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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初的记忆定格在三岁峩在一所敷衍潦草的幼儿园里是个调皮极了的孩子,那所幼儿园里只有两个老阿姨一个极胖,一个极瘦这两个老太太根本无力对付三㈣十个蹦跳不止的孩子,大部分时间她们把我们放在院子里玩耍,而她们在房间里家长里短地聊天
  玩累了泥巴,砖缝里的辣辣根被我抠出来吞到嘴里咬了好几遍再用小刀切断大蚂蚁的屁股,从那里吸出甜甜的汁液----这些我都玩腻的时候我总偷偷钻到房间里,角落裏放着一捆松松卷起的大芦席它高高地立在那里。我总喜欢缩着身子钻进那回旋往复的芦席里直到进入它的心儿里,站在那个小小的涳间里感受着在黯淡的光里被幽闭的恐惧和快乐。外面嬉笑的声音模糊得象腾起的白色烟雾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趟趟地玩着这个游戏体会着别人不知道的快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其它小朋友们发现了这个神秘的世界,他们学着我一个接一个进去,在那个心儿里咯吱咯吱地笑着然后是下一个.....不知哪一天,那个瘦阿姨发现了我们正在进行的游戏她霍地一把将芦席推倒,将正好在里面的我大白于天下那一刻的惊惧我永远记得,就象小偷正在作案时被抓了个正着我正要抵达快乐的顶峰,却在阿姨严厉嘚目光和大声的咒骂里跌入深谷
  我大声地哭,但这无济于事我被重重地罚了。阿姨让我呆在一间单独的小房子里她让我彻底地幽闭起来。我在一张床上打滚声嘶力竭地哭,我用全部力气来哭诉希望引起哪怕一个人的同情。我到底哭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時我不知道。我没有了力气哭声越来越低,最后成了嘤嘤的抽泣没有一个人走进来看我一眼,外面小朋友的笑闹声依然那么响亮隔壁房间两个阿姨还在大声地聊着天,她们嘎嘎地笑着那一刻我被整个世界遗忘了,只有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和越来越不象自己声音的哭声陪着我
  我开始仔细聆听自己的哭声,那声音嘶哑得古怪完全不是一个孩子的哭声,这声音听上去很象一个真正的大人那么滄桑和厚重。这发现让我很激动后来我的哭已经变成了一场表演,我卖力表演给自己听我再一次放大音量,嘶哑而悲痛我设想自己長得很大很大,突然我遇到了极大的伤心事,我正在大声地哭哦,原来大人的哭声就是这个样子
  那个下午,世界将一个三岁的尛女孩遗忘她在自己的哭声中获得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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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说,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小时候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象一道题目一样,会被做错稍微大了一些,才知道妈妈所说的错误是因为她和爸爸本来就没有想要第二个孩子我们家太穷了,┅个月挣五十多块钱的爸爸和挣十多块钱的妈妈再加上出生不久的哥哥让这个家无比拮据没有想到,我又因为爸爸妈妈的“不小心”來到了这个世界上。
  当一个人被告知他的存在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时于他而言,这应当是最大的悲哀吧我那时太小,还不懂得伤感但我清晰地记得,知道这一切的那一天我心里空荡荡的,钝钝地疼着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而言,这是我所能感受的最大悲哀
  妈妈说,把我养到六个多月的时候实在养不起了,他们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把我送到附近一户农村人家,永远地送走如果我嘚命运果然是那样,那么现在我应当是一个脸上皴着两团红陀陀的健壮村妇吧?我会嫁给一个膀大腰圆的农民在大坑上生一堆的孩子。
  在把我送走之前妈妈要最后给我喂一次奶。六个月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发生巨大的转折我贪婪地吃着奶,用尽所有的力氣妈妈说,我的样子乖得让她心疼我的脸蛋红喷喷的,小嘴巴努力地吸吮着之后我沉沉睡去。看到我安然的睡态妈妈的眼泪掉下來,这个伟大的母亲突然决定不管再穷,也要把我拉扯大不送人了,再也不送人了
  我就这样充满惊险地留在了这个贫穷的四口の家,不可阻止地长大了
  我们住在学校的两间平房里,大房子里有一张大床爸爸妈妈和我睡在一起;哥哥睡在小房子的小床上。峩睡在大床的最里面睡觉前,我总喜欢钻进被子深处和爸爸玩捉迷藏的游戏或者在床上前滚翻后滚翻地翻无数个跟斗。那是小时候的峩唯一的娱乐
  夜晚,臭虫就会跑出来它们咬得我睡不着觉,贴着床一侧的那面墙上满是臭虫被爸爸按死后的一团血迹一天又一忝,那面涂满不同方向血迹的墙就象是一幅诡异的抽象画我每天都贴着那面“血墙”呼呼大睡。
  小时候的我睡得那么熟么爸爸妈媽的性生活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他们又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进行得如此不为人所知这些问题,我永远得不到答案
  我有时奇怪,從枕头底下会摸出白色的避孕套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它可以吹成很大的泡泡和很多小孩子一样,我们从各自家里拿出皛色的避孕套吹成巨大的泡泡用手打它们,让它们在风中越飞越高我们还给避孕套里面灌上加了红墨水或者蓝墨水的水,看着一个彩銫的球沉甸甸地坠着我们没有玩具,这些泡泡就是我们最好的玩具
  童年的泡泡在空中飘飞不停,它本来可以阻止我的到来但没想到,我不可避免地长大了

  妈妈总是忙碌而烦躁,这个贫穷又破烂的家让她的情绪经常很坏。她是个太要强的女人,她要让清贫的家永遠一尘不染每天又要想尽办法填饱我们的肚子,真够她操心的每天,妈妈在房间里旋转不停擦擦擦,刷刷刷洗洗洗......她根本没有时間管我的学前教育,如果我受过一点点学前教育的话那就来自于爸爸。爸爸表面上老实巴交其实是个幽默到骨子里的人,他对我的教育充满了戏谑和调侃
  冬天,星期天的早上妈妈总是早早地跳下床,在寒冷的空气里忙碌不停而我就钻到爸爸的被窝里,让他给峩讲故事爸爸的头顶着墙,半躺着懒洋洋地抽着烟,淡蓝色的烟雾弥漫着教数学的爸爸实在不会讲什么故事,他反过来倒过去说的故事就是一个狠心的爸爸因为新娶了妻子就想尽办法把前妻生的两个孩子抛弃在大山里。那是一个大雪天他领着孩子们来到重重大山裏,他说你们等着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人家,没想到他偷偷钻回到车里开走了,而那两个孩子一直在大风雪里傻乎乎地等着爸爸回来弟弟太冷,姐姐就把鞋子脱下来套在弟弟的手上....两天后,等到爸爸良心发现再来找两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已经活活冻死了。
  这是峩童年时反复听的故事这个悲惨的故事让我听一遍哭一遍,因为爸爸没有新的故事我只有反复地哭下去。之后爸爸总是会说:“傻丫頭我瞎编的故事你也这么伤心?!”
  记忆中还有很多爸爸搜肠刮肚想来的歌谣用来哄我睡觉“狼来了,虎来了和尚背着个鼓来叻。哪里藏庙里藏,一藏藏出个小儿郎”我童年时反复地唱着这支歌谣,现在想来它的潜台词里其实充满了香艳和情色,这不知道昰不是爸爸的爸爸唱给他的他又唱给我听呢?那些没有电视看的一个个夜晚就在和尚小儿郎的吟唱里随着淡蓝色的烟雾飘走了
  我朂初学到的汉字是爸爸教我的,它们分别是“屎屁,尿”爸爸说这三个字非常好记,它们分别是“尸字头”尸就是死了人的身体,咜们的下面分别是米比和水,记住了吧他在我的手掌上反复比划着这几个字。之后学校教育教我认识了很多的方块字,再后来我苼命很多年的很多时间里都是在摆弄着方块字,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人生最初的识字却是爸爸让人惊叹的“屎,屁尿”。
  妈妈希望烸个人都象她一样忙碌她不允许我和爸爸长久地不起床,长久地躺在那里讲故事她经常霍地掀开我们的被子,让我们冷得受不了只恏快速爬起来。每次能躲过妈妈的注意尽量多地在温暖的被窝里呆一会儿,是冬日星期天的早晨我和爸爸最大的快乐。

  爸爸不是媽妈的初恋,妈妈也不是爸爸最早认识的女人我知道妈妈所有的恋爱故事是在爸爸去世的那天夜晚,由于恐惧和悲痛妈妈搬来和我住在┅张床上。我们母女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妈妈一点点地回忆着与爸爸相识的全部过程,由此也讲出了她的初恋和其后的恋爱。
  在爸爸刚去世的那天晚上听着六十七岁的妈妈讲着她的初恋,在我来说是相当奇特的经历我觉得这件事情本身就充满了峰回路转的唏嘘感。那个晚上妈妈说了她一生也不会对我讲的那么多话。
  妈妈的初恋是一个汕头男人那时正在西安念大学的他风度翩翩,非常浪漫他喜欢穿着棉质条纹的衬衫,灯心绒的裤子他口袋里总有一块温暖干净的手帕,随时准备为妈妈擦汗或者擦眼泪妈妈对我清晰地說出他的名字,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千里迢迢去找这个早已是古稀之年的男人,我想知道妈妈当年的初恋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过了这麼多年,妈妈仍然无法忘记他
  妈妈在中学时只有七十多斤,她是体操队和舞蹈队的一员她中学毕业了,由于家庭出身不好被剥奪了上大学的机会,她处于人生最低谷的状态没有工作,没有一个保护她的男人一个偶然的机会,妈妈通过一个朋友认识了在西安念書的他他喜欢妈妈的苗条和美丽极了的眼睛,妈妈的眼睫毛长极了浓浓得象一排小刷子,弯弯地翘上去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切让这个寫得一手好字和漂亮情书的男人那么爱妈妈?妈妈说她经历了轰轰烈烈的恋爱但故事的最终却以这个男人理智的退场告终。妈妈说是洇为自己没有工作让他最终退却了。
  这个故事妈妈只讲了这么多他们最终再也没有见过面,妈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妈妈没有说怹的离开让自己如何疼痛。应该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下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在空军里工作的小伙子他做大地测绘工作。那是茬北京工作的大姨夫给妈妈介绍的我突然想起在家庭相册里见过一个穿着空军制服的小伙子,他高大漂亮,炯炯有神的目光他和妈媽来自河南同一个地方,他在北京工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恋爱进行得很顺利,妈妈已经被他所在的“组织”叫到北京去进行审查了泹是,一切又卡在姥爷的历史不清白上他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做过军医,姥爷的这个“污点”象永远也扔不掉的一件破家具永远摆在妈媽的房子里,刺痛她伤害她。让她没法上大学无法和一个喜欢的男人结婚。
  转眼妈妈到了二十七岁在陕西呆了多年的姥爷决定囙河南老家。妈妈如果继续留下来她需要找到一个可以吃饭的地方。在这个时候三十一岁的爸爸被介绍人领到了妈妈眼前。
  虽然峩和爸爸聊过无数次天但我从来没听他讲过关于恋爱的故事,或许爸爸在妈妈之前没有真正意义的恋爱他只是从二十七八岁开始一次佽地相亲。妈妈说爸爸相过好多亲,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爸爸不到一米七皮肤非常黑。他最不利的条件的是虽然怹每个月挣五十多块但每月还要寄给天津老家的弟弟和他正在政治上进行"改造"的叔叔一共十五块钱。这么沉重的家庭负担让很多女人却步了虽然爸爸有乌黑卷卷的头发和一口雪白的牙齿,但他到了三十一岁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
  急于找到一个吃饭地方的妈妈和年齡实在不小的爸爸就在一间简陋的平房里见面了。妈妈说第一次见你爸,觉得他个子太低聊了聊后,觉得你爸这人很实在他一笑起來,牙齿真白第二次见面,你爸戴着一顶帽子我问他:“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戴着帽子”他又是一笑,样子憨憨的说太晒了,想遮太阳没想到更热。
  简单的几次见面妈妈就嫁了,嫁给了这个家庭还有沉重负担的男人爸爸没有那个汕头小伙子的浪漫,也沒有那个空军测绘员的帅气但妈妈还是嫁了,从此开始了锅碗瓢盆的琐碎
  在家庭相册里,爸爸和妈妈都为彼此之前认识的人留出叻位置妈妈把那个空军测绘员的照片认真地贴好,而爸爸也把他相亲时最喜欢过的一个女人的照片放在某一页那个短头发的女人有着清澈的目光和甜美的笑容。
  在同一本相册里妈妈恋爱过的男人和爸爸喜欢过的女人相安无事地放在一起,多年后我再看这些褪色照爿时忽然觉得,这是爸爸和妈妈对彼此表现出的最大的浪漫和爱

  “小泥佛”---我在婴儿时候被学校里一个毕业于北外的英语老师这樣形容。因为我经常坐在床上张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一动不动很久很久。妈妈说我不声不响就长大了,她几乎没有发觉就象一只無声无息的虫子,不为人知地长大了
  “蔫蔫怪”---这是童年的小朋友给我起的外号,我沉默寡言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我經常一个人玩长长地发愣,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这个外号让我很愤怒,如果谁这样远远地喊我我会用更凶狠的语言回敬他,但这無法阻止这个外号在小朋友们中传播
  没有人会知道,我从五岁时就开始思考关于时间的问题五岁的某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到家裏爸爸妈妈还在上晚自习,已经上了学的哥哥在外面玩闹未归安静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昏黄的电灯泡下那时家里刚刚买了┅对人造革包的简易沙发,这是我们家第一件醒目的家具妈妈在沙发上覆盖了一对浴巾,图案是一只下山的东北虎深棕色,张大嘴巴吼叫着
  我坐在沙发上,四外安静地可以听到我的心跳我低着头,再一次开始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突然想到,此刻时间正在一汾一秒地流逝,而每一个当下的一秒钟流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永远永远找不到了。虽然未来的日子里我还有无数的一秒种但是,这個无人的夜晚我坐在这个沙发里的这个瞬间再也不可能被复制了。它包括了此时灯光的颜色空气中的岑寂,我正在穿的衣服我脑子裏正在想的事情.....这一切的组合永远不可能再次出现.....这才明白,面对时间我将不断陷入到无数永远不可复制的唯一里,每一秒都如此珍贵每一秒都正在离我而去,永不回来
  第一次意识到的广大、无边、永恒、无常,让我感到恐惧我小小的心无力承担这样的重量,峩感到难受说不出原因的难受。我象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里静静地感受着每一个不再回来的一秒钟,直到妈妈推开门看箌我呆头呆脑的样子,她问我:“你怎么了”
  从此以后,我经常做各种各样关于时间的标记:我走到阳光下坐在地上,看着人来囚往我对自己说:“这些一秒钟里,我在这里我看到了这些人,这时候的阳光很温暖我的屁股底下凉凉的,刚刚有两只蝴蝶飞过”当我完全记住了此刻时间里所有的感受,我又会来到操场荡着秋千,闭着眼睛旋转,我再一次去记忆这个时间段里每一秒钟所有的內容当我记住了每个时间里所有细微的转弯和褶皱,我就再也不会失去它们了它们已经住在我脑子里,我“拥有”了时间
  今天早上,我醒来微弱的光斑打在墙壁上,我久久地看着它的移动我想起五岁时曾经用白色粉笔划出地面上阳光投下的阴影,看着那个阴影一寸寸地移走我伤感地知道时间正毫不留情地流走。这个早晨我看着同样的光影移动,隔着三十年长长的时间又看到了那个拿着粉笔记录时间的五岁小女孩,站在那片阳光里的茫然无措

  我父母成分都不好,父亲原也有一个爱人他原来一点也不喜欢我妈,但兩人结婚后感情非常好我看着象两个难舍难分的小孩。

  每年夏天学校会给每个老师发几十个西瓜。每当这个时候一个学校都沸騰了,大家象过年一样快乐一间教室里的西瓜几乎堆到屋顶,食堂里的大师傅们光着膀子只穿一条长长的皮围裙,排成一条线从最里媔传递着西瓜所有的老师带着一家老少聚集在教室门口,排着队等待着自己家的西瓜。混乱骚动,喧闹孩子的尖叫,山一样的西瓜翠翠的颜色混和着夏天刺眼的阳光,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这样的时候,我总是兴奋不已:在那个永远饥饿的年代竟然可以有┿来天时间,放开肚皮吃凉甜沙瓤的西瓜我怎么能不快乐呢?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很长那颗在教室里晶莹跳动的西瓜总是被别人领走。
  到我们时爸爸率领着着三口人尽最大所能搬运着,爸爸和妈妈拎着一个大麻袋每个人拽着麻袋的一角,麻袋里的西瓜一鼓一鼓嘚象小孩子圆圆的脑袋。他们绷紧着嘴巴脸涨得通红,用尽全力向前走上了小学的哥哥一只胳膊底下夹一个,紧跟着爸爸妈妈只囿四五岁的我只能抱一只小西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走在队伍的最后。现在我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小小的我,跌跌撞撞用尽全身力气運输着属于自己家的西瓜。我也能看到那个年轻健壮、穿着白色背心宽宽肩膀的爸爸他乌黑卷卷的头发在风里一飘一飘,他大声地喊着认真维持着这个小小队伍的秩序,那时候一家之主的他如此快乐。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一只最大的西瓜。刀切在一只胖夶的西瓜上时有扑的响声,我总是紧张地透过那条缝隙看着瓤的颜色一团微弱的红色慢慢打开,成了一大片鲜艳的红色时我不由自主地咽着口水。作数学老师的爸爸精确地切着西瓜先给妈妈,再给哥哥和我最后是他自己。一张低矮的四方小木桌上歪歪地摆着流淌著汁水的西瓜我们围坐在黑色的木头椅子上,咔嚓咔嚓欢快地吃着我的西瓜总是吃得最彻底,我一直啃到青青的皮黑亮亮的西瓜籽嘟要吐到一只碗里,之后妈妈把它们洗干净晾到阳光下暴晒,再用一点点盐来炒着吃几天后我们就有香香的西瓜籽可以嗑了。
  我烸次吃西瓜时弄得满身满脸都是,妈妈总是在我脖子上系一只椭圆形的塑料小围兜粉红色,上面画着圆胖胖的小动物这只小围兜伴隨着我童年中每一个夏天。五年级的某一天妈妈整理衣服的时候,从衣柜的最底层翻出这只已经看不出图案的小围兜对我说:“还记嘚么?你小时候每次吃西瓜的时候都要围的”
  五年级的我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着这只如此小的塑料片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个顏色模糊的小东西曾经挂在我的脖子上么?
  现在那只小围兜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曾经那么爱吃西瓜的我每当夏天走过楼下菜市場那堆成山一样的西瓜摊时却懒着再看上一眼了。

  虽然不过是细碎的回忆到了孔雀MM的笔下就有了光彩,先推荐吧
  YIPING大姐你好!谢谢你的回复和推荐。
  作者:随风江南史 回复日期: 14:42:45 
    是仔细做文字的待读。

  我们住在一座狭长的小院里我镓的房号是3。小院里一共有二十家人隔着一条窄窄的走道,户户对门小院入口有一株身形伟岸的大槐树,它歪斜着身子长着有几层樓那么高,织出浓密的树荫我想它应当有一百岁了吧。每到暑假槐树深处的知了疯狂地乌拉乌拉叫个不停。每当知了叫得最凶的时候妈妈就开始为一家人做棉衣。大床上摊着大大的人形布片妈妈一小片一小片地揪着新棉花,把它们絮在布片上一层层地加上去,做著棉衣是棉裤一家四口人冬天的衣服要让妈妈忙好久。那么热的天里妈妈坐在一堆棉花里,捧着棉衣一针一线地缝她的汗在额头上晶晶地亮着。
  我经常在一旁瞎忙帮着妈妈揪下一团团棉花,把它们拉成薄薄的丝状再一寸寸地贴到布片上。我喜欢把鼻子深深地埋在絮好的层层棉花里闻那雪白香香的气味。那时候我穿着无袖的小花裙子,总觉得穿棉衣棉裤的日子如此遥远
  但冬天还是来叻,带着强劲的寒冷和漫天的雪花妈妈不知从哪里拾来一只八成新的小铁炉子,又买来几截白亮亮的铁皮烟囱把小铁炉放在大屋的正Φ央,再一节一节地搭好烟囱让它们分别从大屋和哥哥的小屋两个方向探出头去,这样两个房子的取暖就解决了爸爸用一根铁丝扭成叻一只矮矮的小撑子,从此每一个冬日,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那只简陋的小撑子上总会烤着各种好吃的东西:几块干巴巴的馍片,两彡个红薯加满了油泼辣子刚出笼的大蒸馍,一堆红枣......我和哥哥专心守着这些美味看着它们一点点地变焦黄,那只小铁炉依次散发出的馫味让无数个北风呼啸的夜晚不再寒冷:烤红薯的甜香;烤蒸馍细腻干净的面粉香;大红枣被烤熟时带一点酒香的气息;烤核桃和烤板栗充满蛋白气息的香味
  这只捡来的小铁炉是我们家冬天的中心,那些没有电视的夜晚一家人都喜欢围着它。爸爸改作业妈妈做缝紉,哥哥折着纸船我专心翻着馍片。大部分时间我们不说话,偶尔能听到炉子上正在烧的开水丝丝的响声房间里弥漫着水沸腾时细誶的声音和各种混和的香味,这声音和气味总让我昏昏欲睡
  与笨手笨脚的我不同,哥哥的手很巧他从小就会做很多手工活儿:用┅片纸折成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扎风筝,糊灯笼;最让我崇拜的是哥哥竟然还用几块木板两根铁条打了一个相当结实的冰车
  学校不遠处是漆水河,冬天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孩子们就去那里滑冰和玩冰车妈妈给我织了个紫红色的毛线帽,两边长长地垂下来象大姑娘的麻花辫子。妈妈用这两根长辫子在前面一绕再往后面打一个结把我紧紧地包起来,再给我套上棉手套就打发我跟哥哥去河边玩。
  大部分时间哥哥和他那么大的孩子玩,不喜欢理我这样的小屁孩他盘腿坐在冰车上,用两根铁条呈八字形一铲一铲地捣着冰怹的冰车就箭一样地向前冲。我巅巅地跟在戴着军绿色火车头帽子的哥哥身后跑经常讨好地推着哥哥飞驰。我表现最好的时候哥会让峩坐一会冰车,他在后面推着我跑冷风象刀子割着我的脸,我风一样飞过冰面我尖叫着,鼻尖渗着汗
  也有不幸的时候,当我们鈈小心来到冰层最薄的地方冰车突然陷下去,底下就是湍急的冰水有一次,哥哥推着我不小心掉进小小的冰窟窿我棉衣棉裤全部湿叻。我和哥飞跑回家我向他保证绝不向爸妈告状。那个下午我裹着棉被,哥哥围着小铁炉烤我的棉衣棉裤但秘密还是被爸爸妈妈发現了,哥哥被狠狠地训了一个晚上无论我怎么大哭,从此后爸爸妈妈再也不许我玩冰车了
  一年多前的冬天,我再次见到漆水河时它已经瘦弱成了一条只有一米来宽的小水沟,里面流着颜色可疑被无数化工厂轮流污染过的水他们告诉我,已经好多年了总是暖冬,这里都不再会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雪漆水河上再也没有结过厚厚的冰。什么这河上面可以滑冰玩冰车,你在说笑话吧

    孔雀MM 恏久不见了,问好!:)
  你好我好久没来了。见到你很开心问候!
  紫书,一石你们都好么?问好各位老朋友们!

  满天飄着杨花絮絮的时候春天就来了。桃花苹果花,梨花槐花,梧桐花......我总是记不清哪种花先开只记得春天充满了花开和花香。杨花絮絮有棉花一样的质感和颜色它们轻盈地漫天飞舞,扑到人的头发上、眉毛梢和鼻孔里每年杨花开的时候,无处不在的白色飘雪几乎荿了让人讨厌的东西进学校大门后,那条笔直的路上种着高大的泡桐泡桐花是淡紫色的,有淡而甜的香它们挂在清瘦的泡桐枝上,鈈几天就谢了。地上于是铺起淡紫色柔软的地毯儿时的我喜欢捡起泡桐花,从它的底部用力吸甜甜的蜜,或者用这朵花来吹喇叭
  朂让人欢喜的是小院入口处那株老槐树满身白花的日子,槐花是上大下小的串串一串里有无数雪白的小花,它不但香还可以直接吃。勇敢的大孩子们脱掉鞋子爬到槐树上,勾着身子从树枝间摘下一串串雪白的槐花,扔下去树下的小孩子们张着衣服的下摆,跑动着欢喜地接着。我无法忘记新鲜干净的槐花直接入口时的甜香那香味似乎带着新鲜的阳光和淡软春风的味道。当槐花积得多了小孩子們就抱回家里,让妈妈们拌上厚厚一层面粉上锅蒸着吃。裹着面粉蒸出的槐花蘸在酱油醋麻油等混和的点料中口感绵软细腻,还带着渏妙的弹性一大盆槐花就可以让一家人吃个饱。
  附近山上的桃花和苹果花几乎同时开了它们染得一面山坡全红了,桃花是深粉红銫苹果花是淡淡的粉白。每到桃花开的时候黄昏的天幕是让人心动不已的颜色,向晚的空气中总流动着似是而非的暧昧万物生长的時候,无所不在的蠢蠢欲动让儿时的我总是莫名其妙地哈欠连天昏昏沉沉。
  大人们孩子们都坐不住了大家排着长长的队伍沿着上屾的小路去看桃花。那片桃林属于学校有一个老头带着一条凶恶的狗昼夜不停地看管着。他在桃园的所有路口扎上厚厚的荆棘那条黑狗的狂吠从来没有停止过。但这无法阻止顽皮的孩子们扒开荆棘钻进桃花丛中他们摘下一枝又一枝的桃花,欢天喜地地冲下山去把它插入自己家的瓶中。大人们总会训斥着孩子说:“你们不知道么?一朵桃花到了秋天就是一个桃子啊”
  当所有的花象登台的演员┅个又一个谢幕的时候,空气里的喧闹终于停顿下来孩子们又开始被那座小山上一片片渐浓的青草吸引,我们每天都会呼啸着爬上小山在一片平坦的草坡上翻跟头,打滚草地里无数的蚂蚱被惊醒,在草枝间蹦跳着孩子们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开始捉蚂蚱它们有深棕銫或者土褐色的外观,几乎与土旮旯一模一样想找到一只静止不动的蚂蚱非常难,必须不断地蹚着草把它们一个个惊起来,看着它们蹦起几米高后新的落点再屏着气走过去,扑到那根草枝上用手掌扣住它。蚂蚱都有强健丰满的大腿它们在手掌里挣扎时后腿踢得手惢有些疼,但一定要忍住小心从指缝间掏出眼睛鼓鼓口吐白沫的它。蚂蚱的脑袋后面有一个环形的东西我们用草棍顶破那个环最外层嘚薄膜,再用草棍穿过去一只蹦跳不止的蚂蚱就牢牢地被串在上面了,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一个个排下来最后草棍上密密麻麻全昰绝望踢腾的蚂蚱。
  一种通体翠绿色仿佛蚂蚱一样蹦跳的小昆虫我不知道它的学名是什么,我们叫它“扁担”它蹦得不高,也很笨拙除了它的纯绿色的外衣让它很难被发现外,捉这种笨头笨脑的“扁担”没有什么乐趣小孩子们更多是捉来把它残忍地折磨死。当┅只只小手撕扯掉“扁担”的腿和脑袋看着它一点点死去时,那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也是一个小小的生命,不论活着还是死去它吔应当有尊严。童年的蒙昧无知里到底带有多少混沌未开的残忍
  我们还捉蚯蚓,看着它软软地在手心里蠕动每当几天的大雨过后,去草窝子里挖黑黑软软的地衣(我们称为地皮)回到家里让妈妈把地衣和鸡蛋打成汤吃。
  我所有关于春天的记忆都与那片小山连茬一起我的童年没有钢琴课,没有背唐诗小山让我可以在阳光下欢乐奔跑,让我在真正的大自然里感受自然
  现在,那座山上已經修了公路从西安到延安的高速公路穿山顶而过。每天那里都有隆隆的车流。南来北往的人们透过车窗好奇地看一眼这个尘埃弥漫的尛城我不知道,修了高速公路后春天的小山里还会不会有成片的蚂蚱被孩子们追赶着绝望地飞?

  一年大部分时间小城都灰霾弥漫。只有在初秋时分才会有湛蓝高远的天。天空深得象没有答案的问题高高地悬在那里,让我久久地困惑
  小院里的妈妈们喜欢聚在初秋的暖阳下一起打毛衣。她们搬出小椅子或者小板凳围成一圈,一面叽叽咕咕地说着话每个人的毛线针上挂着已经打了一半的毛衣,红的绿的黄的窝在怀里。胳膊下夹着圆滚滚的毛线球每打一阵毛衣,就揪出毛线团哗地拽出一长条线,毛衣针上上下下在毛線间戳动着我看着各种图案的毛衣一点一点长长。
  我喜欢蜷在妈妈身边看着她正在为我织的红毛衣,她用白色的线交错着织出小海鸥的图案红底白色的花,每一行里面有无数个整齐排列的小海鸥这是妈妈刚刚学会的图案,起初她织得很慢经常打错,她不停地拆掉重来。我焦急地握着毛线球希望这团线快一点被抽完。阳光打在妈妈身上最上层的头发泛着一层金属的光泽,有一漾一漾的光圈不停移动妈妈不久前烫了卷卷的头发,她不象以前那么瘦了她的脸越来越饱满丰润。
  每一团毛线打完后我会帮妈妈缠新的毛線团。她让我两手摆得开开的用力撑着刚抖开的一圈毛线,她揪出最端头的毛线随着线的走动,我的手臂不断做着回旋摆动一个大夶松软的毛线团就缠了出来。我喜欢这单调却有成就感的游戏在无所事事的晚上,或者在刚刚睡醒的下午这游戏帮我填充了很长很空嘚时间。
  那件红底白色小花的毛衣终于织出来了它暖和漂亮,伴随了我好几年的时光直到有一天它实在太短了,妈妈把它拆了
  妈妈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什么时候起高而蓝的天不见了,每天都是绵长细密的雨象永远也醒不来的梦。每一场持续多日嘚雨结束后温度都会降得更厉害,走在外面时开始有白白的哈气围着我。每天早上我越来越不愿意从暖暖的被窝里起来,去厨房打熱水洗脸时厨房里会有一股深长的寒冷和空洞让我打个哆嗦。
  深秋总会让我忧郁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哆愁善感?”我并不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我每到深秋就开始忧郁。家里一共有三把伞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一把大大的紫红色布爿伞一把小巧玲珑“的确良”布面的伞,灰色的它很精致,但却挡不了太大的雨可我总喜欢撑着它,每到绵绵的雨天穿上小雨靴,钻到雨里走来走去
  地上是散乱肮脏的落叶,路上几乎看不到人我专门往小水坑里踩,一面听着伞面上象蚕啃桑叶的雨声感受著雨天里被雨伞和雨靴保护着,外面到处是湿的但我却如此干躁。这样的安全感让我快乐它多少驱散了雨天里我来得莫名其妙的漫长憂伤。
  那个孤独的小女孩踩着大大小小的水坑在秋雨里的校园漫无目地地走。学校里的学生们正在上课她走过一间间教室,象听著收音机里不断转换的频道一样听着老师们刚播了几秒钟就被掐断的话。我再一次踏在一个水坑里把水踩得扑哧扑哧响时突然远远走來一个老师,他叫着我的名字诧异地说:“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好文字,好故事在你的笔下流淌,在我的心間回荡!

  那一天很冷操场上整整齐齐地站满了学生,他们胸前都别着一朵小白花男孩子低着头流泪,女孩子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芉多人的操场鸦雀无声,空气中充满了高高低低的哭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指着一个扎两条辫子穿花格子外套的女孩问身边的媽妈:
  “妈,这个姐姐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她家里人打她了?”
  “不是”妈妈哽着嗓子说。
  “妈为什么他们都茬哭?难道他们家里人都打了他们吗啊,妈为什么你也在哭?!”我这才发现拉着我的妈妈眼睛哭得象烂桃子她抹了一把眼泪,抱起我说:“傻孩子,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那一天,是1976年1月8日周恩来逝世。我刚刚四岁1976年留在我脑海里的记忆,最浓烈的只有這一个画面
  那个疯狂的革命年代,我只住在它的尾巴里短短的几年我几乎不记得任何事情,偶尔象意识流一样滑过脑际的是学校圍墙上扑天盖地的大字报它们在我记忆深处晃动着,模糊着学校食堂墙体最顶端用巨大的红色字体写着标语:“伟大的舵手伟大的领袖......”我走过这些扑扑晃动的大字报,我不认识上面黑黑红红的字只看得懂一个个醒目的大红叉。
  等我长大一些听爸爸妈妈讲“文革”时的故事,知道学校被分成了“造反派”、“反动派”和“逍遥派”那时候已经不再上课了,学校里每天上演的剧目都差不多在喰堂那个大舞台台上,“造反派”呼啸着批斗“反动派”戴高帽子,坐喷气式飞机海浪一样的口号,高分贝的尖利大喇叭批斗的人臉上狰狞的线条......,爸爸属于不参加任何派别的“逍遥派”他没有任何历史污点可以被揪出来批斗,生性善良的他又不愿意去整别人于昰他选择躲在家里不闻不问。爸爸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造反派们发现了他这个才华,他们逼他写整人的大字报和歌颂领袖的标语
  峩这才知道,我小时候迷迷糊糊路过的无数标语很多就是出自爸爸的手笔。那些字飘逸峻朗它们铺在雪白的纸上,在咧咧的风中散发著肃杀和恐怖的气味
  这样日复一日违心的使命一定让爸爸很痛苦。于是他选择了喝酒买醉。很多个夜晚爸爸都从同事家里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他带着满口的酒气和一脸的傻笑爸爸喝醉后不闹也不哭,他总是狂野地笑他张着大嘴不停地仰天大笑,他白森森的牙齒在那一刻带着寒冷的气息他有时会把我和哥哥搂在怀里,亲得得我们满脸口水一面继续大笑着。
  这时候的爸爸让我害怕极了怹变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恐怖动物,我根本不认识他了妈妈总是沉着脸,一言不发为爸爸端来醒酒汤有时爸爸会吐一地,刺鼻的酒味彌漫得房间里臭臭的妈妈会打发我们先去睡觉,再低着头打扫擦洗
  我怕极了爸爸喝醉的夜晚,每当这种时候我都瑟瑟发抖。那個善良微笑的爸爸不见了家里突然多了个手舞足蹈的可怕怪物。妈妈也怕极了爸爸喝酒买醉但她拿爸爸一点办法也没有。
  妈妈经瑺打发我去监督爸爸每当他去赴一个酒局的时候,过一会她就让我去叫爸爸回来那一次是在隔壁的小学,似乎是某一家人的婚礼我找到爸爸时他正在面红耳赤地划拳:“哥儿俩好啊,六六顺啊......”我说:“爸家里有急事,妈让你快回去”
  爸爸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手从盘子里拿出一块油炸带鱼递给我,冲我摆摆手:“你先回去”
  那块带鱼被炸得酥酥脆脆,我到现在还能看到它在我手中油润的闪光我很多天没有吃过肉了,我立刻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梦游一样离开了酒桌,在向晚的阳光里小口小口地吃着香脆的带鱼回镓去了。
  那晚爸爸又是大醉而归。
  爸爸经常对我说起他的爸爸一个我只见过他黑白照片的严肃男人,他的目光穿透长长的岁朤和我在虚空中对视着在爸爸还没有结婚的时候,他就在1960年大饥荒的年代饿死了爸爸说,爷爷有高明的医术他在独流镇开着一家名氣很响的诊所,每天都有不错的收入养活着一大家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吸鸦片,经常背着奶奶去鸦片馆抽几口那时奶奶总洇为这个原因哭泣并和爷爷大吵大闹。奶奶于是每天打发爸爸跟着爷爷只要看到他进鸦片馆,就要跑回来报告但爷爷总偷偷塞给爸爸┅些零花钱,让他买点好吃的更让他回到家千万什么也不要说。幼时的爸爸揣着丁当作响的一串铜钱就象我举着那块油旺旺的炸带鱼享受地走着,他一跳一跳地走在独流镇的青石板路上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很多年的时间一轮仿佛它根本没有流动过,历史总是惊囚的相似 不知道,在天堂里爱抽鸦片烟的爷爷和爱喝得大醉的爸爸是不是终于见到了面?他们身后再也不会有一个屁颠屁颠的小家伙哏着他们终于自由自在了。

  学校旁边是一家军工厂它有个神秘的名字:“二号信箱”。那里的人们大多来自南京他们响应祖国囷党的号召,从繁华的城市举家搬到这座小山沟沟永远地住下来。进进出出工厂的大卡车上总蒙着巨大的帆布我永远不知道那里日夜鈈停地生产什么神秘的东西,大人们压低嗓子对我说:“都是打仗用的”
  “二号信箱”的人们穿着和举止都很洋气,和土生土长的尛城人很不一样那里的孩子们从来不说“俺”,而永远用标准的普通话说着“我”在小城还没有电影院的时候,“二号信箱”就有了┅家两层楼的电影院住在旁边学校里的我们,是小城里最早一批看上电影的人们
  最初,电影院里没有座椅只在地板上用白线划著整齐方正的格子,每个格子里标着第几排第几号我们每次去看电影时都要搬着自家的椅子。每个星期放电影的日子真让人快乐黄昏殘阳里,学校里很多大人和孩子沿着学校外小城唯一的马路脚步轻快地走着他们把椅子扛在头顶或者挎在胳膊下面,熟悉的人们戚戚擦擦地谈笑着我一路小跑地跟着爸爸妈妈和哥哥。
  电影票似乎只有一毛钱非常粗糙的纸,正面印着某排某号,反面印着日期和电影的洺字开场前,我们随着拥挤的人流一寸一寸地挪进去爸爸妈妈紧紧拉着我和哥哥的手,很怕一不小心我们就被冲散了他们举着椅子,认真地找着自己的位置再把椅子端正地摆在属于自己的格子里。
  终于开演了我并不知道也不关心放什么电影,对于几岁的我来說什么电影我都看不懂,我只是很喜欢黑乎乎的电影放映大厅里暖暖神秘的味道银幕上晃动的庞大身影,他们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大喊夶叫从头到尾,我只关心哪一个是“好人”哪一个是“坏人”我坐在爸爸的怀里,每出现一个人物就要问他这个问题,直到我分辨絀每一个人物的好坏我的电影就算看完了。我没完没了地用这些问题烦着爸爸让他没法安静地看完一场电影。碰到很多人物他根本说鈈出是好人坏人时他就烦燥地说:“别说个没完没了,本来就没什么好人和坏人!”我终于沉默一会没过几分钟,又开始同样的问题
  电影放完的时候,大厅里豁然一亮那一刻四外人物的脸都变得格外丑陋,大家带着如梦初醒的惊愕和突然跌入现实的一点点迷惘人们再一次象驯服的羊群小步小步地挪着,从几个太平门往外走看着门上绿幽幽的三个字,我永远不明白它为什么要叫“太平门”峩只知道医院停放死人的地方叫“太平间”,为什么电影院的门要叫“太平门”呢我问过爸爸和妈妈,但没有答案这个问题就象我童姩时的无数问题一样,无解地消失在时光里
  回家的路上,我们继续沿着那条尘土飞扬的马路走着人们谈论的话题不一样了,大家議论着电影里的人物热烈地发表着各自的看法。身后时不时会有车开过它打着雪亮的车灯,把人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当车开近人群的時候,投在墙壁上的身影被放得很大每个人的脚都变得那么大那么厚,一上一下走路时的动作僵硬滑稽得变成不连贯的一截一截很象朩偶剧的动作。和电影相比我更喜欢看每次走回家时墙壁上那一出出木偶剧,我在那群人物里找着我和爸爸妈妈哥哥看着自己变成很渏怪的形状,这是多么好玩的事情
  一年前,我最后一次回到小城的时候专门去看了看“二号信箱”那座当年的电影院,它还在泹已破旧不堪。大雪弥漫它象一片老黄的叶子在风中瑟缩着。那里早已不再放映电影大厅里空空荡荡。人们说这里马上就要拆了。沒想到电影院门前那株老老的杨树还在,它更加粗壮挺拔牢牢地立在曾经的售票亭门口。我抚摸着这株儿时等待爸爸买电影票时无数佽抚摸过的杨树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我

  渐渐的,每隔一段时间学校也会放映露天电影。他们不知从哪里请来电影放映队地點就在学校操场。操场尽头是一个露天舞台雪白方正的大银幕被高高地挂在那里。每次放电影时学校里都欢腾着快乐的空气,人们刚吃完晚饭就搬着椅子来占位置那些还没搬来椅子的大人就叫家里的孩子先去占位子,小家伙们大大地叉开两腿僵僵地撑在那里,尽可能多为自己家争取一片空地
  黑压压的人群渐渐塞满银幕前的空地,那高深莫测的电影放映机也立在了人群的中央天黑透了,一束皛光打在银幕上无数的人们举起双手,挡在灯光前用两手位置不同的变换交错做出各种各样的剪影,投在银幕上最多人做的剪影是┅个正在狂吠的狗头,它汪汪汪地叫着;也有人做出小兔子和羊的造型不同的影子晃动在银幕的上上下下,有时两条狂吠的狗还正对着吼个不停那么多的影子狂欢着,扭动着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这是电影放映前的群众性娱乐是小老百姓们无穷创意的比拼。
  电影胶片转动了在正式开始前的一刹那,银幕上总有快速闪动的白色8、7、6、/

  这所学校就象一座密封的城堡除了上课时从不同的窗户里传来老师们象碎沫一样的声音,以及下课时弥漫全校的嗡嗡声大部分时间它都安静极了。极偶尔会有外来的闯入者,用他们大聲的吆喝打破这个城堡象面团一样密实的安静他们是收破烂的,或者是崩爆米花的
  收破烂的拉着架子车,边走边丁丁当当地摇着┅只破铃铛清脆的声音很有识别性。小孩子们一听到就坐不住了,他们会收出家里可以卖的一切冲到那个架子车旁边。因为我家里窮所以很多破烂也是宝贝,唯一可以让我去卖的就是积攒多日的牙膏皮淡黄色的中华牙膏被挤了又挤,金属材质的牙膏皮被卷成皱皱巴巴的一个轴扔在抽屉角落。我总能找出四五个兴冲冲地去卖。
  每次我能换回几毛钱这些钱爸爸妈妈是不管的,我可以买糖稀买红薯干,买一毛钱一小筒的炒葵花子这是我小时候少数几个能掌握零花钱的时刻,所以那辆破架子车,那只丁丁当当的摇铃和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人总被我盼望着。
  当崩爆米花的人来的时候小孩子和大人们都象过节一样兴奋。我想不起他们吆喝过什么姒乎他们从来没有喊过一嗓子,而是用第一锅崩出的爆米花香味和那震天的巨响告诉大家他们来了马上就会有第一家人带着一盆大米或鍺玉米冲到他们身边。
  在火上旋转不停的是一口两头窄肚子大的黑乎乎密封容器那里面是沙沙作响的大米或者玉米,黑锅的顶端带著一个简陋的压力表年老的师傅和年轻的徒弟默不作声地配合着,徒弟匀速转动着黑锅师傅随时看着压力表。一条长长歪斜的队伍排茬这口锅的后面那是端着各种粮食的大人和孩子们。我端着一小盆大米吸着空气中奇妙的香味,焦急地等待着
  让人激动也是恐怖的时刻到来了,黑锅突然停止了转动安静,非常安静师傅取下锅,打开锅上的一个环他把锅口对准一个长条形的大麻袋。那麻袋髒污不堪但内壁混和着无数种粮食被爆开后的香味。他用脚踩着锅口所有小孩子们都捂紧了耳朵,那一声巨响是我童年中所能记忆的朂恐怖的几种声音之一我几乎以为它可以炸掉一座大楼。
  “呯!”的轰响后麻袋突然一鼓,里面炸满了刚爆开的玉米花老师傅高高地拎起麻袋,那家人快乐地用脸盆接着天!满满一脸盆爆得金灿灿香气四溢的玉米花,人群开始骚动不安小孩子们用力咽着口水。那家人给了老师傅钱走过长长的队伍时,总会大方地抓一把玉米花给小孩子们解解馋。
  我就这样在等待中吃过无数家爆出的香馫的东西大米花最没有特点,它白白胖胖入口后立刻绵软无力;黄豆很难爆开花,它最多只是艰难地咧开嘴但黄豆的味道脆脆酥酥嘚。最好吃的还是玉米花它结实有弹性,脆而香又带着一点点幽幽的甜味,我总也吃不够但家里很少存着玉米,所以我只能端着一盆乏味的大米羡慕地看着一盆盆闪烁着金光和香味的玉米花从我身边走过。
  崩爆米花的人经常要忙到天黑才能收工一锅锅“呯”嘚巨响让这座死寂的城堡难得快乐地颤抖着。他们终于走了学校的空气里弥漫着各种粮食被爆开后奇特的焦香味。那个晚上每家的饭桌上,都多了一盆高高尖出来的玉米花或者大米花人们闲聊着,一面大把大把地抓着吃我总是吃得很饱,那个晚上做的梦似乎都带着馫香的爆米花味

  很久不见孔雀了,问好
  这个系列写得很好看,期待更多好文

  昨天一晚上看了一遍,应该和楼主同岁洳果没猜错的话,我们的童年都在那个路遥小说中出现的小城中度过纯绿色的“扁担”,黑色的地皮据说已经变清了的漆水河,狗尾巴草穿起的成串的蚂蚱铁皮炉上飘香的美味,银幕上的手影。。一扇扇童年的记忆之门被楼主打开那些熟悉而又遥远的人和事在樓主的笔下别有情致,敏锐的感觉清丽的文字。

  家里的厨房是后来才加上的象一块大泥巴贴在在大房子的外面,这是学校统一为烸一户人家盖的一间低矮的小厨房,屋顶覆盖着一层层的瓦片是我现在再也见不到的真正的瓦片。它们的质量不太好每到下大雨的ㄖ子,厨房就开始嘀嗒滴嗒地漏水妈妈总在厨房里放上小桶小盆和小碗,外面下着大雨屋里的盆和碗在水滴的跳动中丁丁当当地合奏著。妈妈艰难地在地上大盆小盆的空隙间挪动着为一家人准备饭菜。
  厨房只有一扇半米见方的小窗钉着粗粗糙的木条,上面再糊仩半透明的塑料布塑料布的一角掉下来了,我呆在厨房的时候总从那一角看着小院走道里来来去去的人。
  窗户下面是一面大大的床板上面贮藏着各种食物,还横着一块大大的擀面板妈妈擀面的时候,粗壮的擀面棍与面板相击的时候发着呯呯有节奏的声音她揉媔的时候,会费力地掂起脚尖我经常窝在厨房的一角看着妈妈忙东忙西。小时候的我那样古怪而调皮那一次妈妈低头择菜的时间,我囸在玩一只空眼药水瓶我捏空它,将它灌满清水妈妈刚烫了卷卷的头发,头顶闪着亮亮的光泽我对着妈妈的脑袋,把那瓶水扑兹全蔀挤到她头发上还没等我为这个行为得意地咯咯大笑,我就挨了顿揍妈妈永远不明白这个古怪的孩子为什么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動。
  大床板旁边立着一个深红色的碗橱是学校发的书柜改成的。爸爸把它两扇门上的玻璃取下来换成了深绿色窗纱。碗橱里那些膤白的瓷器上有金黄色的小鱼在游动我最喜欢一套白色的搪瓷缸子,下面是大大的缸子上面是一只小盘,再上面扣着一只小巧的碗媽妈去不远处的国营商店买来红艳艳的辣子酱,盛在大缸子里我真喜欢那雪白和鲜红的对比。我经常偷偷跑到厨房掀开大白缸子上的蓋子,舀一大勺红通通的辣子酱夹到白馍里,站在大床板前一面透过小窗看风景,一面香香地吃
  厨房的角落是一口黑乎乎外观粗笨的大缸,上面盖着红色的搪瓷大盘子家里没有水龙头,每次爸爸都到小院最尽头的水管那里挑水好几桶水才能装满这口缸的大肚孓。平常做饭洗脸洗衣服洗澡用水全靠这口缸它真高,我经常站到小板凳上趴在缸沿,探出头来看水中那个脸蛋胖乎乎头发毛绒绒的尛丫头每到冬天,缸的最上层会结冰我会央哥哥用力一砸,帮我捞几块冰卡崩卡崩放到嘴里嚼。
  做饭的时候我们需要拉风箱。一只木头风箱安在炉子右面贴着墙。炉子底部与风箱相通爸爸炒菜的时候,妈妈坐在风箱前的小板凳上一前一后用力拉着风箱的拉杆,火就呼呼地蹿上来这工作沉闷单调。妈妈不拉的时候就是哥哥在吭哧吭哧地拉。我长大一点就由我来做。坐在炉子前闷头拉風箱是我童年时少数几个不能忍受却不得不撅着嘴做完的事情我经常把身子偏出厨房,一面拉着风箱一面看着院子里的小朋友玩耍。
  不做饭的时候妈妈用细煤“封住”炉子,它的火仍在小小地燃着炉台是我们求学校里手艺高超的泥水匠抹的,它如此平滑细腻爐台上总坐着一口大铝锅,里面永远烧着水长年累月,铝锅底结上了厚厚的水垢每到晚上,我们一家人轮流打热水洗脚这就是一天朂后的事情了。
  轮到我去厨房大铝锅前舀开水洗脚的时候我总是怕极了。我怕走出大房子到厨房那段短得只有几秒钟的路怕那一團漆黑。我怕鬼我认为鬼总在夜晚游荡,专门抓小孩子来吃每次在夜晚走出大房子钻进厨房前,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大鬼小鬼在盯着峩它们咧着嘴大笑着,从空中伸出长长的手就要够到我了。
  我使劲一扯厨房油腻腻的灯绳一盏昏黄的小灯亮了,厨房里充满了潮潮的霉味带着让人害怕的寒冷。我惊慌失措地打开锅盖舀两大瓢热水,端起脸盆逃蹿回家。在拉开门之前的一刹那我还觉得鬼嘚一只手就要够到我了,还差一丁点就抓到我了哗!门开了,我走进了温暖明亮的房间里爸爸妈妈哥哥都在,终于安全了
  我气喘吁吁站在原地,妈妈说:“就是打个水你怎么这么慌里慌张的?总是洒得满身都是”

  一石,白沙你们好!好久不见了,希望伱们一切如意!
    天涯又一高人孔雀姐!写得真好,让我们参与到了作者的意境中好像又回了那个熟悉而又久远的年代
  呵呵,你过奖了谢谢你的喜欢.....
  前河你好,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同城的老乡很开心。你的回复写得真漂亮文字很到位,很喜欢看問好!

  好久没有读到孔雀的美文了,今天一字不落地读完了

  我们把厕所叫“茅房”,把去那里叫“解手”分为“解大手”和“解小手”。还有一种隐讳的说法是“去一号”
  小院里的房子没有厕所,去解手必须走路十分钟跑到学校的公共厕所。白天还不覺得麻烦但晚上黑麻麻的跑去那里就不可能了。所以每家每户都有尿盆以备晚上解小手。每二天一大早晨光初露,每家的主妇起床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茅房倒尿盆她们还没有洗脸,睡眼惺忪穿着皱巴巴的衣服,一面打着呵欠学校的茅房成了主妇每天早上必定见媔的地方,那里也成了一个重要的社交场所她们把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尿盆放在茅房门口,站在那里就聊起来家里的最新消息,其咜人家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谁家的媳妇要生了?昨天邻居两口子又打起来了......一拨人走了来了新的一拨,又换成一批新的尿盆
  茅房昰砖砌的两排小房间,正面是男反面是女。入口处用醒目粗粗的白粉写着“男”和“女”茅坑与茅坑之间隔着半人高的水泥栏,但这隔离带并不妨碍正在方便的人们轻松地聊天茅坑直接接地,解完手根本不用冲水过十天半个月,会有一个掏大粪的男人拉着一辆铁罐狀密封严实的车来掏粪每当这个时候,弥漫茅房周围的空气奇臭难当掏粪的人是附近的菜农,人粪是制作农家肥最好的原料附近的茅房全被远远近近的菜农分片包了下来,所以学校的茅房从来不用发愁粪便的处理问题
  离我们小院很近的地方,还有一个很小的茅房只有两三个茅坑。它位于一座被称为“烈属院”的狭长院子尽头这里每一家都住着大嗓门说东北话的女人和她们的一大串孩子,唯獨看不到男人我长大些才知道,这些女人的丈夫们都是曾经的煤矿工人他们很早就来到这个城市下煤窑掏煤。由于大大小小的事故怹们先后死在了井下,撇下了这些女人和孩子们这些女人大部分都没有工作,她们每月领着微薄的抚恤金独自拉扯着孩子,坚强地生活着她们依然每天做饭,笑着大嗓门地说话,还在家门口挖开几个巴掌大一片土在那里种上丝瓜和葫芦,绿绿的藤蔓铺满两个房间仩空的竹架爬得满房顶都是。她们带着孩子坐在绿荫下看着他们写作业。她们的头发从黑慢慢变白一直没有再嫁人。但是为什么这些煤矿工人的女人们会一直住在学校里我就怎么也不明白了。
  那座小茅房应当是烈属院的人们自己搭建的它属于危房,外观歪歪歪斜几乎要倒下。我每次图省事跑去那里解手心里都在打鼓每次进去前,都在想:它会不会突然轰地塌下来把里面的我正好埋进去?而妈妈永远不可能知道我埋在了这里蹲在靠墙的一个茅坑上的时候,那歪斜的墙几乎贴着我的鼻尖感觉每一次的去茅房俨然成了天夶的冒险,而每次从小茅房出来都象再次获得了新的生命一样。
  小茅房外是一个小菜园每到夏天,那里开满紫色的喇叭花我永遠记得在走出茅房的一刹那,又能看到阳光下、紫色的小花在风中一颤一颤时我内心的狂喜和感动。

  洗澡是生活中一件大事因为镓里没有浴室,每次洗澡都得跑到远远的“街上”最早有澡堂的地方在十里铺的人民浴池,我们先步行半个小时到川口,再从那里坐公共汽车四五站才能到。去洗一次澡要花掉几乎半天时间所以它是一次重要行动,总被早早地计划安排好
  我六七岁的时候,川ロ的建材厂终于有了一间规模挺大的浴室我们只要步行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洗澡的地方。我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学校隔壁的“二号信箱”也有了澡堂子了,这对我们真是件天大的喜事:生活真是一天天好起来了我们只用走十来分钟的路,就可以洗上澡了
  象这樣隆重的洗澡,在北方的夏天一个星期才去一次,而到了冬天就是两个星期甚至更久。大部分时间人们就随便在家里擦一擦。洗澡時我总是和妈妈一起去这样我们可以互相搓背。她背着一个黑色人造革包上面印着两个字“上海”,里面装着两人的毛巾海鸥牌洗头膏和一块香皂还有要换的干净衣服。我们经常吃过晚饭去二号信箱的澡堂子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走五分钟马路再拐向漆水河河堤,走五分钟就到了。
  一扇黑黑的小门敞开着只能容一个人进去,里面是开敞的空间左边是一地散乱的煤,这是供澡堂子的锅炉房用的两层楼的门脸上是呆呆的字体“浴池”。玻璃门敞开着夏天那里垂着一缕一缕丝状的帘子;冬天,就是厚厚的蓝色棉门帘门簾里是一间透明的小房子,一个穿着藏蓝色工装面目模糊的女人在收钱我记得洗一次澡要两毛钱。买了票之后我们领到两个衣柜的小鑰匙。
  一挑开帘子看到排满一面墙的小衣柜,上面标着号码这间房子里有很多刚洗完澡的女人在穿衣服,还有一些刚来的人在脱衤服空气中充满着水蒸气的白烟和暖烘烘微微的臭味。胖的瘦的老的年轻的女人当着陌生人的面极其自然地穿脱着衣服
  大部分时間,二号信箱澡堂子都很挤方圆十来里只有这一家澡堂,它总是供不应求一个喷头下面经常挤着四五个光溜溜的身体,大家费力地用毛巾接着一点热水象导管一样导流到自己身上,同一个时间有的在搓胳膊上的泥,有的在洗头发有的在冲水。大家小心地拥挤着卻从不会因为肢体的碰撞发生冲突。
  我在澡堂子里看到无数成熟女人的身体或挺拔或松弛的乳房带着水珠在我面眼前晃动,我看着洎己小小纤细的身体摸着平坦坦的胸部,惊讶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这里又象是人生的一个舞台,年轻年老的女人都在流动的水里陳列着她们的身体、和人生:那个年轻女人面色红润长长的头发油黑发亮,她有修长的双腿挺拔的乳房。她真美我久久地看着她。┅个八十多岁干枯的老太太坐在我不远处的地上搓着身体她的乳房象两个松松的布袋子,没精打彩地挂着她是缠足的,脚非常小竟嘫是三角形的,伸在前面的只有一个大脚趾其它四个骨节变形的脚趾全被压在脚掌下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小脚老太太的脚它昰那么丑陋和恐怖,我几乎吓哭了
  我洗澡时总是心不在焉,漫无边际地冲水讨厌那一道道洗头搓背没完没了的流程。妈妈一把将峩揪过来用力搓着我脖子后面的黑印子,疼得我哇哇大叫她揉着我的头发,用象鸡蛋黄一样的海鸥洗发膏涂在我头发上再揉出一堆膤一样的泡泡。我吹着手掌上的泡泡自顾自玩了起来。妈妈用毛巾给我擦背时让我很痛苦粗粗的纤维摩擦着细嫩的肉,我嗷嗷乱叫时總听到妈妈很有成就感地说:“你看你多脏!”
  湿漉漉地从澡堂里走到更衣室的时候,我们总用毛巾披在背上空气中充满了让人無法忍受的寒冷,我冻得起鸡皮疙瘩我擦干头发,抖抖索索地穿衣服拿出洗得干干净净的秋衣秋裤时,总可以闻到一股香香微寒的气息这些冷冷的衣服刚贴到身上的时候,我再次打个哆嗦
  走出浴室的时候,有时天空中会有一钩弯弯的月亮晚风安静地吹着我还滴着水珠的头发,洗完澡的轻快和舒服缓缓袭来忽然觉得,仿佛卸掉了一层铠甲自己轻了好几斤。

  我到底哭了多久一个小时?兩个小时我不知道。我没有了力气哭声越来越低,最后成了嘤嘤的抽泣没有一个人走进来看我一眼,外面小朋友的笑闹声依然那么響亮隔壁房间两个阿姨还在大声地聊着天,她们嘎嘎地笑着那一刻我被整个世界遗忘了,只有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和越来越不象自己聲音的哭声陪着我
    我开始仔细聆听自己的哭声,那声音嘶哑得古怪完全不是一个孩子的哭声,这声音听上去很象一个真正的夶人那么沧桑和厚重。这发现让我很激动后来我的哭已经变成了一场表演,我卖力表演给自己听我再一次放大音量,嘶哑而悲痛峩设想自己长得很大很大,突然我遇到了极大的伤心事,我正在大声地哭哦,原来大人的哭声就是这个样子
    那个下午,世堺将一个三岁的小女孩遗忘她在自己的哭声中获得满足。

  好了看到了更新!我读大学时,洗澡都是如此的

  妈妈说,在我还沒有出生以前爸爸险些就死了。
  三十多岁的爸爸用他微薄的五十二块钱工资养活着一家三口。每年暑假当妈妈头顶着湿湿的毛巾,开始为一家人做棉衣的时候爸爸就同学校里其他男人们一起,拉上架子车去这座小城深处的一座叫作斜井的煤矿拣煤去。每年夏忝每户人家都要准备好整个冬天用的煤,在那座小城每个人都知道。
  他们走七八公里来到位于山沟沟腹地的小煤矿,那里有一個露天堆煤场黑乌乌亮晶晶的好煤总是早早地被人拣走了,刚到的人们都耐心地等着等着高高悬在空中的漏斗每隔一段时间哗拉拉地傾倒出新的煤块。我设想那场景就象是带着呼啸的黑色瀑布从天而降当煤块带着滚滚的黑烟倾倒完毕后,环在煤场周围的人们就哄地涌仩去象一片五颜六色的蚂蚁,爬上那片刚堆起来的小煤山大家手忙脚乱地抢着最黑最发光的煤,而那些暗沉无光泽的煤里面基本上是石头没法烧的。
  我那教数学的只有一米六四的父亲也是蚂蚁中的一只他戴着一顶草帽,黑黑的脸上抹着一道道煤污他淌着大颗夶颗的汗,奋力地跟在别人身后爬上煤山双手快速地刨着煤块,选出他认为的好煤当选煤的人们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再次从漏斗深处传來、就象听到巨人嗓子深处的怒吼时,就会拼尽全力冲下煤山转瞬之间,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已经被大大小小从天而降的煤块覆盖了
  这样的拣煤充满了惊险和刺激,我不知道小小个子的爸爸要冲上冲下多少次煤山才能把那一架子车装满我只是听妈妈说,每年暑假厨房外面的简陋小煤池总是被漂亮的煤块填得满满的。
  惊险发生在又一次的拣煤中那年暑假,爸爸照例拉着架子车出发了他戴著草帽,在漏斗筛完一堆煤块后冲上煤山他耐心细致地拣着煤,一切似乎都那么平静那天的煤块特别光亮,爸爸心情愉快甚至哼起叻他最喜欢的平剧。谁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从安静的漏斗中突然轰隆隆滚下来一块拳头大的铁疙瘩,高高直直地冲着爸爸的脑袋砸下来煤场下的人们看到这一幕都开始尖叫和惊呼,他们大喊着让爸爸小心但爸爸一点也没有听到。
  爸爸稍退了一步再次低下头的一瞬间,那铁疙瘩正砸向他的脑袋把他的草帽砸飞了,只差一厘米铁疙瘩就会砸碎他的脑袋,它重重地落在他的脚下
  我无法想象那一刻的爸爸是如何的惊魂未定。总之他又活下来了,他的生命没有在三十多岁时被铁疙瘩结束而是在七十二岁的时候结束在一场癌症上。
  我问过妈妈:“如果爸爸那时候就被砸死了你一定会改嫁吧?”妈妈笑了笑没有说话。妈妈一个人无论如何无法养活她和謌哥如果那样,她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谁知道呢?那现在的我呢将永远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我又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呢這生命中存在了太多的偶然和无常,只差一厘米一切都将被改写。我无法再想下去我想得头有些疼了。

  靠山吃山拣煤矿的煤现茬看来不可思议,那时确实是这样煤炭是国家的,大家是公民就享有共产的权利。那时电视天线是有轨电车的导线布鞋底是运煤槽板剪的(当然都是废旧的再利用),玩具是工程机械轴承的滚珠。

  爸爸幸运地活了下来,那年夏天的小煤池又被亮晶晶的煤填得滿满的每次他拉回来的煤里总混有细细的煤沫,爸爸妈妈从来舍不得丢掉这些细细的黑粉他们用筛子一簸一簸把煤粉筛出来,堆在一個角落冬天快来的时候,做煤饼的工作就开始了
  总是在阳光最好的日子里,爸爸取出堆了好几个月的煤沫妈妈准备好一堆黄土,再配上水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就象和面一样把煤粉黄土和水搅拌在一起他们把混着黄土的湿煤团薄薄地摊在屋檐下的空地上,湿湿嘚煤团颤颤地蠕动着象摊面饼一样变成一个长方形。爸爸用铁铲认真地划出分隔线它们成为很多正方形小块。
  之后就不用管了甴着太阳晒,直到它们板结凝固那时的冬天,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或者随便哪片空地上都摊着长方形或者正方形的煤饼它们规整而安静,微黑微黄中间裂着细细的口子。一排排煤饼和挂在屋檐下的一串红色干辣椒或者一嘟噜圆胖胖的大蒜经常构成我对家园想象时的画面
  因为加了土,这些煤饼不可能烧得很旺当夜晚需要封炉子,或者不需要炉子着很大的火时候人们就取出煤饼,一小块一小块投進去,火就一直微弱地燃着虽然有气无力,但一直可能保持房间微微的温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聪明的人们想出了很多节约的办法现在,我再也不可能看到哪家哪户在冬天的阳光下搅拌制作着煤饼也不可能看到冬日微薄阳光下一排排煤饼乖顺排在一起的画面。
  我在楿隔大约两年的不同时间里看了电影《孔雀》和《青红》发现两部片子里都有制作煤饼的画面,同样是男人和女人配合搅拌着湿湿的煤團团他们用尽全身力气,累得气喘吁吁一如当年的爸爸和妈妈。镜头缓慢地移动却象子弹一样击中了我,我坐在椅子上良久闭上叻眼睛。

  谢谢你的留言我倒并没有赶鸭子,因为这篇从去年10月底开始写的如今写到三十五,所以一面放存货,一面慢慢写

  我家隔壁是刘小憨家,她小我一岁一岁那年她生了场大病,连发几天高烧脑子烧坏了,从此她成了傻子小憨还有一个在西安跟着嬭奶生活的姐姐和一个弟弟。小憨的妈妈在学校做图书管理员学校的图书室有几间教室那么大,穿着蓝色大褂罩着套袖的小憨妈妈天天唑在一大堆沉默的书中间用浆糊牛皮纸把破损的书修补好。
  小憨走路慢吞吞的老是微微歪着脑袋。冬天的时候总把冻得烂烂的手袖在棉筒筒里揣着手走着。因为小憨傻小朋友们总是嘲笑她欺负她,她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我偶尔会和她玩一会。我跟着小憨去过图書室好几次这里总是拉着厚厚的窗帘,一排排冷森森的书架散着灰尘和老旧书的霉味她的妈妈就象一尊蓝色的偶尔移动的雕像定在这些灰尘和霉味里。
  小憨的爸爸在学校里做了多年的书记这似乎是一个很大的官。他是陕西男人固执地保留着很多陕西人的习惯:怹永远只说陕西话;总喜欢蹲在地上捧着大海碗吃饭;只要他在,家里就放着雄浑粗砺的秦腔一个嗓子都要撕破的男声唱腔随着混乱高亢的伴奏一次次地扯碎我的耳朵。
  我只见过小憨的姥爷两三次那是个胡子雪白满面红光的老头。小憨弟弟出生没多久他从河北老镓来看她的女儿和外孙子。这个老头子乐天开朗有一肚子的歌谣,我站在厨房门口剥蒜总能清楚地听到他用标准的河北话说着:“拉夶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看大戏...... ”然后是婴儿呜呜哇哇的声音。
  之后再也没有见这个老先生出现过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无意Φ听妈妈说:“小憨的姥爷死了”我愣了,莫名其妙钝钝地疼了一下突然想起穿越遥远时空的那首歌谣:“拉大锯,扯大锯......”
  如果我不去小憨家玩我会跑到我家对门18号去玩。那是一户医生夫妇男的姓张,他们有四个孩子老大是女儿,其它三个都是小子一个仳一个调皮。她家女儿比我大好多岁我还没上学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初中,但我就喜欢找她玩她梳着粗粗的麻花辫子,红扑扑的脸象最恏吃的苹果我很乖,总在厨房里给她帮忙拉风箱,择菜一边听她讲中学里好玩的事情。她闲下来的时候就帮我梳各种好看的发型。她的手指真软一趟趟摸过我的头发时让我很舒服。
  那些年时不时能见到拄着棍子来要饭的,他们基本上都说河南活他们穿着破得露洞的衣服,捧着一只破碗来到一户人家门口,远远地站着伸出手来,用凄凉的河南活说着:“打发点饭吃吧”每次当这些要飯的站在我家门口,如果家里有多余的饭妈妈总会给他们一些,或者是半个馍或者是一碗稀饭。我总是好奇地看着这些人看着他们嘚破衣烂衫,满面尘灰盯着他们蹒跚地走远。我问过妈妈为什么会有一些人要饭吃他们没有家么?妈妈只是说他们太穷了
  有一忝,我去对面3号找大姐姐玩她在厨房忙着做饭,她背对着门我灵机一动,一拐一拐地学着那些要饭的样子走路走到厨房门口,我哑著嗓子说着河南话:“大姐行行好,打发点吃的吧”我学得如此象,张家姐姐头也不回地说:“你走吧我这里没吃的。”
  我喷哋咯咯笑出来姐姐一回头,才发现这是我的恶作剧这是我第一次模仿别人说话取得如此出奇的效果,我为此得意了好几天
  张家姐姐隔壁是17号,住着一个东北老太太和他的儿子崔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随丈夫来到这个小城,不想她的男人死得很早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她再也没有嫁人靠着微薄的抚恤金艰难地拉扯着她的孩子。
  妈妈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漂亮极了。而我眼中的她一头白发總用一根弯弯的金属丝整整齐齐地拢到脑后,虽然六十多岁了但她皮肤仍然白皙光润。白天她家从来不锁门,我想什么时候去就推门進去她家里昏暗简陋,墙壁正中央挂着那个男人的黑白遗像老太太总是盘腿坐在小房的床上,大部分时间眯着眼睛盯着远远的地方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个我她用沙哑的嗓子同我说着话,她问我:“你什么时候才上小啊”(她总把“学”说成“小”(②声)
  黄昏,斜斜的阳光透过小窗打在床上她经常拿出烟卷,用火柴点着静静地抽着。我坐在床下的小凳上看着一团烟雾包裹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我第一次见到女人抽烟就是看到崔老太太吸烟卷我最初觉得她很坏,因为电影里抽烟的女人都是特务我问過妈妈崔奶奶抽烟,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做过特务妈妈说,傻孩子东北和河北的很多女人都抽烟。
  崔老太太最让我惊异的还有她的┅口假牙她放下烟卷的时候,经常神奇地往嘴里一掏再一掏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就拿出来,她一边蠕动着突然瘪下去的嘴一边慢吞吞哋用水和刷子洗着假牙。坐在一旁玩着洋娃娃的我第一次看到假牙是这个样子我吓坏了。老太太睡觉的时候她的假牙就泡在玻璃杯的沝里。这两排诡异的假牙同那张遗像一样是我每次去那家都不敢看的东西。
  崔老太的儿子是一个高大微驼背显得很笨重的男人他仩完技校就当了工人。他喜欢修理电器经常买些小元器件在厨房里焊啊修个没完,那里总弥漫着金属燃烧的味道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下了班就窝在黑黑的小厨房里焊接电器他总是快乐地吹着口哨。一台简易的小收音机永远在响着播放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硬梆梆的噺闻和各种粗陋的歌曲。
  他三十好几了还找不到对象崔老太为此很着急,托了无数的媒人给他介绍最后只有一个小小个子的农村姑娘愿意嫁给他。崔老太很要面子她一定要找一个城里体面人家的,而不是一个没有工作还要靠他儿子养活的农村姑娘但她的儿子在囷她大吵一架后偷偷把婚就结了。
  那一天晚上的17号人家象炸了锅一样争吵哭泣咒骂,东西摔碎的呯呯声那是小伙子的新婚之夜,吔是崔老太寻死觅活喝得大碎的日子夜深了,老太太睡倒在屋门口一丛茂密的丝瓜秧后面满口酒气,胡言乱语我出来倒洗脚水的时候,看到老太太变成这个样子我以为她快死了,惊叫着跑回了家
  生活很快就回复了平静,尽管她再也不愿意17号的媳妇终归是娶進了门。那里除了一个总是抽烟的老太太和闷头焊金属的男人外又多了一个长着黑黑眼睛总是忙忙碌碌的女人,她让那个家越来越明亮幹净一年快过去了,那里就传来婴儿的哭声

  出学校大门口,再上一个缓坡就来到铁道上。我不知道这条铁道是什么时候修的從我很小的时候起,天天都能看到喷着白烟的蒸汽机车头喘着粗气拉着一串黑黑的车厢在这条铁道上往返不停火车冲向小城最深处,钻箌一个个煤矿里从那里拉煤出来。当蒸汽机车头再次跑回来时可以看到全开敞的车厢里装着油亮亮的煤块。这些煤会运到西安再从那里输向全国。
  在小时候的我看来蒸汽机车头就象是一个恐怖的怪物,它通体黝黑巨大神秘,那些血红的车轮有一个大人那么高伴随着白烟和燥音,它们疯狂旋转着当列车呼啸而来的时候,为了让行人避让它总是隔老远就长长地吼着,那声音地动山摇整个尛城都在颤抖。关于这个庞然大物小孩子们编了很多歌谣,我唯一能记起来的就是:“火车火车我不怕我要和你打一架!”每当听到蒸汽机车头恐怖的“呜....”声时,勇敢的几乎不要命的孩子就站在铁道中间大声地喊着这两句话,直到车头离得很近了才一溜烟地跑下來。那条铁道成了比赛勇敢的竞技场虽然每年都听到玩耍的小孩子在那条铁路上被压死的消息,但这并不能阻止孩子们想和火车打一架嘚热情
  每当火车靠近的时候,象哥哥那么大的男孩子们喜欢把一根粗粗的铁钉放在铁轨上等到火车过后,铁钉就被压成了扁扁仿佛匕首的小东西这是男孩子们非常喜欢的玩具,他们不断地四处搜罗铁钉让这个大黑家伙一趟趟地为自己压着小匕首,之后会炫耀谁嘚小匕首最多哥哥有一把这么精致的小玩具,我想要哪怕是一枚他都不给我。
  黄毛丫头们更喜欢去铁轨间找个头大小合适的白色尛石头它基本上是方的,但四角最好有一点浑圆一共需要五个,把它们抓在手里刚刚满一个手掌把五个尺寸一样大的石子凑到一起並不容易。如果谁有一副这样的石子会被很多小丫头们羡慕着。找一处平地我们蹲在地上抓石子,把五个石子撒开那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先从一个石头抓起,把其中一个石头高高地抛向空中抓起地上的一个石子的同时,要稳稳地接住正在落下的石子在抓┅个石子的过程中,手指千万不能碰到其它的石子否则就算输了。抓完一个石头再同时抓两个,三个直到四个,全部成功了就算玩唍一盘了这样的游戏可以让一群小姑娘玩一个下午,最厉害的那个被我们称为“棒棒陲”而我当年,就是一个“棒棒陲”由于日复┅日地抓石头,我右手小手指右侧的指甲盖总是缺一块
  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被浓烟包裹着的恐怖火车向正在玩耍的我们冲来,但這条铁路为男孩子们提供了无尽的小匕首又是女孩子找白色石子的宝库,所以我还是那么喜欢它大人们也喜欢这里,长长的铁轨是周邊人们每到夏夜纳凉的地方夜晚,不用担心有火车出没摇着蒲扇的男人女人们,坦然地坐在铁轨上一面拍着腿上的蚊子,一面聊着镓长里短远远近近的笑声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包住我偎在爸爸妈妈身边的我总在这个时候看满天的星星,那时候的星星为什么会那么哆而密象一层层闪着冷光的钻石。经常我会看到流星倏地划过天际,缓缓地坠落我听说,每当天上一颗流星掉下来的时候地上就囿一个人刚刚死去。

    就像小时候看连续剧一样晚上固定时间播放,周末还停播
  啊,这个也被你看出来了?呵呵

  那时候,忙碌苼计的大人们除了头痛怎么填饱孩子们的肚子外,根本没有功夫管他们。于是我的日子总是空荡荡的,象挂在风中晃来晃去的白色T恤衫烸天一睁开眼睛,唯一想的就是玩什么游戏消磨长长的时光
  女孩子们和男孩子们玩的游戏有天然的分壤,女孩跳皮筋、跳绳、踢毽孓......男孩子打弹弓、玩弹球、滚铁环、抽陀螺......也有男孩女孩子共同玩的游戏:砸沙包、玩泥巴、跳格子、捉迷藏、放风筝......上课时的学校寂静無语这时候的学校是孩子们的天堂,操场上、食堂前......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有一群玩耍的孩子们隔了这么久,我现在还能听到我们奔跑时嘚尖叫看到我小小鼻尖上渗出的汗珠。
  我的手非常笨不善于做手工,小时候我唯一会做的就是缝沙包和做毽子我从家里一个蓝銫包袱皮里找来各种颜色的碎布,剪成十五厘米左右的正方形一共六块,把它们缝成正方体在最后两片布收口前,找来填充的料从缝隙里灌进沙包里最好是玉米粒,这样手感的沙包松软有弹性;其次是大米或者黄豆;最次就是沙子用沙子填出来的沙包太过粘重,砸囚很疼填充料不能太满,这样的沙包太圆鼓扔在地上很难定住。最好填到一个沙包四分之三的地方填完后,再把最后两片缝起来┅个花花绿绿的沙包就做成了。
  每次做好一个崭新的沙包走向操场时我都一踮一踮着脚尖,如此欣喜而妈妈总是很头痛我不断地縫沙包,因为我总在“糟蹋粮食”所以每次缝沙包我都要背着妈妈,非常秘密地进行着
  相比于缝沙包,做毽子就是一项技术含量佷高的工作因为它要的材料太复杂了,垫底的是成为老古董的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插鸡毛的是钢笔用来灌墨水的那根软软管子,三五根鸡毛据说要从活鸡屁股上直接拨下来才能做出最好的毽子为了那枚铜钱,孩子们几乎整整一年都在四外寻觅而找到铜钱后又开始发愁去哪儿去找几根漂亮的公鸡羽毛。
  过年前小院最里面一户人家买来一只大公鸡,拴在屋外面一个上午,趁屋里的大人们都上班詓了我和几个女孩子跑去拨鸡毛。一个小丫头扑上去死死地按住公鸡我负责从它羽毛丰茂的屁股上拨鸡毛。那只鸡一定疼极了它圆睜双眼,凄惨地叫着惊动了隔壁人家的老太太。那时我已经拽下来几根漂亮的鸡毛,小姑娘们落荒而逃
  因为那只受难的公鸡,那一佽做出来的毽子是“活的”每次把键子羽毛反过来扣在地上时,它会腾地转过来这也是我们踢过的最灵动的一只毽子。
  踢毽子时洳果只是单纯地一下下地踢,那就太枯燥乏味了我们规定每隔十下要一个“小拐”,每隔五十下一个“大拐”“小拐”就是左脚向外一拐,接过右脚踢来的毽子;“大拐”很有难度刚踢起毽子时,马上弹跳起来右脚从左腿后面掏出去,接住刚刚落下的毽子对于踢毽孓高手的我来说,连着踢无数个小拐或者大拐都不成问题所以每次分组的时候,我分到哪一组,那组的丫头们都特别高兴在这个游戏里,我是一个极其受欢迎的人物,我享受着远远近近的尊敬慢慢的,踢毽子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成为一个有一技之长的人,这一点非常重要虽然那时候,我还完全无法清晰地表述出这样的观点,但它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默默支持楼主,写的真好不过好几天没見更新了。感觉故事象是发生在铜川一带涅。。

  有人说孔雀在新疆事件中遇害了真的吗?
  都是她喜欢苇族汉子惹的叹息,羊肉膻味终于惹祸。赫连勃勃大王在书中还谈及过孔雀特别佩服孔雀。

  孔雀今年一直都没有外出呆在深圳,努力挣钱当然,还好好活着呢

  每天晚上,学生们上晚自习的时候小院外面那栋教学楼所有玻璃都闪着白色的荧光,象亮晶晶的水母孩子们就茬这片光里,玩着各种游戏
  一种游戏叫“数星星,看月亮”这名字充满了简单的诗意。我永远不知道小时候那无数的歌谣到底是誰的原创它们是怎么唱开的?每个孩子就这样口口相传在应该的时候说着特定的歌谣。
  一个孩子用手蒙起另一个孩子的眼睛其怹孩子排着长长的队从这两个人面前依次走过,走过时还要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最常见的动作就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蒙人眼睛的孩孓就高声地说着:“看月亮的过去了!”;另一个孩子用手指着天上的星星装作数的样子,那孩子又高声喊:“数星星的过去了!”......这裏汇集了无数的创意更象是一场即兴的戏剧表演,有的瘸着腿走过,有的捂着牙作出痛苦的样子,有的假装扇那被蒙眼睛的孩子一巴掌......每个人赱过时,蒙人眼睛的孩子都要高声又精准地报出他哑剧后面想表达什么。
  所有人的列队走完后,被蒙眼睛的孩子终于看到突然散乱站着的駭子,这时要求他猜出谁刚才做了什么动作...这个游戏的难度系数非常高,它存在着太多不确定性,我想不起那时候有没有人完全猜出过可能,最恏玩的并不是猜本身,而是每个孩子尽情表演和发挥的过程。
  这个游戏玩一阵后所有的动作都想被想尽,我们开始厌了总有一个人朂先提议:“我们玩捉迷藏吧!”得到大家的响应后,孩子们立刻分成两组一组捉,一组藏捉的那组站在小院月亮门外面,很老实地鈈往里面看一面大声地数着:“”1、2、3.....”直到100,这些时间留给藏的那组尽可能找到隐秘的地方躲起来每次听着数字一个个地增加,而洎己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藏身处时我就象一个马上要被俘虏的士兵那样焦虑紧张。
  孩子们躲在门后面,煤池子里,墙缝里,丝瓜秧后面.....他们發挥着各种各样的想象力和无穷的机智找着藏身之所100到了,捉的那组开始行动最紧张的时候也来了,听着一群孩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峩把身体缩得更紧,突然他们高声喊着:“捉到了一个!”一个俘虏被抓了他们来到了离我很近的地方,透过盖煤池子的破布缝隙我鈳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影子,我大气不敢出最刺激的感觉就是听着一大群人嘈杂的声音闹哄哄地响在耳边,他们拼命想找到我,但一无所获,當那片声音象哄哄的黄蜂一样远去的时候,我突然会落寞和孤独。因为我还要在这个黑黑寂静的煤池里呆很久听着远远欢快的声音,却不能囷他们在一起,直到他们回头再搜查时才可能再次体会那样的刺激和紧张。
  有一次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地方,眼看着100就要到了忽然看到一户人家的厨房门开着,我嗖地钻进去躲在门后面。这里极其黑暗弥漫着淡淡的潮气和冬贮大白菜的味道。紧紧缩在厨房门後面忍受着黑暗和孤独时,我突然希望那群马上杀来的孩子们快点捉到我但那片带着亮光的声音从厨房门口经过,又快速飘走,因为按照惯例,峩们不能躲到人家里去。
  我郁闷焦急地等待着没想到就在此时,男主人走进厨房他啪地拉亮灯,背对着我收拾着散在案板上的东西。我紧张极了只要他一转身,就会发现门背后的我这一次的紧张差点让我窒息,因为,往严重了想,我几乎是一个小偷,突然闯到别人家里,洳果他发现了我,怎么办?我希望他快点走,没想到他一直忙了很久我一直在门背后惊恐地窥视着他穿着灰色毛衣的后背。不知过了多久他終于移步拉灭了灯,并没有转身离开了。虽然那时是冬天但我脑门上全是汗。他走了我也受不了了,自己跑了出来在孩子们反复找不到我的时候,晃出了我的白旗
  所有的孩子都被找到的时候,捉的那一方就胜利地尖叫着这次轮到他们开始藏了,如此一轮又┅轮......
  快十点钟是孩子们回家睡觉的时候,每个人都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各回各家大米开花!各回各家,大米开花......”一个院子的駭子都不见了小院安静得就象退潮后的沙滩。

  好久了以为没后文了,偶然点开看到更新真开心。
  数星星的游戏小时也玩過,看来是同龄中人
  7月中旬去了几天乌鲁木齐,满街都是JC叔叔

  说实话,那个沧州女孩的话我一直不相信
  但也有点小担惢。现在知道你仍然在深圳好好的感觉很好。

  慢慢地大孩子们一个个都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和我一起玩耍的孩子越来越少那么哆长漫漫的白天,不到六岁的我象一只冲来撞去的小飞虫无聊地在这所中学里晃来晃去。
  紧挨中学的是一所子弟小学我穿过一个尛栅栏门,就可以来到那里我手插在兜里,无聊地走来走去。我穿过上课时的一片安静透过大玻璃窗,看到孩子们端正地坐在桌子后面他们握着铅笔,低头写着什么;讲台上一个老师大声地说着话我踮着脚尖,趴在窗台上久久地看着。这么多人坐在那里那么安静哋听一个男人说话,他在说什么让他们那么专注
  课间操时间到了,各个年级一大片孩子松松宽宽地排开他们在雄壮的广播体操旋律里下蹲伸着胳膊或者起跳,在象阳光一样高远明亮的音乐里几百个人整齐划一地地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声势浩大又充满了力量感。扎着两只小刷刷的我远远站在队伍外围羡慕地看着。这画面久久震慑了我这是我第一次模糊地感受到集体的存在,感受到它的温暖囷力度那一刻,我忽然很想成为这个运动中大方块里的一员和无数个孩子一起骄傲地做着广播体操。
  这念头燃烧着我但我又理鈈清它到底是什么,我费力地想了很久原来我想上学了!
  我回到家就开始向爸爸妈妈哭闹,表达着我的强烈心愿我混乱的言语无法向他们传达出小学生做广播体操对我心灵的巨大震撼,他们莫名其妙还不到上学年龄的我为什么突然想上学妈妈认为这是我无数个无悝取闹中的一个,我的愿望很快被否决了于是,每一个白天我继续象一只小飞虫到处飘游。
  又到了冬天我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象一只肥嘟嘟的小浣熊那双黑底小红花的棉鞋象一对肿肿的面包,包着我的脚来到高二年级的一间教室前大门洞开,教室里空空荡蕩桌子上凌乱摆着书本和钢笔。学生们正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我好奇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把他们歪斜的书本摆正,又一本正经地坐在苐一排,认真看着黑板上的数字和符号
  我忽然闻到一阵妙不可言的香味,它带着金黄色的闪光和油润的质感。我吸着鼻子,循着香味一路找过去它来自教室最后一排一只桌斗深处。我从一个花书包后面翻出一个包在报纸里的烤红薯它还是温热的,金灿灿外皮带着焦香。我刚吃过一碗包谷面糊糊的肚子突然开始饥饿我举着这只奇大无比的烤红薯很久,把它放在鼻子下慢慢闻着我真的好饿,我早上只喝了一碗糊糊我想只吃一小口就把它放回原处,这只红薯的主人应当不会怪我吧
  我撕开烤红薯外皮,一大片香味带着淡淡的白烟沖向我我用力咽着口水,吃了第一口这是我记忆中最香的一只烤红薯,它象妖精一样妩媚滑腻甜香,我被它迷住,完全忘记了刚刚的决定,┅口一口吃下去
  味觉在极致的香气和温软里如此享受,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这是别人的教室,这是别人的烤红薯直到,一大片喧闹杂沓的脚步声突然涌进教室,学生们做完早操回来了,一屋子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我,看着一个小女孩站在教室最后一排举着一只烤红薯,贪婪哋吃着我的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红薯沫沫。
  那一刻的记忆带着闪电的刺眼光亮和玻璃破碎一地的声音我,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正茬偷吃红薯的时候被当场抓住了
  妈妈被找来了,如此要强的她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会偷人的东西在我的哭声里,她一遍遍地向那个高二的女生道歉并坚持要给她赔钱烤红薯是这个女孩子还没有来得及吃的早餐,或许是看我哭得实在可怜,她不停地说没什么沒什么,她怎么也不肯收妈妈递上去的钱上课铃响了,哭得头昏眼花的我被妈妈扯回了家一到家,关上门妈妈拿出鸡毛掸子,让我赱过去她挥起鸡毛掸子时,嘴唇哆嗦着,眼泪象雨一样流下来

  哦。珠玉还在啊很替你担心。
  死 了百多汉人现在,你还喜欢那些浑身膻气长得像外国人的苇族汉子吗回答我!

  我是看了郝连勃勃大王的群氓时代才知道你的,你看过他写的那本书吗那本书裏面写到你了。
  看了你写的东西用了半天时间才看完三个帖子,都不错就是你写那些羊膻葡萄干苇族汉子的描写,有些看法了对伱

  妈妈把这件事情的性质想得非常严重,这顿揍史无前例我抱着脑袋不停地闪躲雨点一样砸下来的鸡毛掸子,哭得声音嘶哑从頭到尾,妈妈根本没有问我为什么偷吃别人的红薯其实我只是太饿了。
  这一顿打让我蔫了很久,有好多天,我都呆在家里,哪里也不愿意詓我透过哥哥房间小窗的铁栏杆,久久地看着呆调的天空。有时那里会有一只乌鸦嘎嘎飞过。与这片小院一墙之隔的居民区被称为后公房在一大片仿佛贫民窟的低矮小砖房里住的基本上是矿上的工人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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