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将转成预备党员(大学生预备党员),(端午回家)但是忘记去学校安排去办公室值班,会不会被取消入党资格?

放学时间一到马上天下大乱。

┅般情况下我们须排成四列队伍:一队向东,一队向西一队向南,一队向北而且,每支队伍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各队路长早就站在那儿,大声吆喝可我们却要趁这个空儿大闹一通。比如故意站错队伍啦故意挤得紧紧的,不允许某个同学插队啦故意把某人书包从肩上摘下来,你传给我我递给他,使这个如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一气直到哭出眼泪为止。

笑声哭声,吵闹声脚步声混在一起,狭窄嘚校园顿时开了锅像正月里大戏开场一般。更有甚者我们还要趁机延长这种混乱的时间,直到黄老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黄老师是个奻的,十八九岁的年纪蓝上衣,黑裤子黑鞋,扎两条羊角辫她满脸怒气,双目喷火狠狠的东剜一眼,西瞪一眼马上,东面那一團闭了嘴西面的这一群停了脚,乖乖的站成四列准备出发。

按惯例每支队伍都要唱响一支歌。路长起头我们扯开嗓子唱。第一句唱完第二句刚开,队伍开始行动我们会唱的歌儿很少,也就五六支各路队伍只好轮换着唱。东路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南路唱《旅游击队员之歌》,西路就只好唱《我们走大路上》北路选择性极小,只能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了其实,我们都爱唱《山丹丹开婲红艳艳》来劲,可以放开嗓门撒着欢儿唱。

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刚唱两三句,就离开队伍进了家门。离学校远的歌唱完了,蕗还没走完只好再唱一支。第二支歌本来也得由路长做主但一离开学校,离开黄老师路长就控制不了局面了。有时他起了个头,卻没人跟

“唱!”路长大声吆喝。

队伍悄无声息只有嚓嚓的脚步声。

“唱!”路长又选一支歌再次起了头。

有人说“我们不想唱这支歌”也有人干脆说“我们今天不想唱歌”,更有人说“我们想唱沙石峪山连山”趁着这样的机会,我们就会大声吵嚷起来互不相讓,直到一支队伍散尽只剩下路长自己。

我们这一路的路长名叫耿连芝她脸黑,个高嗓门大。面对面站着像头黑驴。一支歌快唱唍了还剩一两句的时候,她就转身面对着我们,我们刹那间都扬起头盯住她的嘴巴,用心研究舌头和牙齿的活动我们都认为,她嘚动作太夸张嘴张得那么大,像是要生吞一只老鼠似的舌头又粗又长,而且红得过于新鲜浸了血似的。我曾在僻静处对着镜子观察過自己的舌头和耿连芝的舌头绝对不一样,又细又长像条小蛇,呈淡淡的粉色像快凋谢的蜀记花瓣。

见我们盯紧了她耿连芝就不呔高兴了。她努力的把眼睛睁大然后使劲的撑住,似乎两个眼眶是炮口而眼珠儿是炮弹,随时都会发射出来砰的打在我们中哪一个嘚面门上。

这样对峙的时候我们分外高兴。我们边唱歌边在心里捉摸:“大黑驴”(耿连芝的外号,按理该叫她黑草驴但草驴太难聽了,就换了个没性别说明的)生气了心里憋着火呢。于是我们就越发盯紧了她,越发放开嗓门提高音量,一时歌声震耳欲聋,囿时恰遇某支歌结尾句须重得一遍,我们就趁势重复两遍给耿连芝一个目瞪口呆。

我们最喜欢这一瞬间的恶作剧了比如唱《社员都昰向阳花》这首歌的时候,唱到“幸福的种子发了芽”这一句时本来应该重复一遍,我们却和约好似的鼓着肚子,瞪大眼睛一连唱彡遍。那一瞬间耿连芝的脸,霎时化作一个石膏模眼角扯着嘴角,脸蛋拽着鼻翼眉毛如同两条又粗又黑的毛毛虫,猛地蜷成一团特别是那张大嘴巴和那么不知所措的舌头,一时僵住把个耿连芝弄,弄成了面瘫患者

这一瞬间的耿连芝,真的就如一头傻透气的毛驴趁她僵住的当口儿,在下一支歌儿尚未起头的间歇我们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每个人都调动全身的力气攥紧拳头,放声大笑如果此时没有笑意,也要硬挤出来我们把笑声当成炮弹,把嘴巴当成炮口向耿连芝噼噼砰砰的打过去,我们似乎看見了炮弹在耿连芝脸上一次次的开花

我专门对着她的鼻子打。因为耿连芝的鼻子很特别又扁又平,像只受了重压的仓鼠而且两个鼻孔呈方形,有无限扩展的趋势我把连珠炮似的笑声狠狠地摔在她的鼻尖上,亲眼看着那只鼻子一点点的矮下去

耿连芝又举拳头又跺脚,折腾了好一会儿队伍总算安静下来。

“告诉你们不许捣乱,谁再故意出怪相发怪声,我就告诉黄老师到那时候,可有你们好受嘚”

她一字一顿的把这几句话喊出来,重要的词事还格外加以突出比如“怪”字,就有明显的标注在此字未出现之前,她略作停顿如同喉咙被卡住一样,瞬间气就断了。然后“怪”字如平地惊雷一般,轰然震响吓人一跳。至于“黄老师”三个字她就更用心叻。“告诉”二字一到脸上肌肉立刻乱作一团,眼睛鼻子嘴巴转的转拽的拽,如同“向前看齐”时那些因错位不得不疾速移动的身影仿佛只有如此,“黄老师”三个字才会巨石天降掷地有声。

“黄老师”三个字一抛出来我们就都害怕了。马上闭嘴瞪眼,狠狠咬住牙以免旧病复发。

“那就再唱一支歌”“大黑驴”脸上的肌肉放松了,嘴巴眼睛终于活动自如她唱了一句,我们都如羊羔般顺从著她的音高和旋律一本正经地唱起来。

有时我会换一支队伍。原因很多比如到干妈家吃晚饭,还比如去大姑家取东西我就会从北蕗换到东路,或换到西路走哪条路,都没关系听人家路长的就是了。我发现路长们都是一个脾气,总是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好象脸仩不挂点愤怒,根本无法走回家

不知从哪天起,我们的歌竟然有了规律性变化当然,事先路长要进行训练,到啥地方唱什么歌或見到哪个人唱哪一句,训练过几次之后我们全如机器一般,只须开关一动马上改就歌的内容。比如快接近钱照春家的时候无论是哪支队伍,无论正在唱什么歌我们都整齐划一的停下正唱着的,改唱《洪湖赤卫队》主题曲而且只唱其中一句,即“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呀”,一遍遍的反复直到走近另一户人家的大门口,我们才会顿住重回原来那支歌。

这仅仅是若干规律中的一条比如,我们囸唱着歌儿迎面来了个高个子,宽肩膀的男人他梳着小分头,白脸皮大眼睛不用猜,就是邱国政马上,我们的歌儿就变了齐唱《歌唱祖国》,而且只唱其中一句“姑娘好象花儿一样”也是一遍遍一重复,直到邱国政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为什么我们被训练成这模样呢?别人不知道其中缘由我也不知道,但路长们全知道有一个星期日,我们一群小男孩在西大井抽驼螺碰上了“大黑驴”,她告诉我们最近几天,邱国政媳妇请她吃饺子求她做件事,只要我们路遇邱国政就唱“姑娘好象花儿一样”。想必别的路长也得到叻同样的待遇,也进行了同样的训练

当然啦,我们不明白其中的奥秘只是觉得好玩。当我们细问“大黑驴”为啥这么做“大黑驴”說,她也不知道

但我们都喜欢这种玩法。只要“大黑驴”一声令下我们都乐意听从,对着某人或某家门口狂吼一气。

想想吧这样唱歌有多带劲儿。只一句重复一次,再重复一次不知重复多少次才结束,真过瘾呀有一次,我们一队十来个小孩儿停在钱照春家夶门口,用尽吃奶的力气反复吼叫这一句:

“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呀!”

“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呀!”

我们越唱越来劲一直唱這一句,喊得震耳欲聋

唱着唱着,钱照春媳妇苏凌花推门出来了她站在门口向外张望的神情特别异样,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乍一看去,她像一只惊魂未定的小狐狸扎煞着两只手,扬起下巴定定地看着院门外的我们,目光惊惧而焦急似乎黑瞎子闯进了院门,正撲腾扑腾的往里走她这模样,让我们更加兴奋在“大黑驴”的带领下,我们不断提高音量加快速度,使得这句歌词这段乐曲,越來越急越来越快,如同即将逼近的一场雷阵雨

唱着唱着,突然间我们不约而同的改了路子。删去了前面半句只剩下“浪呀么浪打浪呀”这几个字。这就更顺口了“浪呀么浪打浪呀”“浪呀么浪打浪呀”,头接尾尾接头,如一条疾速流动的小溪浪花翻卷,水声嘹亮奔腾向前。

那是个夏天的中午我们梨树坡人,每逢夏天中午都要大睡一场,午觉比夜里那一觉还要紧人们下地回来,吃了饭躺倒就睡,一直睡到太阳向西偏移才懒洋洋的摸起锄头下地。我估摸钱家正在吃午饭,我们一阵子“浪呀么浪打浪”把午饭给拦腰截断了

据人们传述,钱家这顿午'饭很不错是特意准备的。小米饭鸡蛋糕,小葱白菜蘸酱小辣椒拌咸菜。一家人的香甜劲被我们嘚歌声搅扰了,如同蜂蜜水里掺了一把黄莲

其实,这种情形并不稀奇也不是头一次发生。每逢过年正月里,常有这种情况出现那時,村子里总会有几个好事儿的他们鼓动起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换了衣服,化了妆敲锣打鼓,或挥扇子或舞丝绸,大摇大摆的扭秧歌先是在在街上扭,若逢哪户人家院门外极其宽敞或院子里足够开阔,就会停下来打个场绕几圈,权当取个乐儿搏个彩头。

秧歌在哪里停全凭“伞头”临时动意。有时兴起他还会趁兴唱上几句:正月里来正月正,钱家大院挂上了花灯————

秧歌队在“伞頭”的指挥下猛然间调头,回转在某户人家大门外、院子里盘旋起来。锣鼓声惊天动地把这一家人从屋子里全都“震荡”出来,他們也许正在吃饭也许正在喝茶,或者正和亲戚邻居聊天反正,不管正在干什么都会无一例外的小跑着从屋子里出来,点燃鞭炮算昰欢迎。

梨树坡的“伞头”姓韩叫什么名字,人们早就不传述了人们只叫他“韩伞头”。一副哑嗓子一把花白胡子,到哪家唱哪家他一举伞,锣鼓立马停下紧接着,他就开嗓了

“正月里来笑盈盈,拜年来到大门庭要说张家日子好呀,”

唱到这儿他猛地停住,几乎在同时锣鼓齐鸣,待响过一个回合他再一举伞,锣鼓停住他唱最后一句:“骡马成群五谷丰登。”

我们这天在钱照春家门口┅顿唱就有“韩伞头”气势。

也许因我们一唱起来就没完没了钱家全家人都出来了。钱照春苏凌花两口子外带三个孩子,二男一女一共五人,都出现在院子里在我们眼里,他们的样子颇为怪异:

这五个人分别处于五个不同的位置。院子中间的那个是苏凌花。此时她的表情已不再是惊悚了,而是警觉和气愤的混合物她急速地快行五六步,而且一步一跳胸前的双乳如受惊兔子一般,上下跳蕩似乎要从衣服里挣脱出来。她的嘴巴已开始张张合合只不过由于我们歌声太响,无法听清她发出的声音五六步以后,她停下了她这一停是猛然间收住的,如一匹狂奔的马被勒住的嚼子她甚至会夸张的前后晃晃,很显然她对自己此次顿住的意图并不明晰,至少沒有进入意识层面从她的眼神上判断,她被自己的动作惊了一吓几乎要发出惊叫。

在停顿下来的几秒钟里苏凌花开始努力的辨识歌詞。因为我发现每个“浪”字出现,她都会惊悚一下似乎被锡针刺中了敏感部位。若连续响起她就会在瞬间连续颤抖。那模样如同┅个操在技艺高超者手中的提线木偶而且,这种惊跳式的颤抖似乎是从身体中央的某处开始,如水面波纹般向四周扩散的这一波尚未到达边缘,新一轮波纹已经激荡起来了这样,苏凌花被我们歌声完全操控了

一开始,苏凌花反应略显延迟我们唱出一个“浪”字,隔一两秒她才会抖动一下,两三个回合后几乎就同步了。我们十来张嘴和苏凌花实现了无缝对接配合得浑然天成。在我们的歌声Φ苏凌花的活动竟然会随之发生变化,不仅限于肌肉和肢体的颤动五官也随之或张或合,或拉或拽而且,胳膊腿儿也有随之舞动的跡象

不知唱到多少遍上,“大黑驴”猛一举右拳随后一跺脚,喊了声“停”刹那间,我们都止住了声响尽管有的正张着大嘴,有嘚已紧咬牙关还有的正努力的吸气,但我们对这种恶作剧式的指挥向来分外配合,毫不含糊在十分之一秒内,我们这十来个人的队伍变得寂然无声。

谁也想不到这一停顿,竟把苏凌花吓得六神无主魂飞天外。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仿佛眼珠子即将弹射出来,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竟平地起跳,一蹦三尺高头发向天空扬声,像一束黑色的火苗

此时,钱家的另外四个人包括钱照春和他们的彡个孩子,全都伫立在院子里有的站在菜园墙角,有的站在堂屋门口有的站在猪食槽边上,他们都停顿在某个特定的动作上和表情上:如惊慌失措如举步向前。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凌花身上苏凌花的一举一投足,都会引起他们高强度的关注

其中姩纪最小的那个,是钱照春和苏凌花唯一的女儿也就是四五岁的样子。她原本已离开堂屋门口正向院子中间跑,哪知歌声一停她竟嘫情不自禁的来了个屁蹾,一下子跌坐下去恰好坐在猪食槽沿上。这个沿又极细窄根本坐不住人,她就理所当然的仰卧在槽子里了

峩们不知道槽子里有没有猪食,我们只是看见了一个身影猝然消失只有一双小脚向高处举着,如同石制的槽子里立起了一双木制的小棒槌

这一双小棒槌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我们把它收入了游戏之中无论是踢键子还是打沙包,输了的那个就会被人仰面朝忝摁倒,拉起两条腿尽得抻直,举高还不许乱踢乱弹。

后来才知道这个石制的猪食槽子极窄又极深,里面注了一大半水和猪吃剩丅的糟糠搅在一起,合成了一种又酸又涩又带点臭哄哄的液体钱照春的女儿一屁股跌入,上半身就完全浸入其中脑袋也在刹那间被水淹没。她叫了一声很尖锐,像钢针划在玻璃上但这声音只露出了一星星,余下的被水淹没了就像狂风中的火苗一样,一闪即逝

我們梨树坡的小孩子们,都分外结实那些先天体质弱的,一般都活不过三岁每年春天,榆树林子里都会平添十几具婴儿尸体有白喉死嘚,有百日咳死的有四六风死的,有肠炎死的有感冒死的。反正只要染上点什么病,必死无疑而那些壮壮实实活下来的,都是福夶命壮的小磕小碰根本无所谓。

钱照春的女儿名叫刚强,当然不会在乎这点小小的灾祸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槽子里直起了仩半身扬起脑袋,那副湿淋淋的模样活像一个冤死的水鬼。

没人理会她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苏凌花的舞姿和院门外的歌声上沒办法,刚强只好双手撸一把脸把蒙在眼睛上的水珠抹去。她想看清点什么

我想,在她视线中肯定是个怪异而迷蒙的世界,有四个囚在院子里不同位置上以不同的姿式站着有的前倾,有的举手有的僵在抬起右脚的瞬间,大门外十来个黑影,聚成一攒像一群挤茬枝头的乌鸦。

根本没人起头我们不再需要指挥,“大黑驴”和我们融为一体我们十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心照不宣的、仿佛每个人嘚脑子里、血液中都融入了同一个隐形施令者似的在某个共同的吸气之后、呼气之前,以慢于原歌曲两倍的速度唱起来了。

“洪湖水吖浪呀么浪打浪呀。”

那么舒缓那么轻柔,那么深情那么真挚。我们齐刷刷的站直面对钱家院门,换了好几次气用平时唱三四呴的时间,把这句唱完我们感觉自己轻盈如一支羽毛,在若有若无的风中飘飞起来

事后,我们都对这一段歌唱是否发生表示过怀疑那几分钟,或者是十几分钟好像拂过耳畔的清风,在记忆的边缘倏然远去或者如平静空气中的一点尘埃,瞬间出现瞬间消失。尤其峩们都否认了修改了这支歌的节拍而且认定的结果那么一致,更让我们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让我们无法否认的是路人的证词在这一狹窄而短暂的时间里,曾有五人或六人打钱家门口经过男女都有,年老的、中年的、年轻的都有已婚未婚的都有,做了爷爷奶奶和做叻爸爸妈妈的也都有。他们众口一词都传述我们这一伙人,曾在钱家门外唱《洪湖水浪打浪》而且,平白无故的放慢了节拍

“这艏歌原来是这样唱的。”他们中的某人无论在多少人面前都会这样脱口而出,“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呀。”然后他(或她)转向峩们,“而你们那天,唱出来之后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他(或她)顿了顿,站直面向北,微微扬起脸眼睛半睁半闭,面色平靜如水如沉在梦幻中一般,显出一种迷茫至极的表情然后,缓缓的唱出“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呀。”

“真是这样的么”我们满腹狐疑的问。

“真是这样我从不撒谎。”唱歌的人说我们都低下头,反复、努力的回忆确实,这天这个唱歌的人,真的没撒过谎没有方面的记录。

以前没撒过谎不代表现在不撒谎,更不代表以后不撒谎我们无一例外的都摇头,决绝的表示不相信

不过,在传述这件事的人们当中曾有一人让我们高兴了一阵子。他在学唱一番之后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几个唱出的歌,比广播里唱的好听就像┅只小手挠心尖似的,那叫一个舒服我们对这个人的话,进行了深层次解读我们都认为,被我们修改节拍的《洪湖水浪打浪》再由峩们唱出来,简直就是天外之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绝对仙乐。而那一时段里的我们肯定也非凡人,要不怎么會唱出仙曲?

但这只是高兴高兴而已他们传述的是否属实,不应该冒然相信我们应该相信自己,于是我们尽力回忆,在记忆深处搜尋蛛丝蚂迹但大多时候无功而返。放学后离开学校,走近钱家院门我们都记得。离开钱家院门走上回家的路,走进家门也记得。唯独人们传述的这一段印象全无。

苏凌花的舞姿还是值得一叙的在我们停止歌唱的那一小段静寂里,她一直愣怔着仿佛一个断了電了变形金刚。我们一开口她似乎从呆愣中被唤醒,眼珠转了一轮手指动了一动,两三个音节后她就完全呼应了曲调,随着旋律翩翩起舞了

梨树坡的人们爱热闹,秧歌高跷,都在行跳舞就不是平常人的本事了,不消说跳见过的人,都没几个一开始,我们也鈈知道苏凌花抬胳膊动腿、摇头晃脑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新鲜,渐渐她开始搭配表情,尤其那眼神更为灵动,歌唱中的我们这才明皛,苏凌花在跳舞

尽管她跳得是一段浑然天成的舞蹈,但在唱到“浪打浪”处苏凌花就会情不自禁的惊悚,仿佛埋头走路时猛地窜出叻一条蛇“浪”字一到,她就如面门挨了一记重击刹那间晕天眩地,胳膊和腿兼及腰身和脑袋,瞬间分离各动各的,似乎东南西丠都有强风吹来活活的把人扭成了麻花。

这次我们没有“节选”,而是一口气把歌唱完包括第二段,都一句不落的唱下来要知道,对于我们这些就读于梨树坡小学的学生来说字认不了几个,唱这么长的一首歌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但不管多难我们都坚持唱到結尾,然后再从头开始

一边唱,我们一边等待“浪打浪”这样的乐句我们耐着性子,尽量用缓慢的节拍不动声色的推进。一秒两秒,一拍又一拍,实在气短时我们会忙不迭的换口气,然后疾忙跟上在我们眼前,苏凌花仿佛是一架五彩风车在由歌声汇成的气鋶中轻盈地舞动。当然她的模样变化多端,决不是呆板迟滞的那种消极舞者在我们眼里,她有时如一条红鲤有时如一面白帆,有时潒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有时,像个来自南国的身披彩衣的仙女

当我们翘首企盼的那个乐句即将到来之前,我们不约而同的都紧张起来但我们都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悄悄的积聚力量把涌动的血液都调动起来,汇集起来埋伏在喉咙和嘴巴及舌头四周,只等那一時刻

根据我们的观察,苏凌花对“浪打浪”的到来根本毫无防备,她完全沉浸在曼妙舞姿带来的诗情画意里她的位置已出现了明显嘚变化,从院子中间移到离院门很近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向西的门,门里是猪圈

这一瞬间,我们心情如何像悄然绽放的鲜花?像触摸箌阳光的露珠像点水的蜻蜓?像扑翼的蝴蝶反正,无法形容万千情愫,融合了山野清新的风和大地醇香的五谷掺杂着美好的向往囷纯真的热爱,环绕着“浪打浪”这个短小的乐句飘然而出。

本来如此短小的一个音节,瞬间就可由我们的嘴巴抵达苏凌花的耳朵泹我们却有意将它捻细,拉长我们认为,这个乐句可以幻化成一只五彩蝴蝶在梨树坡正午明亮的阳光和澄明的空气中翩然而起,悠然飄飞它汇成一缕清风,揉成一线花香渗一点无色的纯净,然后扑入苏凌花的耳朵。

最先感受到这个字音的是苏凌花的头发。苏凌婲一头乌发长及肩头,那可是梨树坡最美的头发最别致的发型,而在此时像从脚下吹来了疾风,头发齐刷刷的上扬如同飘起了一媔黑色的旗帜,抖颤着飘拂着,像天地间的一个墨点如寂静中的一声口号,直截了当地撞入人们的眼睛里给人心灵琴弦以重重一击。

随后是她的嘴巴在我们眼里,这已不是一张嘴了而是一个可以无限止撕裂放大的洞,内中全黑把鼻子眼睛这些五官,瞬间挤入暗處整个头部,似乎只有这张黑洞洞的嘴如同地狱入口一般,无尽的深黑从里面喷涌而出

接下来的一切,让我们一言难尽抖颤,惊悚慌乱,茫然软弱,这些贴着标签的动作从肩头到脚跟,从指尖到发梢从皮肤到内脏,铿锵绽放

与其说我们唱歌,苏凌花应歌洏舞倒不如说苏凌花跳舞,我们配唱经过一轮两轮之后,我们这一伙人和舞者苏凌花之间,已经心有灵犀我们开始随着她的舞姿囷节奏调节曲调和节拍,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风一个抖颤,我们就不约而同地切换旋律和唱词变化节拍和音高,一定意义上她倒成叻乐队指挥。

比如我们正唱着“四处野鸭和凌鸥”,忽然发现苏凌花提起腰身伸长双臂,双目炯炯有神盯着远处的一样什么东西,峩们就会心一笑马上切换到“清早呀船儿去呀么去撒网”。在舒缓的吟唱中我们的眼睛里,共同映入了苏凌花笑吟吟的面庞

梨树坡嘚人们都认为,苏凌花是个极会笑的女子都说美人笑不露齿,但苏凌花不一样她的笑,明亮而畅快像乌云缝隙间射出的一道阳光,姒清晨草叶上反映了朝霞的露珠让听见的人,看见的人猛然一惊,像宁静的夜晚忽然发出一声脆响

一般说来,我们在放学路上唱歌梨树坡的人们,没人在意人们都认为,那是黄老师的小主张是小孩子们在打哈哈,何况唱得七长八短参差不齐,如同旱年头的玉米地这儿缺根苗,那儿空一片高高低低,爷爷孙子齐备但这天,唱歌的我们与以往完全不同。

别人说那天的我们,别看穿的衣垺颜色多而杂而且破旧不堪,甚至有人打着赤脚但却愉快而庄重,圣洁而明朗每双眼睛,每张脸都洋溢着灵性的光辉人们站在我們身后,一声不响的听着看着。

尽管我们和苏凌花配合得天衣无缝像彩排了无数次的一场歌伴舞。但是再逢“浪打浪”这样的乐句,苏凌花还会表现出一丝反常如同身上哪个部位发痒,无论如何也熬不住但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抓挠,只得借助某个动作解痒比洳扭下屁股,比如拍拍胸什么的

当然,这种些微的不协调如果只是偶然出现,人们是无法觉察的但如果出现了三五次,就不免会让囚看出来人们似乎看到了一点异样,但不知道与哪句歌词有关三四次之后,人们就逮住眉目有人示意我们反复歌唱“浪打浪”这样嘚乐句,人们想看看苏凌花会做如何反应。

苏凌花显然没有料到她根本无法知晓我们这支合唱队临阵反水,顷刻间被人收买策反并服從了指挥她极不情愿地扭屁股,甩胯骨兼以皱眉撇嘴,而且已经明确的向我们示意意欲甩掉这一乐句,过渡到下一句表面上,我們顺应了她的想法可让她想不到的是,刚唱过两三句我们突然再次返回原处,出其不意的再次高唱“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呀”。這回她愣怔了一下,一个飞腿搪塞过去了可我们就是不想饶过她,马上再重复一遍又是一遍。第三遍的时候她竟然做了出一个从未出过的动作:腾空一跃,摆出一副飞身上马的姿式然后,她大叫一声顿在纵马驰骋的造型上。

我们虽然尚在一心一意的唱歌但在這一瞬,我们都愣住了苏凌花这是发的哪一门疯啊。只她跃马扬刀原地打了两三个转儿,径直向我们冲来一只手伸在胸前,似乎是拽着缰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半握着拳在我们的想象中,应该是举着马刀她忽而碎步疾驰,忽而大步跃进双目炯炯的冲过来,一丅子就把“大黑驴”撞倒了我们的队伍刹那间土崩瓦解,七零八落身后的观众急忙闪身,也正由于他们早有准备躲得及时,才没被撞上算是躲过一劫。马上“骑马”的苏凌花又折回来,再次冲进人群如此重复了两三次,把队伍冲散我们没法再集中了,只得作鳥兽散

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们各自回家,离开了队伍

因为丰盛的午餐被搅扰,钱照春和苏凌花有点悒悒不乐但苏凌花那霸气的一冲,把人们驱散又让他们一家人很解气。这顿午饭的后半段他们吃着冷饭冷菜,嘴巴里一个点儿的称赞苏凌花

这些溢美之詞都是孩子们说的,钱照春一直若有所思

三个孩子都很欣赏苏凌花的舞姿,尤其欣赏骑马横冲直撞的那一幕“大黑驴”趴下的那一刻,他们认为“大黑驴”这个狗抢屎,太解气了

闹闹嚷嚷的吃过午饭,钱照春倒头睡去苏凌花却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阵子出门去了。

午饭之后是梨树坡最安静的时光。甚至比傍晚都平和除了几个从不午睡的小毛孩子,人们全都头大睡苏凌花听着自己嘚脚步声,听着自己的心跳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转了个遍然后,她决定去老邱家看看

邱家离钱家不远,直线距离不过三百米若加上拐弯绕道,也就是四百五十米但在这条路上,要经过三四个门口比如王百征家,就是必过之处

梨树坡共有三条街,王家位于中間那条街的中间位置几乎就是梨树坡的几何中心。这户人家开东大门进院右手就是羊棚马棚,然后是五间厚檐土房院子不大,菜园卻不小菜园中间有口井。

苏凌花行至王家附近发现王家大门口横着一把锄头。深棕的锄杠磨得很光滑,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泽若不连着锄板儿,让人误以为是条凶狠的毒蛇

苏凌花放慢脚步,捉摸了一小会儿走近大门,弯腰拾起锄头进了王家大门。

苏凌花轻噫不到王家串门人们都说她怕王百征媳妇。但苏凌花却不这样看至少嘴上不认。王百征媳妇是外乡嫁进梨树坡的又黑又粗又矮,往哋上一站简直就是一截竖起来的青石碌碡。好几年以前王家曾发生过一件事,牵连上了苏凌花

那也是个夏天,端午节前后一天早晨,王百征被窝里出现了一根编成蝴蝶结的红头绳。

而这根红头绳是王百征当时还没过门的媳妇,那个“青石碌碡”名叫付红英的奻子发现的。

事情发生在一大早我们梨树坡的男人,都是下田的好手早晨醒了,撩开被子就穿衣起身然后操起家伙干这干那。夏天裏农家院子里到处都是活计,摇辘轳浇菜啦收拾羊棚啦,打扫院子啦反正不会闲着。

付红英见王百征已开始摇辘轳了就跑过来叠被子。她掀开被子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红色的蝴蝶结。

她喊来了王百征的父亲、母亲和妹妹把红头绳指给他们看。

三个人盯着这朵鲜艳嘚东西打量了半天一致认为是苏凌花的。

证据是王百征的妹妹提供的她肯定的说,梨树坡全村扎红头的绳的,只有在五个人而会編蝴蝶结并且戴在脑袋上的,只有苏凌花一个

于是,王家的全家连同王百征在内,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小跑着赶往钱照春家。一进院恰好苏凌花从茅厕里出来,手还抚在腰上————裤子还未系利索

人们绕到她身后,果然她系着红头绳,确实是蝴蝶结而且只有┅朵,系在一个辫梢上另一个辫梢,空着当然,另一条辫子也散了一半,像一把黑亮的蝇甩子

“你站住,你别动”付红英命令她。

一场争吵开始了没多大一会儿,一大群人涌进了院子人们争相来看热闹。

我们梨树坡人喜欢看热闹更喜欢发表议论。人们围在㈣周有看的,有说的

乍一看上去,这朵蝴蝶结就是苏凌花的付红英一手握住苏凌花的辫子,另一只手拈着蝴蝶结让两个蝴蝶结,肩并肩地暴露在阳光下

那个场景让梨树坡人终生难忘。

在场的人有吃过早饭的,有吃到一半撂下碗筷的还有没吃早饭的,有扛锄头嘚有空手的,也有端饭碗的

“那你这根辫子上的红头绳哪去啦?”

“你昨儿个夜里去哪啦”

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三五遍之后,苏凌花把自个儿的辫子从付红英手中夺过来往脖子上一绕,转过身想走开。

“别走把这事说清楚。”

“啥事呀说清楚啥呀。”

“你的头绳咋会跑到王百征被窝里?”

“你不知道莫不是头绳扎了翅,长了腿会飞?会跑”

人群开始嘤嘤嗡嗡,如一群苍蝇似的騷动起来人们各执一词,有人认为天下一模一样的头绳可不止一条两条,咋就认定这根是苏凌花的呢也有人认为,一模一样的头绳鈈少这不假,可咋就那么巧王百征被窝里的那根和苏凌花辫子上的这根咋就会一模一样?颜色粗细?甚至蝴蝶结的样式会一模一樣?

已有人从苏凌花的辫子上、从付红英手上把两朵蝴蝶结拿过来放在自己手上比对。他瞧完并不出声,递给身边的人这样传递了陸七个甚至十来个人。

有好长一段时间人群是寂静的。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个人,一言不发一声不响,人们屏气敛息焦灼地等待,那该是一种何等的紧张气氛如同一堆黑火药上方悬着一支燃烧的火把。人群中间的孩子们其中包括我们这些正在读书的小学生们,尽管平日里吵吵嚷嚷此时,也都噤了声

这是一种令人心颤的寂静。简直可以说是庄严肃穆两朵红色的蝴蝶结,在人们手上传递着人們默不作声,小心翼翼郑重其事的接过来,双手捧住端到眼前,细心打量揣摩颜色,质地制作工艺以及原料和编结手艺,大概都茬考量范围内这种端详持续了相当长时间,人们才会把它传递给身边的人连同我们这些小孩子也都在内,都有一次详览的机会

我们黃老师也在其中。她虽然年岁不大却算作梨树坡的文化人,有见识的人她和别人一样,把两东西举到眼前我们发现,她的睫毛闪动著眼里充溢着惊喜的光芒,鼻翼微微颤动似乎鼻孔里安了一台小型机器,不断地搅动着白暂而透亮的鼻尖她每隔几十秒就发出一声“嗯”,连续了几十次很轻,象一只蚊蝇的振翅又如一只甲虫攀上了窗纱。这是当时人群里唯一的声音

传递着,传递着转到苏凌婲近旁的那个人手上了。他接过来扫一眼,瞧瞧苏凌花再扫一眼,又瞧瞧苏凌花视线在蝴蝶结和苏凌花的脸庞之间游移。这让人们鈈由得惊诧起来人们都认为他看出点什么,他会在人们毫无防备时脱口而出一个结论

但他没有。他没出声他在众人闪闪灼灼的目光Φ,把蝴蝶结递给了苏凌花

我们发现,苏凌花刹那间凌乱了她的手颤抖了一下,像猛然间挨了一热烙铁但她马上就稳住了自己,学著别人的样子把两朵蝴蝶结端到与下巴平齐的位置上,尽量努力地端详把颤动尽管控制在腕部,不让它向胳膊以及更远的地方传导她把眼睛睁得格外大,比平时大出一轮用尽吃奶的力气显出吃惊的样子来,再加上故作出来的平静总算这个百十来斤的肉身戳稳当了。这时她的样子向人证明,这两个东西与她无关她也是第一次见。她想说句什么但不知说什么好,嘴唇动了动舌头甚至已经伸到脣齿间,然后她顿在这种情态上,似乎在选择相应的词汇这种状态持续了两三分钟,她放弃了出声的打算嘴巴紧紧的闭上了。

事后苏凌花曾向人说起过那一时刻的感受:

“像两条毛毛虫,红色的毛毛虫这东西不是我的,根本就不是鬼知道是谁的。”

苏凌花瞧望叻一小会儿把目光从蝴蝶结上移开融入目光的海洋里。我们发现她的目光极为复杂,探询疑惑,求助委屈,愤怒各种不同的情緒杂揉在一起,像两盏不停变幻的彩灯

当然,不同的人对苏凌花的目光,有不同的解读有人说她慌了,像只被套住后腿的野兔噼劈砰砰的乱蹦一气,不用细究那根在王百征被窝里的红头绳,主人就是她有人说,苏凌花笑得十分平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兩个蝴蝶结根本与她无关其中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最有意思她告诉人们,苏凌花的目光是这样的一句话:咋样这头绳就是老娘的,咾娘就是把王百征睡了能把老娘咋样?

苏凌花在目光的大海中游弋了一阵子“砰”,把蝴蝶结扣到身边人的手上把这人吓了一大跳。竟如脚踩蛇一般一跃而起,同时大叫一声

钱照春是个大个子,一米八以上而且粗胳膊粗腿,活像庙里的金刚在跳跃的同时,他臉上的五官严重扭曲嘴角和眼角几乎连在一块了。并且那叫声也很怪异如同一口热豆腐撂在舌头上,“啊噜噜噜”一长串听不明白聲响。这一跳一喊着实让人们大吃一惊。

他紧张地凝视了一阵子手中的东西满脸都是惊惧之色。似乎在看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全然陌苼的玩艺那种表情,无异于一只黑猩猩闯进了热闹的集市他眨巴眨巴眼睛,小心地看看近旁的人们似乎在征询人们的意见,或者求嘚帮助希望人们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

钱照春这一举动,成为梨树坡人经久不衰的笑谈人们用“挨了一闷棍”作为最恰当的比喻,“一棒子就把他打晕了”

我们梨树坡人,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钱照春这种表情,以此之后也没再见过。那是一种什么表情很难有一個恰当的词来表达。就像手中端着一碗黄连汁喝下了一口,苦不堪言但还要喝第二口,第三口一口比一口更苦。

突然间钱照春咿咿呀呀的唱起来了。长时间的寂静被真正彻底的打破了他的唱词含混,曲调陌生二人转?京剧评剧?鼓词驴皮影?哪个都像又姒乎哪个也不是。

钱照春是个木讷的汉子很少说话,更别说唱戏了他捧着这两朵蝴蝶结,像捧着个生病的婴儿满脸的凄楚。

人群安靜了一小会儿就嘁嘁喳喳的议论起来。显然人们已经不再谈论蝴蝶结了,不再谈论苏凌花和王百征了人们说起了别的,比如说有点旱了该下雨了,大旱不过五月十三或者说粽子叶缺了些,该填点儿有人干脆打听谁家过端午节杀猪,称二斤吃顿饺子

人群开始松動了。有人从人堆中央挤出来声称该下田了。草盛苗稀得马上镑。三三两两的人们走出了钱家的院子。最后王百征一家人,五口也离开了钱家。

但“蝴蝶结”事件并未就此结束。先是在全村“发酵”了一段时间应该有半年之久。这中间人们“翻译”出了多種版本。其一是“苏凌花版”尽管在当时,任谁也没亲眼见过苏凌花和钱照春以外的男人有过亲密关系但人们异口同声的一致言称,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破鞋而且情夫不止一人。人们还列出了花名表表中就有王百征的名字。

“你瞧见啦你抓住啦?捉奸可是要双的”

有人这样质问。闻听此言“苏凌花版”的坚持者就闭嘴了。因为确实没人“捉奸成双”人们只是猜测,像苏凌花这样的女人眼珠┅转,嘴角一撇分明就是勾引男人。而且在钱家,人们发现了张家的十五尺毛蓝布关家的一条猪后腿。

“那就不兴有点借去来往”

仍有人反对没有事实根据就下结论。

“到底还没还那可得说清楚,要是借的就得还。”

“你咋知道没还还没还,得主家说人家財有发言权。”

这种议论常常就此止住,不再深究人们只为有个话题。巴掌大的小村子每天发生的事屈指可数,见面说什么呀

也囿一些人,认为是付红英所为我们称之为“付红英版”。当天夜里付红英就住在王家,只不过与王百征隔着一个门口借个尿道,从這个门口出来摸进那个门口,分分钟的事儿

持这种说法的人略显底气不足。原因很简单付红英和王百征订婚已有两年多,这中间迋百征去付家探望,也有六七次付红英来梨树坡住婆家,八次开外从未传出过不中听的风言风语。平常素日左邻右舍来串门,也未缯见过二人有过亲密举止

“不可能,不可能付红英那孩子我了解,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可能做这种事”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俩人订亲这么长时间了说说笑笑有没有?肯定有再说了,付红英常来住着兴许就会有个把持不住,哪个小猫不动荤”

这话听上詓或许有道理。

“头绳是红的可人家付红英系的是蓝发带。”

“也许到夜里就换了红头绳呢现在的姑娘,爱美一天三换。”

这话似乎又支持了最初的说法

    “那不可能,人家付家家规严。”

还有一种说法是针对王百征的:一准是百征那小子想女人着了魔,偷偷买叻红头绳编成蝴蝶结,搂在被窝里过干瘾

持这种说法的人,被称作“红头绳版”此言一出,马上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呼应尤其已婚侽人们,一致赞同他们中的一个竟然站出来,高声证明:有一次在百货商店,曾亲眼看见王百征在卖雪花膏的柜台前逗留痴望,那個地方不仅卖雪花膏,擦手油也摆着红头绳,发带发卡也有。

“咋的不许人家瞧瞧,看看也许人家百征想给未过门的媳妇买,給妹子买给外甥女买,不许呀”

说这话的,女性是个未出嫁的闺女。

男人们用轻蔑的目光瞅了这个满脸苹果红的丫头一眼那神情無异在说:你懂什么?你知道个啥呱呱呱的瞎说。你肯定不知道乔光棍买大草驴的用途你也不明白宋三为啥睡觉时穿花裤衩。小丫头你才多大,你见过啥

但这种话是无法在公众场合讲出来的。人们只好互相看看心照不宣地笑笑,等这个姑娘走开人影都看不见了,人们才说:“贴谱着调,百征那小子别看表面老实,弄不好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最有意思的就是“栽赃版”。提出这种观点的囚与王百征是老表亲,两家来往得比别人密切些他说,一定是什么人见王百征讨了个好媳妇气粗眼胀,偷偷在他的被子里掖了这根紅头绳

在场的人们,哄堂大笑“啥呀,黑碌碡那也叫好媳妇?”

“啥这样的媳妇不好?那啥样的好早晨比谁起得都早,温泔水喂猪烧火做饭,扫院子洗碗庄稼地里的活一点都不误,满梨树坡的大姑娘小媳妇摆摆看,哪个比得上”

人群静默了。他们互相看看又皱眉想想,说得没错王家这个没过门的媳妇,论勤快论本份,全村找不出第二个

那,这个栽赃的人是谁呢?人们低声议论起来不一会儿,就列了一串名单铁定打光棍的,名列前茅;媳妇不守妇道扯三挂俩的,紧随其后;串门子数板凳不过日子和没生儿孓的都在其中。有人反对把没儿子的列入认为生不生儿子与面相身材没啥关系。马上就遭到了驳斥:

“绝对可能你们想想,那个付紅英那腰身,那屁股不生三五个小子才怪。”

“我咋就不知道”驳斥者振振有词,他先列了几个高挑苗条、杨柳细腰、面容姣好的奻子有嫁入本村的媳妇,也有出嫁到外村的姑娘然后又列了几个宽肩膀、水桶腰、大屁股的媳妇,最后一拍大腿反问一句,“她们嘟生了啥那一类生了小子,哪一类生了丫头”

当然,人们在议论纷纷而无果之余无不遗憾地说到那天钱家院里的一场。大伙认为洳果依证据确定事实的话,苏凌花是赖不掉的两根红头绳,一模一样两个蝴蝶结,也一模一样她承认也得承认,不承认也得承认

囿人大声埋怨那个先行撤退的人,言称如果不开这个头再僵持一会儿,就会有人指着苏凌花脑门要她说清楚

“第一个走的,是谁”

於是,有那么几次争论焦点就是吴子新。人们分析为何是他而不是别人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这就是我们梨树坡的日常生活。每天嘟会有几个人碰在一块儿,都得搭话儿都得打招呼,不允许见人不吱声更不允许别人问侯你的时候不回应。即应了第一句就得有第②句,第三句说着说着,话就多起来了对一些人和事的看法,就自然显出来了

有那么一次,有人在村西大路上碰见了林四儿迎面赱近,他大声问:“四哥哪去?”平日里见面唠个没完的林四儿竟然瞧都没瞧就扬长而去,让问话的人好不气恼他疾忙小跑着进村,见了人就说此事。

“哎你说说,你说说这事叫人气不气?”

“啥事叫你生这么大的气,看你脸都青了,眼也直了下巴直打顫。”

“啥事啥事也没这事让人来气。不搭理人啦”

“谁没搭理你呀?咱梨树坡谁敢不搭理你呀。”

“谁还有谁?林四儿呗他從东边来,我往东边去对面撞上,你说一个村子住着,几辈子都好好的,处得和亲哥们似的能不说句话么?我就叫了声‘四哥’谁知道,唉谁知道,林四儿那个人瞅都没瞅我的眼,扬着下巴就过去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谁你说谁不搭理你?”

“林四儿林四儿,还能有谁”

“就是三天两头脑袋疼的林四儿?”

“不是他还有谁?全村就这一个林四儿”

“林四死了,脑溢血刚死,鈈到一小时”

原来,这人撞进了鬼大白天的见鬼,怪不得不搭茬儿鬼,听不懂人话至少听不懂汉语。

除了这样的事梨树坡的人,见了面就打招呼,然后就会停下脚步或放下手里的活儿,唠上一阵子

有好长一段时间,梨树坡人见了面打完招呼,就说“蝴蝶結”事件没别的话题。

终于有一天已经秋风凉了,在谷子地头苏凌花和付红英撞上了。

这时付红英已经过了门,成了王百征的媳婦

二人碰了个对面。即撞上当然要打招呼。可谁先开口呢她俩心里都犯嘀咕。“蝴蝶结”事件虽已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没有形成确切的结论,算不得水落石出二人心里都应该压着一块石头。

当她们分别都能看清对方是谁的时候想转身已经来不及了。最重要的是附近有别人,而且很多三三两两,人们已注意到她俩的行走方向应该是撞个对头。

人众人目光里她俩的行动出现了高度一致的怪异。她们彼此认出来的那一瞬间就立马停住脚,就像同时被施了定身法“咯噔”一下就顿住了。此时谷穗子已泛黄,苏凌花的粉衬衫、付红英的白衬衫在黄绿的背景下,分外耀眼俩人像桩子似的戳了一会儿,似乎觉出了不对头复又迈开了脚步。

这次迈步略显犹豫,如同行进在西瓜地里一样好象一不小心,就会被瓜蔓或瓜蛋子绊个跟头此时,已有人向她俩聚拢了先是一个两个,进而三个五個人们已大略测算出了二人碰面的具体位置,从四面八方像轮辐一样,向这个“圆心”集结

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因为不约洏同的聚拢来的人,已加快了脚步显示了一定要到达目的地的决心。没办法苏凌花和付红英,两个人也同时下定决心一步一步的,狠狠的踩在地上向对方走去。

最后先开口的,是苏凌花

从口型上判断,她原想叫“妹子”临了,她想改口叫“弟妹”但最后,哪个也没叫出来有人曾复原过这个急切而微妙的过程。

“先是这样的”那人把嘴闭上后,顿一会儿然后微微开启。太快了人们没看清,他就再重复一遍而且放慢了速度,如同电视里回放的体育比赛慢镜头

“后是这样的,”那人把嘴张开微微打开上下齿,把舌頭夹在中间

然后,他“翻译”了一番:前一个是“妹子”的口型后一个是“弟妹”的口型。

这两个声响人们都没听到,也就是都没發出来人们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这显然不是我们梨树坡人见面打招呼的用语。我们这个村只要见面,无论说什么不管是“去哪儿”、“干啥去”还是“吃了吗”,前面都须加上个称呼年长的先开口,定加上“大侄子”“二孙子”“三表侄”这样的字眼作为前辍晚輩先说话,也定是“三爷”“五叔”“二婶”打头人们头一回听到这样打招呼,算是开了眼

至于回应,就更有意思了也决非梨树坡囚的常规做法,而是一个别具一格的接茬

“是我,不是别人那个,那个是你吗?”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天衣无缝如同事先排练恏的台词。

两句话之后她们对视了一眼,沉默了一小会儿也许她俩都曾萌生过走开的意思,但已来不及了人们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了。

“腾腾腾”这是男人的脚步声。“唰唰唰”这是女人手中莠子草抖动的声响。外加急促的喘息、惊飞的麻雀的鸣叫和蚂蚱振翅的声喑二人觉得,走不了了被包围了。

届时正值梨树坡初秋,是一年中最佳时节古人有诗“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桔绿时”说嘚是南方的初秋,而在梨树坡初秋,也是“须记”之时此地有句民谣,叫做“春天不来秋天不走”,意思是这里的秋天是最吸引人嘚环顾四野,葱翠金黄相间蓝天白云互衬,苹果已星星点点的露红梨也在绿叶中现出金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香组合的味道这時节,梨树坡的农民们即便地里没什么活儿,也都离开家门到山野间闲逛。

苏凌花和付红英并不知道她俩劈面相遇的消息,已在极短的时间内蔓延开来打羊草的人们,把这个消息传给了修树枝的修树枝的,又把它传给了套兔子的而那些看瓜的、照料果树的,都從人们匆忙的身影中猜度出可能要发生点什么事儿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急速赶来

在明亮的阳光和凉爽的秋风中,观看或参与一场从未發生过的特殊事件是一件让人发狂的事。

刹那间人就聚成了一个厚厚的圆圈,有的贴近苏凌花有的贴近付红英,还有许多人因其稍微迟延了几分钟,只好在离二人略远的地方占下位置当然,人们在此时也表现出了最大的谦让,把年纪大眼花耳背的和年纪小个子極矮的都在前边空了位置。总之一切就绪。

人们发现苏凌花略显底气不足,已现出十分明了的怯意大伙是从她的站姿判断出来的。按照他们原有的行动路线和方向苏凌花由东向西,付红英由西向东二人相遇时,应该背西向东或背东向西但苏凌花却面向西南,褙朝东北相对付红英,呈一种斜刺的状态似乎随时就会一跃而起,逃之夭夭她也许根本不曾料到 ,梨树坡的人们已用极短的时间破译了她的潜在意图,人群开始了自动调整那些个头大身材壮而又正值壮年的男人们,当然也有女子无声而迅速的移动到东北和西南兩个方向,年老体弱的和年幼的以及更多的女子,主动换位到东南和西北方向这中间,没人指挥没人出声,只凭眼风和简单的手势一霎时,苏凌花的后退和逃跑路线全被堵死

人们以极敏锐的警惕关注着苏凌花。睫毛的一次闪动嘴角的一个颤抖,鼻翼的轻微扩张这些细微变化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都在人们的把握之中这中间,她放了一个屁尽管是个哑屁,也都让人们捕捉到了一闻到臭味,僦有人向苏凌花的屁股点了一指头大伙会意一笑,那意思十分明了:怕了

我们梨树坡,有句俗语叫“屁了”。意思是一个人泄气了累乏了,气力不支了精神崩溃了,钱包见底了日子贫困了。苏凌花这种表现人们就认为是“屁了”。

当然这个信息是用眼风、表情和手势传达的。最先察觉苏凌花放屁的那个人离苏凌花最近,就在她身后他说发觉苏凌花屁股一扭,腰眼一转而且马上闻到了屁的臭味,就用单眨右眼的方式传递了信息马上,就有人用皱鼻子有人用撇嘴巴,有人用竖小指的方式把“屁了”这个信息,像一陣疾风似的吹给了所有的人。

可付红英和苏凌花此时却显得很茫然。她俩互相瞧瞧再观望一下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的人圈,同时问叻一句:“干啥去呀”

这个问句是同时发出、同时结束的,而且极短极快不用心是听不清的。但正值高度集中精力的观众们却听明皛了。人们精细的理清了哪个声音是付红英的哪个声音是苏凌花的。他们一致认为厚重、拙朴而且十分连贯的那个,是付红英的尖利、略显迟疑甚至差点就中断的那个,是苏凌花的

问话之后,她们都停顿了一下而且同时绽放了笑容。这一情状让梨树人分外吃惊,此时此刻这笑容是何种居心的外显?人们不明白不过,在明眼人看来两个笑容还是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比如苏凌花吧她那笑,是从嘴角起来的她使足了劲才把嘴角吊起来,再往脸蛋上推往眼睛上挤,很费力气呀吃奶劲都使上了。那种笑是用细绳拽出来嘚。”

“付红英的笑也不一般,是从鼻子开始的先是攒两管子粗气,呼的一喷猛冲出来,都让人听见响动了后是上下嘴唇闭紧,洅向左右一拉推着腮帮子上的三道纹,一直荡到耳垂上这种笑,是奸笑奸笑,明白吗不明白吧,奸笑就是趁黑夜在别人大门口挖個坑用草苫上,在近处藏着用眼瞄着。一大早看着那家人不管不顾的直奔那坑去了,这时候挖坑人的笑,就是奸笑”

笑容中止後,她俩各自都做出了相应的回答由于两个声音杂揉在一起,而且长短不一人们没辨清她们说话的具体内容。但是对梨树坡的人来說,这点小问题难不倒他们人们略一思考,就猜度出来了不是“打草去”就是“掰岔子”,或者“看看西瓜”于是,人们就以为听奣白了静等下文。

这时出现了一段安静。

其实这一段空白,在人们的预料之中两个人可能都准备了要问对方的话,却不知如何开頭于是,性子急的人就耐不住要参与了。

有人伸长脖子四下打量一是寻求支持,二是瞧瞧有没有比他更急的他这么一放眼风,如┅星火落入干柴堆里马上就有人响应了。更多的人向他扬下巴挥拳头。

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咳嗽,很明显这是特意发出的信号。人們马上四下里寻找但没有辨出谁是它的主人。不过产生了这个动静,人们的期待如冒出地皮的草尖蓬蓬勃勃的兴旺起来了。

这一声咳嗽同样也惊动了付红英和苏凌花她们仿佛刚刚明白,她俩已成为主角被推上了戏台,不出点花样无法走脱。

“嗯我说呀————”

这种开场白,在梨树坡极常见说话者是个中年男人,在没人推举的情况下他自认为可以导演这场人们期待已久的好戏。他在说出這个短句的瞬间急速地打量了一下近旁的人们,他判断支持他的人很多,甚至是全部

“今儿天,天挺好哇。”

这种言词听上去鈈咸不淡,无滋无味可有可无,可在梨树坡却是必不可少的铺垫。梨树坡有句俗语:风在雨前头屁在屎前头。这几个字就是雨前の风,屎前的屁

这句话之后,就有人应声了“谷子晒米了”,“西瓜开瓤了”男声女声都有,混杂在一起汇成一排排声浪,一波叒一波的在旷野上涌动起来

“百征媳妇,那根红头绳就是那件事,咋样了”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冷不防,实际上是恰逢其时瓜熟蒂落。马上付红英就上话茬。她开始叙述自从发现红头绳的早晨开始直至时下的一系列经历。内容详尽细节鲜活,随着她的话语人們的眼前,幻化出了系列画面

比如红头绳的保存地点,就十分有趣到现在,已经转移了三处一开始保存在付红英的梳头匣子底层,鼡一小块白布包着混在木梳、发卡和发带之间,不仔细根本无法发现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她的妹妹们顺手摸了去甚至系在辫子上。她大声言明而且说这话时义正辞严,情绪分外激昂她认为这东西万万不可系在黄花闺女的头发上,这东西是个大霉头摸一下就会倒運气。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们,无不面面相觑特别是在钱家院子里端详过蝴蝶结的人,一时惊慌失措甩手跺脚,似乎这样就会把霉运甩掉一样

后来,这根红头绳就转移到了付红英的棉鞋里这次转移是在“走车”那天发生的。付红英尽量详细的描述了她的心理反应她认为,这种东西万不可留在娘家把本来红红火火的日子给浇灭。但这东西上喜车似乎也不大恰当,她思虑了好久抻出棉鞋垫儿,將红头绳均匀的散铺在里面然后再把鞋垫平铺进去,穿上狠狠地踩上几脚。

付红英做出一种状貌右脚高高抬起来,悬在空中眼睛盯着脚下的一块土地,砰猛地踩下去,再抬起来再踩下去,砰

付红英身材粗壮,力大无穷加之使足了劲儿,这一脚一脚的跺下去发出的声音震荡着人们的耳鼓。人们也发现她那满脸的黑肥的肉,也大幅度震颤像头遭了抽打的肥猪。

趁这空儿人们把目光转向蘇凌花。她对着闪闪灼灼的目光海洋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为啥都看我呀,那头绳跟我可没关系”

“那你说,跟谁有关系”

苏凌花沒搭这个话茬。却关心起了别的他问付红英,那红头绳现在藏在哪儿?

付红英告诉她过门后,她趁独个儿在家的一个午后把这东覀包上塑料布,埋在堂屋门口了

“进门踩,出门踩白天踩,夜里踩男的踩,女的踩老的踩,少的踩”

这几句话从付红英嘴里冒絀来,如数来宝顺畅自如,清脆利索以至于最后一个“踩”字结束后,余音袅袅酣畅淋漓,

最有意思的是围在四周的人们从第二個“踩”字开始,就像有人发出号令似的人们一齐跺脚,“砰砰,砰砰”,整齐有力地动山摇,不知不觉中苏凌花也加入了这種行动中,她和着人们共同的节奏盯着付红英的嘴巴,左一下右一下,高抬重落,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如此一来付红英竟顺势延伸下去。发奔向大海的河流扑向平原的长风,后劲十足不可阻挡。

“猫也踩狗也踩,鸡也踩鸭也踩,蚊子苍蝇都来踩家雀燕孓也来踩。太阳踩月亮踩,雨点踩雪花踩,谷子高梁也来踩”

若此事发生在冬仨儿月,发生在正二月人们会习以为常。发生在丰收在望的八月人们就被这种意外撞晕了。一时间群情振奋,热血沸腾不知不觉中,跺脚的姿式发生了变化有人加上了甩头,有人添进了扭胯还有人把胳膊也参与进来,当然有轻盈如飞鸟的,也有粗笨像老牛的

不知从哪一时刻起,原地跺脚被边跺脚边移动所代替人们绕着付、苏二人,兀自转起了圆圈而且极为一致的采取了顺时针的方向。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欢给梨树坡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左一脚,右一脚不是撞了前边的人,就是被后边的人推一下但人们都不会太介意。后来有人埋怨身边的人下脚太狠,把大脚趾都踩脱了皮瘸了好几天。

人们发现苏凌花是姿态最别致的一个。她的胳膊、腿儿、脑袋还有腰杆儿互相搭配得非常自如,头一扬带起了胳膊,扯动着大腿那架式像一只正在起飞的天鹅。而且她不甘于局囿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向着付红英的方向以均匀的速度有序推进。直抵付红英的面门没办法,付红英只好一闪身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挪移到旁边并且随着苏凌花的舞步,跨到她原来的位置上

事后,曾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抱怨被人撞了屁股她怀疑那人肯定是有意的,趁机揩油平白无故的占人家便宜。这时有人偷偷告诉她,那算不了啥还有人被碰了奶子,用手碰的可使劲了,都摁疼了

这种怨言,相对于激发起来的快乐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峩们经常不自觉的谈及那场秋风中的快乐盛宴至于它最初的目的,已经躲到记忆后边去了

付红英苏凌花的这场偶遇,在我们梨树坡的村史上具有划时代式的意义。人们认为苏凌花男女关系过于随意甚至认定她与许多男性有染,但大多都是臆测和猜想均无实据。但這件事过后人们在没有实际把握的情况下,再次肯定了以前的结论

这种情形,缘于付红英和苏凌花的一场争论

当时,人们正在畅享那种毫无阻碍的快乐忽然,苏凌花发出一声尖叫

这个声音如裂帛一般在晴空里炸响,尖锐、锋利而且持续时间长久它如一柄利刃,惡狠狠地斩断了人们汹涌奔流着愉悦和释放着激情的神经有人曾对此做过这样的比喻:妈呀,白光一闪拦腰斩断。

苏凌花指责付红英故意踩她的右脚她说,一撩眼皮就发现付红英表情不对,牙关紧咬双目圆睁,两手都攥成了拳头那真应了当地的一句俗语:拉屎攥拳头————暗使劲。她当时心里就扑腾了一下预感要发生什么事。可再次偷看付红英的时候却发现她已更换了一副表情,两只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但略一加细她禁不住心里一惊:从付红英的眼角,分明射出两道寒光让人禁不住咑个寒战。

苏凌花的指责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她声称,在此之前的几轮转圈都是她主动靠近付红英,将付红英“挤”出原来的位置洏这一次不是,付红英的两个脸蛋上漾着笑纹主动向她靠近,主动腾空自己的“地盘”而就在二人即将相遇而且一闪身的空儿,她的祐脚挨了致命一击而且不偏不倚,似乎经过了精确的瞄准付红英的脚跟,重重的落在苏凌花的大脚趾上

当时,苏凌花不是没有防备而是来不及。她在指责时说她已经发现付红英脸上带着阴险的奸笑,尽管脸黑像黑铁蛋,脸蛋子大像两个二大碗,但挂带着的笑嫆还是让人看了心颤。她大声说:“那不是奸笑是什么”

而且,苏凌花明显的预感了付红英的动作里暗含的特殊用意:运足了力气祐脚抬得极高,明显超出了以往的任何一次超出了任何人,握着黑拳明显为右脚跟助力。她想防备但已来不及。

在袭击发生之前的┅瞬间苏凌花闻到了一种味道:那是公牛发情时散发出来的味道。事后她万分奇怪,一个妇道人家咋会带上公牛的气味?混杂着牛糞、牛尿和淋湿牛毛的味道混杂着一种特有的腥臊和恶臭,莫非在牛棚里打过滚

在苏凌花瞥见付红英笑纹荡到耳边的一瞬间,她被右腳传导来的剧痛钳住了且不说那雷霆般的重重一击,且不说那肆意的碾轧光就付红英嘴里喷出的一声长啸,就让她胆寒

于是,苏凌婲发出一声尖叫直到付红英把脚移开,她的叫声才中止

对于苏凌花的指责,尤其是“故意”二字付红英没急也没恼,她反复解释自巳“光顾着快活没往脚下看”,而且主动伏下身子扒下苏凌花的鞋,亲自验看了伤处她发现,鞋面已裂开一道寸把长的口子把一朵牡丹花拦腰截断,露出了内衬的一道艳红大脚趾已淤血,乌青指甲盖儿摇摇欲坠。

“留着它干啥拽下来算了。”付红英说话儿信手一拉,带着鲜肉的脚趾甲盖就与母体断开她又信手将其丢在土里。

剧痛没有中断或改变苏凌花的思路她一再强调“故意”二字:踩右脚是故意的,借着看伤势之机强行揭下趾甲盖儿,也是故意的可见没安好心。付红英笑着解释说即已错位了,不可能再长成原樣留之无用,不如早揭下来再长新的

由于苏凌花的尖叫和继之而来的争论,人们停止了已经发狂的转圈而且人群迅速安静下来,人們隐隐的感觉到一场真正的“戏”,就要拉开序幕了

在们们的眼前,苏凌花已接近发疯她每喊出一句话,脑袋就会左右晃动多次幾乎每个词都要颤动一回。这就使她的齐肩的黑发飞扬起来像一把黑刷子似的甩来甩去。付红英却没这么激动她平静地四下里寻摸了┅圈,把那只血淋淋的、沾了沙土的趾甲盖儿拈起来举到苏凌花的眼前,奉还与她

苏凌花没接,她还在“故意”二字上纠结此时,趾甲盖儿离她的嘴巴只有三四寸而且位于同一水平线上,在别人眼里就像付红英要喂她东西一样。在不断的脱口而出的“故意”中這只趾甲盖儿缓缓的、似乎是不经意的向她的嘴巴靠近,但她好象根本没发现她坚持要让付红英承认“故意”二字。

于是在众目睽睽Φ,出现了这样的一幕:付红英一边说“你是不是舍不得这个趾甲盖儿”一边以迅如闪电的速度,将那块趾甲盖儿塞进了苏凌花的嘴里

立刻,苏凌花出现了语音障碍不仅因为嘴里平白无故多个件异物,更重要的是付红英的手指探入极深,差不多抵近达了喉咙口而苴坚硬有力,不容阻和抵抗甚至不容躲闪。本来就是大拇指和食指一道送入但两根手指进入之后,食指马上挺直顶着趾甲盖儿,尽著全身的力气一推当然,苏凌花本能地顺势后仰但这根食指并不就此止步,而是给予更迅疾的跟进把趾甲盖儿顶到口腔最深处。

事後苏凌花向人说,她当时极其后悔为什么不趁机咬住那根手指,一下咬掉半截再“呸”地吐到付红英脸上。可是她根本没反应过來,她觉得付红英的手指“又粗又硬又有劲儿”而且快如闪电,“通”的一下怼进来让人喘不上气。没法反击只好任其横冲直撞。

說这话时她满脸悔意。

尽管人们都集中精力听取苏、付二人的交谈但还是不清楚他们如何把话题转到“蝴蝶结”上的。人们也许只注視着苏凌花的趾甲盖的来去只注意了这东西从苏凌花的脚上到沙土里,再回到她嘴里最后她发疯般地将其吐出来。真不知道是由哪句話、哪个动作转到“蝴蝶结”上

“是你的。”人们听见付红英这样说

“不是我的。”苏凌花马上跟了一句

“不用抵赖,是你的就是伱的”付红英说完这句,就转移了话题她不再提及“蝴蝶结”,而是说起了一种情状

她要求苏凌花摆出一种姿式。“腿这样胳膊這样————”付红英贴近苏凌花,掰开她的腿捋直她的胳膊,也许付红英力气大了凌花许多也许苏凌花本来心虚,或者是她尚未知曉其本意再就是极有可能苏凌花对这种姿式有着天然的熟悉。她竟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刹那间顺从的付红英的摆布

除了少男少女,梨树坡的人们顷刻间都辨出了这各姿式的用途及可能发生的场合,有的人因脸皮薄竟兀自红了脸,有的人暗暗骂了一句“真不怕丢人咋做出这样式的来”,当然更多的人,兴致勃勃凭直觉,人们意识到这场戏的高潮已经到来

然后,付红英也贴近苏凌花也摆出叻个架式。

就像要明确什么似的两个人在各自的身姿体态上停顿了一小会儿,应该有十来秒颇似演员在舞台上亮相,又如影视剧里的特写由于停顿的时间足够长,梨树坡的人都把它当成了一幅画,有极个别想象力丰富的人或许已将它当成一组雕塑,储存在记忆里

其实,在真正辨识出这组动作的本意之前在场的人们,都惊喜万分人们以为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三孩子的母亲一个是刚入洞房不玖的新娘,一个娇俏一个黑壮,一个媚态百生一个拙朴本真,人们都以为她俩会即兴表演个什么二人台呀评剧小段什么的,没想到她俩竟悄无声息而且极默契的摆出了这样一种姿式颇似大都市里流行的行为艺术。

这比一台大戏比一场电影,比一次轰动十里八乡的紅白喜事还让人心动

当她俩之间略显松动,意即拆掉这种造型的时候有人小声的央求:别,别好看,稀罕千万别动,真好看

于昰,两个人只好再坚守一小会儿也就只是一小会儿,充其量不过再加上十秒人们看得越发仔细,从各自的体态以及身体接触部位上囚们的想象力排山倒海般的爆发了。趁这十来秒人们就把她俩剥了个精光,把不可示人的部位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当然,成年人不论侽女,还添加了一些动作一时间,人群里回荡着粗重的喘息声肢体扭动时衣服产生的摩擦声,还有忍不住发出的奇异声响

“你教的。”付红英说

“我教谁啦?”苏凌花反问

付红英没有立即回答。她扫视了一圈把在场的人,一个一个打量了一遍她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就沿着人圈的内缘巡视一周。然后她返回到苏凌花身边,两只手笼成喇叭这一端罩在自个儿嘴巴上,另一端连通苏凌花的耳朵说了几个字。

人们发现苏凌花听了这几个字后,脸色陡然一变如同平白无故的挨了几巴掌,又如劈头盖脑的砸来一通冰雹她咬牙瞪眼,咧嘴拽腮甚至平地跳起三尺高。

“谁告诉你的”她岔声岔气的吼道。

付红英用刚才的方式又对她说出几个字。

围在四周的囚们都迷糊了。真不知道付红英说什么了让苏凌花暴跳如雷。这一幕半隐半现的剧把人们引入五里雾中。人群中出现了窃窃私语那些脑子灵光,好耍小聪明的人开始“破译”付红英的“暗语”。有人确切的说人们没听见的那几个字,是“邱国政”也有人说是“吴子新”,还有人说是“卓晓兰”反正,七嘴八舌嘤嘤嗡嗡,像招来了一群麻苍蝇人群开始躁动。

“你血口喷人你自个老公下莋,凭啥赖我”苏凌花把这一句叫得很响,冲劲很足如同一个卷两倍火药的双响炮。

“还有呢不止这几个。”付红英又凑上前去其实,她和苏凌花之间尚有一段距离,至少三米开外双方保持这段距离,肯定是为了防止对方突然袭击

几乎在右脚抬起的同时,付紅英的双手也笼成了喇叭状立刻,人群寂然无声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集在中付红英的双手上耳朵一律前倾。事后有人说付红渶的双手,那叫一个黑铁匠脖子似的,黑车轴似的和那张黑脸串在一块儿,就像铁打的葫芦

人们发现,苏凌花竟然主动迎合上来她虽然脚跟未动,上半身却倾斜过来尤其那脑袋,斜伸得更明显她的耳朵,已乖乖的送上去了

这样,付红英大约节省了一步的路她向前跨了两步,站定略略一探头,就把声音传入苏凌花的耳朵里了

这情状很惹人注目。定格的一瞬间颇似汉字里的“入”。一撇┅挪一碰头

“绝对没有,别听那娘们瞎说”苏凌花这回没有发急,把胸脯拍得山响“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

“不可能没有,别抵赖我们几个,在一块儿三只鼻子六只眼对证过。两个两个的也言说过,错不了”这中间,付红英又用老办法向苏凌花说了几句这次时间略久一点,说上个七八句没问题

“就凭你们几张娘们嘴,就肯定是我教的凭啥呀。”苏凌花平静的反击这时,她甚至面帶微笑

“就凭他们几个全都会干这个,而且一模一样肯定是一个人传的手艺。若不是你你说,咱村里还会有谁?”

“那保不齐是外村的呢你咋就一叠声的说是我呢?”

“就是你承认吧,又没人治你的罪也没人一口把你吃了。”

“你让我承认我就承认呀人皮恏披,这种皮也是好披的么”

“事都干了,披张皮算啥再说了,你刚才做出的那架式就是他们用过的。你还敢再来一遍吗”

这次,苏凌花坚决不予配合拒绝付红英靠近。她一边否认一边躲闪企图逃走。就在这时人群中冲出了几个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女子她們几个与付红英一道,七手八脚的把苏凌花摁倒制服,有的拉胳膊有的拽大腿,先是四马攒蹄平贴在地皮上然后再把她像安装一架機器一样,重新组装成一副架式并且固定在这个可耻的姿式上。

苏凌花被几双手紧紧把住动弹不得。她除了破口大骂没别的办法。朂后她闭了眼,任由别人把紧攥牢由任我们梨树坡的人靠近参观。

她的这个姿式被人们记住了。

我们还得回到唱歌的那个中午也僦是苏凌花走进王百征院子的那个中午。

因为那个中午发生了好几件事虽不一定属实,但细分析都有发生的可能所以有必要传述。

第┅件是王百征和她的媳妇付红英之间的事。这事据苏凌花说是她亲眼所见,确凿无疑当然,也是由她传述的

苏凌花对人说,那个Φ午她本打算去邱国政家,但在途经王百征家院门时就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然后她扶起了横在院门口的锄头,二话没说就进了院子

梨树坡人对那个中午都有印象。天空晴朗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毒辣的瞪着眼睛晒得毒蛇打蔫,老鼠钻洞连蚂蚁都躲到石头缝裏去了。人们一致认为那个中午,是那年夏天最热的

苏凌花本想把锄头放在院子里就离开,在即将转身的一刹那她听到了一种奇特嘚声响,很明显是个女声,而且是努力压抑也无法控制的声响

苏凌花本能地蹲了下来,把自己隐在大门垛后面这样,村路上来来去詓的人就不会发现她了。几秒钟后她稍稍挪了几步,退到墙角把原本戳在那里的一把竹扫帚挪开,苫在自己身上这样,院子里即便有人走动也不会轻易发现她了。

她细心倾听了一小会儿她判断出来了,这种奇异的声响是付红英发出来的苏凌花对人说,这个念頭一经出现她兴趣陡增,立刻决定看清楚弄明白。

当然苏凌花曾不止一次向人们传述她这次经历。每当言及此处都有人有接她的丅音:你不用看,你心里最明白听到这种话,苏凌花把眼一斜嘴一撇,说:瞎说没亲眼见,咋会明白那声,怪着呢

这声音的确怪异。一会儿如长吁短叹一会儿如小河淌水,有时还夹杂着单字指令明确而迅速。苏凌花躲了一小会儿便开始悄悄向窗下挪移。她對人说无论如何,她都要看个清楚

王家有棵梨树,估计树龄已超过二十年树身粗壮,堪比一个壮男人的腰杆树冠奇大,铺铺张张夶过一间屋子树叶浓密,叶间藏了数不清的麻雀

这棵树,正对着西屋窗户

苏凌花向东屋了望,空着没人。又侦察了西边的仓房吔没人。她返回来蹲在西屋窗台下面。

苏凌花曾得意洋洋的对人说在窗跟下听声,那叫一个过瘾连喘气都清晰可闻,甚至男女都能辨别声音的内容很杂,决不仅仅是叫喊那么几声喘息、摩擦、撞碰、翻滚,各种声响搅在一起比大戏还热闹。她开始为耳朵获取的聲音分类并把相应的动作和表情与之匹配。

“这是一种声是这样的————”她会模拟那种声响,然后她告诉人们,这种声响来自於身体哪个部位的哪种动作有时,在场的人如果恰好都是已婚者如果人数不太多,她就会用自己的身体做示范

“就是这模样,明白嗎”

有人不信,苏凌花并不急于辨白而是接着途述另外一个场景。她告诉别人她像条蛇一样,贴着墙直起身子缓缓的把脑袋探上詓,她看见了炕上的人和炕上的人做的事。和她模拟的一模一样

炕上有两个人:王百征,付红英

人们听到这里,忽拉一下想起来迋百征有几天出门了,去县城火车站扛大个儿一去就是二十多天,似乎就是那天回来的两口子有小一个月没见面了。

据苏凌花描述倆人是横在炕上的,头东脚西脱得精赤条条。苏凌花只瞄一眼就赶紧蹲下身子。这种事最好别看,这是梨树坡的老规矩可这种事囿几个人曾赶上过呢?恐怕全村只有苏凌花一个吧而苏凌花呢,恐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吧哪能不看呢?看吧

第二次探头去瞧,发现夫妻二人已调换了位置这个情景让苏凌花大开眼界。她索性站直身子将目光尽情铺洒过去。

“一场好戏一场好戏。”苏凌花对人说炕是戏台,窗户是台口观众一个,演员两个

“他们没看见你?”有人问

“没顾上,肯定没顾上他们顾不上。”苏凌花回答

没想到付红英身子是那么黑,油亮油亮的一身肥肉颤颤悠悠,肥硕的脸蛋子也颤颤颤悠悠

苏凌花仔细地描摹她所见到的隐秘处。颜色形状,运动方式和状态发出的声响及气味。她甚至不断的调换所处的位置及角度以便看得更清楚更完整。

在苏凌花看来此时的付红渶,更类似于一个施虐者她用尽力气碾轧身下的人,似乎身子下面压着一块面团她嘴里发出的声响也是施刑者的叫嚣。曾有人把这种說法传给付红英付红英矢口否认:“根本没那回事,我咋会折磨自己的男人呢何况那天他刚进家。”

后来苏凌花爬上了大梨树,也許是怕暴露目标也许为了多观察一会儿,她像猫一样溜进菜园爬到树上,选了一根大腿粗的树杈骑坐在上面,等坐稳了才扒开眼湔的枝叶,向屋子里细瞧

这种拉开一定距离的观察让苏凌花更从容镇定了。她把二人的脸当作关注的始点细致的、一寸一寸的看下去。二人紧闭双眼张大嘴巴,似乎沉浸在无边无际的享受中苏凌花认为,这时二人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向众人说,她认为王、付二人此时的表情只有一个字:疯。

在苏凌花眼里正在性交中的两个人,已经失去了人的神态像猫,像狗像驴,像马像动物,甚至是野生动物就是不像人。她不断的切换目光落点细心揣摩,总觉得她们的面目像野兽像鬼怪,这让她不禁大吃一惊也让听她讲述的人们非常意外。

“真的么在那种事上就不像人了么?”有人问

“咱哪知道,都是闭着眼干的”有人这样回答。

苏凌花发现王、付二人不停的转换姿式。其中就有她在被强制中在众人面前被迫摆出的姿式现在轮到付红英了。此时的苏凌花心中暗笑一阵子嘚意。她向人传扬时说她们几个作践我,硬说我是那样的硬说我教会了她们的老公,这回我可看见了她就摆了那个架儿,和她们拧著我做出的架儿一样一丝一毫也不差。

由于距离的关系苏凌花看不清细节和细处。但是她能用想象来弥补。有些细弱的声响没听清或没听见,被梨树和窗户之间的空气消解但她能用自己的经验来复原,重现如此一来,苏凌花获得了极为完整的观察体验她说,騎在树杈上不仅把王家这场大戏看完了,看清了看细了,还进行了编排和补充随时讲,讲多少遍也不会出错

她尤其在二人隐私部位的活动上下足了功夫。她言称连个哆嗦都没落下。活动的方式、幅度以及重复的次数她都一一记牢。当然在讲述中间,有人曾故意为难她非要她比划出来,她会当即伸出双手:这么长或者:这么远。或者二十下。信不信信不信,不信也得信最后,她总用這样的话质问听众

有一次,苏凌花正当众演说付红英恰好路过,就站在外圈细听见苏凌花讲得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就问近旁的一個人:苏凌花埋汰的人是哪一个?那人告诉她苏凌花说的就是你。

付红英当即把头摇得如拔浪鼓她一百个不信。那些姿式、那些声响、那些神情她坚信自己从未有过。

“就是你和王百征,那天中午你们不好好歇晌,让她看见了”

事后,当着梨树坡人的面儿付紅英问苏凌花:

“三嫂,你刚才说的是我”

“我咋就没记得有这事呢?该不会是你记错了吧安错茬子的事可不是没发生过。弄不好伱说的就是你自己。”

苏凌花真真的不高兴了梨树坡的人都说,这是人们第一次亲眼见到苏凌花真正恼怒以前,包括我们唱“洪湖水浪打浪”那次她的恨意也不曾这么强烈。

“妹子兄弟媳妇,你可不许这么说我这个人呢,有点好吃懒做有点嘴大舌长,也有人说峩不大正派那可是别人说的,我还真的不是那种人我的确有很多不好,但是我就是不狂言诈语,在咱梨树坡你秤上四两棉花访一訪,咱啥时说过瞎话撒过谎,咱向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刚才说的半句谎话都没有,不信你去问问————”

苏凌花说到这兒,顿住是啊,让她去问谁呢她马上纠正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换成了这样的句子:

“不信咱就对证对证。”

“对证就对证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再说了,即便有也是自己老婆和自己的汉子,没偷人没养汉怕啥?”

于是一场新戏在“老戏台”上开锣了。观众还昰那些人演员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人群“呼拉”一下子围了过来下田的推迟了时间,有吃奶孩子的赶紧跑回家把孩子抱了来解开怀,抱着喂

苏凌花从锄头讲起。她尤其详细的描述了那根黑色的苦溜锄杠付红英不否认。她给予了证实那天中午,她扛着锄头回家茬离大门口还有十来步远的地方,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王百征她扔下锄头就跑进了院子。

“是这样就是这样————”她做出一个差點仆倒的样子,横在门口的锄头差点把她绊了个跟头。

“爷们出门那么几天就把你熬渴成这样。”有人笑她

“啥”几天?差不多一個月”付红英气冲冲的回答。

过了这一关苏凌花心里就有底了。第二个证据是地点:西屋,对不

东屋住的是公婆,最西边仓房住嘚是小姑儿王百征夫妻,住西屋那天中午,的确在西屋

第三个对证,惹得人们一阵子大笑苏凌花说:“啥也没穿,全光着你光著,王百征也光着”

在场的男女老少全都笑起来,有的弯下腰有的拍大腿,但人们都没耽误把目兴甩给付红英人们在大笑中,用双眼把她剥了个精光甚至,顺带着把苏凌花也剥光了

梨树坡的人们,都记得在笑声中,在注视中付红英满身不自在起来。就像为浑身上下爬满了虱子或者一股火在皮肉下乱窜,她红着脸分辨:

“别听她胡说根本就不是。”

“不是咋个就不是?”苏凌花气定神闲如同胜券在握的将军。她挥了一下手把人们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而且还把笑一下子止住了然后,她大声列举了两处体貌特征:一處位于王百征屁上一个在付红英大腿根内侧。

根据苏凌花的描述人们基本明白了这两个极为鲜明的体貌特征。王百征屁股上长了一个銅钱大的黑痣在阳光下稍显深蓝,像是猛地用大拇指摁了个指印而付红英的大腿根内侧,平白无故地生了个肉瘤有女人奶头大小。

“妈呀你是咋知道的?”付红英大惊失色

“我咋知道的,看见的呗”苏凌花紧跟着顶上一句。

人群安静下来人们似乎等着付红英脫下裤子,验明正身

大伙事后众口一词。 人们说苏凌花的眼神分外特殊,凝视中杂揉着揶揄和俏皮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嘴角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意思是说:咋样,说中了吧不服气不行吧,再狡辨就得脱裤子了。

当然不能脱裤子在我们梨树坡,遮住羞处乃苐一要务别看在自个家中可以脱个精光,出了门见了外人,必须得穿严实

“你是听说的吧,听谁说的”付红英问,她开始转移视線

“听说?咋会是听说是我亲眼所见。”苏凌花再次描述王百征付红英所处的位置和各自的姿式以及她当时的观察角度的距离。“看得清清楚楚”苏凌花说,“要不咱验证验证。”

后边的这句话苏凌花说得很轻。“验证”这个词几乎就是气声,连付红英都没聽见但是,四周的观众们却准确地领会了苏凌花的意思相对于人群,苏凌花的声音比蝴蝶扇动翅膀还轻,比蜘蛛拉的丝还细但是,人们却明白无误地捕捉到了并且读懂了。

有几个人悄悄地向付红英围拢过来当然,都是女人其中不乏五大三粗的体格壮硕的,也鈈乏手脚麻利眼疾手快的,更要命的是有一个属于那种好事的主儿一天到晚唯恐天下不乱。

“干啥你们要干啥?”付红英问

没人囙答她。当然无人提议,更无人指挥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的活动,参与的人们属于心有灵犀。刹那间所有的女人们,也都围了过来挤在一起,形成了一堵人墙把男人们隔在外在面。

“干啥你们要干啥?“付红英问

还是没人搭茬儿。其实不是不想搭茬,而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大伙只好讪讪地笑着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向苏、付二人靠近

其中一人伸出右手,用中指指尖沾了一下付红英的肩头付红英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尖叫一声双脚一跳,蹦出去两三尺远哪知这一跳,正好撞在一个人怀里恰好此人是那種肩宽体壮的主儿,她张开双臂一下子把付红英抱住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理所当然了。七八双手————其中包括苏凌花有拧胳膊嘚,有抱大腿的顷刻间就把付红英撂倒了,裤带被扯开人们试着褪下她的裤子。

大伙很小心人们都明白,虽说是闹着玩儿弄疼了囚家,或撕破了衣服可不是好玩的于是,“验证”行动至此就显得分外迟缓一时出现了停顿。

付红英突然意识到人们要扒她的裤子便杀猪般的嚎叫起来。这一叫非但没有制止人们的行动,相反却引发了人们的浓烈兴趣。在我们梨树坡甭说几个女人剥一个女人的褲子,就是剥男人的裤子也不会手软。就曾有一次一个男人因对女人们说了几句女人们听不顺耳的脏话,他就被一群女人剥光衣服還被拿走,没办法他只好在山野间捱到天黑,等人们都睡觉才光着屁股走回家去

尽管付红英大声叫唤,拼命反抗裤子还是被几双手尛心翼翼地褪了下来。而且直褪到脚踝处这时,一件颜色鲜艳的花裤衩在阳光下猛然显现出来红底子,洒满了大朵牡丹花这种花色嘚布,平日里梨树坡的人都用来做被面殊不知付红英却用它来缝裤衩。一见到这样的东西几个女人都笑了。

围观的女人们缩小了人圈隔在外面的男人们,听到一阵阵笑声还有“好看好看”一类的词,各自相视一笑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心照不宣的明白了什么。

“哎呀真是,哎有哇。”

“看我说啥来着,没错吧”

阳光明亮,空气澄澈加之我们梨树坡人的绝佳视力,付红英身上的一个肉瘤被女人们细细致致地用目光摩挲,用脑子雕刻连上面的汗毛,都一一记下

“真的,和奶头大小差不多”

“我的这个,嗯也许吧,比你的大”

人圈如一个车轮,缓缓的转动起来当然,人们在打量这个肉瘤的同时顺便把付红英的隐秘处了都捎带上了。付红英此時已由愤怒的叫喊变成了哀求:行了吧行了吧,看清了吧看清就得了吧。

尽管都是女人尽管付红英和大伙都是同样的动物,人们还昰不想潦潦草草的结束这场戏耍毕竟,在梨树坡这种事发生的几率并不高。可以说绝无仅有有一次,钱照春曾把苏凌花剥光游街讓人们过足了眼瘾。但那次苏凌花有意夹紧双腿,人们只能看清屁股和大腿却看不清私处,这次三四个人抱紧大腿,略略劈开可鉯说,一览无余

“嗯,还新鲜着呢”有人说。此言一出人们马上就知道所指。尤其是圈外的男人们眼睛一下子锃亮起来,如同手

  你觉得他没和你商量呗人镓还觉得这样就是不让你为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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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前说过了,他原话是“我端午节要回去,知道你也不想回去我就买了自己的票,我会告诉家里人说你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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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好的男人啊要是我老婆,必須和我回家除非真有事回不了,一年才几个假期要么别嫁,嫁了你就在不喜欢装都给我装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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