了看坏掉的旧伞,恢复了原来的表情,转头就将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争锋相对要从复仇开始说起。

  “你再说一遍?!”齐思钧做为郭文韬班里唯一的朋友,在听见他的脱序行为以后,突然觉得郭文韬比他要想的还要简单许多。

  “我说,我把蒲熠星的篮球扎破了。”他说的稀疏平常,男孩子间本来就偶有这种恶作剧的小动作,但… …这是郭文韬啊,是看不惯且厌恶这种行为的郭文韬啊。

  “韬哥你变了。”齐思钧摇了摇头,一脸茫然,“你知道吗?扎破篮球这种招数,不只会让蒲熠星生气,还会让那些打球的男生们都生气。”

  “无所谓,擒贼先擒王知道不?那些人充其量就是些小喽啰的角色,蒲熠星才是那个王。”郭文韬一本正经的说着,“而且,对付他们就要用他们的招数对付。”

  “… …我不知道你也那么中二。”齐思钧坐到他前面的座位,莫名觉得要是他和蒲熠星之间如果不那么勾心斗角的话,或许很合得来,“蒲哥他怎么你了?你至于动这么大的气?不对,我平时都跟着你啊,他怎么可能怎么你了?”

  “他把我的伞折断了。”

  “是你的伞太破了,我一碰就断了哦!”蒲熠星一行人从后门进了教室,泄气的篮球被随意置放在了教室后方。他一回来就听见二人的谈话,心里突然就有点谱了,“不是吧,你不至于吧,你不至于因为我弄断你的伞你就扎破我的篮球吧?郭文韬,你不至于这么幼稚的吧?”

  齐思钧心想他至于。说实话,郭文韬这种简单又粗暴的幼稚报复行为,他属实也是没想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郭文韬这个人真的很简单,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果断又光明磊落… …好像也不那么光明磊落。

  郭文韬连眼都没抬,自动笔在簿子上算着数学式子,他懒得回话,在蒲熠星眼里就成了默认。

  “伞我可以赔你,球你能赔我吗?这两样东西根本就不等价,你好歹也选个差不多的物品下手吧?你有钱赔吗你?”

  “本来也没打算赔。”他小声咕哝,想起什么又对着齐思钧接了句,“怎么有狗在叫?”

  蒲熠星是气得够呛,吼了一句,“郭文韬你别太过分!”

  班里人被突然吵起来的两人给吓了一跳,也是这一次的争执,间接印证了谣言的真伪。导火线先是被无意破坏的雨伞、又是报复心起扎破的篮球,本来各走各路的平行线,也在这一瞬间交会了——很久以后想起来,才发现所谓的灵魂共振是无法免于的,有些时间线是注定的,很中二,但是实话。

  还是齐思钧出来打了圆场,蒲熠星才冷静了下来。自伞坏了以后,他一直在等郭文韬说些什么,比如心灵鸡汤那种大道理,或者解释雨伞为什么对他这么重要之类的 ,没想到他连话都懒得讲,直接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愤怒。

  最后也没了结恩怨,争执之下也没有结果,最后蒲熠星只丢了一句,“我们走着瞧。”

  郭文韬细细琢磨了这段文字的意思。

  结果发现,真就只是字面上“走着瞧”的意思。

  “蒲哥又在瞪你了。”

  自那一次单方面的争执,班里不约而同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蒲熠星为首、因为至少有一天没球打的男生们组成的反郭文韬派;另一派则是以喜欢郭文韬的班长为首,带着那些看不惯男生作风的女孩子们,组成的郭文韬粉丝后援会。

  这差距,气的蒲熠星看了看他那群没出息的好友们。

  郭文韬,万人迷,谁不喜欢长得帅、个性清清冷冷、学习又好的男生呢?当然,蒲熠星也长得帅,但就是太混了点,吸引不了班上女生——吸引班上女生以外的女孩子倒是挺容易的,照他的话说,大概就是喜欢他的人都能从四中南门排到隔壁校的北门了。

  “那他眼睛挺大的。”

  下节体育课,两人相伴去打了水,正巧碰上出厕所的蒲熠星,他边和旁边人说什么边瞪着郭文韬——虽然做不到什么实际伤害,但精神折磨多多少少还是有的。郭文韬老早就被他盯的烦,奈何那人又不动作,他也不知道怎么反击。

  “我觉得他们肯定要有什么动作了,你小心点。”中立派的齐思钧跟郭文韬好归好,但跟蒲熠星也算不错,他嘴上说着不站边,心里却是靠拢郭文韬更一些。

  郭文韬没说话,他当然知道那群人要有动作了,且他们能有动作还是自己给的机会呢。

  体育老师组织了一场篮球赛,蒲熠星那帮人自然就组成了五人队伍,而另一只队伍却零零散散,正愁着组织不起,郭文韬却突然拉着齐思钧加入了。

  “郭文韬… …会打篮球?”其中一人当着郭文韬面发出质疑。大家都以为郭文韬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但事实上他初中为了赚奖金还参加过篮球校队,为校夺了冠,但他高中就走的低调,这事儿没几人知道。

  “人家还是篮球校队的哦。”蒲熠星知道,他不只知道,他还要大声说,然后把手里的篮球落地弹到郭文韬那儿,做了洗球,“你们到底打不打啊?”

  “打。”郭文韬敛着眸子,把球用力弹了回去。

  昔日埋下的祸根也在今天一触即发——班里人默默在心里为两人做了注解。

  篮球赛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原先一喊解散就鸟兽散的女孩子们也回到了场边,于是场下观众也拉开了阵线,分别为二人队伍加油。

  “你真是篮球校队的?”齐思钧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这话本身就与郭文韬这人不符,又是从蒲熠星嘴里说出来的,能听信才怪吧。

  “重要吗?”正主本人如是道,也就这话一出,齐思钧立即了然——蒲熠星没在开玩笑。齐思钧却开始陷入了自我怀疑里,那… …蒲熠星又是为什么会知道?

  充当裁判的男同学吹了哨音,双方洗球后便开始了对决。

  郭文韬还是出身校队的苗子,篮球还算是出类拔萃的,但是遇上蒲熠星他们这种打脏球的,就有点没辄了——开局不到五分钟,我方队员便多次被他方队员绊倒,甚至恶意碰撞,各种下三滥的招数让球赛变得不像球赛,更像在打群架。

  加上郭文韬也是临时组的队伍,配合上根本没人蒲熠星他们来得默契,参差不齐的水平让他们打得零零落落,对面又一直使暗招,队友伤的伤、残的残的,就连齐思钧都扭到了手腕,看着裁判,“你这什么破裁判?对面都犯规了!”

  “我是裁判你是裁判?打就对了,你管裁判的事儿呢。”

  打到第二节,郭文韬队伍里的人都已经不想打了,莫名其妙牵扯蒲郭二人的恩怨就算了,还要遭这罪受,谁乐意。但是郭文韬不比他们伤的重,他一上场就被人撞倒,又被人用力踩了脚踝,再结束第二小节的中场休息时,郭文韬终于耐不住脾气了。

  没有刻意面对蒲熠星,可场上所有人都知道,这话就是对蒲熠星说的。

  “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听过这句话吧?韬哥。”

  “你管这叫报仇?就你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自诩君子还早八百年呢。”

  “不错。”蒲熠星没被他的嘴炮气势给唬住,反倒一副反派角色似的舔了舔后槽牙,“自我介绍说的不错。”

  郭文韬敛下了脸色,气氛一度降到冰点,虽说平时他们学神都面无表情,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形象,但都没这次来得要让人吓的背冒冷汗——郭文韬是真的生气了,明晃晃的。

  齐思钧刚想出来打圆场,就见郭文韬猝不及防给了蒲熠星一拳,红肿的脚踝都在显现郭文韬的愤怒。全场都怔住了,偏偏组织篮球赛的体育老师喊完解散就不知道跑哪儿晃去了。

  “别… …”

  “你敢打我蒲哥!?”

  齐思钧话来不及讲,两边人便开始打起群架。那些伤着的队员满腹怨气总算有得释放。打脏球不会,我打人还不行吗?场面一度混乱,风暴中央站着互相瞪着对方的二人,严格来说,是单方面的瞪。

  蒲熠星嘴角都红了,仍勾着嘴角看着郭文韬。

  “傻ふ逼。”郭文韬骂然,“你他妈倒是还手啊。”

  “这一来一往的,恩怨怕是了结不了哦。”

  郭文韬攥紧了拳头,又用力打了蒲熠星一拳,“你欠我的你以为这样就能了结了?”

  这一拳,才把蒲熠星的笑脸打散,他猛然朝着郭文韬冲过去,把人撞倒在地上,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一起,直到没了力气,二人躺在热乎的水泥地上气喘吁吁。

  “就他妈一把破伞,你至于这样?”

  他斩钉截铁,流下的汗沾湿了嘴角,有点咸。

  冷汗被空调吹干了。

  郭文韬难得失了眠,干涩的眼睛在夜里眨呀眨的,觉得冷了,头有点疼。也许是时差还没调整好,他想了想,然后放空了自我,试图让黑夜侵蚀自己——人到夜里总是更多愁善感。恍惚间他想起了一个梦,梦没有结尾,剧情刚要转折,他就醒了。

  他在现实与梦境的交界口迷了路,思绪又将他扯进了回忆里,他才意识到那些是好久好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是他的潜意识在怀念着什么。

  手机萤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刘小怂的阴间作息从高中开始就没变过,郭文韬点进去看了看,就是些关心与问候,还有约他见面的洗屏内容。刘小怂很少这么大把大把发消息的,可见是真的很担心他。

  郭文韬手机关机前回复了最后一条消息:我没事。

  是真的没事,或者说,他们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有事?齐思钧也好、刘小怂也罢,他们殷切的关系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麻烦的情绪一直以来都被他归类于名为不重要的资料夹,偏偏有人觉得重要。

  偏偏自己记忆力太好,想忘也忘不掉。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训导处写检讨——两方人马一个不差,就连劝架的齐思钧莫名奇妙也被列入其中,不幸中的大幸是,那个拱火裁判也有被框列在内,如果真要说齐思钧最想打的人是谁,那一定是那个裁判。

  但这不重要。他左看看一脸苦恼、然后熟练写着五百字检讨的蒲熠星,再右看看面无表情、迅速应付完成检讨的郭文韬,没来由叹了口气。

  刚想安慰郭文韬几句,怕他一个好学生因为进训导处备受打击,谁知道还没开口,郭文韬便把检讨交给了江主任,“可以走了吗?”

  “走吧,下次别再犯了哈。”江主任佯装严厉的念叨人几句便放了人。

  郭文韬前脚一走,蒲熠星便立即上交,“我也可以走了吧?”

  “赶紧走赶紧走,下次再犯我就真的要记你大过了!”江主任敲了下他的头,转头对其他埋头苦写的人喊然,“其他人速度快点哈,没写完放学留下来继续写!”

  蒲熠星三两下就追上了人,但又在快靠近他时慢下了脚步,一声不吭跟在郭文韬身后。

  郭文韬进了保健室,要了一袋冰块冰敷肿胀的脚。刚往床边坐下,就隔着帘子看见一道身影晃晃悠悠走了进来,保健室的姐姐似乎早就熟悉了他,“病床现在有人,你要睡待会再过来睡。”

  “我知道有人。”一听见他的声音,郭文韬就立即有了警戒,像只刺猬竖起了身上的刺,身体都变得僵硬。那人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一点礼貌也没有的掀开了绿廉,在看见郭文韬后,嘴角没来由的勾了勾,“我这不找人来了嘛。”

  “怎么?架没打过瘾?还想再写份检讨?”郭文韬没好气的瞇着眼睛看他,明明受伤最重的是他,可戾气最重的也是他。

  “好学生满脑子想的都是打架哦?你想打,我可不想,再被记过我就被我老子给打死咯。”蒲熠星一脸无辜,两手作了投降样,表情却丝毫没有歉意,还是那副弔儿郎当的样子,看了就来气。他又说,“我是来求和的。你看,你刚打我两拳我都没有还手,是不是很有诚意?”

  “呵,打脏球叫有诚意?”郭文韬冷冷看着他。

  “我弄坏你的伞、你扎破我的篮球,我打脏球、你揍我两拳,咱这也不得叫做一笔勾销,对吧?”

  “对你妹。”郭文韬白了他一眼,站起来把冰块丢到蒲熠星身上,“我说过,你欠我的不只这些。”

  蒲熠星差点没接住,稳了两下,看他跛着脚想走,又拉住了他,“郭文韬,这伞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我凭什么告诉你?”郭文韬回头瞪他,甩开了他拉住自己的手。

  “和你妈有关吗?”蒲熠星问,郭文韬刚拖动的脚步忽倏就停住了。

  但也就停了两秒,郭文韬没说话,走了。

  蒲熠星也不再拦他,心里有了谱。他看着手里冻手的冰块,喃喃着,

  “为什么就那么犟呢?”

  他身上的刺,扎人很痛,但更多的,还是伤了自己。

  蒲熠星想着,他明明就流血了,为什么还是不吭声。

  自那天以后,南北两派阵营丝毫没有和好的迹象。站蒲熠星那派的,看见郭文韬都会故意使绊,用的招数最是低俗;站郭文韬那派的,看见蒲熠星则会绕道而行,用眼神与行动聊表嫌弃。

  反倒是正主二人没什么太大影响,该干嘛干嘛,也不理会那些幼稚的把戏。

  但是幼稚男生们的行为却越演越烈,那些恶作剧已经到了往人桌洞里放死老鼠、在郭文韬经过时故意伸脚将他绊倒诸如此类连齐思钧也看不下去的地步,哪怕郭文韬再怎么视若无睹,那些人偏要挑衅。

  事情已经不在蒲熠星的控制范围,导火线是他们约郭文韬去废弃校舍后,跑去骂蒲熠星的齐思钧,“蒲熠星,你别太过分了,篮球赛那事儿之后,郭文韬就没怎么你了,你到底还要他怎么样?”

  “等等等等,大哥你在说什么哦?我怎么就过分了?”蒲熠星刚悠悠睡醒,劈头就被人一顿骂,有些委屈巴巴。

  “你让你那群朋友天天整蛊郭文韬就算了,现在把人找去废弃校舍还不准他带人是想干嘛?你别欺人太甚!”

  “冤枉啊大哥,我可没有啊,这事儿和我半毛关系没有!”蒲熠星连忙摆手。那群人打着自己名义弄郭文韬这事儿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知道他们的行为变得越加过分,他肯定不会准许他们胡作非为的,“你说他们在废弃校舍?一起去看看吧,他们要是真做了什么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齐思钧对于蒲熠星的反应出乎意料,弄清楚头绪以后才感到愧疚,“不好意思啊蒲哥,错怪你了。”

  “没事儿,你也只是担心朋友才这样,我们先走吧。”

  两人赶忙往着废弃校舍去,果不其然,一到那边他们就看见那帮男生正在对郭文韬拳打脚踢——他明明可以还手的,蒲熠星知道他打得过那群男生,但是他偏不还手。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郭文韬只是在忍,他不想让江主任对自己失望,上次念在自己是初犯,那这次呢?郭文韬能忍则忍,不能忍时防备几下也不是不行,他如是想。

  只是还没等到自己还手,便有人先冲了出来,挡在了自己前面,替自己挨了一拳。

  “蒲、蒲哥?!”几人见打错了人都变得慌乱,退后了几步。

  蒲熠星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回头冲着郭文韬笑,笑的像个憨批,“傻ふ逼,你他妈倒是还手啊。”

  郭文韬一下就明了,挂彩的脸翻了个白眼,“怎么?你跟你同党说好了?他们扮黑脸好让你扮白脸?”

  “怎么都怪我啊?我真不知道这事儿的哦!”蒲熠星垮起个批脸,转头则对着他的“同党”们露出冷面,嘴角依然上扬,说着的话却像冰碴子一样,一点情面也不留,“在他们决定对你动手的那一刻,我和他们就已经不是同党了。”

  蒲熠星撂着狠话,“别再打着我的名头对郭文韬做什么了,敢再有一次,我会做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哦。”

  此话一出,那群男生们便竖起了寒毛——该怎么说呢,他们之所以会追随着蒲熠星、把蒲熠星当作他们老大,无非是因为蒲熠星是他们里头武力值排名第一的,加上他又长得帅,和他们打成一片时也不会有以老大名义颐指气使的时候,他们自然喜欢这么个领头羊的角色。

  但在郭文韬眼里,蒲熠星就是个中二病发作、时不时喜欢装逼的猴子老大,领着一群猴子惹事生非。

  齐思钧领着老师把那群男生带回了办公室写检讨,郭文韬想着回教室,结果被蒲熠星半拖半拽带进了保健室。同一个保健室,同一个姐姐,她看见蒲熠星时只是懒懒抬眼,“病床没人,要睡赶紧睡。”

  “妳瞎了不成?咱俩伤了。”他把郭文韬摁在了椅子上,熟捻的从冰箱拿了冰块,硬生生怼人脸上。

  郭文韬眯着眼睛忍疼,随后接过他手里的冰块,“谢了。”

  “你现在欠我三拳。”蒲熠星从冰箱里翻出另一袋冰,摁在自己嘴角,狡黠的笑了笑,伸手比『三』。

  郭文韬愣了愣,没好气的回答,“咋的你现在是要讨吗?来,让你讨回来,机会只有这次,下次你哥哥我就不会让你好过了。”

  他闭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用了劲而发颤着,像扑腾的蝴蝶翅膀。蒲熠星盯着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颊想笑,于是笑了出声,蹲坐在了地上,接过姐姐准备替郭文韬上药的棉花棒。

  “你笑个屁。”郭文韬睁开眼睛时,蒲熠星拿着的棉花棒正好涂在他眉角的伤口上。

  “笑你已经肿的跟猪一样了还那么嚣张。”蒲熠星上药上的认真,没注意到拉近的距离——郭文韬却注意到了,身体忍不住变得僵直。

  “你妹的… …”

  “嘘,闭嘴,嘴都破了还那么多话,不是号称高冷人设吗?”他又接过另一只棉花棒,替他抹着嘴角破掉的伤,认真又仔细。

  郭文韬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蒲熠星帮他上药是什么意思?他把人推开,“去你的。”

  “啧,一个学霸那么多脏话正常吗?”蒲熠星被他推倒也不恼,两手撑着地板,冲着人笑的很开心。

  郭文韬懒得理他,处理好伤口就匆匆回了教室,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在。

  蒲熠星是真的很开心,因为郭文韬明明可以挣脱开他的手径直回教室的、他也明明可以早点推开自己的,他甚至不用和自己说那么多话——但是他却慢慢在自己面前卸下了身上的刺。

  这样毫无防备的郭文韬,他意外的不讨厌。

  后来升了高二,分组将班级打乱,原以为再无交集的两人却又被分到了同一班。郭文韬还是挺讶异蒲熠星这人没有和他的狐朋狗党一起去文组,这说明他还是有救的。或许吧。

  时间轴在走,重要的每一环都将会是命定的——比如一对一辅导活动,被分配至一组的蒲熠星和郭文韬。蒲熠星笑了笑,“行啊,我韬哥成绩第一,一定能成功扶贫的。”

  “我不介意。”郭文韬冷着脸耸了耸肩。

  见着两人都没意见,分组这事儿自然而然就被定下,连着位置都被换到了一起。两人前座坐着他们的共同好友齐思钧,以及他负责辅导的组员刘小怂——他俩似乎都是话多的类型,很快就聊上半天,搞得后座静默的二人莫名尴尬。

  一开始他们都没话说,彷彿辅导这事儿就不存在,他们只是恰巧变成同桌一样,两张桌子间明划着楚河汉界。后来刘小怂变成了蒲熠星新的狐朋狗党,齐思钧偏又和两人玩的好,去哪都强拉着郭文韬一起行动,四个人好像就理所应当成了个小圈圈。

  郭文韬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从前的恩怨并没有一笔勾销,但不提好像就可以自动忽略,偶尔蒲熠星会笑得插科打诨和自己抬槓,自己也会吐槽个几句他那些中二行为。

  挺出乎意料,但二人意外都没抗拒这样的发展。

  如果说关系变调需要有个转捩点,那大抵是高二时他们又再一次组织起的篮球赛——

  谁组织的已经不重要了,会和蒲熠星策划打脏球的那帮孙子也已经不在了。这就是场普通的、友好的蓝球赛。或许吧,蒲熠星这么告诉自己的,上场前还问了对面队长——他的同桌、他的宿敌,“韬韬你应该不会再揍我两拳吧?”

  郭文韬抽了抽嘴角,笑的甜甜的,“只要蒲哥您不打脏球就行。”

  见证过两次比赛、同样在郭文韬队伍里的齐思钧没忍住打了寒颤,心里想然:郭文韬什么时候也变成一只笑面虎的?

  蒲熠星被他突如其来的笑惹得发怔,还没反应过来,裁判便吹了哨,郭文韬抢到了球权,身为蒲熠星队友的刘小怂忍不住咋呼,“阿蒲你他妈看戏呢?”

  秋天的冷风也阻挡不了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们在场上打的热烈,原来听说谣言里不合的二人各自带队打起了篮球来,都纷纷围到了球场边观赛——喜欢蒲熠星和郭文韬的女孩子们自知这是良好机会,很快的都带上崭新的矿泉水前来围观。

  只有二十分钟的课间,一局定胜负。于是两方人马都格外认真,但郭文韬和齐思钧怎么说也合作过多次,默契相较蒲熠星那队多的要多——胜负明心见性,很快就有了答案。

  裁判吹了哨,宣布郭文韬的队伍获胜。场边站郭文韬那队的观众欢呼着,而郭文韬队伍的人员也因为汗水挥洒的淋漓尽致,累的直接仰躺在了球场上,提不起劲去欢呼。

  蒲熠星被女孩子们包围,大家都想上前递水;反观郭文韬这却显得冷清,毕竟也是谣传的高冷学霸,有种“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错觉,没人胆敢当第一个上前的,都在左顾右盼的观望。

  郭文韬用手臂挡着不烫的太阳,虚掩间看见有人拨开人群、朝自己走来伸出了手,他下意识牵上,被人从地面拽坐起身。

  蒲熠星蹲在了自己面前,笑的灿烂,“爽吗?”

  郭文韬愣了愣,跟着他笑了,“爽。”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不明所以的笑着。

  球赛结束以后,下了一场秋雨,雨赶散了人群,大家匆匆回教室准备上课。郭文韬被风吹干了热意,秋末的清寒让他有点过敏,于是套上了外套,整个人都缩在了外套里。齐思钧和刘小怂买了水过来给他们俩,四个人一同回了教室。

  下节课间,齐思钧被人找到了走廊。

  “学长好,我是学生自治会的。”一名学弟举着相机,眼睛里发着光,“你们上堂课间的球赛很精彩,我想写进这期校刊里,可以帮你们四个拍张照吗?”

  “当然可以。”齐思钧笑得和蔼可亲,回头就喊了他们几人出来拍照。

  于是四个人站在了一起,从左到右分别是刘小怂、蒲熠星、郭文韬和齐思钧。学弟拍了两张,齐思钧上前要了联系方式,好让他传照片给自己。

  后来四人合照登上了校刊封面。

  彼时刚下过一场雨,两颗相近的心,悄声无息间,产生了相同的情绪。

  这期校刊在入冬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女生们想的是,他们两大校草难得同框,这不得先欢呼庆祝一回?而男同学们的脑回路一个比一个要直,他们想然:这俩啥时候和好的?

  拍照的时候蒲熠星手暗戳戳的伸进郭文韬外套口袋里,摸了把零钱打算去投贩卖机——当然,他并不知道郭文韬有把零钱放口袋的习惯,只是凑巧猜对罢了。

  郭文韬又不是笨蛋,他一意识到这人又要搞小动作后,立即将手伸进口袋堵住他的退路。“喀擦”一声,全校哪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看图说故事就是:他俩在同个口袋牵了手——这他媽不是小情侣的把戏吗?!

  没救的腐癌已经开始脑补了,郭文韬和蒲熠星的迷妹们却对外统称这叫做“社会主义兄弟情”,别什么都往嘴巴放,总有一天牙都嗑光了我告诉你。

  校园沸沸扬扬,传到正主耳里时,蒲熠星笑了好一会儿,社会主义兄弟情可还行。他看了看他隔壁那位“好兄弟”,人正撑着头打盹呢,头都快撞到桌子了。

  是太累了吗?蒲熠星撑着头看他。不过可以理解,英老的课一直以来都很无趣,要不是今天大家都在讨论校刊,他为了跟进时事,不然早拿这堂课补眠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看过郭文韬,上次那个挂彩版不算的话。睡着的少年很乖巧,眉睫生的漂亮,乍看之下,还有点像个女孩子。只是他的头越来越沉,手都快支撑不住——扑通一声,额头直接撞在了蒲熠星手臂上——还好他眼明手快。

  郭文韬是真的睡死了。蒲熠星的手臂被当成了枕头,任着人伸手环抱住。

  “你们学霸都这样的吗?上课打盹?”蒲熠星凑了过去,自言自语,“哎,手麻了都。”

  一下课,刘小怂他们几人吆喝着蒲熠星下楼打球,刚喊完,郭文韬便悠悠转醒,看见一只不属于自己的外套袖子上留了自己的口水印。

  两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蒲熠星刚想转头小跑跟上篮球小分队,就被人从后方拎着帽子强行拽回。

  “怎么了?”蒲熠星看着他,乖巧的眨巴眨巴着眼,“口水印我不跟你计较,要笔记笔记没有,大哥能放我去打球了吗?”

  “想也知道你怎么可能有笔记。”郭文韬毫不掩饰语气的不屑,“我是要你留下来,抄完这堂课的重点再走。”

  啊,怎么就忘了一对一辅导这破规定呢?要是被辅导那方成绩没有提升,辅导那方也要一同被处分——郭文韬这种自命清高的人,进一次训导室就可以称作人生最大的污点了,又哪能让蒲熠星拖自己后腿呢?

  “你刚才在睡觉哪里来的重点给我抄?”蒲熠星打不打球无所谓,自从高一郭文韬把篮球给他扎破以后,他就戒掉了每堂课间必须去操场打球的习惯。只是… …他看向讲台上毫不留情执行公务的值日生同学,无奈的对着郭文韬笑。

  没想到的是,郭文韬从桌洞拿了本密密麻麻的英文笔记,翻开到了今天的日期——哦豁,学霸上课睡觉是因为早就预习过课程了是吗?蒲熠星觉得眉角有根筋在突突的跳着,却还是乖乖抄写着重点。

  这样的模式进行了大半个月。幸好的是,蒲同学的努力也彰显在了期中分数上——他进步了不少,所以和他同组的郭文韬也不用挨罚。反倒是刘小怂的分数又倒退了,惹得齐思钧还得放学留下来给人辅导。

  于是放学一同行动的四人小分队,瞬时只变成了两个人。他们总是习惯性一同走一段路,再走到路口分道扬镳,但平时的气氛组不在,蒲熠星和郭文韬都变得格外沈默。

  快要入冬的天气有点冷,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蒲熠星刚拐过个弯,想要回头和郭文韬说说话,却发现人丢了——不是,这么大个人,怎么走着走着就丢了?!

  他赶忙回头沿路找,幸好很快就发现那人的身影,他气喘吁吁的驻足在郭文韬旁边,“你你你你你停下来不用说的哦?!好歹也喊一下我吧?”

  郭文韬没有理他,笑瞇瞇的从钱包里掏出零钱递给卖烤红薯的老奶奶,又用着甜甜的声音道谢。

  蒲熠星怕他先走,立即揪住他的帽子,然后向着奶奶开口,“我也要一个!谢谢奶奶!”

  郭文韬被拉住了也不恼,乖乖站在原地等他,然后给自己的红薯剥皮,小心翼翼的吃上一口。蒲熠星斜着目光看他,发现他吃东西的时候很乖——物理意义上的乖,会任人摆布的那种——因为他怕又丢了人,所以牵着他的袖口走,郭文韬也不拒绝。

  两人就这么并肩走着,郭文韬左手拿着红薯吃着,右手袖口被人撺紧在了手心。等他吃完了红薯,才嫌弃的看着相连的手问道,“有那么夸张吗?”

  “你不知道刚才我回头时没看见人有多慌张。”蒲熠星边吃边喊着好烫,又一面向郭文韬解释,“差点没法和小齐交代。”

  说是这么说,其实他想到的是高一时被人拐跑挨揍的郭文韬,虽然那帮人已经不敢拿他怎么样了,但有了前车之鑑的蒲熠星,也不敢轻易让郭文韬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了。

  郭文韬笑的无奈,自然不知道蒲熠星心里都是些什么小九九。就这么走了段路,他们之间都没有再说过话,沈默却也不尴尬,郭文韬一直都很喜欢放学这段路程。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身边是自己的高中好友,手里是自己喜欢的食物——那短暂的几十分钟好似就能够撑起他塌陷的半边天。

  到了路口,他们才分手说了再见。郭文韬刚要走,又被蒲熠星揪住了帽子,前者回头看他,“干嘛?”

  “没干嘛。”蒲熠星耸了耸肩,“就是想问你,你是要直接回家吗?”没说完的话里,包括了蒲熠星想找个人一起吃晚餐的想法。

  “不啊,我要去医院。”

  结果郭文韬的一句话直接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他眨巴眨巴着眼睛,挣扎了下,“你别老揪我帽子!脖子勒疼了都!”

  蒲熠星笑了笑,用力揉乱了他的头发,“那就明天见!”

  郭文韬作势要打人,那人却拔腿就跑,跑得老快了,一溜烟就没了影。他对着蒲熠星逃跑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转身时嘴角上了扬,自己也没察觉。

  入了冬的天气让郭文韬又过敏了。

  蒲熠星看着他疯狂打喷嚏、鼻子红红眼睛也红红的同桌,不知怎么地竟然生出了点怜悯之心。

  冬天是个很好睡觉的季节——蒲熠星和郭文韬都有所共识。两人唯一的差别就是,一个只管自己想睡就睡,另一个只挑软柿子好欺负的老师在他的课堂上睡。反正无论郭文韬睡不睡觉永远都是榜首就是了。

  物理课的郭文韬抄笔记是头也不抬的那种,而蒲熠星某方面而言也是头也不抬——睡得头也不抬。但是物理老师并不像英老那样只管讲不管人,他最喜欢抽底下睡觉的同学起来回答一些刁钻的问题:

  “蒲熠星同学,请你起来回答一下我刚才问的问题。”

  睡到左脸都沾着红印的蒲熠星迷茫的眨了眨眼。他站起身来,环视一下附近座位的人试图寻求一个答案,旁边的郭文韬边抄着笔记边打着暗语,“选B。”

  “这是简答题,我什么时候给你选项了?”物理老师脸黑了一度,班上瞬时哄堂大笑,连那个做了坏事不留名的郭同学都没忍住停手,趴在桌上笑的肩膀颤抖。物理老师一声吼,“去后面罚站!”

  蒲熠星斜眼瞪着郭文韬,走前还不忘用力揉了把他的后脑勺当作洩愤。

  都怪这阵子太过亲密,他还以为他和郭文韬之间早就“握手言和”了,没想到到头来只有“握手”,才没有“言和”。

  下课后他原本还打算报复,结果回到座位就看见那人已经睡得深沉了。他刚要下手拎人帽子,就被前座的齐思钧伸手阻挡了,“你别吵人家,他最近去医院去的频繁,觉都没好好睡过。”

  蒲熠星才乖乖放下手,然后把自己椅背的外套披到郭文韬身上。

  接近期末,两人放学没事就会图书馆唸书——有时候蒲熠星甚至会跟着郭文韬去医院,郭文韬在照顾妈妈的同时,蒲熠星就在旁边乖乖背单字。

  奇妙的綑绑关系让两人的关系变得越加密切,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间里,很多时候只要有一方在,另一方也会在——他们开始渗透进彼此的生活里,那是在一年以前,两人都不曾想过的。

  后来期末结束,綑绑关系被解除,进入单打独斗阶段以后的他们,还是习惯了身边有对方在,不只是同桌关系、辅导与被辅导的关系、放学走同一条路的关系,他们还是宿敌、是朋友,是郭文韬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知己。

  难以形容,可是很多时候他会觉得,待在蒲熠星身边会自在且舒服许多。某方面而言,蒲熠星是很懂他的,他想。

  冬天的自己都冻寒了手,身上穿的是蒲熠星的外套,他和刘小怂边聊天边去走廊末端打热水,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拿着可乐用力摁上了脖子,冻得他一激灵,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还能下意识揪住了准备逃跑的蒲熠星,“你敢偷袭我?!还有,大冬天的你喝什么冰可乐?”

  “啊?”他转头,就看见笑得插科打诨的蒲熠星,郭文韬一下就没了脾气,松开了手。

  “你啊什么你啊。”

  脖子上还馀留着可乐瓶身的水气,郭文韬抹了抹,赶紧打热水暖手。三人刚要一同回教室,就被一个女孩子给喊住,他拉了拉郭文韬的衣摆,怯懦懦的开口,“学长,可以跟你谈谈吗?”

  “?”郭文韬回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刘小怂和蒲熠星。后者接过了他手里的热水壶,于是他又看向了学妹,“可以啊。”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走廊。刘小怂也打算回教室,蒲熠星却停在原地不动,他唤了声,“阿蒲?不走吗?”

  “你先走吧,我想跟去看看。”他笑得狡黠,把冰可乐丢给了刘小怂,带着郭文韬的热水壶就跟了过去。

  小树林——四中着名的告白景点——一踏入这里郭文韬就知道学妹要和他谈什么了。他从高一到现在也没少被告白过,但很少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当面向他告白。用蒲熠星的说法就是,他拒绝的对象能从四中南门排到隔壁校北门。

  不是他不早恋,是他对谈恋爱这事儿压根儿就不开窍。恋爱这件事,老师没教、书里没写,他再怎么认真听讲都学不会,偏偏他又不懂得亲身实践——在他的世界里,喜欢这事儿很玄乎,他没办法明确的划定喜欢的界线。

  加上他的原生家庭本就是一场名叫婚姻不幸的败笔,这要他怎么去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童话故事呢?

  “学长,我喜欢你——我从看你打篮球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学妹红了双颊,递出情书时学着电视剧那样,九十度鞠躬双手打直。

  郭文韬退了几步,“抱歉… …但是我现在并不想谈恋爱。”

  “没、没关系,我知道我肯定会被拒绝,但这个情书是我花了二十块请人帮忙代写的,我觉得写的不错,何况钱花都花了,你可不可以看在钱的份上收下… …?”学妹维持同样姿势,偷偷抬眼看了看郭文韬的表情。

  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笑了。小学妹见他笑的好看,竟然有些悸动,某方面而言也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郭文韬接下了情书,面前的人道谢后就匆匆跑走了。

  他刚打开情书一看,原先笑得灿烂的脸马上就黑下——而此时又有人拿着热水摁了下自己脖子,他吓得退后一步,整个人就这么退进了他人怀里。而蒲熠星就站在自己身后,下巴抵着他的肩膀看他手里的情书,“亲爱的蒲熠星学长… …哦豁,给我的?”

  郭文韬大翻白眼。这都什么都什么,告白还可以拉错人?他突然觉得一肚子气,把情书甩给了情书主人,“什么眼神?我跟你长得像吗?我比你帅多了好吧?”

  蒲熠星笑了出声,刚要回话就听见一声哨音,江主任朝着这里大吼,“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在这里约会啊?!通通给我去训导处写检讨!”

  郭文韬万万没想到第二次进训导室竟然是因为所谓的“早恋”。

  光天化日之下的小树林、蒲熠星手里的情书及贴有他姓名的热水壶、还有他身上写着蒲熠星名字的外套,怎么看都是小情侣的把戏。加上之前校刊“牵手”事件的前车之鑑,郭文韬这下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误会,都是误会。”蒲熠星笑着说,欠了吧唧的样子一点都不正经,江主任的眉头锁的越来越深。

  “文韬,你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说了吗?都是误会。”郭文韬一脸不耐烦,“外套是因为我过敏他才借我穿的、小树林是有人要和蒲熠星告白结果找错对象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同学说常看到你们放学腻在一起,还牵着手?”江主任见年级第一心情不好,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是因为我们是辅导小组,放学经常要一起去图书馆念书,牵手是因为… …因为……”

  “因为我怕他走丢,所以拉着他的袖子。”

  郭文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蒲熠星之间的行为会被称作情侣。只有情侣可以互穿外套吗?还有那明明就不是牵手,只是拉拉袖子而已,一群瞎子,打小报告也不讲清楚点。

  “算了算了,以后不要做让人误会的事,回教室吧。”江主任懒得再和他们辩论。没有的事打死他们也不会承认,他也不想得罪年级第一这个国家栋梁。

  郭文韬一瞬间觉得心情很差。

  蒲熠星也看出来了他的心情不好,却猜不到原因。郭文韬的小心思向来都很直接又单纯,他可以轻易看透,但一旦扯上情感类的心绪,蒲熠星就摸不明白了。

  他伸手去拉郭文韬的手,郭文韬没拒绝,只是回头看他,看着他时,眼睛亮晶晶的。

  也就在此时此刻,蒲熠星开始质疑起了自己的内心。

  过了一个寒假,便迎来了春天。

  郭文韬的春节是在医院过的,蒲熠星打了一通电话祝他新年快乐,两人彻夜聊到天亮。

  开学以后,座位和相处模式没变,他们仍然还是他们。只是,郭文韬上课睡觉打盹的次数却比之前要多得多,蒲熠星看着他越来越重的黑眼圈,没来由感到心疼。

  郭文韬最讨厌春天的雷阵雨了。那天他看着窗外努力对抗雨水、最后还是掉落的樱花时,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眼眶红了一圈。蒲熠星看着看风景的人,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作祟。

  而预感在当晚就灵验。

  那天晚上,蒲熠星接到了一通无声电话,电话寂静的让人发怵,蒲熠星第一次感到如此惊慌。他二话不说马上冲出家门,随手拦了台出租车,赶忙着往医院前进。

  到达医院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了,安静的走廊熄了灯,蒲熠星看见郭文韬蹲在地上哭,手里拿着病危通知书——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郭文韬掉眼泪,哪怕他摔了伤了都不曾像今天这样,哭得安静却又撕心裂肺。

  蒲熠星没有过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他知道,他太明白郭文韬了,知道现在的他很脆弱,不会想让别人看见他掉眼泪的样子的。于是蒲熠星就这么站在转角的地方,背靠着墙,等他收十好情绪。

  这种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只是落井下石,蒲熠星更不是那种无谓煲着心灵鸡汤的角色——也许这就是郭文韬选择打给自己的原因吧,某方面来说,能够和他灵魂产生共鸣的,只有自己。

  走廊恢复了静默,郭文韬也不再啜泣。蒲熠星拖着脚步朝他走去,无声坐到了他的身边,肩并着肩。郭文韬侧着头倚在他的肩上,眼神没了光亮,鼻尖还馀留着哭过的红,开口时都带着鼻音,“我妈她… …医生说,熬不过今晚。”

  “嗯。”蒲熠星应声,沈着的声音让郭文韬的悬浮的心情也慢慢缓下。

  他想抬起头,蒲熠星的手却绕过他的肩膀,强硬的将他的头摁在自己肩上,还不轻不重的揉了两下他的头发。郭文韬诧异的问,“… …你干嘛?”

  “什么?”他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刚好不容易憋住的泪水,是不是又要溃堤了。

  “很痛吧。”蒲熠星说的肯定,惹的郭文韬又一次掉了眼泪。哭声回盪在走廊之间,他趴在了蒲熠星肩头上,眼泪鼻涕都浸溼了他的衣服布料,一点一滴的感染着他的痛楚。

  蒲熠星却该死的想着,哪有人会这样安慰自己的兄弟的?他一通电话自己就出现、还借自己的肩膀给他哭,更要命的是,自己还摸了他的头。

  去他X的社会主义兄弟情。老子就想在他难过的时候抱着他、安慰他,管他兄不兄弟的,从自己质疑起自己内心的那刻开始,这段关系早就变质了。

  旁边的郭文韬哭累了、不哭了,被蒲熠星半搂着,他问,“那你之后呢?”

  “… …舅舅他们说,我毕业后会来接我去他们那边住,他们会供应我上大学。”郭文韬吸了吸鼻子,话语像骰子,在沉闷的空间里掷地有声。

  “挺好的。”蒲熠星侧头看他,莞尔笑了一下。

  “笑你哭得跟猪一样。”

  那天晚上,两个人就这么坐在病房前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后来郭文韬的妈妈还是没能对抗病魔,但至少那个难熬的夜晚,有人陪着自己熬过了难受的生长痛。

  真正收到通知时,郭文韬却不再掉泪了,也许是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也许是哭到哭不出来了,但无疑的是,脆弱的郭文韬在那晚之后便不复存在,除了蒲熠星之外,再没有人看过他脆弱的一面了。

  郭文韬因为葬礼事宜缺席了一个星期。

  蒲熠星看着平时坐在自己旁边、上无聊的课会打盹、认真抄写笔记时头也不抬、偶尔会督促自己要记重点的同桌不在,心里没来由的空落落的。

  高考将临、毕业将至,很后来的他们注定会各奔东西,可他却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和郭文韬再靠近一点。

  哪怕只有咫尺之近,他无所畏惧,也要靠近。

  妈妈去世过后,郭文韬便不用时刻跑医院了。突然空閒下来的时间让他变得很空虚,于是放学那条路途总是会故意走得很慢很慢——于他而言,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重要的东西了,包括成绩、包括时间。

  “去我家吃饭吧。”蒲熠星偶尔会提一两次,郭文韬先是婉拒,后来便随着他拉着自己回家吃饭了。

  他也才知道蒲熠星和他一样是单亲家庭。他爸是开大巴的,一忙就是一天不回家,所以他必须要自己解决晚饭问题——郭文韬这时候才觉得,他好不了解蒲熠星。

  蒲熠星不会做饭,最常吃的是隔壁的川菜馆,叫上两道菜就够他饱了。郭文韬要来,他便叫了四道菜,两个人在餐桌前一同吃饭。

  饭局到了尾声,蒲熠星却突然跳下椅子,神秘兮兮的要他蒙上眼睛。郭文韬边闭眼边笑问,“干嘛?”

  他拿着东西递到郭文韬面前,让郭文韬睁眼,他睁眼一看——是一把黄色波点伞,和蒲熠星弄坏的那把近乎一样——“生日快乐!”

  郭文韬突然觉得眼睛很烫,于是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才硬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他接过伞,想道谢,又觉得不能道谢,于是恶狠狠地说然,“你以为这样我们之间就会一笔勾销吗?”

  蒲熠星笑得温柔,拨了拨他额前碎发,“知道了,我永远欠你,行了吧?还不完怎么办啊。”

  “还不完就不许走。”郭文韬撺住他的手腕,硬是拉了个勾当作约定。一瞬间,蒲熠星就想到了在楼梯间大声踱步的那个小朋友,忍不住笑了出声,“你笑个屁。”郭文韬瞪他。

  “笑你像个小孩啊。”

  蒲熠星从没说过实话。笑你嚣张、笑你哭得像猪、笑你像个小孩子,嚣张、像猪、像小孩的背后,都不过是笑你怎么那么可爱啊罢了。可是他没有说,他不敢,他怕他和郭文韬又回到原点,怕先越界的人就输了,他才不想输给郭文韬呢。

  后来郭文韬没有回家,而是在蒲熠星家住了一晚。两人同床共枕、聊了天南地北——很久很久以后,你若问起郭文韬那天晚上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他也只记得一小段部分——他在快要睡着之际,问了蒲熠星,“你的梦想是什么?”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很中二的答案,但是那个答案,他却记了一辈子。他听见蒲熠星说:

  “我想要改变世界。”

  不走的表是时间静止了吗?

  郭文韬看着腕上不走的表,想到有人说梦是潜意识里最想念的回忆——他不可否认。很久以后,自己的世界再无轰轰烈烈、风风火火的少年。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种老话适用于各种念旧情怀。郭文韬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也因为是梦,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拿自己记得的恨去告诉蒲熠星:“你欠我的不只这些。”

  你欠我的,有多爱就有多恨。

  转折在高考结束、即将毕业之时。郭文韬回到了梦里,看见穿着高中制服的自己,身边的齐思钧勾着自己肩膀,向举着照相机的学弟比“耶”。

  “喀擦”一声,闪光灯晃了眼,他闭紧了眼睛,才意识到时间轴还在走动——快要到他最不想再经历一次的时间节点了——他睁开眼睛,蒲熠星站在他前面,替他理好了领子。

  “发什么呆?太舍不得我?”

  郭文韬没说话,白了他一眼。

  教室里,大家趁着毕业典礼到来以前,正在合着自己最想拍照的人一同拍照。郭文韬觉得闷,逃出了教室,跑到了顶楼吹风。

  蒲熠星见状也跟了过去,打趣着,“两大班草不在,教室的女生要哭唧唧咯。”

  “你才哭唧唧。”郭文韬趴在栏杆上,俯瞰着操场上人来人往的学生,突然叹然,“蒲熠星,毕业以后,你想去哪?”

  不知道。一个很没用却很蒲熠星的解答。他记得他的梦想是改变世界,却不知道他要怎么改变、如何改变——被你改变以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呢?27岁的郭文韬如此想然。

  18岁的郭文韬蹙起了眉头,看着他,“什么叫不知道?你高考志愿填了什么?”

  “什么也没填。”蒲熠星如实回答,语气淡然的令人恼怒,“我本来就没打算上大学。”

  18岁的郭文韬在气什么?18岁的郭文韬在气他的未来没有自己——他吼然,“蒲熠星!”

  “郭文韬,我和你本来就不一样。”蒲熠星像是早就料想到他会生气,情绪毫无起伏的回应着,“我们相同,却又背道而驰,我们一直都是对立面,只是恰好可以给对方安慰而已。”

  “我以为你有在努力变好… …”

  “那也只是你以为。”蒲熠星猛然打断他,向前看着他时,原来狠戾的眼神里,却悄然藏了一丝柔情,“郭文韬,你会越走越远,我只会在原地止步不前。”

  他怔着不动,直到眼泪掉了下来,滚烫的情绪汹涌而来,他大吼,“我不要——蒲熠星,你不能、你不能死性不改啊——”

  “郭文韬,这就是我。”他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心脏本应该热烈的跳动,此时却一片平静,他的手指都在泛冷,“你认识的蒲熠星,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死性不改的坏人,他烂透了。”

  郭文韬推开了他,转头就走——他知道,知道蒲熠星会叫住他,知道他会说出自己不想听的那句话——

  他猛然睁大眼睛,回头却看见明明泪流满面,却笑得格外灿烂的蒲熠星。

  “郭文韬——你要代替我去改变世界——”

  “我知道的嘛,您老就别老操心了,哎呀,我这次决定不会逃跑的,也不会作怪,我会以我最完美的那面应付… …啊呸,好好和人家吃顿饭的。”蒲熠星挂断了他爸的电话,准备去面对他第五十二次的相亲。

  那时刚下过了一场雨,大马路上车子来来往往,他等着过马路的瞬间,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为了捡气球跑到了马路上——他想都没想,冲过去一把就把小男孩推到了人行道上,而自己“砰”的一声,被大货车给撞飞了出去。

  痛吗?痛死了。小时候贪玩从二楼摔下来都没感觉那么痛,五脏六腑都撞碎了的感觉。他模糊着双眼看着碎成蜘蛛网的手机萤幕,想都没想就按下了将近十年没打过的那只号码。

  接没接嘛,他反正是不知道了。

  死亡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反正他回到了高中的时侯。他站在走廊上罚站,秋雨让他想起了出车祸时的糟糕天气,于是他伸出了手,想看看能不能捉住一点秋天的弥留。

  然后郭文韬从他身边经过,看都不看他一眼。

  之后他照着时间轴走,和郭文韬从争锋相对到形影不离。是不是梦他不知道,可是老天给他了重头来过的机会,自私也好,他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徒留遗憾。

  “你、你说什么?”郭文韬回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他不可能记错,蒲熠星当时说的,绝对不是我爱你这三个字。他立即跑了过去,把人用力抱住,嘴里不断喊着他的姓名,“蒲熠星… …蒲熠星你再说一次好不好?你再说一次… …”

  “我说我爱你,韬韬。”蒲熠星也把他揽得死紧。两个人嚎啕大哭着,怕是下一秒就再也见不到对方——可是蒲熠星却知道自己所剩时间早就不多,他只能生生拨开郭文韬抱住自己的手,回头就要走。

  “你别走!你别走… …你又要去哪了蒲熠星?待在我身边好不好?你不要走… …”郭文韬追了上去,想要抱住蒲熠星,那人却铁了心似的用力挣开自己,郭文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死命捉住他的手腕,“蒲熠星——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也爱你啊——”

  “可是郭文韬,我们早就错过了。”蒲熠星用力抽开手,哭腔里全是懊悔,“我们18岁就错过了。”

  18岁的蒲熠星,因为害怕先越界就输了,所以错过了郭文韬;18岁的郭文韬,因为教科书里没有教什么是爱,所以错过了蒲熠星。他们明明都知道错过了,却还是在重头来过之际放手一搏——但是人生没有后悔药,更遑论重头来过这一遭。

  蒲熠星越走越远,郭文韬怎么追也追不上,“不要走… …你不要走… …你不要走——蒲熠星——”

  他从梦中惊醒,脸上布满了泪痕。

  腕上的表开始走动了。

  “大哥哥!谢谢你!”

  郭文韬站在蒲熠星的黑白照片前发了很久的呆。你说他在想什么?他什么也没想,脑海一片空白。然后想起了一首歌,轻轻哼着,突然有个小孩子跑过来抱住自己的大腿道谢。

  身后跟来了一个女人,看见自己时有些惊讶,连忙把自己的小孩拽回自己身边,“小星,他不是大哥哥哦。不好意思… …你和他长得很像,所以小星他认错了。”

  “什么眼神?我跟他长得像吗?我比他帅多了好吧?”郭文韬轻笑,低头看了看叫做“小星”的小孩,问然,“你们是蒲熠星的家属吗?”

  “不,我们不是。”女人摇了摇头,说起话时没忍住掉了眼泪,“蒲先生是小星的救命恩人,那天我顾着结帐,没看好小星,他的气球飞了,所以追到了马路上,一辆大货车开过来,蒲先生为了救小星才… …”

  “你认识的蒲熠星,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死性不改的坏人,他烂透了。”

  可是他却死在了他的善良之下。

  郭文韬转头看向黑白照片里、笑得吊儿郎当的蒲熠星,再也憋不住泪水,“大混蛋。”

  “你他妈真的烂透了。”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跪在灵堂前的蒲团上,安安静静的哭着。小星似是感知了他的情绪,也站到他的身边,揉着他的头发安慰,“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越哭越像猪。”

  “笑你哭得跟猪一样。”

  郭文韬抱住了小身板的男孩子嚎啕大哭,哭到泣不成声——他觉得自己老早就死了,死在了匆匆那年,死在了没有蒲熠星的未来——

  直至哭累了,情绪平复以后,女人和小星便准备离开灵堂了。

  临走前郭文韬叫住了小星:“小星,能不能和哥哥做个约定?”

  “你要代替大哥哥,去改变世界。”

  “好!”小星点了点头,两人拉了勾后,他便跟着妈妈一同离开了。

  灵堂里只剩下自己,他回头看了眼蒲熠星。

  屋外又下起了秋雨。

  他准备离开,撑起了黄色波点伞,故意走得很慢很慢,淋湿了自己的半边肩头,就想回过头能看见他匆匆跟上。

  一言不发的,然后他会再一次弄断他的伞。

  他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对着蒲熠星说,“你欠我的,还不完就别想走。”

  然后他回头,看见的却只有无人的雨幕。

  于是他笑了。临走后,继续轻哼着那首还没哼完的歌:

  “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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