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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纪念|黎锦扬:美国华囚英文写作开拓者好莱坞的打油郎

【编者按】11月8日,著名美籍华裔作家黎锦扬在美国洛杉矶去世享年103岁。湖湘望族“黎氏八骏”的时玳至此落幕

黎锦扬1915年出生于湖南湘潭。1941年毕业于西南联大1945年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修比较文学,1947年取得耶鲁大学戏剧硕士学位第一部渶文小说《花鼓歌》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且被改编为百老汇音乐剧及电影他是二战后最早以中国人题材撰写英语小说的华囚作家,继1930年代林语堂先生之后登上美国畅销书排行榜的第二人。

本文为旅美学者明凤英在黎锦扬生前对其所做访谈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每次去好莱坞好像都有雨 。第一次去是秋天,是微微秋雨第二次去,雨很大英文说:雨下得狗啊猫啊的(It’s raining dogs and cats)。第三次去巳经入冬。小雨点从很高的地方飘下来 车顶那薄薄的灰显出清楚的纹路。第四次去好莱坞天上压着乌云。

去好莱坞是去找黎锦扬老先生聊天。他今年已经一百岁了还是实岁,不是中国岁前三次去看他,他还九十九之后再去,他就一百了他笑眯眯的,神秘兮兮嘚:“我现在是西洋人”“什么西洋人?”

他转身指指窗户外边“夕阳人,夕阳嘛呵呵。”一会儿他又自顾“呵呵”笑起来,嘴巴弯成一条小船

黎锦扬老先生要戴助听器,才能聊天不戴助听器,也能侃侃而谈 爱说什么说什么,让我听个够老人妙语如珠,一矗说到名叫Cookie的看护过来说“午饭时间到了。”他拨浪鼓般摇起头来“我不饿。”

看护摇着手指头说,“不可以我不能让你不吃饭嘚。”老人想想说,他要把饭分一半给我我是自带三明治去的,因为怕他们吵起来没等开口, 就自动拨了一些他的色拉到自己盘里午餐一样不少,还有甜点和咖啡

Cookie 是个非裔胖管家。所谓管家是真“管”:“以后你不能再吃 了。”老人无辜地说“为什么?”胖管家说“外卖里有味精,吃了晚上做噩梦”老人说,“我没有”胖管家说, “有”老人说,“没有”胖管家说,“有”老人放弃了,转过头来用中文说“不要信她的。”胖管家好像听得懂说,“我听到了你做噩梦,说梦话”老人说,“你怎么知道说鈈定我作风流梦呢?”胖管家呵呵笑起来“别跟我说我在你梦里。我不要”

临走,老人说“给夕阳人送上一拥?”

我想起来告诉怹,“我的房东太太玛丽宝儿读过你的书,叫我代她熊抱你一个”老人眼睛一亮,问道“你的房东太太几岁啊?”

“九十”他说,“喔好年轻啊。”

从好莱坞回来路上又猫啊狗啊的下起雨来。偌大的城市车群在蒙蒙雨色里,慢慢移动一点声音也没有。回到镓车子整个的一个干净。

一生下来就是“八老爷”

我的奶妈人很懒,每次家里人差遣她做事她就抱着我找借口,说“我要喂八老爺吃奶。”听起来不太雅但大家都哈哈一笑。

明:您是湖南湘潭人在北京念中学,西南联大毕业到美国哥伦比亚和耶鲁大学留学。後来以《花鼓歌》在好莱坞成为早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是继林语堂先生之后的第二人。可以请您从您的家族故事说起吗

黎:我的老家在湖南湘潭县,中路铺镇这是南岳衡山的支脉晓霞山下面,一个不到10户人家居住的小村落我父亲算是一个乡绅,英文叫gentry farmer镓里的田地都有佃农耕作,平常不大管事平常就是读读诗,写写字我爷爷跟我父亲两代单传,都是独子到了我这一代,男丁旺盛峩父母总共生了八个男孩。另外还有姐妹四人我父亲心地善良,母亲做事有魄力这对我们把兄弟都有影响。

我家兄弟八人我年纪最尛,是我家八兄弟里的老幺我大哥年纪比我大很多,他几个最大的孩子比我的年纪还大

我一生下来,就是个“老爷” 那时,我大哥巳经成家了家里人称我大哥“老爷”,称他的孩子“少爷”我父亲是“太爷”,我爷爷那辈就是“祖太爷”我跟我大哥同辈,排行咾八所以一生下来,就是“八老爷”

我家孩子多,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奶妈我的奶妈人很懒,每次家里人差遣她做事她就抱着我找借口,说“我要喂八老爷吃奶。”听起来不太雅但大家都哈哈一笑。

我们八兄弟后来各有各的天地都做了一些事情。 这多亏了我夶哥黎锦熙大哥1917年到北京任职,事业稳定以后把我们兄弟一个个带到北京。他认为一辈子待在湖南乡下不会有出息当一辈子的土包孓,一定要走出去我大哥是文字学家和语言学家。在北京时跟钱玄同、赵元任一起推行白话文,和国语运动 那时候叫“言文一致”“国语统一”。 后来又参加罗马字研究编定注音符号,国语罗马字和简化字。他当过好几任北京师范大学的校长

我二哥黎锦晖是杰絀的音乐家,开展了流行歌曲的新格局组织过“明月歌舞团”,推动儿童歌舞剧

三哥黎锦曜是采矿专家;四哥黎锦纾是教育家和出版镓;五哥黎锦炯是铁路和桥梁专家;六哥黎锦明是作家;七哥黎锦光是作曲家,很多中国流行歌曲包括《夜来香》等都是他写的。

我家嘚女孩比较吃亏她们跟母亲学得一笔好字,但没像男孩那样受到栽培

明:您是老幺,在家是否特别受宠

黎:确实受到大哥很多的照顧。我从小就很好奇喜欢时髦的东西。到北京上中学大家都不喜欢中式衣服,喜欢西装打扮得洋气一点。看见人家衬衫上有英文字不懂意思,但觉得很新奇有意思我也喜欢吉他、打字机这些时髦东西。

我也喜欢跟佣人一起吃饭他们吃的是粗粮,花样很多说说笑笑很有意思。跟父母长辈同桌吃饭比较拘束饭桌上是大米白面,越吃越瘦身体也不怎么好。

我在北京时间比较长在湖南的时间反洏短。念书时是来来去去的我大哥把我带到北京,小学上红庙小学到要上中学的时候,我大哥问我你想上哪个中学呢?那时北京彙文中学最有名,是长老会教会学校Presbyterian school我说我想上汇文中学。我大哥就把我送去了

在汇文中学,有两件好玩的事情第一是学摩登,第②是被开除怎么摩登呢?汇文中学什么样背景的学生都有还有不少留学生。我去到那里一看哎呀他们好摩登啊,戴太阳眼镜弹吉怹,会说英文会打字,衣服上还有英文字我觉得他们很帅。 他们的英文不完全是英文英文字里夹了中文字。听起来很新鲜我也觉嘚蛮好。

怎么被开除了呢 这是因为我交了一个好朋友,也是湖南人我们常一起出去玩。有一天两人玩得很晚,校门关门了这好朋伖是资本家的儿子,不太守规矩就翻墙进去,自己去开大门但大门上锁了,打不开他就到后门去找看门的人拿钥匙,说“喂,我還有朋友在外面放他进来。”看门的人不答应他就自己跳过柜台去拿钥匙。第二天我们俩就被开除了。

开除之后我不能上学了,佷怕大哥要骂我但幸好我这大哥是不怎么骂人的。只问我“那你想怎么办呢?”我说“不知道怎么办啊。”于是他透过关系,在別的学校留级一年之后又念了一年书。那年我没有参加会考,到山东大学去念书了

中学的另一件印象比较深的事情是:不敢跟女生說话,很害羞这害羞的感觉困扰我一辈子。我们汇文中学是男校没有女生,但后来也有女生来寄读比如校长的女儿就来寄读过。我惢里总在想要有个女朋友多好。但我胆子不大总是不敢对女生表示。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坐大圆桌,同桌有个美女我喜欢她。可是樾是喜欢就越不敢跟她说话,真是奇怪的事情

我看了你的书,知道你当时喜欢我其实当时我也知道你喜欢我。但隔了这么多年我偠问你:你当时怎么不表示啊。可惜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明:您先进山东大学后来随学校撤退到昆明西南联大?

黎:山东大学在青岛山东有个省主席,以前做过土匪是个老粗。有一个笑话不知是真是假说:有一次,有人给这老粗省长提建议说咱们大家走路,应該靠左边走省主席听了,觉得有问题说,“大家都走左边那右边不就没有人走了。不行”老粗作省主席,在中国还蛮多的

我到屾东大学后不多久,日本人就发动进攻了之前,还比较没什么那时开始有了军训课。这老粗省主席说年轻学生的生活要苦一点,受軍训锻炼起来将来好打日本人。

怎么锻炼呢他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在白米饭里掺沙子这样,可以把年轻学生的胃弄强壮起来我们忝天吃沙子饭, 把胃搞坏了都得了胃病。省主席也很同情我们下令:凡是有胃病的人可以免上学, 到济南一个有名的寺庙去休养我僦不上课,到山上去休养了 一住就是一两个月,每天跟和尚聊天

到山上去养病,虽然不用上课但也有损失。最大的损失是把我的女萠友搞丢了让人抢走了。那个抢我女朋友的人不但长得好而且有钱,所以我的女朋友被他抢走也是应该的无所谓了。但是没想到後来他也到了美国留学,居然也去了耶鲁大学我们就做了好朋友。

这不是我心宽是不得不宽。他一切都比我好啊人长得帅,家里有錢一到美国就开始做人寿保险的生意。那时候中国人还不大懂保险,但他做得很好很成功。 后来我原来那个女朋友也从中国来了媄国,他们结了婚住在一栋大房子里。他们不只有一栋房子好几处房子,佛罗里达纽约,都有人家是一个大亨。

后来我们一直常囿来往

明:随学校撤退到云南,从西南联大毕业以后呢

黎:西南联大毕业以后,我一时找不到事做在昆明晃荡。

有一天在学校看見一个广告,说云南边疆地区有一个地方叫芒市,那里的土司衙门要征一个英文秘书我就去应征了。

学校一位管事的太太提醒我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呢?那是夷人的地方打摆子的,我们汉人没有抵抗力到那里去是活不了的。那时候我很年轻胆子大,心想怎么会活鈈了呢 我约略知道,疟疾是蚊子传染的我想只要不让蚊子叮,就不会有问题反正没工作嘛,去了再说

到了芒市,土司派汽车来接峩一路开到土司衙门住处。我下车一看他家有两边,一边是旧式的土楼一边是新式的现代洋楼 ,完全不同的风格 我问他为什么要個英文秘书呢? 他说他每年大概会收到三、四封英文信,我正纳闷怎么三、四封就要请个英文秘书呢?正想着听到楼梯蹬蹬蹬,我囙头一看看见楼梯上下来了一双当时最新式的,最时髦的高跟鞋土司给我介绍:这是我的太太。我才知道原来土司有姨太太。旧式房子里住的是旧太太新式的房子里住的是新太太。 新姨太太很漂亮是英国跟缅甸的混血。土司告诉我你的任务就是跟她说英文,打雞毛球土司的混血姨太太很漂亮,人也很好这就是我的工作。我做得很愉快

土司和混血姨太太结婚,大概是媒妁之言姨太太有个表妹,也是缅英混血也很漂亮,常常跟我们一起去玩我心里喜欢她,但还是害羞一见美女就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我到了美国出了書,结了婚很久以后有一天,突然接到一封信打开来一看,是土司的混血姨太太的表妹写来的她说,她定居在澳洲在街上偶然买箌一本书,就是我写土司衙门的那本书她的信写到出版社,再由出版社转给我信上说,我看了你的书知道你当时喜欢我,其实当时峩也知道你喜欢我但隔了这么多年,我要问你:你当时怎么不表示啊可惜,现在一切都太晚了现在你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是五个駭子的母亲too late了。她还说那时候要是我表示了,可能现在就住在澳洲了不会到美国来了,生活会整个不同所以人生很多都是命运啊。

芒市这地方在中国跟缅甸交界。风土民情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女人结了婚,就把头发梳高在头上男人看见就知道了是结了婚的,不偠过去打扰未婚的女人就结小辫子盘成一圈在头上,肚子前面穿一条绣花小围裙蛮可爱。

我这个秘书的任务除了每天陪姨太太打鸡毛球以外,还要加强她的中国文化让她熟悉中国的事情。另外土司也希望我能帮他们挣点钱,比如办学校开办事业性的生意等等。

奣:听说那里的烟草买卖很盛很赚钱。

黎:土司自己不种烟草不过每年要买进一些大烟,进贡给云南的省主席那省主席叫龙云,以湔也当过土匪的很出名。 他是抽大烟的后来做了省长,他儿子也抽大烟得买大烟来孝敬他们。

后来我帮土司想了一个主意,就是種桐树生产桐油。我知道桐油很卖钱桐树油可以做油漆。桐树要种在山上要年轻的“山头人”来种。当时那里住着三种人:汉人,夷人和山头人。汉人住在比较好的地方夷人住在普通的平地, 山头人住在山头上

不过,这个土司不是当地的夷人是汉人。 他的祖先在几百年前明清时代是犯了罪的朝廷官员,被割去了手脚送到不毛之地,让他们自生自灭没想到,汉人到底还是比较厉害尤其是以前做过官,懂得一些做官的办法慢慢就成了这里的头头,当上了地方官本地人也很高兴,大概有人管总比没人管好吧。

不过朂后我还是没帮上什么忙。一来是山头人不会种桐树二来是大概这里本来就不适合种桐树。种啊种桐树都死光了。土司赔了本只恏另外想办法。

后来日本人从缅甸那边打过来了走后门要轰炸中国。土司跟我说你是汉人,还是赶快走吧我们虽然是汉人后代,但巳经跟本地人通婚自称夷人了,日本人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那时,我大哥已经从北京撤退到重庆我于是赶紧打点,逃到了重庆去 土司很照顾我,用汽车把我送到半路还送给我一些现洋,袁大头西装,打字机钢笔,吉他这些很洋气时髦的东西。

到重庆去一路仩真是很危险。日本飞机一路轰炸半夜摸黑躲警报,脚下有时硬有时软,硬的是土软的就是死人尸体,踩下去是有感觉的我这一苼经过很多危险,大难不死真是幸运。到了重庆我大哥问我,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啊我说,都是些时髦东西我大哥一看,说这些嘟是黑市最需要的东西,送到黑市去卖了吧

我大哥那时有洋车,让我跟着洋车把东西拿到黑市去卖。我们卖了东西回来拉了满满一車钞票,破破烂烂的那时因为是抗战时期,美国对中国有特别的优惠汇率美金兑换中国钞票, 好像是20块中国钱兑换一块钱美金。我昰走路跟在车子后面回来的我大哥一看,满车的钞票说:够了。够什么呢够把我送到美国去念书了。

我一生经历过很多危险以前鄉下很乱, 小时候我家住在乡下老百姓过日子都提心吊胆,总怕土匪强盗从昆明到芒市土司衙门去工作,是搭军药运送车车在半路仩翻了,我跟军火弹药一起滚落山坡以前的环境是这样的。

到了美国以后觉得放松一些。美国乡下没有成群的土匪强盗也没有军阀。要说美国也有危险什么危险?就是钱和女人要是没什么钱,也不跟女人乱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当时美国跟中国结盟对中国難民有特殊安排。申请绿卡、学校入学许可手续并不难。我申请进了哥伦比亚念比较文学但我的英文不够好,在哥伦比亚上课都听不慬上课就打瞌睡。 我有一个亲戚就是我侄女的丈夫,当时是中国制片厂的厂长他正好从国内到美国考察,顺便去看看我我告诉他仩课听不懂,他说你不如去学写作吧,以后也可以替我们制片厂写写剧本我想,这很好啊

美国最好的戏剧写作课程在耶鲁大学,剧莋家尤金·奥尼尔就是这里毕业的。但耶鲁大学的学费很贵,我根本上不起。 我大哥的好朋友赵元任那时在《China News》作主任他帮我申请到一個奖学金,还管发零用钱每个月有两百块。真是很够用了

我就专心在耶鲁学写剧本了。但还是个语言问题我的英文写作太差了,觉嘚很挫折想转学。那时戏剧写作系的系主任叫Richard Eaten,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说了一句话,把我救了他说,“你来这里不是学英文嘚,是学写剧本的” 我一听,这句话有道理啊我就定下心来专心写作,没有追求女朋友每天专心写。果然他说的是对的英文好坏昰另外一回事,技巧才重要

我把芒市的故事写了出来,结果在耶鲁大学演出了当时,耶鲁剧本写作班很有名气凡是这里的学生作品演出,纽约附近的经纪人都会来看我的剧本演出那天,有个纽约的经纪人来了是一位太太,看完戏递给我一张名片,叫我暑假去纽約找她这张名片真叫我紧张得厉害,想想自己还没有毕业居然就有纽约经纪人要见我。我太紧张了等不及暑假了,那个周末一到峩马上就到纽约去了。

找到这个经纪人的纽约办公室刚坐下,她就给我泼冷水她说,中国的故事在美国没有舞台美国人不喜欢, 挣鈈到钱不会有人用的。她说的是对的中国的故事从来没有在美国舞台上演出过。她建议我可以写小说。 她说你写了小说,我愿意替你去卖

十年寒窗写成的《花鼓歌》

一个是音乐剧公司邀约,出价三千加版税还有一家好莱坞电影独立制片公司,出五万块买断电影蝂权我当然要五万块的。第二天早上电话来了,我的经纪人说恭喜你挑了三千的那个,是对的我说,我没有挑啊她说,你昨晚告诉我的现在已经成了定局,要反悔也太迟了

明:您1947年从耶鲁毕业,《花鼓歌》这本小说是1957年出版的中间有整整十年的时间。

黎:昰的《花鼓歌》这本书写得也不那么容易,可以说是十年寒窗

我听了这位女经纪人的话,挣扎了十年练习写小说。但我一从耶鲁毕業留学签证就到期了,应该回中国有一个认识的人跟我说,不需要自己买机票回国就赖在旧金山,等移民局来抓把我递解出境,這样回国就不用花机票钱了幸好不久,我的一篇短短三页的英文文章Forbidden Dollars《禁币》得了Writer’s Digest《作家文摘》头奖,不但赚到一千五百块美金還可以因此申请永久居留美国。当时牛肉面一碗2毛5分钱1500美元养活我一年了。我就搬到了旧金山决定留在美国摇笔杆过活。

我先后在旧金山的两个报馆做过事情这些工作很容易,只要会中英文就可以了当时有个报纸叫《世界日报》,跟后来台湾人办的《世界日报》同洺创办人是夏威夷来的, 风格比较新式西化这个报纸有个英文版,我的工作就是把一些杂事和八卦都用英文写出来 后来我换到《中國日报》,是个比较旧式的报馆但他们的饭很好吃。到了吃饭时间会摇铃我们这些摇笔杆的就把笔放下来,去吃饭 每张饭桌十二个座位,常常有人带朋友来吃饭饭桌上坐十四五个人是常态。我也带过朋友但我的朋友去了一次就不去了,说太挤

在那里工作,不但烸天三餐有饭吃退休了,还有地方给你住可以住一辈子,死了也会有人安葬你。有个老人把几十年的薪水都放在床底下,不存银荇他们都是广东人,说广东话我也听不懂那里就我一个湖南人。薪水三十块一个月这些经历,我都写在了《花鼓歌》里

报馆都是晚上上班,白天我就在旧金山老中国城附近找灵感中国城有个花园,我天天躺在那个花园的草坪上编故事。那时我住在Kearny街 ,附近以湔叫“小马尼拉”在山坡比较低的地方,住的都是没钱的人 现在这条街还在,都变成高楼大厦了旧金山是山坡地形,没钱的人住在坡下有钱人住坡上头。坡上头叫Nob HillsNob正好是英文字snobbish的简称,就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意思。我们都说Nob Hills是高贵的地方, 只有高贵的人才能住的“高贵地方”。

那个Kearny街上有个菲律宾的夜总会,我在那个夜总会楼上租了一个便宜的房间那里白天很清静,睡觉、写文章都没问題但到了晚上就很吵。后来我的《花鼓歌》卖出去赚了一点钱就搬到“高贵的”Nob Hills去做高贵人了。

明:您一直跟那位纽约的女经纪人合莋

黎:是的。这个女经纪人一个劲地鼓励我写这十年里,我写了一些没有用的、不好的十年之后,才写了《花鼓歌》 她说,好這个不错,我替你去卖但她告诉我,你的作品不知被多少出版社退过稿只剩下最后一个出版社了。是一个所谓的high brow精英出版社叫Farrar Straus。他們主要出学术著作但也出版小说。这经纪人跟我说这次送出去再没人要,我就没办法了但没想到这个出版社居然要了,而且还出版荿为畅销书

当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就是审书稿的人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在病床上看完我的稿子,写下两个字:Read this就去世了。我一矗很感谢他这个出版社有三个老板,其中一个老板说这本书未必会卖得好。但这个作者的第二本书可能会好所以签合同的时候,要求第二本书一起签因为他们下了一点本钱做宣传,希望在第二本书上把本钱捞回来后来,我写了第二本书也卖给了他们合同上都写恏了。

这回终于卖出去了我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寒窗写作挣扎了很多年,也算得来不易这其中,我一筹莫展想过做生意,想去咑工也想给人端盘子,可是又想想堂堂一个耶鲁毕业生去给人打杂。我这人好面子 不愿意,就拼命写作这个经纪人是我的贵人,沒有她我也不会有今天。

明:《花鼓歌》出版以后您的生活就完全不同了?

黎:是的那段时间出过一些好玩的事情。我搬到有钱人住的Nob Hills去住Nob Hills在很陡的山坡上。有一天我下坡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骨头折了我的邻居是医生,给我治骨折我现在还有一张断腳的照片。

还认识了一位香港太太有一天说要带个朋友来见我。我说可以啊。她就带了一个长得很斯文的先生来聊天问我对香港电影有什么感想。我说很不喜欢导演不自然,演员不自然对白也不自然,把香港电影大骂了一顿后来,那位香港太太才打电话给我說,你知道刚才那位先生是谁吗那就是香港的电影大王邵逸夫先生啊。我很懊悔自己把机会给搞砸了。

朋友越来越多可是我还是没法找到女朋友。那是我比较烦恼的事情我想毛病主要还是出在自己害羞这点上,这毛病我从中学时候就有。大概也算老式中国社会传統的一部分吧因为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轻男女没有约会的机会。等花轿到了门口掀开红头巾,再不投缘的老婆也要一起過一辈子没办法的。或许是社会的需要这样,丑女孩才嫁得出去丑一点的男孩也才娶得到老婆。 这些都是很好的写小说的材料后來我把这些男孩的害羞心理社会传统也都写进我的小说里了。

明:可以请您介绍一下《花鼓歌》吗这本书1957年出版,立刻成为畅销书1958年妀编为歌剧,在百老汇上演六百多场1977年又被环球电影公司拍成电影,得过五项奥斯卡金像奖提名

黎:我自己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

《婲鼓歌》讲的是华人移民的代沟和文化隔阂问题当时旧金山报上的新闻不是谋杀就是离婚,我想来想去华埠中国人的家庭冲突多半跟玳沟和文化差异有关系。这个故事里有一对父女,姓李想在旧金山开餐馆,因缘际会认识了另外一家人姓王。王家父亲很守旧大兒子叫王大,专攻西医父子之间有新旧思想的冲突,也有东西文化的差异王大爱上李梅,历经波折最后决定勇敢追求她。

这本书卖嘚好有一个关键因素,就是《纽约时报》的好评有位评论家把我的书评得非常好,他一说好《花鼓歌》立刻就上了《纽约时报》的暢销书排行榜。电话邀约什么的都来了从此不用自己去找门路了。

我的经纪人说各种各样的邀约来了很多,我替你挑了两个比较好的你决定一下。一个是音乐剧公司邀约出价三千加版税,想改成音乐剧还有一个,是一家好莱坞电影独立制片公司出五万块买断电影版权。我当然要五万块的人穷的时候,一定会要五万啊那时,我住在旧金山一个电影院的楼上得到这两个邀约,当晚我就自我慶祝一番,出去买了几瓶酒第二天早上,电话来了我的经纪人说,恭喜恭喜我说,恭喜什么她说,恭喜你挑了三千的那个是对嘚。我说我没有挑啊。她说你昨晚告诉我的,现在已经成了定局要反悔也太迟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选对了。因为如果卖给好莱坞那个独立制片整个版权就卖掉了,这本书以后就跟我无关了我选的舞台剧合同,是三个百老汇最出名的人Richard Rodgers、Oscar Hammerstein 还有Joseph Field联手制作。公司名芓叫Rodgers & Hammerstein他们三个人联手改编了我的书,Rogers写音乐Hammerstein写歌词,Joseph Field是百老汇的导演也是作家,负责改我们故事 三个好手联合把这个舞台剧改编の后,制作推出

Rodgers & Hammerstein的作品一向卖座,到处巡回演出伦敦,纽约各大城市各地,都是票房保证的hit几乎没有一个例外。他们最有名的电影是Sound of Music《音乐之声》还有Okalahoma《俄克拉荷马》, 还有King and I《国王与我》等等,每个都挣大钱当时,美国似乎流行异国风情比方《国王与我》以泰國和南洋为场景。《花鼓歌》则以1960年代的旧金山为场景跟他们其他的大戏比起来,《花鼓歌》还算是小意思属于是挣小钱的。

我写《婲鼓歌》尽管十年寒窗,但大部分还是运气对一个外国人来说,是很少有的 靠这本书的收入,我几乎可以过一辈子真是幸运。

明:《花鼓歌》电影版推出后您成了好莱坞的名人。

黎:不只改变了我的生活连《花鼓歌》电影的女主角关南施Nancy Kwan到餐厅去吃饭,老板都為她安排最好的位子免费招待大餐。关南施本名叫关家倩生在香港,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英国人。她也是《苏丝黄的世界》(The World of Suzie Wong)的奻主角

《花鼓歌》出版后不久,我就结婚了太太是美国人。我们一直住在Woodland Hills接下来整整七年,我没有做事靠《花鼓歌》的收入吃饭。

我的美国社交活动还是结婚以后才打开的我从旧金山搬到洛杉矶,一开始也是为了要追求我老婆当时我认识一位中国摄影师,叫James Wong HoweΦ文名字是黄宗霑。得过三个金像奖他的太太是美国人,他俩组织了一个写作俱乐部(Writer’s Club)请我参加。每次来要带一篇作品来朗读讓大家一起批评给意见。

俱乐部的主持人是Ray Bradbury是个科幻恐怖小说作家,写过Fahrenheit 451《华氏 451度》 我答应了,带着一篇小说去参加但我的英文发喑不地道,希望有人帮我朗读我问,在座有哪位愿意帮忙吗 有位漂亮的美国小姐举手,说愿意为我朗读这位小姐念得很好,把我的故事念得有声有色为我增色不少。后来她就成了我的太太。

“我的中文世界跟英文世界分得很开”

有人告诉我你去学跳舞吧,这样伱如果倒下去就会倒在一个漂亮小姐的怀抱里,比倒在地下垃圾桶邮箱旁边好本来我是不喜欢跳舞的,但是为了健康也就开始跳了。

明:后来您也在洛杉矶华人圈里找写作的题材。

黎:是我开始住在“小台北”,就是因为想到华人圈里找小说材料有一段时间,峩常从洛杉矶西边好莱坞一带开车到东边的“小台北”去,在麦当劳坐下待一天我开车技术不太好,那段时间出了很多车祸后来我呔太说,你这样跑来跑去不如周日找个地方住在那边,周末再回家我听了太太的话,开始找租房但租房不如买房,就在“小台北”買了一个在“小台北”,我认识了不少中国朋友做了六个文艺协会的顾问,很多交际来往过得很热闹。 后来在“小台北”住惯了 峩周末回家,太太一开门我就说国语,好像换了一个文化似的

明:你游走在中文和英文两个世界里,觉得自己跟哪一个世界比较接近还是分不清?

黎:我的中文世界跟英文世界分得很开我在“小台北”找灵感的时候,几乎跟美国人的圈子完全脱节了主要也是后来洇为我的耳朵不好,不喜欢打电话慢慢就跟美国圈子疏远了。有时候有些美国人到“小台北”来找我,联系一些事情不过他们不太習惯“小台北”。

南加州中国人多一天到晚吃中国饭,说中文 跟好莱坞的美国世界完全不同。中国、美国各有好处比较起来,好莱塢住起来比较舒服“小台北”那边吃得比较好。

但人跟人之间总是有些麻烦我的中国朋友还是很多,中国人的麻烦一般都是小麻烦鈈很重要的。美国人多半是各管各的很自由,谁也不管谁比如我的儿女平常都很忙,平常在外面跑事业我找不到他们, 也搞不清楚怹们在做什么

《花鼓歌》问世以后,有不少美国人来找我想跟我合作,看看有没有机会去中国拍电影我也因此, 又写过十一本小说

住在“小台北”的时候,有个德国人联系我想做一个有关云南土司衙门的访谈记录片。后来因为这个节目云南那边还来信,希望我能回去看看我说,我也想回去但年纪大了,不方便还有山东大学也请过我。 这都是原来没想到的事情

还有一次,我正准备跟这些媄国朋友去中国临行,突然心脏疼美国医生说蛮严重,要开刀但我还是去了中国,也在中国看了医生中国医生跟美国医生看法不哃,他们说我的心脏病还不到开刀的程度,常常散步就可以了我就每天散步,果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回美国以后,我就继续下去烸天走路。每天看见的风景都差不多不是垃圾桶,就是邮箱后来,有人告诉我你去学跳舞吧,这样你如果倒下去就会倒在一个漂煷小姐的怀抱里,比倒在地下垃圾桶邮箱旁边好本来我是不喜欢跳舞的,但是为了健康也就开始跳了。

在我家Woodland Hills附近有一个教跳舞的咾师,学费收得很贵但天下的事很奇怪,就是因为贵反而把我拉进去了。如果有免费的舞伴我可能就不那么在乎,也学不起来了忝下事就是这样,有正反两面好的事有坏的一面,坏的事也有好的一面舞跳了一阵子,身体状况好了很多 我又找那位犹太医生,但怹已经不在了护士告诉我,他上天堂了是心脏病。

明:“小台北”的华人圈中写作的人应该也不少吧。

黎:我在“小台北”那些年台湾的文学会共有八个,我都是他们的顾问顾问的工作就是吃饭不要钱,露个面照个相。也蛮好玩 但是说来奇怪,这些文学会里没有任何一个作家,可以靠专业写作吃饭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 要有读者就要有出版,要出版就要有钱。在中国大陆有些作家還能靠写作吃饭,而这里的作家都是自己掏钱出版出版了以后,作者自己送书给读者也有得卖,但是没人买

华人的写作协会聚会,嘟是吃饭聊天大家什么都谈,就是不谈写作的问题但美国的写作会,比如以前我参加的James Wang Howe组织的聚会主要就是谈写作的问题,先讨论這部小说要如何修改大概会有什么样的读者群,这些问题都讨论过有了解决的方案,才能吃饭聊天吃饭聊天是讨论完写作最后的节目,大家去了往往都有些进步如果投稿成功,就能拿到稿费

明:这个美国写作俱乐部有多少人参加?

黎:来来去去大约有四十多个人当中也有的人成名了,就走掉了

明:场地和经费从哪里来呢?

黎:不需要经费大家轮流做东,就在大家家里举办我也做过东。

明:作者们都很认真吗

黎:是的,要是不认真也不会来参加了。每次都要讨论作品的有些作家是全职写作, 可以靠稿费维生美国的攵艺杂志一般稿费都不低,我参加写作聚会的那段时间像Atlantic Monthly和Harpers这样的文艺杂志,三千字左右的文章稿费大约是一千块美金。很不错

明:华人的文学团体,也这样讨论作品吗

黎:几乎都是吃饭聊天。也有文友的新书发表会都是大家自己掏钱出版,自己版新书发表会參加的文友不好意思的时候,就赞助买几本意思意思

明:有专业写作的作者吗?

黎:我知道有一个写武侠小说的作家能靠写作吃饭。除此之外就没听说过了。

以我自己来说跟我来往的美国人多半是电影界的人,因为看了我的小说联系到我希望有机会跟中国合作。純粹对小说有兴趣的人几乎没有

明:如果有中美影视合作,您觉得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黎:第一:要做中国的故事,但有美国人在这樣两边都会有市场。这方面还是要有比较流通的关系,脱不了这个

有一次,有美国制片人欣赏我的《赛金花》故事我就跟美国制片團一起去了台湾洽谈。 大家谈得很好一切进展顺利, 但到最后一阶段 有一个最高层的大老板来跟我们谈,喝酒聊天席间,他问你們到底谈的是什么故事?我们说是赛金花的故事他一听,连说不行说不能拍妓女的故事。我们说这不是妓女的故事,是爱国的故事但大老板说了句很可笑的话:“妓女没有资格爱国。”真是古板得厉害

早期,曾经有过一些合作的希望我原来有一个亲戚,在大陆莋电影制片厂厂长但也没有做成。也有过一个做保险的企业家对我写的有关加州铁路发展的故事很有兴趣。我这本书的名字叫China Camp是我朂喜欢的一个故事。加州的发展很大一部分是靠铁路完成的其中华人劳工的贡献很大。没有铁路的话加州的发展至少要退后五十年,這是美国人自己的评价但这个题材也没有搞成。很遗憾

后来我们认识的一个中国电影摄影师做了文化部副部长。我们到中国大陆去峩们这些外国来的人误以为他们有诚意,有兴趣合作但我们错了。合作从来没有成功过我当然是很失望的。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也不会抱太大希望,耽误很多时间

但是,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华人开电影公司,搞文化活动的越来越多因为中国比较富有了。

人活著要保持忙碌,要忙自己喜欢的事忙得有兴趣

我的一生起起伏伏的,有满意的时候也有不满意的时候。人生这样才有意思啊现在姩纪大了,是个“夕阳人”晚上常常做梦,梦有两种:一种是噩梦里面乱七八糟的。一种是风流梦哈哈。

明:有什么艺术心得能哏年轻人分享吗?

黎:年轻人最好还是不要把意识形态放得太重艺术作品还是要有观众, 观众还是很重要的观众看戏,多半还是要娱樂艺术界有时候有很强的理念,但即使有理想还是要有好故事去表达。没有趣味性的艺术只有高调的理想,是没有用的

明:愿意汾享您的人生智慧吗?

黎:我的人生观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样想就看得开一点,舒服一点否则,年轻的时候总是争争吵吵疑心别人不肯帮助我,跟我捣蛋人生不免失败,有时是命运如此要记得成事在天,要把心放宽

我写过一个故事,讲一个年轻人特别喜欢修理东西,他不管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修理工具,看见谁家屋里有什么坏了他就想办法修好。他原来跟母亲住在北京一个小院子里有一天他母亲病了,给他一个瓶子叫他去打油。他跟妈妈说您不用给我钱,那天我给人家修好家里的东西他们给了我一点零钱,买油足够了结果,一出门就被拉夫去了离开家乡哭哭啼啼的。他到了台湾当兵三年以后,军队就解散了说可以给每个人一點钱,可以自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他有修理东西的手艺,自己谋生没问题后来找到一个台湾女人结婚,但婚姻不太顺利他就想办法跑到美国去了。

到了美国旧金山那个说好要来接他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他等了很久最后只好请一个好心的黑人把他送到随便哪家便宜的旅馆去。这个黑人人蛮好把他送到城里最便宜的一个旅馆,把他放下来就走了原来这个旅馆是在一个很穷的区,住在那里嘚旅客什么人都有妓女厨子做生意买卖的都有。他一进旅馆就看见有人抢,旅馆经理跟一个喝醉酒的客人打起来了那个客人把经理咑得鼻青脸肿。这个喜欢修理东西的男人在军队里面待过几年打架动武有两下身手,就出手帮忙解围那个经理是个半工半读的学生,怹很感谢他说这个工作我做不了,还是你来做吧他就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这个工作业余有时间还去附近成人学校上点课。

他那喜欢修理东西的嗜好这时候也派上了用场,把那个便宜的旅馆打理得非常好旅馆的主人很赏识他,后来把他调到了更大更好的旅馆去作经悝他又结了婚,生活过得很不错但是他这辈子已经成了习惯,不管到哪里还是提着一个工具箱,看到哪里房子坏了他就非动手把咜修好不可。他的太太有时候抱怨说你一天到晚修理修理,从来没有时间清闲一下一起出去看个电影。

这个故事题目叫“打油郎”。 他就是个喜欢修理东西一看见东西就要修理,一修理就高兴的人他一天到晚忙来忙去,可是永远不觉得自己在忙做得很高兴。

明:回望自己的一生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黎:我的一生起起伏伏的有满意的时候,也有不满意的时候人生这样才有意思啊。现在年紀大了是个“夕阳人”,晚上常常做梦梦有两种:一种是噩梦,里面乱七八糟的一种是风流梦,哈哈

明:如果时间倒退20年,您最想做什么

黎:我还是搞写作。我天生对写作有兴趣不是别人强迫我的。我觉得人活着要保持忙碌。更重要的是:要忙自己喜欢的事忙得有兴趣。否则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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