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是几百年前螃蟹家族照片的,下面的前两个字跟三四个字可以换位查,我查不到,但是我还在查,希望大家帮帮忙,谢谢

站在摩天大楼的顶上,隔着静静玻璃窗。

外面密集的白雨,依然下得无声无响。宛如千万条银色的丝线,坠向脚下的大地。

背后的门里传出阵阵热闹喧嚣,那是财团一年一度的开春酒会。中国大区经理会邀请总部高层光临,同时宣布新一年的计划和人事任命――听说,四海国际的总裁陶少泽是个三十刚出头的钻石王老五,至今单身。

人还没到,公司里那些同事早已当成了头等大事的。办公室里一个月之前就为此开始钩心斗角,特别是稍有些姿色的女同事,更是不愿错过丝毫麻雀变凤凰的可能性。

唯独她在酒会一开始就悄悄溜了出来,独自走到了外面偏僻的廊上。

也没有人注意她――或者,注意到了,也无心理会。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今日酒会的任命和那个商业巨子的出现上。

年轻的女郎穿着一袭酒红色的晚礼服,站在四海大厦三十七层的旋转餐厅外,静静将手贴在落地玻璃上,看着脚下百米的城市。

雨水落满了整个的云泽市,这个东海沿岸最繁华的大都市如同浸没在一片海洋里:行人的伞上滴落一串串的水珠,轿车的轮胎带起一道道水龙――江南一向多雨。四月的这个城市,到处是一片湿漉漉的水气。

如今是早春时节,行道树上刚刚新抽出无数嫩芽。雨水洗出了一片一片明亮的绿色,衬托在经冬后枯涩苍劲的幽黑树干上,越发显得鲜亮如同绿色的波浪。那些树和人,在这样万丈高空看下去,似乎在一片幽碧的水中摇曳。

这是……水下沉睡着的那个世界么?

她的手贴在玻璃上,下意识地写着什么,渐渐地额头也抵上了玻璃,低头静静地看着。眼神恍惚而迷离,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

耳边忽然传来奇异的音乐――不是从背后那个热闹的酒会里传出,也不是大楼里的任何一处。清冷而美妙,宛如天籁一样响起在耳畔,仿佛这个充满了雨水的世界里,有无数的精灵浮出水面,婉转飞翔,在月下歌唱。那歌声是如此片尘不染,抚慰着她的心灵,平息着她的哀伤和愤怒,完全不像是这个尘世里能有的声音!

“来啊……来啊!来和我们一起。”

是她的族人…是她的族人来迎接她了么?

召唤着她回到故国去……回到那一片看也看不

于是,她感觉到身体里那个一直沉睡的精灵醒来了,它挣扎着从血肉之躯里脱离出来,要回到那个充满了水的世界中去。

漫天空灵缥缈的歌声里,她猛地拉开玻璃隔扇。

外头带着雨的风瞬间倒卷进来,将她包围。她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外面充满了雨水的天空张开了双臂。

“咦?”一个喝得醉醉醺醺的人从酒会里出来,穿过廊子去往洗手间,眼角忽然看到红影一闪,似是什么东西一掠而过,“什、什么东西?”

一只红色的蝶,从摩天大楼顶端坠向了早春碧绿的大地。

半空中,风迎面吹来,酒红色的裙子散开了,宛如一对美丽的翅膀,长发轻舞飞扬――瞬间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充满了雨水的世界里。

看清楚了半空坠落的是什么,酒醉的人刹那醒了,发出了惊骇的叫声:“Lydia!快来人啊,Lydia跳楼了!快来人!”

门里依然是靡靡的音乐,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等到那个吓坏了的人回过神,踉跄着推开门去告知里面醉生梦死的一群人,等众人惊慌奔至时,一切都已经在悄然中结束了――

落地玻璃被打开了一扇,冷雨和风卷了进来,打湿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那里,遗落了一双酒红色的细跟女式鞋。

“呵,女人啊,跳下去之前,居然还记得先脱掉鞋子。”在所有人都因为震惊而无语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调侃了一句,在这种时候,居然毫无惊讶更毫无怜惜。

所有诧然的目光中,年轻男子站在走廊那一端,挽着身旁女伴冷睨现场。

高楼外的风掠进来,一头奇异的银发飞了起来。他身侧,一个才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拉紧了他的袖子,有点惧怕地望着那扇大开的窗,仿佛在空气中看到了什么。

“总、总裁……”大区经理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随后来到的四海财团总裁,结结巴巴,“让您、让您受惊了……那个Lydia八成是因为前两天被Johnson甩了,一时想不开就……发生这种事情,真是、真是丢脸啊……”

看着战战兢兢的下属,陶少泽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一个年轻的生命消失了,而这个人只是为在他面前出糗而感到丢脸么?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年轻女孩在跳楼之前,在玻璃窗上写下了什么吗?

“云浮”、“海市”、“碧落海”

……摩天大楼的落地玻璃上,雨水纵横,结了一层雾气,上面凌乱地叠着一层层的字,显然是刚刚被人用手指写上去的。

“云浮海市?……”银发在风雨中翻飞,陶少泽的眼睛忽然微微变了一下,叹息。

是那些鲛人又回来了么?……那个沉睡海底的国度。

“你,你看!”手臂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他身侧的那个女孩急急抬起头来,指着前方虚空里的某一处,“那里!”

“怎么了?艾美?又看到什么了?”总裁有些宠溺地低下头,顺着少女的手指看过去,忽然笑了起来:“真好看。”

外面的雨中,飞舞着无数的精灵。

那些虚无的精灵没有翅膀,却有着深蓝色的长发和鱼一样的尾巴,仿佛传说中的美人鱼。

大雨将这个世界湮没,而这些海的精灵仿佛苏醒了一样,从深蓝色的海底浮出,升上天空,在繁华的城市上空成群结队地舞蹈。

她们手牵着手,一起唱着普通人听不见的美妙歌曲,宛如天籁。

在歌声中,又一个透明的灵魂从万丈高楼下的路面中浮起――赫然是刚才从楼上一跃而下的年轻女子的脸。那个灵魂仿佛挣脱了凡俗的躯体,升腾到高空,一起舞蹈着,然后和那些精灵一起,去向远方。

那个叫做艾美的少女却急了,用力拉着他:“那是什么?饕餮,你也不管管?”

“别在外人面前叫我饕餮,”陶少泽微笑起来,摸着艾美的头发,低头咬着她耳朵,“管什么?这个事情不归我管啊。反正也没人看得见,是不是?”

“可是、可是……它们勾走了活人的魂!”艾美跳了起来,却被陶少泽不动声色地制止。

旁边所有女职员看着总裁和一个黄毛丫头如此亲密,个个暗地里咬牙切齿: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片子,姿色平平,毫无女人的风韵,身段都尚未长成。难不成精英出身的总裁是个罗丽控,就爱这种青涩的未成年少女?

“Lydia!Lydia!”人群忽然散开,一个青年踉跄冲到,扑到窗口看下去,原本英俊的脸因为震惊而变得惨白。

“Johnson,你怎么才来?”经理皱眉,不满,又如释重负,“Lydia都跳楼了,你去了哪里?现在才来不太晚了么?报警了么?”

想来这个Johnson平日里人缘也不如何,此刻周围所有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讨伐这个负心人。特别是女同事,个个眼里

都带着鄙夷和痛恨,言辞尤其尖刻。

“我、我……”那个人想说什么,然而一低头看到万丈高楼下那一点依稀的红色,忽然间仿佛被击倒,再也说不出话。膝盖一软,扶着墙缓缓跪倒,额头抵着玻璃。

半空里那些飞翔着远去的精灵,仿佛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到来,一齐回过头来。

领头的精灵看着百丈高楼上那些人,碧色的眼睛里陡然有光芒一闪。

“你看到了么?”旁边有同伴低低惊呼,指着大楼顶上的人,“织梦者!那里竟然有一个织梦者?”

那个精灵凝视着远方,叹了口气:“是啊……可惜,身边却有一只饕餮。”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就是‘一切罪恶的守护神’……惹不起。”

“还是先回去罢。”领头的精灵转身,“回去问问海蓝,怎么办?”

Lydia的脸在雨中变得透明而模糊,看到大厦里的这般情形,微微一动,张了张口,似乎想对着生前的恋人说什么,然而那些精灵手牵着手围着她,片刻不停地将她带向远方。

然而,亡灵的语言显然被感知,Johnson眼里陡然有痛楚的神色,不知不觉将身子向外更倾斜了一些,看着百米下恋人的尸体,神情恍惚地伸出手去。

“小心!”旁边的人没发现异常,而陶少泽则是发现了异常也没兴趣管,只有那个叫艾美的女孩直跳了出来,来不及分辩,一把揪住了Johnson,将上半身已经全然探出去的人用力拉了回来。

“好险啊!”艾美惊魂未定,松开了对方的领带。

虽然被那一下勒得脸色苍白,然而对面人的脸却是木然的,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悲哀麻木,没有感觉到刹那间已经是从鬼门关回来了一趟。

楼底下,已经有警车呼啸而来。

“走吧走吧,大家继续。你留下和警方交涉――”对着这种人间惨事,陶少泽却一直是兴趣缺缺的样子,拉着艾美转过身去,对着大区经理一点头,下巴一扬,又对着Johnson,“还有他。把这件事尽快搞定。我不想公司今年一开春就遇到警察。真是触霉头。”

经理在旁边脸色煞白的唯唯诺诺,他拉着女伴转身。

“警察来了,那个人会不会有麻烦?”艾美尤自不放心,看着失魂落魄的男子,问陶少泽,“他不是坏人――我看得出来。这不关他的事啊!”

“who cares?”银发男子耸耸肩,根本懒得

理睬这些凡俗的琐碎事情,只是自顾自的返身握起了酒杯――那里,殷红的液体荡漾着,宛如鲜血,“让他们去乱好了,别管。我们玩我们的,小美。”

“哼。”艾美恼怒起来,甩开他的手,“你这只死山羊!”

陶少泽白了她一眼,也懒得理睬,干脆施施然走开,和旁边凑上来的年轻美女搭起话来,半开玩笑地安慰着这些受了惊吓、如梨花带雨一样的下属,眼里带着一丝恶意,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是如何受宠若惊地在他面前邀宠。

艾美再度从大厅里溜了出去,去走廊那一头看热闹。

警察已经来了,在一旁拉起了警戒线,询问着那个目击者,大区经理和Johnson的口供。旁边围了好一些看热闹的――四海财团里,也有这么多无聊人啊。

她感叹着,吸着奶昔在一边游荡,支起耳朵。

“其实,是她先提出的分手。我、我怎么会甩她?没有她我会疯!”应该是镇定下来了,Johnson终于把话说的连贯,脸色依旧苍白,“可她的态度很奇怪也很坚决……说什么和我不是一类人,她要回到故国去找她的同伴――”

旁边有熟识的同事插嘴:“可她分明是本地人啊,回什么故国?”

警察皱起了眉头,记录着:“那么说来,她的精神出了一点问题,是不是?”

如果这样,倒是很容易就结案了。

然而Johnson却是摇头,坚决地:“不,她思路清晰,说话也有条理――完全不像精神异常的样子。我觉得她这样跳下去……有点奇怪。”

那个目击者立刻叫了起来:“可我明明看到她自己跳下去的!周围没一个人!”

警察摇了摇头:看来事情有些复杂,是要把这几位请回局里去做个口供了。

“你看,她分明很清醒,跳下去之前还脱了鞋子,喏――”他低下头去,指着那双细跟的红色鞋子,忽然一怔:“这是什么?”

警察直起腰,手指上挟着一支细小的白色花朵。

那种奇异的花介于海草和灌木之间,确切的说,比较像某种藤萝。每一片叶子都如鸾鸟的羽毛般美丽,在枝干上每个分出叶子的腋窝里,都开着一朵白玉般的花朵。

“这是她在格子间里养的那瓶花,我可从没看到别的地方有过!”旁边有个女同事终于忍不住插嘴,“这几天,我经常看到Lydia对着窗外发呆,还时不时对着桌上那盆花自言自语―

―我觉得她是有问题!”

接着又有一些同事符合,七嘴八舌地举例说明Lydia这段日子的不正常。

艾美听得有点不耐烦,饶过警戒线,走到了窗户旁边,将脸贴在玻璃上看出去。

外面的雨已经转小了,太阳从云层背后透出光来,洒向这片湿漉漉的大地。

从百米高楼上看下去,脚下的大地露出崭新的容颜:远处依然是湛蓝的大海,而城市里,嫩绿的树叶上滴着雨水,行人收起了伞,车辆停止了雨刷――这个繁华的城市,仿佛一瞬间又重新从雨水的海洋里浮了上来,沐浴着金色的阳光。

那一个瞬间,艾美有些恍惚。

怎么回事?……明明是繁华的大都市景象,东海沿岸的商业中心。为什么她一眼看上去,却看到有什么影子浮在这些繁华景象之上?

影影绰绰,每一件东西上否附着一个奇异的影子:树木变成了一片片的海藻,汽车仿佛一群群游弋的鱼类,一切都似乎在最深的海底――

她心里陡然掠过一丝不详的感觉,远远近近地逼过来。

“织梦者啊……”忽然,有个声音传来,极细极清,“终于,找到你了。”

被“织梦者”三字刺了一下,少女霍然抬头看着天尽头。

那里,浮出了一道雨后的彩虹,悬挂在天和海的交界处,美丽夺目。

然而艾美的眼睛却看到了常人所看不到的一切:一群美丽的精灵手牵着手飞翔在空中,人首鱼尾,宛转歌唱,沿着彩虹一直飞了上去――而彩虹的那一端,也有一群精灵飞下来,迎接着新来的同伴。

两群精灵在彩虹上相遇,然后一起手牵着手,迎着日光飞升了上去。

怔怔趴在玻璃上,看着海天交界处那道白虹,艾美的嘴巴不知不觉张大成了O形。她不知道刚才那一句话,是那一群精灵里的哪一个发出的。

“是鲛人!”她陡然低呼出来,明白过来,“那是鲛人啊!”

郊外的别墅里,夜色沉沉。

窝在软厚的沙发里,贪婪地品尝着那些美食,四海财团的总裁现出了本相。脱掉了人类的外皮,这幅尊容大约会让再恋慕荣华的女子都尖叫退却。

雪白优雅的饕餮顶着一对巨大的羊角,悠闲地喝着咖啡,吃着法国甜点,一边翘着二郎腿翻看最新的花花公子杂志,一边

啧啧赞叹:“真是美啊……其实你们人类中还是有些不错的。肢体长得匀称,符合黄金比例,真是赏心悦目。”

艾美一瞟那个封面,脸就红了,一个靠垫扔过去:“色山羊!人家和你说话呢。”

“噢?你说什么?”被靠垫压住脸,饕餮闷闷地问。

“我说,今天勾了那个女孩的魂的东西,是不是传说中的鲛人?”小脸上有难得一见的严肃,艾美一边翻看着手头厚厚的书,一边对着这个混迹于人世的神发问――她的手上,是《遗失大陆》的第一卷《海天》。

那幅精美的插页上,画着一个人首鱼尾的女子。她有着蓝色的长发和碧色的眼睛,美丽而忧伤,在月光下的波浪中歌唱,身侧开满了雪白的花。

图下的注释是这样的:海国,去云荒十万里,散作大小岛屿三千。海四面绕岛,水色皆青碧,鲛人名之碧落海也。国中有鲛人,人首鱼尾,貌美善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性情柔顺温和,以蛟龙为守护之神。

关于云荒的传说,自从沉音写下那一卷《遗失大陆》后,十几年来一直有如不息的风一样流转在民间,被越来越多的人相信,甚至在考古界都有诸多专家相信那是真实存在过的一种文明。

而海国,则是云荒大陆历史上的重要一笔。

云荒外有七海,而南方碧落海的深处,有一个被称为海市的岛屿。碧落海是鲛人们的海国的领地,海市则是海国的首都。有些胆大的中原商人根据旅人的记述,一度打通了去往云荒的贸易商道,用中原的土物跟云荒的居民交换奇珍异宝,而鲛人在那时候经常充任这些远洋船队的向导,带着中州的商人穿过急流暗礁,去往云荒。

从中州穿过碧落海抵达叶城的这段航道,被中州人称为“海上丝绸之路”。

但是有关云荒和海国的传说都是嘎然而止的。

一年前,沉音的忽然搁笔,让这远古宏大的史诗顿时拦腰截断。在草草结束的末章里,将云荒描绘成在一次巨大的海啸中陆沉。而海国,则和云荒的传说一起湮没无闻。

“不错,那的确是鲛人。我早上一眼就看出来了。”

饕餮甩开了脸上的靠枕,露出一对弯曲的羊角,满不在乎地回答,继续享用他的点心。四海财团老总的胃口一直是出奇的好,世界各地的别墅里都配备着一流的厨师,甚至一些著名的时尚杂志上,都邀请他做菜色点品。

饕餮顿了顿,补充:“不

过,那是已经死去的鲛人……我可不知道怎么称呼。”

“女萝?”艾美迅速地反问,翻到了另外一页,“还是郎藤?”

对于那个遥远的云荒世界,她懂得的似乎比神更多。

按照沉音在《遗失大陆》里的描述,所有鲛人死去后、都被装入革囊沉入海底水葬。他们会回归于那一片无尽的蔚蓝之中――变成大海里升腾的水气,在日光里向着天界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如果碰到了云,就在瞬间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

而有些含着怨气失去的鲛人,躯体却不会在最深的海底融化,而一直会凭了那点执念以异形的方式存在。死去的鲛人中,女性称之为女萝,男性称之为郎藤。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翻到了那一页。

那是另一幅诡异的插图:一个革囊状的东西里,蜷曲着一个赤身的人。那东西有着柔软的双手和鱼一样的尾巴,如藤蔓一样无限地延长,探出革囊。而那根茎般东西,则是这个人的一头蓝色长发了。

一眼看去,既如一个在子宫里沉睡的婴儿,又如一颗雪白的藤蔓。

一念及此,艾美莫名地打了一个冷颤。

“你该去做功课了。”饕餮放下了手里的杂志,白了她一眼,“小织梦者。”

织梦者――自从一年前和萧音姐姐认识后,她就知道自己身上流着这样一种血。她们出生于星象学上对应于“织梦者”的那一日,拥有着强大的创造力,凭着凡人躯壳里小小的心和脑,便可以虚构出一个庞大的世界,并以精神力维持那个世界里的一切。

云荒湮灭后,饕餮带着她离开了故乡海城,并留给了世人她已然外出上了大学的假相。

然而他没有像辟邪带萧音去云荒一样、带她去往那片沉没的亚特兰迪斯大陆,更没有让她动用力量去复活他的国度,而只是带着她在世界上到处游荡。

这些日子来,他们过着飘摇旅人的生活:从巴黎到东京,从拉萨到加德满都,从冈底斯山到加勒比海……他带着她走过了地球的大半地方,不停地指给她看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部分,告诉她自然和社会的奥妙,同时也带她品尝了世界各地的美食。

有时候看着那头雪白的山羊,她是满心感激的,觉得自己真是幸运。

萧音姐姐为了维持云荒大陆,而被迫闭门在家日夜写作,每日只能通过那三扇窗口来感知外面的世界――而她,却能亲手触摸

,亲眼看到那些美丽的景象。

那是多少人一生都难以获得的机会。

每天夜里,饕餮会督促她开始阅读和写作,甚至带来已经失传的上古典籍给她参考,请来异时空里的智者和她对话。多少个夜晚,她都是这样目眩神迷地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竭尽全力吸收着一切,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尝试地建立起自己的梦幻国度。

终究有一天,她会拥有比萧音姐姐的云荒更恢宏华丽的世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邪魔全力的辅助下,这个年轻的织梦者在急遽地提高着自己的力量,然而这个饕餮却没有丝毫要动用她这种惊世骇俗才能的意图。

反而是她自己开始心痒难耐,宛如长出了新爪子的小猫急待找个地方磨一下。

“我……开始写亚特兰迪斯吧?”再也忍不住,艾美抱着kitty猫的靠枕试探着问,“我已经做足了准备――我们开始让你的亚特兰迪斯活过来吧!”

那头饕餮放下了花花公子,霍然看了她一眼。

那种眼神宛如雷电刹那洞穿人类的心,看得艾美忽然间怔在了原地,隐隐害怕。

“当能力超出了‘人’的极限的时候,好奇心就按捺不住了么?”那头山羊的脸上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冷笑表情,言辞刻毒,“能支配一个世界的感觉很爽吧?操纵无数人的命运,生死予夺,很有吸引力吧?你想当那个世界里的女王,是不是?小织梦者?”

“我……”艾美张口结舌,想反驳,却无可否认这只毒舌的山羊说中了她心里某些部分。

“这不是办家家,”饕餮的眼睛从印着美女裸体的杂志后看过来,嘀咕,“你还差的太远。”

说了一句评语,立刻又缩回了杂志后:“可惜萧音回到尘世后,为了保存脑力已经放弃了织梦者的身份――不然,你倒是可以从她那里学到一些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我胡混日子,弄得乱七八糟。”

跟在这个邪魔身边一年多,虽然时常会受到他的毒舌讥讽,可艾美还是第一次从他那里领到如此恶毒而不客气的评论。

他的意思,是自己离开一个真正的织梦者还差的太远?

这个邪魔,居然敢否定她的能力!

“死山羊!那好,你自己去弄!”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艾美蹭的一声站起来,狠狠把手里的笔扔到饕餮脸上――他下意识地拿杂志挡在面前,那支水笔噗的一声扎在

“哎哎,你干吗?”饕餮看到艾美气乎乎地直奔二楼卧室,连忙站起来。

“我回家去!”艾美把东西弄得噼啪响,气的小脸都红了,“我才不跟着你混日子,我回去念大学!我自己写东西!才不靠你!”

“真无聊。”饕餮脾气远没有辟邪好,也冷笑起来,“闹吧。随便你!”

一个小时后,皇后花园别墅区门口的出租车司机看到了一个女孩拎着一只大皮箱,从别墅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也不理会身后跟出来的私家车司机,只管自己扬手召车。

那时候,已经是是夜里十点钟。

然而别墅里的银发饕餮却转过身去,自顾自摇铃召唤仆人,询问红酒蜗牛有无h好,牛排烤到了几分熟――根本不想去哄那个闹情绪离家出走的小孩子。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也并不担心――

艾美身上还带着那枚古玉,轻易不会有邪魅入侵。

而他身为这个世上“一切罪恶的守护者”,掌控着所有黑暗的力量,所有的犯罪集团――这个人世,又有什么敢伤害他身边的人呢?

和前面几次争吵一样,过了十天半个月,那个小家伙就会被在某处发现:不是拘留所,就是海城的家里。然后,最后都会被送回到这里来:或者饥寒交迫得安静乖巧,或者大叫大闹沸反盈天。

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实在是乐得清静几天。

“唉,真是受不了啊!”饕餮揉着自己的额角,跌坐在大厅的沙发里,随手拿起一块提拉米苏蛋糕,“为什么轮到我,就摊上了这样一个织梦者呢?”

刚刚咬了一口,忽然感觉自己刚补好没多久的牙齿又开始疼了。

――难道是被那个丫头气的虚火上升?

他哀叫一声。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比辟邪倒霉?这个女孩的脾气,可比萧音暴躁一万倍啊:自尊心强,敏感,易怒――或许因为前任织梦者实在是太完美,所以这个小孩子心里一开始就负担了太多,时时刻刻向着偶像看齐,拼命的努力。

然而,可惜的是,却始终欠缺了一样东西。

偏偏那种东西,是身为邪魔的他所不能教给她的。

牙齿疼的越来越厉害,饕餮的脸都皱了起来,不得不将视线从桌上那刚刚端上的精美夜宵上挪开――作为龙神的九子之一,饕餮对美食的贪婪是举世皆知的,可他因为贪吃而导致的牙齿疼痛,却是谁也不知道。

抽着冷气,觉得左半边脸都要肿了起来。

邪魔捂着嘴,在沙发上痛得咬牙切齿:他,饕餮,是这么的强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控制着全球的黑暗势力,甚至可以决定这个世界是否继续存在下去,可是――竟然征服不了几颗牙齿?!

啊呜,实在是痛得要命……看来,这次又不得不去找辟邪那家伙了。

“小姐,去哪里?”司机问,在后视镜里看着那个气得满脸通红的女孩。

居住在皇后花园里的人,每个都是身价不菲的吧?看这样子,定然是富家小姐和父母怄气,半夜跑了出来。

“不知道!”显然还是在气头上,艾美大喝一声,“一直往前开!”

司机噤若寒蝉地埋头开车。而她呆呆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忽然间就哭了起来。

自从初一开始读到《遗失大陆》开始,那么多年来,她一直是多么地希望自己能成为萧音那样的人,能拥有那样惊人的创造力。

十八岁那年,机缘巧合,她遇到了心目中的偶像,也得到了指点,然后她对于写作的热情被完全的激发出来了――所以,她完全不惧于那个邪魔,在他提出用她十年的青春和创造力,换取织梦者才能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然后,她跟着那个邪魔离开了家,离开了朋友,浪迹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时空,追逐着那个影子,一直奔过了山水迢递。

没人知道她是多么的用功,曾经抱着那些书卷和典籍渡过了多少个不眠的长夜。

她希望自己能像萧音姐姐一样,能在自己心里拥有一个完美的世界。

然而,这个凌驾于人世的邪魔居然用一句话否定了她的所有努力。

她根本当不了织梦者么?早知道……是不是还是老老实实去读大学比较好呢?

她抽抽噎噎地哭,觉得满心失望。

车子忽然停下了,她恼怒地抬头。

“抱歉,小姐,前头就是金水桥了,再‘一直’往前开就会开到海里头去啦。天也那么晚了,还是回家吧。”司机转头对她温和地笑,好心劝说。

然而那个女孩看着前方著名的跨海大桥,却眼睛一亮:“Johnson?”

路灯将桥面照得明亮,前方那个倚靠着栏杆眺望大海的英俊男子,不正是白天在金瑞大厦看到的那个Johnson么?白天刚刚死了女友,他在这里干什么?

艾美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想也不想地拉开车门

跳出去,从后盖箱里拖出了行李。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抬头――天上…是什么?

漫天的星光里,又听到了白日里那种歌声!

空灵美妙,缥缈无定,仿佛发自于人的灵魂深处,足以和上苍对话。金水桥下,大海一波一波荡漾,映着月光,这种歌声从海里升起,充满在整个夜色里。

司机显然是听不见,自顾自的开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桥上发呆。

月光下,那歌声越来越美妙,越来越凄凉,隐约有某种召唤的意味。

“哎呀!”她忽然大叫了一声,扔掉行李扑了过去。

在她的惊呼中,那个男子一步跨过了栏杆,向着桥下湛蓝的大海纵身跃了下去!

那一瞬间,歌声歇止,海面上忽然升起了无数泡沫――那些明亮的泡沫到了水面就碎裂开来,从中冉冉飞起了无数人首鱼尾的精灵。那些鲛人的精灵升到了空中,飞翔着,舞蹈着,手拉着手围住了坠落的人――

艾美亲眼看到,那个人类的躯体继续往下飞坠,而灵魂却从中脱壳而出!

那具躯体重重砸落在百米下的海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新死的灵魂是洁白的,歌声重新响起,欢喜地飘向同伴。那一群鲛人中,一个女子飘然而出,张开双臂迎接他――月光下的那张脸,赫然便是白日里刚刚死去的Lydia。

两个纯白色的灵魂融为一体,在海面上拥抱着,向着月亮一直升了上去。

“住手!住手!”艾美脱口大喊起来,脸色发白,“放开他!”

“不许杀人,不许再杀人了!”一日之内目睹了两次死亡,十几岁的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对着满空的精灵嘶声大喊,“给我滚开!快滚开!放开他!”!

她一只手抓住了颈中的古玉,另一只手在虚空中划着,脑海中涌现出强烈的意愿。那是她在急切之下,第一次动用了织梦者的力量――随着呼喊,心中的念力汹涌而出,将她一切意愿实现

半空中忽然起了看不见的罗网,两个相拥上升的灵魂遇到了某种阻碍,凝滞在了空中。

那个新死的魂魄挣扎了一下,仿佛被某种看不到的力量拉扯着,一点点往下沉降。海面上波涛汹涌,哗啦一声裂开,那一具刚刚坠入海底的躯体被重新托了上来,浮出海面,冉冉迎向那出了窍的魂魄。

然而那个灵魂却不肯归去,拼命地挣扎着,去拉住对方的手。

走吧……”忽然间,艾美听到那个灵魂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声音,“让我……跟他们走吧!一起……回到Lydia的故乡去。”

那是、那是Johnson的声音?

艾美怔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却霍然听到另一个声音:

织梦者?她大吃一惊,有谁认出了她的身份?急急抬头四顾,看到的却是满空鲛人精灵在游荡,从高空冷冷俯视着她,一双双美丽的眼睛里都带着愤怒,宛如燃烧的星辰。

“你们杀人!我怎么能不管?”她握紧了拳头,对着天空呐喊,寸步不让。

“即便是死,那也是他的愿望,你凭什么阻止?”那个声音却更平静,宛如从海天之间传来,冷然反问,“真正的织梦者,必须尊重每一个生命:尊重他的生,也尊重他的死。你没有权力,去操纵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女孩握着颈中的古玉,有些惊骇地呆呆望着苍穹。

“那…那我能做什么?”她不服气地反问。

“守望。”那个声音平静地回答了两个字,深沉如大海,“守望着这世上每一场生和死,用你的力量,去编织一场场美梦,给人心以慰藉――织梦者啊,你是为了弥补这个灰冷如铁的世上、那一道道裂缝而出生的……你应顺从人心的愿望。”

“才不!”艾美忽地抗声反驳,愤怒,“你的意思是要我服从这个世界的规则?才不!我要自己订立规则,我才不服从于任何东西!”

“呵呵……年轻的织梦者,”那个声音笑起来了,“你以为,这是办家家么?”

这种和饕餮类似的嘲笑语气,终于让艾美出离愤怒起来了。

再也不和那些东西纠缠,她一手握着颈中的古玉,另一只手迅速地在虚空中书写――织梦者所写出的一切意愿,都将会被实现!

魂魄和身躯迅速地接近,尽管拼命挣扎着,却依然一寸寸地从Lydia手中脱开。

“住手吧!”那个声音忽然叹息了一声,“你不是个合格的织梦者。”

叹息未落,一道闪电忽然从天而降,划开黑夜。

魂魄和躯体之间的连线陡然斩断――灵魂轻盈地升上天空,重新和恋人团聚,而那个躯体则沉沉坠向了漆黑的大海。那些书写在虚空的字忽然碎裂成齑粉,艾美的手指恍如被利刃一刀划过,指尖汩汩沁出血来!

强大的力量,将她释放的精神力全部干扰。

意念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艾美只觉脑中有一阵剧痛,仿佛一把刀骤然劈入,将她的神智凝固,她痛得抱着头弯下腰去,用力抓着金水桥的栏杆――

“你是谁?你是谁!”在失去知觉之前,她大声问。

“海蓝。”那个声音回答,“鲛人的王。”

海蓝?《遗失大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名字啊。是鲛人的王?海国,不是和云荒一样早就沉下去了么?那么他们来找她,是为了……她想着,视线开始模糊,依稀看到有个影子从月下的大海里浮出――那双眼睛蓝得如同最美丽的勿忘我花,凝视着她。

恍惚间,她竟不觉得害怕,反而下意识地对着他伸出手:“云浮…海市?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了……我愿意。我愿意的……来试一试吧。”

她缓缓跌落地面。仿佛为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席话感到惊讶,那双手伸过来,抱住了少女委顿的身形。

身后,无数双眼睛里都闪烁出了狂喜的光,簇拥到了身旁。

“王啊,有了织梦者,海国终于可以复生了么?我们可以回到人间了么?”

欢乐的歌曲充溢了月下,鲛人精灵们唱着歌,簇拥着失去知觉的少女,手拉着手升上了天空,向着月亮一直飞去。

月下,大海一片银光,静谧得看不到边。

深夜十点半,四海财团的年轻总裁捂着腮帮子,指挥司机风驰电掣地直奔云泽市郊的一家私人诊所――跟了少爷那么些年,老司机对于他的怪癖已经习惯,因此丝毫不奇怪为什么以少爷这样的身份地位,半夜犯了病并不叫家庭医生上门、反而是自己忍痛连夜赶去看病。

因为他知道,少爷认识的那个“龙医生”,一向架子大得很。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位于世界财富颠峰上的主人,从来不去任何正规的大医院,也不看任何权威名医,一旦有了什么病痛,只直奔这个郊外的小诊所――似乎,他的病全世界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有效的治疗。

车子驶出市区,转入一条沿河小道,再拐了一个弯,穿过一大片花圃,便看得到一座两层的院落,路边的牌子上写着“龙宅”两个字样。

车在门口停下,饕餮跳出车外,抬头看去――出乎意料,那么晚的时候,诊疗室的灯还亮着。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兄弟一个人坐在灯下,

低头看着什么,一动不动。

银发男子捂着腮帮子舒了口气:这回可好,他也不用冲到诊所后头的房子里,把已经回家休息的辟邪拎出来了。牙疼不是病,可疼起来真要命啊!他往里急奔,因为疼痛,都感觉不到头上的双角已悄然顶了出来,峥然现形。

然而,捂着腮帮子走进诊所才一分钟,他就知道兄弟之所以半夜还一个人坐在诊所,一定是又和萧音吵架了――“这里不是宠物医院。”

深更半夜,看到有个长着羊角的人直接穿透了门和墙闯进来,穿着白大褂的英俊医生显然正烦着,不等那个饱受病魔折腾的病人开口,便冷冷来了一句,堵得饕餮半天说不出什么来,只瞪着他,指着自己的嘴巴。

“躺到椅子上去!叫你不要乱吃东西,”看到兄弟这般狼狈的样子,辟邪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开始消毒器械,“把嘴巴张开!!――你看看,都烂到牙根了……这回得取掉你得牙神经了。”

“不要啊,你这蒙古医生!”饕餮在椅子上大叫,“一取神经,这颗牙就算是死了!”

“那你还没节制的乱吃,贪图口腹之欲?”辟邪没好气,拿着探头敲着这头饕餮的一嘴牙,叮叮当当的响,“就算你能任意变出形体,可本体怎么办?照样会发胖,照样会烂牙!龙牙一旦蛀了,除非拿血珊瑚来补――你也知道,这种东西在三百年前就因为海洋环境恶化而绝种了。”

满嘴的牙被依次敲过,饕餮疼得倒抽冷气,也没力气维持外形,现出了本相。

胖乎乎的山羊张着嘴,雪白的利齿在探灯下闪闪发亮。

“有一半的牙都被蛀坏了。”辟邪冷冷道,拿出电钻,开始消毒,“我锉下去看看有多少是烂到神经了。有些看来是不得不拔了。”

“拜托……我不想拔掉……”饕餮疼的皱眉头,咝咝吸气。

然而话音未落,牙床里一阵剧痛,麻药已经打了进来。一瞬间他半边脸麻木,只好瞪着眼睛。向来温和的兄弟死沉着一张脸,举着电钻二话不说开始工作,他不由心里一个冷颤――倒霉啊,看样子,辟邪一定是今天和萧音吵架了,才会这样一副把他当死猪宰的表情。

除了同族,他们神族一旦出现什么不适,根本也是没地方可以求医了。

自从云荒真正沉没之后,放弃了那片大陆的神和织梦者一起回到了人世,开始了平凡的生活。辟邪选择了医生的职业,开了一个诊所;而萧音则

继续在那个广告公司当文案策划。

隐藏了所有惊人的力量,成为一对最平凡的年轻夫妇。

然而,难道是这样的生活、渐渐消磨了他们最初的热情,变成一对柴米油盐的夫妻了么?还是因为神和凡人之间终究有不可逾越的界限,时日长久便出现了隔阂?

钻头在牙齿里滋滋的打洞,饕餮只觉得脑袋都被麻药麻痹。

“啊!”诊所后的房间里,陡然传来一声惊惧的尖叫。

饕餮只觉得嘴里剧烈的一震,牙齿几乎被凿穿。那个正在工作的医生一听到妻子的惊叫,想也不想,把还在旋转的钻头一扔,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喂!喂!”牙齿钻到一半被扔下,饕餮张大嘴巴躺在椅子上,气急败坏。

厨房里发生了一场小小的火灾。

灶上烈火熊熊,满锅的油不知为什么爆了起来,滋滋作响,剧烈的溅开来。

萧音一只手拿着铲子一只手举着锅盖,正在惊叫,试图将盖子扔回燃烧着的锅上。然而一粒溅出来的油飞到她手腕上,烫得她一颤,盖子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小心!”顾不得打了一日的冷战,辟邪一步抢前将妻子揽到了怀里,用背挡住那些飞溅的沸油,一回手就将那些火在手心熄灭。

焦臭的味道弥漫在厨房里,萧音拿着铲子,把头埋在辟邪怀里,闷闷的不说话。

“你这是干什么呢?”满地狼藉,白大褂上满是油污的医生责备妻子。

然而萧音还是坚持着一天来沉默的冷战,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的想挣脱出来。然而辟邪却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挣扎,皱眉:洁白的皮肤上,烫起了一串燎泡。

看了一眼就知道究竟,辟邪低下头,轻轻对着手腕吹了一口气,将那一串燎泡消除。

“以后倒油之前,先把锅里的水擦干净。”哭笑不得的,他对妻子提出忠告。

萧音蹙起了细细的眉毛,白了他一眼,依然保持着沉默,显然还是在对抗。

然而她的肚子却发出了不争气的咕咕声,提醒她早该进食了――从昨晚和辟邪吵架后开始冷战,已经是一整天没有东西吃了。晚上辟邪去诊所里生闷气,她只好摸索着进厨房想做个最简单的蛋炒饭,却不想弄成了这个样子。

“一整天都饿着么?”辟邪注意到了妻子的气色,吓了一跳。

光顾着生气,他也完全忘记了萧音是根本不会做东西吃的。

及脱,神连忙卷起袖子开始做饭。

“唉,蛋炒饭蛋炒饭,是用饭炒的啊――你把米和油放进去干吗?”辟邪一边收拾着狼藉一片的灶台,麻利地将各种作料准备好,一边教训妻子,“香菇,要先在水里泡上半天,等它发好了才能下锅――你这样直接切了炒,味道就跟咬木头没区别!你就承认在这方面你是低能罢,折腾了一年多还不死心么?”

然而等他炒好鸡蛋,将作料再一并倒入后,抬头却不见了妻子,只有一致雪白的胖山羊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满嘴塞着药用棉花,拼命忍住笑看着下厨的他。

可由于半边脸被麻痹的缘故,那个笑容显得极为诡异。

“呜……”手术到一半被扔下的病人张开嘴,指指自己塞了棉花球的牙齿。

“等下,”辟邪看了兄弟一眼,自顾自盛起滚烫的蛋炒饭,“先回去躺着!”

饕餮可怜兮兮地跟在他后头,看着他端着饭去客厅里找萧音。

然而,找遍了都不见人。客厅和卧室里黑灯瞎火,若不是他们两个都有超过凡人的能力,早就会被地上七零八落的东西绊倒。他知道无论如何情况下,辟邪都是不会动手伤害人的,那么发飙的必然是前任织梦者了。

看来,他实在也不必羡慕辟邪:这个女人的脾气,似乎比艾美那丫头还大啊。

“你们…吵架了?”好容易克服了嘴里的异物,饕餮含糊地发声。

“嗯。”辟邪沉着脸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饕餮跟在他后头,看着他一道道门的寻找过去,忍不住好奇:“为什么吵?”

辟邪回头瞪了这个多嘴的兄弟一眼,胖山羊在他的眼光里耸耸肩。

“她想重新开始写东西,而我不许她再写。”证实了女主人不在这套房子里后,辟邪开始推开玄关的门,前往温室花圃,他知道妻子一旦生气,就会一个人躲到花房里去对着花木自言自语,他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昨天我撕了她的手稿,她就开始拿东西砸我,然后整整一天没和我说话。”

“她还在写东西?”连饕餮都吃了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她的精力不是已经耗尽了么?”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若是再不停止用脑,勉强动用精神力,这里就会彻底坏掉!”

“那已是一种习惯……”辟邪苦笑起来,“就像呼吸,睡眠一样必不可少。”

这一年来,他象戒毒一样的逼着萧音戒掉写

作的习惯,换来却是她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和频繁的争吵。她如扑火的飞蛾一样,不能停止生命里那一场书写和编织;而他却仿佛一个守火者,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从火焰上赶开,不让烈火舔拭她的羽翼。

――他们之间有过多少次争吵啊。

他不能失去她,所以绝不允许她继续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精神力。生怕她生命之火因此而熄,就将独自面对这宇宙洪荒千万年的寂寞。

然而她却有着惊人的执着,宁可死亡也不愿放弃。

织梦者有她们的宿命,只为那一袭梦之华衣而生,梦碎即死。她们在短促的一生里,体会过几生几世的悲喜跌宕,但也透支了几生几世的精力,往往都会早夭――千百年来,又有多少具有那种天赋的人在心力交瘁之后,咯血死在黄灯古卷之下?

想起迟早艾美也会变成和萧音一样,饕餮忽然觉得牙又疼了起来,龇牙咧嘴地跟着辟邪穿过了花园:“还真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啊――大陆都沉了,你们两怎么还在折腾?”

两人穿过花木向着房子走过去,温室花房里果然有灯光,依稀看得到萧音独坐花下的侧影,美丽的藤萝舒缓地下垂,开着细小的白花。女子微微仰着头,仿佛又在对着满屋子的花喃喃自语――饕餮只是看了一眼,忽然觉得这种宁静的图画里,隐约有什么不对。

辟邪的脸色也有点变了,端着那碗蛋炒饭,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一枝垂落的白花拂过羊角,嘀咕着的饕餮忽然怔住了。

“辟邪!”他脱口叫了兄弟一声,声音略微变了调。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种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一瞬间忽然相通了什么,某种不祥的感觉如闪电般贯穿他的心。饕餮来不及等兄弟回答,瞬间发力,跃上了夜空,扑向温室。同一个刹那,辟邪也已经点足扑出。

温室里传出了啪的一声响,灯光忽然熄灭了。

在灯光熄灭的前一刹,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萧音身侧的那株藤萝陡然扭曲变异,下垂的枝条一起扬起,变成了无数双雪白的臂膀,牢牢的抓住了她!

“女萝!”辟邪脱口惊呼,手中的盘子跌落在地。

顾不得被邻居发现的危险,年轻的医生瞬间现出了本体,和饕餮一起直扑向那个温室。温室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当然,这无法阻止他们丝毫。

阻止了他们步伐的,是萧音说出的话:

他的妻子凝视着他,眼神悲哀却又坚决:“我想跟她们走……去创造另一个新的世界。”

“不要!”他脱口叫起来了,“你会死的!”

“那么,就让我死去好了。”萧音微笑起来,长久苍白疲倦的脸上有一种期许,那一瞬间,她又焕发出织梦者所有的光辉,“如果能死在自己的梦里,那也是织梦者应该的结局。”

如果停止那一场书写,“沉音”便会永远的死去了,她身体里的一半生命将随之枯萎。而剩下的那一点凡俗灵魂,又能做什么呢?除了书写,她一无是处,连一顿饭都无法做好,必须活在辟邪的羽翼之下。而辟邪所倾慕的那个名为沉音的织梦者,则早已死去了――他只是靠着追溯那个幻影,继续迁就着现在这个庸俗的凡人罢了。

她是爱他的,但是她的爱,不能在连“自我”都没有了的时候依然独立存在。

对这个世界而言,“萧音”的存在犹如蝼蚁。她并不愿成为一只蝼蚁,在安适平淡的家庭生活柴米油盐里,过完剩下的岁月。

――哪怕身旁有神的陪伴。

“别废话,快!”饕餮显然知道了周围那些女萝们的意思,一声断喝,便往萧音身侧扑了过去,利爪一挥,几条抓着萧音的“手”骤然断裂,流出殷红冰冷的血。

然而,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遇到了某种旗鼓相当的抵抗。

微微一惊,那雪白的藤蔓忽地从地面上消失,缩入了土里。

――连带着上面前任织梦者,一起消失在两个神面前。

辟邪从头到尾都在犹豫,不知如何在妻子的意愿和自己的意愿之间作出选择。饕餮却不能眼看着有人在面前公然这样,迅速地看了辟邪一眼,立刻冲了出去,掠上高空。

然而,就在短短一瞬间,那些雪白的女萝都消失了,带着萧音一起杳无踪迹。他站在高空逡巡,脸色苍白: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东西可以在他们两人面前,从容将萧音掠去!那是什么样的力量?无论是狻猊,嘲讽,甚或任何一个如今守护七大洲的其余七神,都无法做到!

而这个宙合内,又有什么的力量、能够强过龙生的九子?

“倒也未必比我们强。”辟邪比饕餮冷静得多,足踏浮云掠上了高空,俯视着脚底下沉睡中的云泽城,喃喃,“只是,正好和我们的力量相生相克……”

“相生相克?”饕餮愣了一下,寻思,“你的意思是说――”

“是海皇。”化为猛兽状的辟邪往东方的大海里眺望,眼里有了冷芒,低低,“带走萧音的,是海里沉睡了几千年的鲛人之王……只有他,能继承龙的力量。”

九大神虽然强,但始终是龙神的儿子。

而将九子派出守护九大洲、成为陆地之王后,龙神依旧停留在它海洋的领地里,保佑着海的子民。数十万年来,洪荒更替,龙神也经历了几世几劫,不停轮回复生――然而,龙之一族的嫡系力量,始终被保留在那片蓝色里。

能克制九大神力量的,同样只有来自海国的龙之嫡系。

“他妈的!”饕餮彻底明白过来了,脱口骂,“那些鲛人也要复国?”

骂了一句,他的脸色忽然变了:“糟了!”

巨大的山羊迅速往回扑,根本来不及和兄弟多说一句话――

连前代织梦者都不放过,那么这些鲛人,又怎么会放过艾美?

凭着对古玉的感知,饕餮追索到金水桥旁时,却失去了踪迹。

星光璀璨,月色如水,大海在星月下微微摇动,无边无际。

如此博大,如此深邃――就算是他和辟邪这样的神没入其中,也会毫无踪迹吧?何况那个十八九岁的丫头片子。

“这个拎包,不是死者的!”月下停着一辆警车,有一群人在喧嚣,其中一个翻检着一个米色的巴宝丽大拎包,从里面拎出一件女式的内衣。饕餮一眼认出那是艾美走时随身带着的包,一惊,立刻瞬移过去,隐了身,站在那个警官身旁。

那些人是围着被浪冲上沙滩的一具尸体忙乱。饕餮的眼神忽然微微一亮:

那一张脸,赫然便是昨日白天那个看到女友跳楼的下属!

虽然因为高空落水的巨大冲力,而让七窍里都沁出了血,身体也被在水中浸得发白,可脸上却依然看得出一丝释然和坚决,情深无悔――银发的邪魔忽然间有略微的动容,侧过头去不想再看。

只隔了一日,他也选择了跟随而去么?

那个早已湮灭的海国里,有个传说:在月明星稀的夜里,任何人类如果报着必死之心跃入大海,那么就能到达鲛人们的国度――那个位于碧落海璇玑列岛上的海市。而此刻Johnson脸上这种释然的笑容,仿佛是在拥抱一个新的永恒国度。他,在坠落的那一刹那,看到了那个轰然洞开的世界了吧?

很久以来,他都觉得殉情只是这个世界上古老的传言罢了。

饕餮穿过那些人群,在尸体旁俯身查看,拈起了一个细小的东西,眼神凝聚――一支纤细的藤萝,在死人湿漉漉的发中悄然绽放:鸾鸟羽毛一样的叶子,开着雪白细小的花朵,纯洁如雪。断口上,有淡淡的血色。

这种花,他在金瑞大厦Lydia坠落现场,也曾看见过。

“女萝。”旁边有人低低说了一句。诧然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兄弟。

“艾美也是被海皇带走了。”辟邪眉头紧锁,远眺着大海,手指渐渐握紧,“那些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海国,和云荒一起毁灭已经很多年了。

那是一场天塌地裂,无数苍生死去,连神都无能为力。

九洲之一的云荒一夜之间沉入海底,而原本位于深海的海国,却在地壳的剧烈运动下隆起,暴露在空气里。岩浆流出,火湮灭了大地。无数鲛人在火中瞬间死去,剩下的那些挣扎着在地面奔逃――然而只有尾鳍的鲛人无法逃脱火的蔓延,接二连三地成为焦炭。

守护大海的蛟龙竭尽了最后的力量,投身地火中,以身躯堵住了涌出岩浆的裂缝,并以自己的脊梁架起了一座桥梁,另一头通往大海,让海皇护着一部分子民逃回了海中。

那,便是今日横亘于东海、直通往大海深处的腾蛟山脉。

――然而,即使那些幸存的鲛人回到了海洋,可那里已然没有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到处是一片新沉入海底的废墟,充满了云荒人的尸骸和血污;海藻没了,珊瑚礁没了,鱼类都在瞬间灭绝。绝望的鲛人们在饥饿和污秽中渐渐消失了踪影。

海国,终于和远古的云浮羽民国一样,彻底在历史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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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日。夜。凌晨三点。日本。

  东京都丰岛区飘着靡靡的细雨,深宵寒气森森。

  摩天大楼里黑洞洞一片,只有零落几个窗口亮着灯,照出通宵工作的辛勤剪影。

  满地的废弃画稿,全工作室的人员都在加班。主笔室的灯全亮着,从老板开始没有一个人在出稿前回去休息――毕竟,对于这种重量级的稿子,即便是号称日本动漫界具有“十段水准”的星野冢大师,也是竭尽全力半分不敢马虎。

  当初二十七岁的星野冢,在人才济济的日本动漫界郁郁不得志,最后借了会说中文的便利,不得已去了中国,靠着办漫画培训班谋生。机缘巧合,某日他遇到了一个自称辟邪的男子,在看了一眼他那些画稿后,默不作声地将一本杂志放在他的手中:那是中国发行量最大的《幻想》,上面刚刚开始连载一部叫做《遗失大陆》的长篇稿子。

  他尤自记得那一本登的,是第一卷《海天》的第五章。

  他只看了一章,就被那样恢宏瑰丽的世界击倒。迅速去找来了前面部分,连着看了一个通宵。第二日便飞去了《幻想》的总部,和此文的责编非天联系,通过他,和原作者沉音签下动漫改编权――

  那是一纸神奇的契约,仿佛命运的权杖点中了他的额头,让他的才华得以显现,将他带上荣誉的颠峰。随着十年来《遗失大陆》的风靡世界,他获得的声誉和地位也越来越高,已经被誉为继丰田彦二后的又一国宝级大师。

  然而,从那之后的十年,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交给他第一卷文章的男子――后来得知,那个叫辟邪的神秘男子,便是本文原作者沉音的唯一助手。

  而那个传说中的沉音,更是从未相见。

  凌晨四点,终于改完了手下交上来的最后一页画稿。长长舒了口气,戴着金丝眼睛的儒雅男子从厚厚一堆画稿中抬起头来,对着一边同样满脸疲惫的助手微笑:“好了,完工。一起去对街的中华料理店吃点宵夜吧,我请客!”

  《遗失大陆》最终卷,第二百一十七辑《大荒》终于宣告完成!

  看到老板通过,全体员工发出了欢呼,收拾东西簇拥着走入空无一人的电梯间。助手伊藤阳子拿了黑风衣给星野冢披上,跟在他身侧。因为知道老板和伊藤小姐之间的暧昧关系,所有员工都自觉地远远走开。

,第二百一十七辑后,《遗失大陆》便是完全结束了吧?”走出电梯后,来到空荡的大街,伊藤小姐为他撑开伞,这个十多年前就跟随他的助手,终于忍不住多时的疑问。

  “嗯。”星野冢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原稿就是这样,迅速的完结了。”

  “可是……”伊藤阳子怯怯的问,“那之后,先生有什么打算呢?”

  ――因为十年来将全部心力倾注在了《遗失大陆》上,并无其他作品。所以在获得崇高荣誉的同时,业内就有妒忌的同行诋毁说:星野冢之所以能获得如此声名地位,完全是靠着原作本身的优秀――而离开了《遗失大陆》,他什么都不是。

  夜半的冷雨靡靡扑面,零落有几两摩托车高速掠过,带起雨水――那是都市里的暴走少年们在深夜狂飚。听得这样直接的询问,漫画家脸上却一种微笑,不以助手这样的问题为意。

  ――仿佛,完成了这部耗费了他十年精力的巨作,就如结束了一场生命的跋涉。

  “云荒结束后,接下来,当然要开始画‘属于我自己的世界’了啊。”星野冢微笑着,对着伞下合作了十年的女子颔首致意,“阳子会和我一起来完成它么?”

  冷雨中,他们是离得如此之近,伊藤阳子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吹拂在脸上。

  她的脸红了起来,深深低下头去,结结巴巴:“自然、自然是的――十年来,我、我对先生的心意,先生你……”她眼睛里忽然盈满了泪水,无法说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的。”星野冢满眼微笑,抬起手握住了伊藤的手,接过伞,第一次对着心爱的人轻声解释多年来的冷漠,“只是,我曾经和神签了一个契约,把十年的时间完全给了云荒――为了那个契约、我成了一个工作狂。”

  如释重负的微笑着,星野冢将手探入风衣内袋:“这么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一只素白的钻石戒指,在他手中的黑天鹅绒盒中奕奕生辉。

  “以后,还要继续辛苦你。”星野冢握住伊藤阳子的手,柔声请求。

  忽然,他的眼睛凝结了――

  在阳子纤细的手指上,不知何时、赫然已经有了一枚红宝石戒指!

  伊藤阳子怕冷似的哆嗦了一下,忘了手里撑着伞,仿佛想把手藏起来。手颓然松开的时候,雨伞落下,辗转卷入飙车少年带起的风里。顿了顿,脸色苍白的女子终于抬起了

头,缓慢而低哑:“我……我接受了村上先生的求婚。就在昨天下午。”

  “村上英南?”星野冢的脸色同样苍白,茫然的看着路对面的料理店,喃喃,“就是那个追了你十几年、从家乡追到了东京都的男人?那个中华料理店的老板?”

  “嗯……英南很好,还同意我婚后可以继续现在的工作。”阳子低下头,局促地沉默许久,忽然爆发似地啜泣起来,以手掩面,“我、我已经三十二岁了!星野先生……原谅、原谅我差了一步,无法等到这一刻。”

  没有人可以一直等待。哪怕爱他如她。

  真是巨大的嘲讽――一对相爱的人在一起十年,天天去一个料理店吃饭,却因为某个原因始终未曾表白。漫长的等待中,幸福即将到来的前夜,女子却嫁给了料理店的老板。

  “不可能……不可能!”沉默片刻,星野冢忽然低低吼出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粗暴的撸下了那只象征了她属于别人的戒指,失去理智地往街对面的中华料理店冲去。

  “星野先生!”伊藤阳子在后面惊叫了一声。

  漫画家充耳不闻,只想着要将这只戒指掷回到情敌的脸上,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拖着他的身体,往某个方向走去。

  “星野先生!!”阳子的声音急促响起,已经变成了惊惧的尖叫,“小心!小心!”

  “嘎――”刺耳的急刹车声划破了寂静的雨夜。

  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出三五米,一直撞上了隔离墩。随着身形的重重落地,两枚指环从流满血的指尖抛出,在冷雨里划出一高一低两道弧线,叮的一声落到雨水里。

  那辆摩托车一连翻滚几下才停住,上面飙车少年同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同伴们看到出了大祸,停下车怔怔看了数秒。领头的少年最先回过神来,呼啸一声,带领所有暴走族一哄而去。

  “星野先生!星野先生!”伊藤阳子几乎是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踉跄着扑跪在星野冢身侧,用颤抖的手抱起那个失去知觉的人,不顾一切的转头呼喊,“来人!快来人!”

  暴雨里,三十二岁女子脸上的一切妆容都被冲洗干净,留下苍白而绝望的素颜。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然而绝望的恍惚间,她蓦然听到极远处有细微的歌声,美妙如天籁。

  是幻觉么?伊藤阳子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漆黑的夜,忽然看到了那群在雨夜歌唱着

,成群结队翩然飞翔而来的精灵――这、这是什么……是幻觉么?她来不及分辨,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狂乱地呼救。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仿佛,这个世界也死了。

  “星野先生,终于等到你了。”人首鱼尾的精灵对着那个新飞出壳的灵魂微笑,看着京都的冷雨穿过那个虚无的身体,“请跟我们走吧……我们,等了这一刻很久很久。”

  那个灵魂固执地停留在原地,看着那个跌坐在雨里痛哭的女子。

  “霍普森?金先生,已经比你先到了半年。”鲛人的头领继续微笑,对着那个灵魂作出了邀请的姿式,“我们海国,目前非常需要借用您的力量。只需要您一天的时间,请务必帮助我们。”

  虽然听到霍普森?金这个名字的时候动了一下,那个灵魂依旧在原地冷然不动。

  “当然,我们也会帮您。”鲛人首领有着如大海般碧绿的眼睛,深邃神秘,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话,终于让那个固执的灵魂动了。

  冉冉在血泊中升起,飞向高空回旋的鲛人精灵。

  第二日清晨,一条新闻震动了整个日本――

  《遗失大陆》的绘画者、有着漫画界教父之称的星野冢,在完成最后一辑画稿的当夜被暴走族撞成重伤,已经陷入脑死亡状态。

  继半年前霍普森?金在完成《遗失大陆》的电影拍摄后脑溢血而死,又一位和这一巨著相关的名人去世。肇事者当场死亡,而事故的唯一目击者、星野冢的助手伊藤阳子则因为受到极大的刺激而陷入了精神恍惚中,每日只是站在事故发生的街口,对着天空自语。

  “请把星野先生还给我。”她摊开手,对着东京都灰冷的天空,喃喃低声,“我爱他。”

  手心里,躺着那枚银白色的钻戒。

  ――那一夜警察来后,她在街上走了一夜,只捡回了这一枚戒指。

  在他离去后,她接受了他最后的求婚。

  艾美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无尽的蔚蓝。

  清澈,透明,璀璨,宛如最美丽的勿忘我花,最纯净璀璨的宝石。水在她身侧和头顶微微的流动,无声无息。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她居然忘了身在何处,只是被那样的蓝色吸引沉醉,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看到了那种颜色里极远极远的深处。

  无数的精灵,人首鱼尾,在蓝色的最深处飞翔。

  有星星状的高台,五个尖锐的棱角上点着火,台上描绘着一条巨大的龙。台心放着一块巨大的玉石,仿佛一个雪白的蛋。无数的鲛人就围着它日夜歌唱祈祷。

  供奉龙神的金座前,一个带着冠冕的年轻王者抬起头来,他有着天神一样完美的脸。

  “咦?”艾美陡然惊醒过来,一下子坐起――那些幻象在一瞬间消失了。这是什么?方才自己在蓝色最深处看到的幻影,是多少年前、海国祭祀时的盛况?

  坐起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海底的国度。

  身侧是珊瑚筑成的墙,那无所不在的蓝,便是清澈的海水,弥漫了每一分空间。

  不知为何,她居然在水底毫无拘束地行动着,和陆地上一样自由的呼吸。

  “您醒了么?”身侧有温柔的问话,一只雪白的手臂托上了手里的金盘,盘子里装着新鲜的水草和贝类,“请用膳。王会马上过来。”

  “这里是海国么?你们的王又是谁?奇怪……我为什么在水里不会呛着?”已经有了进入云荒的经历,此刻艾美倒并不慌张,只是好奇。那只雪白的手臂柔软地延长,长得可怕,一直将食物托到她面前。

  女萝!艾美一眼就看出来:眼前这个鲛人女子并非活人,只是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女萝。

  女萝微笑起来了,柔声一一回答:“您可以自由行动,是因为佩戴了辟水珠。这里的确是沉入水下的海市岛。我们的王,叫做‘蓝’。除了他,我们都还只是灵体――我们的身躯,还被禁锢在‘紫河车’里。”

  “蓝……”摸到了颈中那颗珠子,默念着那个名字,艾美心里忽然一动,“我想见他。他带我来这里,到底要我做什么?――是不是…是不是让海国复活?”

  “王在神庙里,正和上一任织梦者交谈。”女萝微笑着,声音一直温柔,“您稍稍等待一下,很快王就会来见您。”

  “上一任织梦者?萧音姐姐?”艾美这一回是真的惊讶了,直跳起来,“你们把萧音姐姐也抓来了!――这、这怎么行!”女孩子跳下玉床,一把抓住了女萝,惊慌而急切:“她已经不能动用精神力了!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完了,辟邪会生气的……带我去见海皇!”

  女萝的手臂如一颗冰冷的藤蔓,在被她抓住时迅速萎缩褪去,缩入地面。

  艾美顾不得什么,也不要别人带路,自顾自的朝

着外面跑了出去,想寻找那个鲛人们的神庙,将萧音姐姐带回。

  一步踏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方才位于一个高高的珊瑚礁顶上。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微微荡漾。无数海草随着潜流起伏,天光从头顶笼罩下来,依稀可见鱼类成群结队游过,去往远方。

  艾美忽然间呆住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废墟,一望无际。正对着的极远处,隐约有个高台,显然是神庙所在。

  一条平整宽阔的大道直通向祭坛,巨大的石条铺满海底,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显示了这里曾经有过怎样辉煌的文明。大道两侧林立着珊瑚垒成的房子,高达三层,精致玲珑。然而这些艺术品一般的建筑仿佛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坍塌,崩裂了一地,在海底静静沉睡着,长满了海苔和水草,成为鱼类的乐园。

  而那条路的两侧,开满了雪白色的花朵。

  那些白色的藤蔓从废墟里发芽,生长,延展,布满了大道两侧。那些藤蔓在道路两侧结成了林带一样的屏障,相互纠缠牵挽,开满了细碎的美丽白花,叶子如鸾鸟羽毛一样美丽。一眼看去,雪白的花海、一直绵延到了尽头的神殿底下。

  艾美的惊呼被冻结在咽喉里――那么多…那么多的女萝和郎藤!

  在远古的那一场大难里,到底有多少鲛人在瞬间死去?

  她猜测着萧音姐姐就在大道尽头高台上的神殿里,然而看着眼前无数林立的苍白手臂,却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织梦者。”忽然间,有个声音微笑起来了,“您醒了么?”

  随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艾美忽地惊叫出声:“Lydia!”

  前日刚刚死去的女职员静静站在废墟大道上,对着她深深行礼。那个穿着酒红色晚礼服死去的女子现在仿佛换了一个人,穿着上古的装束:长袍及地,发上带着雪白的花冠,眉间画着一个奇异的符号。

  “我不是Lydia。”行礼完毕,站在大道上仰首看着珊瑚礁上醒来的少女,对方脸上却有一个莫测的微笑,“Lydia不过只是一个浮生幻影,那个凡俗的躯体也早已死去――我是侍奉龙神的海巫女:凝光,应王的召唤回到海国。”

  “海巫女……”艾美怔了一下,从珊瑚礁顶上顺着洋流掠下,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子。

  的确已经悄然变了:深蓝色的长发,碧绿的眼睛,带着女萝编织成

的花冠,拖地的长袍下,露出的不是双脚、而是鱼类的尾鳍。

  “可是……”艾美茫然问,“Johnson呢?他、他怎么办?”

  “他怀着必死之心跃入大海,灵魂已然抵达海国。”说到那个人世的恋人,凝光脸上却依然平静,“他将转生为海国的子民,成为我们的兄弟,从此和我们一起生活在大海。”

  “兄弟?”艾美惊讶地脱口,“他可是你男朋友啊!”

  凝光微笑起来:“没关系。他在红莲中醒来时,会忘记一切。”

  “这不公平!”艾美叫起来了,忿忿看着凝光,“他舍命跳下海,可不是为了当你兄弟来的!你把他引到这里,却不嫁给他,这不是骗人么?”

  “他自己愿意跳下来,”凝光却不理她,径自转过头去,“就如我自己愿意回到海国。”

  “可他不是自己愿意忘记的!”艾美追着她的步伐,在雕刻着图案的大道上奔跑。

  “那你要我怎么办!”凝光忽然站定,回头低声厉喝,失去了保持着的平静风度。

  “嫁给他啊!”艾美指着远处的祭坛,“我陪你去见海皇,和他说,你不做海巫女,要去嫁人了。反正他现在也投胎当了海国的人了,是不是?”

  凝光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有一个苦笑,却没有回答。

  这个才十八岁的织梦者,真是让人羡慕。颈中悬着神之古玉,拥有着天下罕有的创造力,甚至受到神的眷顾。这个拥有巨大精神力的少女受到了良好的保护,一直如此天真纯澈,将所有事情看得简单,忽略了中间过程而直指结果。

  “我不能丢弃我的族人。” 女萝结成的雪白森林里,海巫女静静站立。

  艾美颤了一下,抬头看着遮蔽了海底的尸体丛林。

  “他们已经死了……你……”她鼓起勇气,才让自己没有拔脚就跑。

  “他们没有死!”凝光眼神坚定,轻柔慈爱地抚摩着那些冰冷的藤萝,而那些藤萝也扭曲着缠上了她的手臂,“你来摸摸看,他们的心,还在缓慢的跳跃。”

  “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三千年前那一场天地裂变后,族人们靠着龙神舍身庇佑逃回了海里,却无法生活在当时那样污秽的环境。为了避免在海底窒息,王主持了一场典礼,耗尽了几乎全部的力量,将所有族人封入紫河车,以女萝的形态、在海底沉睡。”

  “一睡就是三千年?”艾

  “是。”凝光微微叹气,看着那些藤萝形状的同族,“真是久远的时间……久远到、他们都以为自己真的死去了,无法醒过来。”

  “让海皇把他们再复苏过来就是啊。”艾美诧异。

  听到那一句话,海巫女的眼底闪现出了无奈的光,叹息着低下头去:“可是我们失去了龙神。而我们的王在那一场巨变里耗尽了所有的力量,数千年一直在水晶棺里沉睡,直到一年前感觉到了云荒世界再度剧变,才苏醒过来。”

  ――一年前云荒世界的再度剧变?是在辟邪和萧音姐姐终于放弃了那个死去的大陆时,惊动了海皇?

  “然而,失去了龙神后,以王目前的力量,却无法重新唤醒所有族人。”

  艾美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噢,你们想让我来叫醒他们,是不是?”

  然而想了想,却依旧摇摇头:“不可能――就算无法唤醒蛟龙也罢了,可以海皇的力量、怎么可能不能唤醒族人呢?”

  凝光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往前走去:“跟我来。”

  艾美迟疑地跟着她,一路沿着大道往前,转了个弯,来到了一个海底花园。

  “哇……”她眼前一亮,脱口惊呼起来,吓得一群鱼簌簌的游开。

  那里,开满了无比艳丽的“花”――细细看去,却是海葵和海星,还有说不出名字的珊瑚和藻类。深海里的植物是人世未见的美丽奇特,每一样都让艾美惊讶不已。它们以珊瑚为泥土,在海底茂盛地开放着,中间还点缀着无数细小绚丽的贝壳,开阖着吐出珠光。

  艾美一下子被眼前的奇景惊住,忘了继续询问,只管东看西看,一路走入花园里去。

  这一年来,她跟着饕餮看尽陆上风光,对于水底世界却是一无所知。

  这是一个规模宏大的花园,地面上铺着精心打磨过的贝壳,沿着小径种植着无数深海珍稀植物,摹仿陆上山川地貌,堆叠着假山,用宝石黄金雕刻出飞鸟禽兽的样子,栩栩如生,代表着这个海底国度曾经到达过怎样的文明颠峰。

  在花园的正中,却是一个巨大的池子,上面盛开一种奇特的巨大红莲。

  “啊呀!”艾美叫起来了,“这就是你说的灵魂转生用的红莲?”

  “是。”凝光看着莲花,眼神温和,“是专门为那些不惜一切要来到海国的灵魂准备的。”

  “会有很多人想到海国来

  “嗯……在云荒某个时期,海国是陆地上所有人的梦想。”凝光微笑起来,仿佛在回忆那个全盛岁月,“它代表了财富、艺术、美丽和永生。无数人抱了必死之心,前赴后继的来到这里。然后,在莲花池上醒转,获得新的生命,融入我们民族。”

  “变成和你们一样的鱼尾?”艾美觉得不可思议。

  “是。”凝光看了她一眼,微笑,“鱼尾不好么?”

  “呃,不是不是。”艾美一下子红了脸,低声,“我只是…觉得…很不方便的样子。”

  “在水里,自然是要有鱼尾才方便。”凝光没有和这个年轻的织梦者多计较,只是转头看着莲花池中,慢慢道,“反正王现在还不能见你,我就给你讲一段故事吧……”

  “关于海国和鲛人的事情,我都知道!”艾美以为这个鲛人女巫又要给自己重新上课,连忙分辩,带着一丝骄傲的表情,催促,“我要去看萧音姐姐!”

  “前任织梦者受到了很好的款待。王那样的人、决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不愿做的事情。你尽可放心。”海巫女忽地叹了口气,转身凝视着艾美,握起她的手,敬畏地放到自己额头上,梦呓般地:“织梦者啊,如果命运让我们在万载倥偬里有这一刹相逢的机会,那我想通过你,将那段岁月留给历史。”

  “我要给你讲的,是史书上没有的故事。而知道它的人,又几乎没有机会把它流传下来――可是,我不愿在我死去后这一切被埋葬在深深海底。所以,拜托你,暂时驻足聆听。”

  “啊?”织梦者天性瞬间抬头,艾美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支起了耳朵,“你说?”

  “你看到莲花池中间那尊雕像了么?”凝光淡淡问。

  莲花池很大,而塑像只有真人大小,艾美被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那尊白玉雕像并不是鲛人,而是一个陆上的人类女子!

  穿着华丽的空桑式样衣服,长长的衣裾上,绣着白薇花的纹章。在她脚下,同样开放着无数雪白的蔷薇――那是白玉和冰晶雕刻而成的花朵,在数千尺深的海底静静绽放了万年。

  “咦,这是怎么回事?”有考据癖的少女弯下腰去,仔细看了半天,纳闷地抬起了头,“这应该是白族的人啊……”

  空桑白族的女子雕像,怎么会出现在海国的皇家花园里呢?

  望着那尊美丽的塑像,凝光淡淡的追溯:“在海国覆灭之前,历史上最后第二任海皇‘冷泉帝’,曾经爱上了云荒空桑王朝里白之一族的公主。”

  “什么?”从未听说过海国曾和空桑联姻,艾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挑了块平整的珊瑚礁坐下,开始用心聆听这一段被湮没的历史。

  “当时,这遭到了全国上下的反对:鲛人向来遵循一夫一妻的古制,如果海皇娶了空桑人,那么就无法保持王室血统的纯洁――这是长老们不愿意看到的。”在荒芜的海底花园里,海之女巫静静地叙述,面色苍白地看着那座石像。

  她的故事平静而漫长,年轻的织梦者在花丛里支起了手肘,凝神倾听。

  在海国历史上九十九位王者里,冷泉帝是平庸的。他浪漫而耽于幻想,优柔内向,缺乏决断和主见,在治国功业上无甚可推许。

  他一生里留下唯一一处与众不同,只是他当时在选择婚姻上罕见的固执。

  他用辟水珠当聘礼,不顾朝野上的反对,迎娶了云荒大地上的人类公主,百般宠爱。为了让她不想念故土,还为她建造了这个摹仿陆地风光的奢华花园。

  然而由于长老们暗中的施法,他们在一起很多年,都没有生下一个孩子。

  于是海国渐渐有传言,说是因为那些曾经死在空桑人手里的冤魂不愿看到王室的血被玷污,所以阻碍了异族皇后的妊娠――毕竟,海国曾经长时间的受到陆上空桑人的奴役,民众对于陆上民族的恨意,几百年来从未消解。

  相对于鲛人长达千年的寿命来说,人类生命是脆弱的――只是过了十年,冷泉帝依旧还保持着天神般俊美的外表,皇后却已经逐渐老去、病弱,不复昔日的美丽。

  然而海皇依旧非常的爱她,并不以外表的摧折消磨为意。对着病榻上病危的皇后,冷泉帝下诏告知天下,为了给皇后祈福,他将出家成为神庙里的祭司。长老们惊慌不已,看着皇后日渐衰弱,生怕流传千年的海皇血脉就至此而绝,终于暗自停止了那个让皇后无法生育的恶毒咒术。

  皇后病情逐渐好转,在五年里先后生下了三个孩子。

  那三个孩子在出生时就异常聪颖美丽,兼具了空桑白族和海国王室的优越血统,即便是最厌恶空桑人的鲛人、都无法对这三个孩子狠起心来。但无论冷泉帝如何想法设法延长妻

子的生命,雪蔷皇后终于在孩子们七十岁的时候到达了人类寿命的终点,撒手离去,被安葬在这个海底花园里。

  “真是幸福啊……”临死时,远嫁的白族公主紧握丈夫的手,微笑,“和你在一起……孩子……这样的一生…我……我……谢谢。”

  皇后死后,冷泉帝仿佛也失去了生趣,他在花园里亲手雕刻了妻子的塑像,每日里只对着塑像自语或发呆,荒废了政务,也不管那三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某一日清晨,在第一缕阳光照到海底花园的时候,侍从发现冷泉帝已然在无数绽放的白薇花中死去。

  那三个失去了父母保护的幼小孩子,在极度复杂的政局中长大,经受着各种诱惑和利用,懵懂地被各方势力拉拢来去。显然,也曾经遭遇了门阀贵族里年轻一代的引诱。

  ――谁都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什么时候发生的,只知道、忽然有一日,那三个孩子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变身”的过程,齐齐出落成三位绝美的公主!

  长老们如雷轰顶――这一来,海国王室血统至此而绝,再也没有了可以继承王位的儿子!

  眼看事情没有挽回的希望,海国之内形势慢慢变得微妙。

  一方面,要求修改祖宗陈规、让女王即位的呼声开始出现;另一方面,那些原本就觊觎王位、又对海皇迎娶空桑人感到不满的贵族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为了挽救国内动荡的局面,女巫和神官们日夜向龙神祈求。

  龙神悲悯他们,为了弥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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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没有广告,没有链接,只有纯正的文字和带着情感的故事,当然也穿插了作者的一些感受。谢谢阅读。

大唐故事之獭祭鱼李商隐

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

很多人瞟瞥一看,于是望文生义,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那些读书读得多的人,就有一种天然的华贵气质。但有人对此提出质疑:为什么有的人(比如说我)读了那么多的书(虽然绝大部分是闲书),咋看起来还是个丑逼呢?

实际上,这句话只写出了半截,前面还有半句。整个句子是“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来,我们简单翻译一下:衣服简陋,看上去很穷愁,但肚子里面如果有学问,那气度自然华贵。也就是说,气度的高下,不是衣服展现的,靠的是内涵和学问。和外貌衣着,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还懂不起?那不如这样讲:一身漂亮衣服,穿在粗鲁人身上,那叫土鳖;一身破旧衣服,穿在文化人身上,那叫隐士。

本来是想直接走入正题的,竟然扯远了。既然扯远了,不如再远些。

大唐的大诗人,基本上都有一个绰号。随便举几个栗子:诗鬼李贺、诗狂贺知章、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佛王维、诗骨陈子昂、诗杰王勃、诗囚孟郊、诗奴贾岛、诗豪刘禹锡、诗魔白居易,还有诗神苏轼(不好意思,这位老师是宋朝人,走错片场了)。

李商隐也是大唐著名诗人,但他没有上面这种绰号。他和杜牧合称“小李杜”。怎么看怎么觉得气势不够。

但他有个十分有趣的绰号,那就是“獭祭鱼”(獭读塔)。

“獭祭鱼”几个意思?只有一个意思。此处必须免费普及知识,请坐好,开始记笔记。

据说水獭(俗称水毛子)去河里捕到鱼后,先并不捉急吃掉,而是一一放在面前,开始自我欣赏和显摆(尽管没有观众),如同在祭鱼一般。后人从此便将那种以资料堆积来写诗作文的人叫做“獭祭鱼”。

李商隐在作诗时,不仅多检阅书册,而又好频频用典,因此得了一个“獭祭鱼”名号。

吹牛是有草稿的。宋代文人吴炯在《五总志》中这样写:“唐李商隐为文,多检阅书史,鳞次堆集左右,时谓为獭祭鱼。”

所以,现在正式进入正题,我们看看这“獭祭鱼”到底是如何炼成的。

话说大唐宪宗元和八年(公元813年),发生了多件大事。

由于五月份的连续阴雨天气,搞得大唐中央办公会(在延英殿举行)连续十五天没有开张。六月一日,皇帝给宰相安排了一项新的工作制度,今后每三日开延英奏对议政。

七月,皇帝接受振武节度使李光进的建议,立项并开工修建因去年二月份受黄河水灾严重损毁的东受降城(今内蒙托克托南),并接受宰相李吉甫的建议,将东受降城骑士划归到天德军。

八月二十五日,皇帝下令裁军,废天威军,将官兵划归到神策军门下。

这一年,距离安史之乱已经过去足足五十年。尽管乱党已经成功摆平,但余毒还未真正肃清。随着王伾、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程异、凌准、韩泰等人组织并参与的“永贞革新”的失败,宦官专权、藩镇割据、贪官污吏、朋党之争等大行其道,搞得时不时的还会闹出一点小规模社会暴动。

这一年,李白已经辞世51年,杜甫已经辞世43年;李贺正好21岁,元稹、贾岛正好33岁,柳宗元正好40岁,白居易正好41岁,韩愈正好45岁。

这一年,正好李商隐出生。

值得提一下,后来与李商隐合称“小李杜”的杜牧,这一年9岁,而另一个可以与他并称的温庭筠,则刚好只有1岁。

说起来,李商隐也算是一个官叉代,他父亲李嗣是河北道怀州府获嘉县县令。祖父李俌是邢州录事参军,很年轻就挂了。曾祖父李叔恒是文化人,十九岁就中了进士,和刘长卿齐名,二十九岁病逝,当过安阳县令。

这时候的李嗣,已经有了三个女儿。老大早已出嫁。老二刚好十八岁,已经介绍对象。老三还在读书。已经四十岁的李嗣,十分需要一个儿子。

算起来,这李家也算是皇族,属于陇西李唐皇室姑臧房系后裔,但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已经基本上理不上关系。俗语说“一辈亲,二辈表,三辈四辈认不到”,何况几十辈,人家皇室现在不认。所以沦为平民无异。

虽然家世一般,但不可能就这么交代了,这李家香火不能断。

待产的当口,李嗣在使劲祈祷。

所幸,上天满足了他的要求,李商隐顺利出生。这让李嗣十分高兴。

一年后,上天为了他更高兴,顺便还扩展了他的要求,再赐给他一个儿子,李羲叟。

虽然父亲的工作几经调动,但李商隐的学习教育并没有落下。他后来在《上崔华州书》中这样回忆自己的童年:

中丞阁下,愚生二十五年矣。五年读经书,七年弄笔砚,始闻长老言,学道必求古,为文必有师法。

可惜,李商隐的父亲李嗣在浙江幕府担任殿中侍御史期间,虽然升级为从六品,达到了家族官职的最高峰,但不到六十岁就挂了。据说是因为工作太过卖力,给累死的。

于是,作为家中长子,虽然只有十岁,但生活的压力,还是自然落在了李商隐的身上。没有经济来源,在浙江是混不下去的。于是,母亲带着李商隐兄弟姊妹,同时也带着父亲的灵柩,回到了郑州荥阳老家。

年幼就经历了人世间的“生别离”,李商隐十分痛苦。他后来在《祭斐氏姊文》中回忆当年的自己:

家难旋臻。躬奉板舆,以引丹旐,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既祔故丘,便同逋骇。生人穷困,闻见所无。及衣裳外除,旨甘是急。

正所谓“儿要穷养”,但这也穷得到底了点。这种客观环境,让李商隐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卑感。

回到乡下,以后的日子咋搞?李商隐的母亲看着四个儿女,陷入窘境。

这时候,李商隐的堂叔主动占了出来,说:“嫂子不要焦。你是我们李家的人,以后就由我来养你们。娃儿的学习让我负责,都是一家人,不要计较。”

接下来的时间,他跟着隐居在乡间的堂叔“处士叔”开始了系统学习。

这位“处士叔”没有留下姓名,但他对李商隐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大唐大和三年(公元829年),“处士叔”以四十三岁的年纪离开了人世。李商隐其时才十六岁。也就是说,这位堂叔养育和教育了李商隐六年。一直到大唐会昌三年(公元843年),三十岁的李商隐终于有了经济能力,请卢尚书为堂叔撰写墓志铭。

在他写给卢尚书的《请卢尚书撰故处士姑臧李某志文状》中,这样描述自己的堂叔:

处士讳某字某,郊社令第二子也。年十八,能通《五经》,始就乡里赋。会郊社违恙,出大学,还荥山,就养二十馀岁,乃丁家祸,庐於圹侧,日月有制,俛就变除,遂誓终身不从禄仕。

果然是一位国家没有缘分得到的人才。

算起来,这位“处士叔”应该是李商隐的第一个老师。所谓“有小不愁大”,他这一生,必须得感谢叔父给予的启蒙教育,不至于长大后就读东都技校。

转眼就到了唐文宗大和三年(公元829年),为期三年的守孝期早已过去,十六岁的李商隐一家迁移到了东都洛阳。

这时间的李商隐已经学有所成他仿照其他的文人,把自己的诗词文章编辑成册,并做成“行卷”,呈现给其他比较有名望的人看,以换来赏识和提拔的机会。

在整理的行卷中,主要包含《才论》和《圣论》(可惜已经遗失)。大家看了后,全部点赞,并积极转发推荐,一时间粉丝暴涨。他在自己的《樊南甲集序》中这样表述:

樊南生(李商隐的自称)十六,能著《才论圣论》,以古文出诸公间。

这一年三月,洛阳调来了一位新领导。他在十年前曾经当过宰相,现在的职务是检校兵部尚书,兼任东都留守、东畿汝都防御使,大名令狐楚。

这位令狐老领导已经六十三岁,一生识人无数,也喜欢关心关注年轻人才。

他看了李商隐递来的行卷后,评论说:“你娃的文章写得好,我喜欢。但是你写这些古文和古诗,有点过时。现在要想在官场混,最好是会点‘四六体’。”

李商隐很是为难:“我懵的,不会写啊……”

老爷子说:“莫焦,以你的资质,学这个应该没问题。你以后就跟我的儿子侄儿们一起学,学费我帮你交,不要任何回报,你懂得感恩就行。”

于是,李商隐就开始和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绪、令狐綯,侄儿令狐缄一起参加辞赋学习。令狐楚也经常过来指点他们的公文写作。几个小伙子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学习上的老师,除了令狐楚,还有白居易,李商隐也是这期间得以认识的白居易。后来白居易在大唐大中三年(公元849年)病逝后,碑文还是李商隐动手写的。他在《刑部尚书致仕赠尚书右仆射太原白公墓碑铭并序》(共计1265字)中这样写:

伏思大和之初,便获通刺,升堂辱顾,前席交谈。陈蔡及门,功称文学;江黄预会,寻列《春秋》。虽迹有合离,时多迁易,永怀高唱,尝托余晖,遂积分阴,俄逾一纪。

据说,晚年已经沉迷佛教轮回的白居易,作为超级老粉丝,曾经对李商隐说:我愿意来生当你的儿子,就心满意足了。吹牛打草稿,具体出处如下:

《蔡宽夫诗话》载:“白乐天晚极喜李义山诗文,尝谓我死得为尔子足矣。义山生子,遂以‘白老’字之,既长,略无文性。温庭筠尝戏之曰:‘以尔为乐天后身,不亦忝乎?’”

古文打脑壳,顺便翻译一下。

北宋人蔡居厚在他写的《蔡宽夫诗话》中说,白居易晚年非常喜欢李商隐的诗文,他对李商隐说:我死之后,能转世投胎做你的儿子就满足了。后来李商隐生了儿子,便取名叫“白老”。长大之后,不谙懵逼一枚,全然没有文性。温庭筠曾日诀他:“让你来作白乐天的后身,你好意思不?”

这年十一月,令狐楚被提拔为检校右仆射,并兼任天平军节度使、郓曹濮观察使。要到差不多距离洛阳一千里的山东上班。临行前,他找李商隐谈话:“如果你愿意跟我混,我可以提拔你担任节度巡官。了解一下?”

这个“巡官”不容小视。董晋在大梁工作期间,韩愈是巡官;徐商在襄阳工作期间,温庭筠是巡官。

从并无功名、没有通过公务员考试的白丁一枚,直接进入体制内,还担任正科级干部,这让李商隐求之不得。果断答应下来,一千里?走起,不是问题。

工作必须顺利。是如何履职的呢?他在《上令狐相公状一》中这样述职:

每水槛花朝,菊亭雪夜,篇什率征于继和,杯觞曲赐尽其欢;委言款曲,绸缪硕遇。

这是一段十分值得纪念的日子。李商隐在《奠相国令狐公文》中这样回忆这段经历:

天平之年,大刀长戟,将军樽旁,一人衣白。十年忽然,蜩宣甲化。人誉公怜,人谮公骂。公高如天,愚卑如地。脱蟮如蛇,如气之易。愚调京下,公病梁山。绝崖飞梁,山行一千。

这里面还有一个线索,意思是说,虽然有人在令狐楚面前烧李商隐的壳子,但都被令狐楚给骂回去了。足以证明这位老领导对晚辈的保护和器重。

转眼就到了大唐文宗大和四年(公元830年),十七岁的李商隐按照令狐楚的安排,和他儿子令狐綯一道,到帝都参加进士考试。

考试结果是正规的。令狐綯成功胜出,被任命为弘文馆校书郎。李商隐,则属于打酱油。

这一次打击,对于李商隐而言,并不太严重。他想到,王昌龄、韩愈、李白、杜甫……那么多的文人都不是一次性考中的,自己现在年轻,没有啥值得心焦的。

回去后,还是认认真真当他的巡官。后来令狐楚到太原当市长,他也跟着去了(大唐还没有不准身边工作人员随行调动的制度)。

每次公务员开考,令狐楚都安排他参加,给他报差旅费,没想到竟然屡败屡战。

大唐文宗大和七年(公元833年),李商隐又被安排考试。这一次,他心情有点复杂,专门给令狐老领导写了一封信《上令狐相公状一》,里面这样描述自己的失败经历:

自叨从岁贡,求试春官,前达开怀,后来慕义。不有所自,安得及兹?然犹摧颓不迁,拔剌未化,仰尘裁鉴,有负吹嘘。

不过,他也马上表示自己的信心和决心:

倘蒙识以如愚,知其不佞,俾之乐道,使得讳穷,则必当刷理羽毛,远谢鸡乌之列,脱遗鳞鬣;高辞鳣鲔之群,逶迤波涛,冲唳霄汉。

然鹅,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次考试,结果又卵了。

这特么是啥原因呢?难道自己的才华跟不上?好像不对,有那么多人说自己有才。最可疑的原因,就是运气没跟上。

令狐楚这时候被提拔为礼部尚书(中组部长),要到帝都上班。李商隐的巡官职位,自动解除,不能再跟老领导混了。他只好回到郑州荥阳。

缘分还在。在令狐楚的引荐下,李商隐认识了郑州刺史(市长)萧澣。萧澣是因为参加“牛李之争”,他是牛僧孺的人,被对方宰相李德裕由给事中贬职到这位置上来的。有着这种落寞的故事背景,他把“屡败屡战”的李商隐看着是知己,两人竟然成了忘年交。

大唐文宗大和九年(公元835)秋天,李商隐登上萧澣在郑州刺史任上所建夕阳楼,触景伤情,感慨万千,写下了一首《夕阳楼》: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

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这首诗被萧澣看见了,于是找李商隐谈话:“兄弟,淡定。你一天焦啥子呢?你大哥我遭人烧了这么大的壳子都不焦。不就是工作嘛,我给你推荐个人,你去找他,没有啥问题得。”

于是,李商隐就去华州,拜见新上任的刺史崔戎。

见到崔戎后,李商隐眼前一亮:我晕!这不是小时候还抱过我的远房表叔么?他是处士叔的远房老表,那些年还来找处士叔叔喝茶下棋写文章呢,于是十分亲切。

当天,李商隐就和表叔的儿子崔雍、崔衮,还有表叔的同事李潘、杜胜等年轻人认识并打得火热。没过几天,表叔还安排他和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到南山区读书,准备参加第二年的公务员大考。

工作期间,这位崔戎表叔专门给李商隐机会,要求他帮忙写材料。在文宗皇帝生病康复后,写有《贺圣躬痊复表》(237字)《进贺皇躬痊复物状》(251字)等,皇帝很高兴,崔戎也很满意。

于是,隐约感觉机会终于来了。

李商隐的崔戎表叔很满意,鉴于没有正式编制,于是聘请他为编外临时人员,让他担任幕僚,帮助协奏章、改材料。虽然有了临时工作,但收入始终是一个最大的问题。李商隐和父亲当年一样,干上了相同的工作,而且一样的穷。

尼玛啊!命运之皮,所料未及。

三月份崔戎被调任衮州观察使,本来是一件大喜事。不谙,工作才一个月,因为一场重大疾病,医治无效,挂了。

卧槽!尼玛啥狗屎运气,简直是靠山山崩,靠水水流,靠人人倒头。还要让人活不?

这个幕僚工作,只好被迫中止。李商隐几近绝望,写了一首《初食笋呈座中》:

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

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

简单翻译一下。这首诗表面上看,意思是说,笋子好吃,但总是遭人剪去尖头。实际上就一句发脾气的话:为啥老子在拼命往上爬时,总有一些狗日的把我往下拖?

离开岗位后,李商隐又回到乡下。这之后的几年,都长时间奔走在郑州、洛阳、长安。

他拿着自己的文章,去拜见一位接着一位的“大领导”,“文化领袖”。大家在叹服他的文采之余,顺便问问:“你啥文凭啊?”答:“还没有考过。”人家就开始摇头。因而,所有的付出与努力,似乎并无卵用。

这期间,当然也有一些让人高兴(艳遇)的故事。

由于李商隐的经济来源受限,混成了贫困户,实在是吃了上顿无下顿。于是,就和老妈一起,到在河南济源工作的弟弟李羲叟家打平伙。这段时间,他顺便到了附近的玉阳山,短期出家,学道。

换个思维和生活方式,也好。

这个的玉阳山,是风水宝地。当年,王维的“好闺蜜”、睿宗皇帝的女儿玉真公主,就在这里修建有灵都观。李商隐爱上了这座山。有多爱呢?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号:玉溪生(前面已经写过了。强调一下,玉溪不是烟。是玉阳山里面的一条河)。

学道期间,据说,李商隐和一位女道士走得十分“接近”。

这里有个很重要的故事背景。大唐的女道士,学习了玉真公主的先进经验,不成家,不结婚,但有一群超友谊的异性“朋友”,又帅又有才那种(钱不是问题,她们有钱)。

绯闻的细节不便细说,我们找证据。李商隐曾经写过一首《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

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

应共三英同夜赏,玉楼仍是水精帘。

还有一首《别智玄法师》:

云鬓无端怨别离,十年移易住山期。

东西南北皆垂泪,却是杨朱真本师。

语言相当暧昧。至于具体所指,文字在这,眼神你懂的,自己体会。

但这些都是说了耍的。江湖传言,捕风捉影,不一定十分确切。再说回来,以当时的社会环境,这种情况也属正常,毕竟是未婚青年嘛。但有一段关系,却是证据确凿。

话说大唐文宗开成元年(公元836年)左右,二十三四岁的李商隐,正好成长为一只发情单身狗,十分渴望找个对象。

自从见到洛阳堂兄李让山家隔壁已经长大成人的邻家小妹,简直无法自己。这位小妹名叫柳枝,十七岁,看得李商隐春心荡漾。到底有多漂亮呢?李商隐在《柳枝诗序》中(注意,这篇文章在本集中很重要,后面会陆续全部写完),这样描绘:

柳枝,洛中里娘也。父饶好贾,风波死于湖上。其母不念他儿子,独念柳枝。生十七年,涂装绾髻,未尝竟,已复起去,吹叶嚼蕊,调丝擫管,作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居其旁,与其家接故往来者,闻十年尚相与,疑其醉眠梦物断不娉。余从昆让山比柳枝居为近。

古文打脑壳,简单翻译一下。柳枝是洛阳人,生意人家出生。他爹是一个经商的老板,死于经商路上。母亲在众多的孩子中独独疼爱柳枝,十七岁时,对涂妆、挽髻这些事根本木有兴趣,反而未打扮完就又起身到室外去,吹着叶儿,把花蕊放在口中嚼碎,或调弦弄管,吹奏出天风海涛般的曲子和哀怨欲绝的音乐。有些人因为住在她家附近,故知道和她家往来的人很多,听说这些人历十年之久还和她相好。人们怀疑她可能醉心于一个已经梦断香消的人,因此一直不肯出嫁。我的堂兄李让山同志,和柳枝是邻居。

为了引起这位女子的注意,李商隐让堂兄弟李让山用一种文化人才能想出来的独特方式去进行挑逗。他在《柳枝诗序》中,继续写的是:

他日春曾阴,让山下马柳枝南柳下,咏余燕台诗,柳枝惊问:“谁人有此?谁人为是?”让山谓曰:“此吾里中少年叔耳。”柳枝手断长带,结让山为赠叔乞诗。

那个春天,天气不错,已经被成功收买的李让山在柳枝家南边放马,大声吟唱李商隐的《燕台》诗。柳枝听了觉得很好,就问:“哎呀这么好听,哪个写的啊?”李让山说:“我老家三哥李商隐写的。”柳枝就把自己的裙带撕下一截,让他转交给李商隐,请帮忙送几首诗。

到底是一首啥子诗,能让美女动心呢?李商隐写的《燕台》诗。其实一共有春、夏、秋、冬四首,都比较扎实(长,128至160字)。按照这个季节看,应该是比较应景的《燕台春》:

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

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

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

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

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

愁将铁网罥珊瑚,海阔天宽迷处所。

衣带无情有宽窄,春烟自碧秋霜白。

研丹擘石天不知,愿得天牢锁冤魄。

夹罗委箧单绡起,香肌冷衬琤琤佩。

今日东风自不胜,化作幽光入西海。

事情有了点眉目。第二天,李商隐去找柳枝见面。为了避免尴尬,他假装为偶遇。他在《柳枝诗序》中,继续写的是:

明日,余比马出其巷,柳枝丫鬟毕妆,抱立扇下,风鄣一袖,指曰:“若叔是?后三日,邻当去溅裙水上,以博山香待,与郎俱过。”余诺之。

第二天,我和让山并马来到她家巷子里。柳枝梳着双髻,妆扮得很整齐,抱着一把西瓜扇子,一只袖子遮着风,指着我说:“这位哥哥哇?三天后,我要到洛水边湔裙(古代风俗,在正月底到水边洗裙子,以祓除不详),我拿着博山香炉子等着您,一同去哦。”我答应了。

就这样,约好了三天后见面。

事情到这,似乎应该水到渠成,直接说下一步。但命运竟然遭狗咬了。李商隐接着写的是:

会所友有偕当诣京师者,戏盗余卧装以先,不果留。

意思是说,遭遇到了一个猪一样的队友,搞恶作剧,把行李偷偷带跑了。害得李商隐不得不去追行李。至于美女约好的见面时间,果断泡汤了。

狗日的。我已经看见,一出悲剧在上演:

雪中让山至,且曰:“为东诸侯娶去矣。”

冬天,和李让山见面,他说:“哥,小白菜遭猪拱了”。

心仪的女孩,李商隐的初恋,就这样断送了。他其实也不恨那位猪一样的队友,他只是喟叹命运的日弄。这一段十分纯真的单相思,他觉得应该写下来。于是,就写了本文提到的《柳枝诗序》,并要求李义山在第二年把这几首诗写在柳枝家的墙壁上。最后一句是:

明年,让山复东,相背于戏上,因寓诗以墨其故处云。

这五首倾注了初恋之情的诗,到底写的是啥呢?我们一起来围观:

其一: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

其二:本是丁香树,春条结始生。玉作弹棋局,中心亦不平。

其三: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东陵虽五色,不忍值牙香。

其四: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

其五: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

所倾注的感情,不必言说。所谓的初恋,就这样,来了,又走了。人的一生,最美的感情,不在于得到或者得不到。动了心,就是真情。

话说盛久必衰,强久必弱。历史证明,点都不忽悠。

大唐宪宗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大唐过完建国200年国庆节。这个时间节点,距离被推翻还有89年。反正就是国运消耗了三分之二,开始正儿八经地走下坡路。

李商隐正好成长在这“如你所愿”的盛世,感受着领导层的争权夺利、醉生梦死和内部搞事、相互拆台,同时积累着那些连小说都不敢编的神奇的素材。

大唐文宗大和九年(公元835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终于爆发了很有意思的“甘露之变”。

简单描述一下这次大事件。事情是这样的:

十八岁的文宗皇帝在宦官的支持下登上宝座后,继续在宦官的挟持下工作。跌跌撞撞干到二十七岁,十分郁闷。于是打算过河拆桥找回话语权,和新任宰相李训、凤翔节度使郑注策划诛杀宦官。这日以“观甘露”为名,将宦官头目仇士良骗至禁卫军后院欲往死处弄,被仇士良发觉,双方激烈战斗,结果宰相李训、宋申锡等朝廷重要官员被宦官杀死,其家人到牵连而灭门,受株连被杀一千多人。史称“甘露之变”。

事情失败后,宦官的野心更加膨胀,态度更加横着走了,竟然发展到当面日诀皇帝的地步。唐文宗多次给身边值得信任的工作人员表示:“好特么痛苦,我这个皇帝当得并无卵用,竟然窝囊到连汉献帝都不如。”

把弄朝政还是可以操作的,杀皇帝的事情,他们终究还是不敢做。这个事情终于翻篇,皇帝想改变一下运气,把第二年的公元836年改元为开成元年,结果仍然并无卵用,倒是开始了五年傀儡皇帝的工作履历。

这年春天,一年一度的公务员考试照样开展,李商隐照例前来参加考试。

大考大耍,考完,就一个人到曲江旅游去了。不同以往,这是一次心情沉重的旅游,写了一首《曲江》:

望断平时翠辇过,空闻子夜鬼悲歌。

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

死忆华亭闻唳鹤,老忧王室泣铜驼。

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

这期间,他也抽时间去拜访了已经担任左拾遗的令狐綯,送点家乡土特产,再叙叙旧啥的。令狐綯也给他送了一些京城的礼物,作为回礼。

几天过后,发布通知书结果显示,尼玛毫无悬念,又一次名落孙山。

李商隐心情不好,懒得去给令狐綯道别,果断写了一封带着脾气和性格的《别令狐拾遗书》(1127字)。里面写了不少明确表示对这个社会不安逸的抱怨话:

尔来足下仕益达,仆困不动,固不能有常合而有常离。

你现在当官,是越当越大,而我则毫无火门。距离很远,所以,我们不能够经常见面。

故近世交道,几丧欲尽。足下与仆,於天独何禀,当此世生而不同此世……今日赤肝脑相怜,明日众相唾辱,皆自其时之与势耳。时之不在,势之移去,虽百仁义我,百忠信我,我尚不顾矣,岂不顾已,而又唾之,足下果谓市道何如哉?

现在的社会变得太坏,人的本性展露无遗。我们两个其实有啥区别?虽然生在一个时代,却命运完全不同……很多人今天还是好兄弟,明天就相互搞整,都是受环境影响。时代不好,虽然我能够做到百倍用心、千倍用力,做个纯粹而优秀的人,但时代不好,你要拼命往上爬,但总有些狗日的把你往下扯,你的努力有啥舅子用处?你说是不是?

这封信,李商隐写得很爽。牢骚话说安逸了。为了表达自己对这个社会的看法和理解,他处心积虑。费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写了《有感二首》,这在他早期作品中,那是数一数二的。我们围观其中一首:

九服归元化,三灵叶睿图。

如何本初辈,自取屈牦诛。

有甚当车泣,因劳下殿趋。

何成奏云物,直是灭萑苻。

证逮符书密,辞连性命俱。

竟缘尊汉相,不早辨胡雏。

鬼箓分朝部,军烽照上都。

敢云堪恸哭,未免怨洪炉。

词句很隐晦,所以顺手翻译一下。

皇帝的德化具有示范作用,得以让天下臣服。李训、郑注是咋遭搞下课的呢?李训要杀尽宦官,反而害得皇帝被宦宫劫持。哪里是奏报祥瑞,简直是把大臣当土匪。宦官仇士良严刑逼使王涯屈招,牵连者被杀。他们竟因为尊崇李训,没有早辨别郑注的奸邪。鬼名册上分载许多朝官,太监统率的禁卫军的烽火照耀京城。哪敢痛哭,只怨该死的没有死。

李商隐关心国家命运的心态,在遭受打击了情况下,还是没有变。

转眼到了大唐文宗皇帝开成二年(公元837年)。二十七岁的李商隐已经连续考了八年,屡败屡战。

为啥就是考不过呢?我这一辈子难道真的和公务员无缘么?就这样交代了啊?生活咋过呢?李商隐想得有点多。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又没有专业技能,根本没法打工。当农民?没有体力,五谷不分。当生意人?不会算账,容易亏本。当兵?表示不敢上前线。只有公务员这条路可以选择。

不但他自己坚定信念要走这一条路,他甚至还规劝过别人不能放弃这方面的追求。

曾经,李商隐有一个叔爷,名叫李褒,当过翰林学士。唐武宗皇帝执政期间,遭外放为郑州刺史,情绪低落得想辞职隐居。李商隐专门给他写了一封劝慰信《上李舍人状》(352字)。里面有几句这样写的:

况古之贞栖,固有肥遁,衣食不求於外,药物自有其资,乃可谢绝尘间,栖迟事表。傥犹未也,或挠修存。若更驻岁华,稍优俸入,向平无家事之累,葛洪有丹火之须,然后拂衣求心,抗疏乞罢。

意思是说,经济基础决定隐居质量,有钱人才叫隐居,没钱人这种操作,叫做讨口。你现在求钱没得,拖家带口的,想隐居?说些聊斋。

所以,这一次的考试,必须参加。应该考,必须考,考好,前提是要入围。

好不容易考试结果发布,李商隐载歌载舞。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没有失望,这次终于特么的过了!

本来应该是十分高兴的事情,但李商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方面是,他觉得这个幸福来得太迟了点。二方面,这个录取通知书,还有着很大的人情成分。

原来,这次考试,主考官是礼部侍郎高锴。这个高锴,和令狐綯关系,那简直就是不摆了。考试前,高锴逮住个机会问令狐綯:你的朋友中哪个最能干?令狐綯说:李商隐啊!李商隐啊!李商隐啊!连续说了三次。这么聪明的人,自然懂得起。所以,李商隐被录取了。

完全没有想到,本来想靠实力取胜的人,最终却不得不依靠运气。

公务员大选考试通过了,高兴归高兴。

然鹅,仅仅得到这个公务员考试的录取通知书,只是取得了上岗资格。要想真正落实工作,还需要参加中组部第二年的制举考试,考过了,才能分配正式职位。

李商隐没有忘记令狐大爷的帮忙和照顾,他特意给正在陕西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的令狐楚写了一封感谢信《上令狐相公状》:

今月二十四日礼部放榜,某徼幸成名,不任感庆。某材非秀异,文谢清华,幸忝科名,皆由奖饰。昔马融立学,不闻荐彼门人;孔光当权,讵肯言其弟子?岂若四丈屈於公道,申以私恩,培树孤株,骞腾短羽。自卵而翼,皆出於生成;碎首糜躯,莫知其报效。瞻望旌棨,无任戴恩陨涕之至。

为了不打脑壳,我们简单点翻译:这次得到考试录取通知书,我高兴惨了,我没啥本事,偏科厉害,全靠老师帮忙才有今天。以前那些人混得好了根本不帮忙。我这辈子都不得忘记老师,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

李商隐对令狐父子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在李商隐回家筹备第二年的考试不久,令狐楚发来电报,要他去单位打零工,帮助写材料整理档案。李商隐不好推辞,把家里事情搞得差不多后,冬天终于到岗。

不谙,令狐楚得了一场大病,很严重,已经无法起床了。李商隐到任之后,写的第一篇材料,竟然是《为彭阳公兴元请寻医表》(301字)。医生来看了,但无力回天,病情恶化。过了几天,李商隐不得不又帮助令狐楚写《代彭阳公遗表》(1287字)。老师对学生的器重,不过如此。

令狐楚的逝世,对李商隐而言,是极大的损失。不但失去了一位老师和庇护者,更是失去了一位老板。工作暂时没有着落,经济问题是硬通货。咋搞?

幸好,在朋友的引荐下,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同志这时候送来了聘书,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请李商隐去当书记(不要想多了,是写材料的伙计)。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却惹了一场大祸。

原来,这期间,大唐的牛李之争搞得火热。他之前结交的,全是牛党成员,而这个王茂元,却是李党骨干。于是,李商隐就被大家骂为“木有节操”“节操掉了一地”。

尼玛!完全不料,就是一个糊口的饭碗而已,咋整的这么上纲上线了呢?李商隐自己都吃了一惊。你们之间搞事情、闹意见,关我球事啊?我就是想找个工作、混点工资而已。但是,他这种辩解,根本没人听,更没人理解。

事情最后,搞得令狐綯对李商隐咚大的意见。明说,不安逸你了。

李商隐在王茂元那,工作十分顺心。王茂元十分喜欢他,竟然决定把女儿嫁给他。二十八岁的李商隐,终于结婚了。

大唐开成三年(公元838年),李商隐离开蜜月中的新婚妻子,到长安参加职位竞争(分配)考试。考试内容还是问题不大,出考场后,李商隐听到主考官议论自己说,考得相当不错。李商隐不禁悄悄开心,写了三首诗,构成《漫成三首》:

其一:不妨何范尽诗家,未解当年重物华。远把龙山千里雪,将来拟并洛阳花。

其二:沈约怜何逊,延年毁谢庄。清新俱有得,名誉底相伤。

其三:雾夕咏芙蕖,何郎得意初。此时谁最赏,沈范两尚书。

第一首诗把自己比作南朝梁诗人何逊,把恩师令狐楚比作范云,并把他们分别的感情用何逊的诗来表现;第二首诗把沈约比作令狐楚,同时把说自己坏话的人比作颜延年和谢庄,说明文人间不能互相轻视;第三首说自己刚得志时有如沈约、范云的两个人赏识自己,但今非昔比,以抒感慨。

然鹅,考试结果一发布,心情如同六月飞雪。尼玛公示栏上根本没有李商隐的名字!

啥舅子原因呢?李商隐想了很久,木有答案。

后来才听说,主考官确实是录取了的,名单后来被上报到中书省,但被最后栓船的大领导把名字圈了,并说:这个人简直要不得,根本不能当我大唐干部。

这个人,就是令狐綯。李商隐想解释,但人家根本不给机会,面都不见。

几天后,官方解释是,虽然李商隐文章写得不错,但条件还不够成熟,因为对手太强了。大约算是辟谣吧。

李商隐心里说:滚你妈的,当老子傻儿?

回到临时工的工作岗位后,李商隐越想越气。不想和任何人说话,那天抑郁地独自登楼,写了一首传颂千古的《安定城楼》: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鸳雏竟未休。

好不容易又过了一年,大唐开成四年(公元839年),春天。李商隐再次告别妻子,又到帝都参加礼部主持的职务分配考试。

李商隐的想法是,不试一下,咋知道自己行?不试一下,咋知道自己不行?管他丫的,试一试,不管结果如果,都认了。

这次考试,李商隐怀着对韩愈的纪念以及对刚逝世不久的宰相裴度的怀念,写了一首《韩碑》(426字)。最后几句是:

呜呼圣王及圣相,相与烜赫流淳熙。

公之斯文不示后,曷与三五相攀追。

愿书万本诵万遍,口角流沫右手胝。

传之七十有二代,以为封禅玉检明堂基。

写完最后一个字,李商隐把笔一丢,果断走人。心理想着,这次考试,如果失败就算了,如果成功,那一定要认认真真搞事,正儿八经地为人民服务。

实施证明,一旦心情放开,反而能够成事。阳光总在风雨后。这次考试果断成功了!李商隐被授予秘书省校书郎职位。总算是穿上制服,混进了公务员队伍。这个职位是正九品上,在三十个等级中,属于顺数第二十七级,倒数第四级。

虽然级别不高,但在中央机关上班,见官高一级,位置是相当舒服的。而且这个职位不累人,很干净清爽。最诱人的,是随时可能成为翰林学士,如果皇帝开心,就很有可能升级为首席学士,那就离宰相一步之遥了。

工作压力不大,还可以看书,还有时间旅游,简直是安逸得板。啥喝酒唱歌看山水,都不在话下。我们围观李商隐的奢靡生活日记《曲池》:

日下繁香不自持,月中流艳与谁期。

迎忧急鼓疏钟断,分隔休灯灭烛时。

张盖欲判江滟滟,回头更望柳丝丝。

从来此地黄昏散,未信河梁是别离。

桥峻斑骓疾,川长白鸟高。

烟轻惟润柳,风滥欲吹桃。

徙倚三层阁,摩挲七宝刀。

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

虽然年迈的老妈还在济原乡下,弟弟李羲叟还没有通过公务员考试找到工作,老婆远在泾州,两地分居还没有怀孕生子……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

人嘛,不能太多牵挂,事情总要慢慢来。眼下,简直是只有那么开心了!

在秘书省上班差不多两个月,突然来了一个通知,要李商隐到河南道虢州弘农县当县尉(副县长)。虽然也算是县级干部,但属于从九品上,活生生地降了两级。

尼玛!为啥调我呢?简直算是晴天霹雳。

虽然李商隐记得,当年的高适、陆贽,也同样当过县尉,但最后都混成了国家的高级领导干部。所以这个县尉职务并不掉底,不会影响前途。换在上班前,到也不得让人心焦。但李商隐想到自己曾经遭人烧过壳子,总觉得这次的调动哪儿不对劲。可惜木有证据。

这个职位的工作,主要就是分管信访、司法、维稳,具体说来,就是扯皮、抓贼、捉奸、治安、关押罪犯等。对于李商隐这个文人而言,专业明显不对口。但能怎么办?工作必须做,他也很心焦。

搞了一段时间,他发现一个工作上的严重问题。那些被关押的盗贼和罪犯,很多其实是不够格的。极大比例是老百姓,因为没有及时交税交粮那种,也被捉来,关押拷打。也有一些不懂得感恩,和政府对着干,欺骗、坑害、诬告干部的真正刁民。他们在监狱里,被打得牛叫。

李商隐心生怜悯,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有机会,就免不了帮助这些被冤枉的老百姓辩护几句。

本来这是为民请命的好作为,却把陕虢观察使孙简惹毛了。

说起来,这个陕虢观察使职位,权力大得背时。管理两个州,共有十三个县。这么大的领导,亲自安排人给李商隐发通知,让他火速前往开会。李商隐不敢怠慢,打马就走。

一见面,孙简对着李商隐跳起脚脚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大骂。李商隐晕了半天,才听明白是因为自己为几个囚徒说情,让他们无罪释放,乱了“规矩”。李商隐觉得自己做得没有问题,就分辨(争)了几句。谁知领导更加火冒:“你个基层渣渣,不讲政治,竟敢以下犯上?信不信我追你的责?信不信我安排御史调查你?”

你有权,你歪些。官僚主义害死人。李商隐不敢开腔。

下来后,气得半死。回到弘农县,果断给刺史提交了一份辞职报告:大哥,这工作我不搞了,心累。再这样搞下去,我迟早遭气死。

辞职报告交了几天,没有音讯。既然你不批,我就强行辞职。李商隐果断给刺史写了一首诗《任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还京》:

黄昏封印点刑徒,愧负荆山入座隅。

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

意思很简单。每天的工作没有任何价值,还要看人脸色。与其受这种窝囊气,还不如像卞和那种,虽然遭整成一级残疾,但不用在那些狗领导面前卑躬屈膝。

公章,办公室钥匙,公文,都放那,官帽、官服也放那。李商隐啥都不带,清爽走人。

回家后,对于今天的作为,李商隐越想越爽。写了一首《自贶》(普及知识,贶读矿):

陶令弃官后,仰眠书屋中。

谁将五斗米,拟换北窗风。

正打算离开弘农的时候,却收到陕虢观察使的一封亲笔书信。他才知道,在自己辞职的当口,这个职位上已经换人了。新来的领导,是开元名相姚崇的曾孙,大作家姚合。

李商隐想起来,他们算是笔友,相互之间读过彼此的诗。

信中说:兄弟不要怄气,过去的事情就翻篇,不提了。各人认认真真回来上班,组织不会亏待你的。

面子上过不去,李商隐于是回去上班。但搞了两个月,总觉得这道坎无法迈过去。心焦得很,再给姚合辞职。盖鸡不孵蛋,姚合也面子上过不去,只好同意了。

回到帝都,到组织部办了工作交接后,他到泾州探亲。已经一年没有见到家人了,心中一肚子话要找他们说。在路上,他触景生情,写了一首《十一月中旬至扶风界见梅花》:

匝路亭亭艳,非时裛裛香。

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

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大唐文宗开成五年(公元840年),皇帝驾崩。新皇帝是他的弟弟李炎,是为唐武宗。新官上任三把火,大量轮换干部。但由于李商隐职级太低,不受啥影响。

但李商隐对国家大事,是十分关心的。国家前途如何,他一直在关注,他写了一首《咏史》: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

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

远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

几人曾预南熏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这一次李商隐到帝都,还顺便买了房子安了家。资金来源,全靠河阳三城、怀州节度使李执方。这个李执方是李商隐老亲爷王茂元的舅子(妻兄弟)。当年,李商隐能够娶王茂元的女儿,李执方起到了老黄莺的作用。李商隐曾经写过一篇《上河阳李大夫状》(654字)表示感谢。最后一段的这样写的:

伏以仍世羁宦,厥家屡迁。占数为民,莫寻乔木;画宫受吊,曾乏弊庐。近以亲族相依,友朋见处,卜邻上国,移贯长安。始议聚粮,俄沾厚赐,衣裾轻楚,匹帛珍华,负荷不胜,推让何及。

李商隐在李执方的帮助下买的房子,位于帝都三环的樊川之南。这也是李商隐之所以自名为“樊南生”的因由。对,这里是杜牧的故乡。这个时候的杜牧,正在京城担任史馆修撰。

房子是搞定了,一家人住在一起。但工作没有落实,组织部迟迟不安排新岗位。咋搞?不如耍一圈再说。于是,李商隐在洞庭湖以及江湘一带,搞了个短期旅游。

在洞庭湖,他写了一首《岳阳楼》:

欲为平生一散愁,洞庭湖上岳阳楼。

可怜万里堪乘兴,枉是蛟龙解覆舟。

一首不过瘾,顺便再写了一首,同样是《岳阳楼》:

汉水方城带百蛮,四邻谁道乱周班。

如何一梦高唐雨,自此无心入武关。

旅游途中,他还顺道去看望了好多老朋友。第二年,正好遇到朝廷改元。大唐武宗会昌元年(公元841年),正月,李商隐路过陕州州,被当地主要领导接待了一顿后,受托帮助给朝廷写了改元贺辞《为京兆公陕州贺南郊赦表》(439字,文采斐然)。月底,回到帝都。

这个时候,他的岳父已经由泾元节度使调任御史中丞,在帝都上班。尽管他也十分希望能够在帝都上班,但组织部没有满足他的愿望。他一气之下,到了华州刺史周犀名下打散工。

冬天,王茂元调任忠武军节度使,还兼任陈、许观察使。他给李商隐发了个电报,叫他过来当书记(不是党委书记,是秘书,专门管文案的)。老亲爷发话,敢不听?李商隐果断到许州上班。

干了几个月,他还是觉得不爽。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熬到大唐武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春天,他给岳父辞行:世界那么大,我应该有我自己的事业。岳父同意了。

大唐的制度是,通过了进士考试后,不管有木有上班,都可以继续参加吏部的考试,如果考好了,就有重新分配的机会。李商隐果断报名考试,一举通过,被授予秘书省正字。这下爽了,终于可以重新回到中央机关工作。

这个秘书省正字级别是正九品下,比校书郎低。距离当年通过公务员考试,已经三年。人家做官是越做越大,然而自己是越考职位越低。想到这些,愉快的心情转入了郁闷。工作激情受到明显影响,他写了一首最著名的《无题》: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虽然工作激情减退,但对国家的热情依然还在。他希望国家繁荣昌盛,也希望自己能够有所作为。这年秋天,组织上安排他代表单位给同为门下省二级部门的宏文馆写一首诗。他写了《代秘书赠宏文馆诸校书》:

清切曹司近玉除,比来秋兴复何如。

崇文馆里丹霜后,无限红梨忆校书。

宏文馆的位置在太极殿的东边,比秘书省更加靠近皇帝办公室。这首诗里面,写出了李商隐对于宏文馆校书郎的羡慕之情。实际上,也表达了自己希望能够接近皇帝、发挥才能的渴望。

可惜,命运很皮。这首诗的愿望表达之后,接下来的剧情开始狗血了。

大唐武宗会昌三年(公元842年),冬天。天有不测风云,李商隐的老妈在长安病逝。

按照大唐公务员制度,家中长辈去世,儿子必须停薪留职,工资是木有的,必须回家守孝三年,期满后再另外安排工作。仔细算来,李商隐这次重回中央部门工作,只有八个月左右。

现在的形势,对李商隐而言,十分严峻。

大兄弟李羲叟虽然成家,但还没有考过公务员,经济没有独立。下面三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李商隐必须关心。大姐早就去世。二姐也已去世,虽自己没有生育,但有两个侄儿作为子嗣,二姐夫在外地做官,另外结婚且有子女,所以这两个侄儿也归李商隐管。处士叔去世后,两个儿子还小,也归李商隐照顾……这个帐算下来,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这尼玛,日子还能愉快地过下去么?

但是,不管如何,日子总是要坚持过下去。他帮助人家写材料文章,打零工,甚至接受朋友众筹,终于算是熬过来。

大唐武宗会昌五年(公元845年),来得很迟。好不容易熬过最为艰难的三年,官复原职,李商隐还是到秘书省上班。这时候的李商隐,已经是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人,身体竟然大不如从前。他在《上李舍人状》中,这样描述自己的状态:

前者伏奉指命,令选纪紫极宫功绩。某自还京洛,常抱忧煎,骨肉之间,病恙相继。章词虽立,点窜未工,已怀鄙陋之忧,复有淹延之罪。更旬日始获寄上。伏惟宽察。

理想和现实之间,有着很大的差距。本来想兼济天下,却不谙条件不足。本来想腰金衣紫,却不谙只着青袍。李商隐在《有感》中,表达了自己的焦灼:

中路因循我所长,古来才命两相妨。

劝君莫强安蛇足,一盏芳醪不得尝。

这个时期的武宗皇帝,因为迷信道教,服用了成分不明的“金丹”,已经病入膏肓。而宰相李德裕却在不停出成绩,军事上捷报频传,国家治理还算顺利。皇帝痴迷道术,提拔了一大堆道士作为领导,还批准了好几个大型的道教工程项目。很多高级干部看不下去,积极提建议,但并无卵用。

李商隐再一次回秘书省上班时,正是望仙台工程剪彩开工的时候。尽管李商隐对道教也深入了解,但他根本不相信可以得道成仙。他对皇帝痴迷道教,甚至炼丹服用的情况,深恶痛绝。现在发现皇帝竟然允许修建望仙台这样大型的道教项目,很是不爽。写了一首《贾生》表达不满情绪: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虽然写得直白且有道理,但是皇帝充耳不闻。皇帝越是病得严重,越是信奉道教。越是信奉道教,越是病得严重。竟然成了恶性循环。到了会昌六年(公元846年),终于因为服用丹药过量,疯了。坚持了十多天,挂了。享年三十三岁。

皇权旁落,竟然到了一向不大喜欢说话(内心沉稳)的皇太叔李怡手中。

皇帝驾崩,李商隐写了三首《昭肃皇帝挽歌辞》表示悼念。少不了对皇帝的歌颂,但也夹杂着批评,只是写得十分委婉。且看《挽歌辞》第三首:

莫验昭华琯,虚传甲帐神。

海迷求药使,雪隔献桃人。

桂寝青云断,松扉白露新。

万方同象鸟,举恸满秋尘。

如果皇帝不是过度痴迷道教,又咋会遭年纪轻轻洗白呢?

这一年,七十五岁高龄的白居易在洛阳病逝。而李商隐迎来了人生中的又一件大事,儿子顺利降生。虽然来得迟,但足以让李商隐夫妇十分兴奋。

在之前,白居易和李商隐有个约定。白老师给李商隐说: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做你的儿子。所以李商隐给自己的儿子取了个小名,叫“白老”。大名,则叫李衮师。

大唐武宗会昌六年(公元846年),三月,皇太叔李怡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叫李忱,然后在武宗灵前即位,是为唐宣宗。

这位皇帝来历有点奇特。他是唐宪宗的十二子,是唐穆宗的弟弟,同时也是上几任皇帝唐敬宗、唐文宗、唐武宗的叔爷,几个侄儿都熬死后,他当了皇帝(感觉历史在反着来)。正因为这个特殊原因,他上位后,各种贬低自己的侄儿,极力标榜自己的皇权来自于唐宪宗手中。

他在正式上班的第二年,改元大中。皇帝变了,思维和执政风格大不一样。曾经位高权重的宰相李德裕被宣宗赶出了朝廷,贬职到荆南当了一个小小的节度使。过了几天,又被进一步解除职务,最后当了太子少保,分司东都(算是退居二线,平稳着陆)。牛李之争,牛党开始渐渐抬头,李党则开始走下坡路。

政治局势一团混乱。每天都有人事变动,都有相互拆台,尔虞我诈,李商隐实在是看不下去。大唐大中元年(公元847年),李商隐突然辞职,决定跟随新上任的桂州刺史兼任桂管防御、观察等使的郑亚,到桂林上班。担任观察支使,掌书记。

三月初动身。刚刚考取进士的弟弟李羲叟和李商隐的老婆孩子前来送行。这一别,让李商隐走上了飘泊天涯的人生之路。

桂林工作期间,他忙于公务,很少外出游玩。和外界朋友的联系也很少。

大中二年(公元848年),桂管观察使名下的昭州,发生了一件大事。由于群体性腐败,导致群众集体性上访闹事,州刺史一看形势不好,竟然果断跑路。一时间,这里陷入无政府状态。

郑亚要求李商隐出面摆平。

大唐公务员法规定,如果州县主要领导干部出现空缺,可以由主管该州县的节度使安排人员代为摆平。如果搞得好,可以上报朝廷,予以转正。当然,能够认真对待这个工作的人,确实寥寥无几。

李商隐上任后,一改既往代理干部的“得过且过”风气,一方面认真听取群众的控诉,一方面深入了解民情,认认真真落实群众诉求。能解决的,百分之百解决到位,不能解决的,百分之百解释到位。花了大力气,肃清政治余毒。

一直以为就当秘书一辈子的李商隐,对这份工作,是充满激情的。且看他写下的《异俗二首》:

鬼疟朝朝避,春寒夜夜添。

未惊雷破柱,不报水齐檐。

虎箭侵肤毒,鱼钩刺骨铦。

鸟言成谍诉,多是恨彤幨。

户尽悬秦网,家多事越巫。

未曾容獭祭,只是纵猪都。

点对连鳌饵,搜求缚虎符。

贾生兼事鬼,不信有洪炉。

虽然这地方形势十分复杂,但李商隐有着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决心。只要信念在,没有什么困难可以吓倒。

然鹅,信心和决心有了,但命运没有跟上。

在昭州上任才一个多月,郑亚调到循州担任刺史。越来越远,实际上是遭了贬职。职位也降低。后来查明,这也是受了牛李之争的影响。

郑亚通知李商隐,如果愿意,可以一同前往循州。如果不愿意,就留在昭州,等朝廷派来的新任刺史到岗后再说。

一团干事业的热情之火,突然被浇灭。李商隐一片茫然。现在这工作干起来毫无意义,所以他在郑亚离职的当口,果断走人。

他去成都,拜见了老朋友,新任的湖南观察使李回,并在他的单位工作了一段时间。干了两个月,发现李回并没有跟自己签订长期聘用合同的意思(实际上,他也深陷党派斗争中,无法自保,也无能为力),再次果断走人,打算返回长安。

在途中,他有写了一首《无题》:

万里风波一叶舟,忆归初罢更夷犹。

碧江地没元相引,黄鹤沙边亦少留。

益德冤魂终报主,阿童高义镇横秋。

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共白头。

尼玛!果然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这实际上也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清明政治、和平年代的原因。否则,一旦遇到风吹草动,最终倒霉的,还是这些草民。

李商隐的这一程,竟然毫无收获。他的内心,一片茫然。

目前的政治生态,对干部的正常成长极为不利。即便是你认真工作,没有人提携,并无卵用。如果有人提携,你却站错了队伍,也会死得很惨。站队一边,就势必得罪另外一边。一边都不站,就必须得罪两边。真特么的为难。

他写了一首《陆发荆南始至商洛》:

昔去真无奈,今还岂自知。

青辞木奴橘,紫见地仙芝。

四海秋风阔,千岩暮景迟。

向来忧际会,犹有五湖期。

大唐大中二年(公元848年),李商隐回到帝都,正好遇到吏部的调选考试。李商隐考过了,被任命为京兆府辖区的盩厔县尉(这两字读周至,后来干脆就写成了周至)。这个地方相当于帝都的四环,位置还不错。职位为正九品下。

工作十二年,同年兄弟们都混到中央干部了,自己混到基层县尉。李商隐无法描述自己的感受。

还好,主管垂直领导首都市长京兆尹很有眼光。他看中李商隐是个人才,文章写得好,就一个调令,把他弄回京师,在他手下担任法曹参军,专门负责写奏章。这个职位对应的级别是正七品下,但有主要领导的认可,规矩还是可以变的。

李商隐在这上班的这几年,国家各种忙碌,各处都在搞事。

早些年,吐蕃入侵大唐边境,战争频发。大唐起兵镇压,效果明显,捷报频传。八月份,解放区的老百姓集体来到帝都,当面向皇帝致谢。皇帝在城楼上兴高采烈地接见群众代表。这批长时间在异族统治下的老百姓,当场脱下胡服换上汉装,高呼万岁。场面让人感动。

这种喜事,肯定要给皇帝祝贺的。这可把李商隐和他的同事们给忙坏了。

可惜,这期间的公文最终没有留存下来。这种应付性文章,不管写作的人多用心,最终都是上面大略一看,就丢在一边。他们注意的,是下面写没写,至于质量,可能并不在意。这期间倒是有一首诗《旧将军》,得以留存:

云台高议正纷纷,谁定当时荡寇勋。

日暮灞陵原上猎,李将军是故将军。

对,在大家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瓜分果实论功行赏的时刻,李商隐想到了曾经为国家出过汗马功劳的前宰相李德裕,现在门可罗雀,无人问津。这人世间的冷暖,让人心寒。

这种每天写公文加班的日子,看着忙成狗,其实毫无乐趣。不会有人太在意你的成果。写的资料也不会被载入史册。即便是载入,也极少有人看。李商隐很压抑,也很苦闷。只有在家,才能享受到温暖。夫人以前习惯了李商隐长期不在家的日子,现在能够天天回家,倒也颇感欣慰。

这一年,李商隐的弟弟李羲叟被提拔为秘书省校书郎,也迁移到了长安,过来和李商隐一起住。家里一下闹热起来。看见天真烂漫的儿子和侄儿,李商隐想到自己的童年,往事不堪回首,他更对孩子们寄予了更高的期望。

他写了一首《骄儿诗》(432字)。最后几句是这样写的:

憔悴欲四十,无肉畏蚤虱。儿慎勿学爷,读书求甲乙。

穰苴司马法,张良黄石术。便为帝王师,不假更纤悉。

况今西与北,羌戎正狂悖。诛赦两未成,将养如痼疾。

儿当速成大,探雏入虎穴。当为万户侯,勿守一经帙。

这一年,李商隐认识了后来影响他后半生的朋友,杜牧。初次见面,李商隐写了一首《赠司勋杜十三员外》赠杜牧:

杜牧司勋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诗。

前身应是梁江总,名总还曾字总持。

心铁已从干镆利,鬓丝休叹雪霜垂。

汉江远吊西江水,羊祜韦丹尽有碑。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这也开启了他们友谊的先河。

这一年五月,宰相牛僧孺病逝。牛僧孺为官多年,提拔了大量干部,很多现在已经是身居高位。他的葬礼十分隆重。到现场祭奠的自不必说,不能亲自到场的,就在本地设祭,全国几十上百处。李商隐的垂直领导京兆尹,又是牛僧孺提拔的,肯定有必要写一篇祭文。

这个任务,自然落在了李商隐身上。

牛僧孺的墓碑碑文,是杜牧执笔的。为了配合杜牧的文采,李商隐的祭文也写得十分卖力。事情办成后,李商隐挨了京兆尹的一顿表扬。李商隐在《樊南乙集序》中这样记录:

是岁葬牛太尉,天下设祭者百数。他日尹言:吾太尉之薨,有杜司勋之志,与子之奠文,二事为不朽。

可惜,杜牧写的碑文现在能看到,但李商隐写的祭文却消失了(极有可能是读完之后,现场烧了)。

这一年冬天,李商隐答应了新任武宁节度使卢弘止的要求,到徐州去上班,而杜牧也请求外任,被批准为湖州刺史。两人从此分手,再也没有见面。

这次工作的变化,起因是这样的。

大唐大中三年(公元849年),五月,驻扎在徐州的武宁军发生兵变。原来,这个地方的兵有点不日毛,不好管,曾经多次驱赶主帅。这次兵变,又把主帅节度使李廓赶走了。朝廷很生气,委派义成节度使卢弘止前往摆平,并接管军务。

这个卢领导,算下来是李商隐的远房亲戚,是他曾祖母娘家的后人。他正当用人之际,这次找李商隐帮忙,并争取到了一个节度判官、侍御史(从六品下)职位。

临别出征,李商隐不得不又和家人分别。这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支持丈夫建功立业的中国妇女的优良作风,在李商隐的妻子处,习惯性地占了上风。他一边流泪,一边帮助丈夫收拾行装。

看着在雪夜默默地为自己收拾衣服的妻子,李商隐百感交集。写了《对雪二首》:

寒气先侵玉女扉,清光旋透省郎闱。

梅花大庾岭头发,柳絮章台街里飞。

欲舞定随曹植马,有情应湿谢庄衣。

龙山万里无多远,留待行人二月归。

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已随江令夸琼树,又入卢家妒玉堂。

侵夜可能争桂魄,忍寒应欲试梅妆。

关河冻合东西路,肠断斑骓送陆郎。

大唐大中四年(公元850年),冬天,趁着雪,李商隐离开帝都,到徐州,加入卢弘止的队伍。

到岗后,措施果断,很快把首要“社会大哥”查办归案,并对被胁从人员予以宽大处理,混乱得以迅速平息。公务短时间内就进入正轨,这场硬仗打完,竟然轻松起来。

这个地方是汉高祖刘邦故乡,李商隐四处游历,专程去瞻仰了泗水亭,诗兴大发,果断整一首《题汉祖庙》:

乘运应须宅八荒,男儿安在恋池隍。

君王自起新丰后,项羽何曾在故乡。

但是,每每闲暇,李商隐想到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也暗自神伤。很多诗篇中,都有着这种情感。其中最有名气的,当推《戏题枢言草阁三十二韵》(384字),里面后半截的句子是这样写的:

君时卧掁触,劝客白玉杯。苦云年光疾,不饮将安归。

我赏此言是,因循未能谐。君言中圣人,坐卧莫我违。

榆荚乱不整,杨花飞相随。上有白日照,下有东风吹。

青楼有美人,颜色如玫瑰。歌声入青云,所痛无良媒。

少年苦不久,顾慕良难哉。徒令真珠肶,裛入珊瑚腮。

君今且少安,听我苦吟诗。古诗何人作,老大徒伤悲。

大唐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朝廷提拔卢弘止升任兵部尚书、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乘此机会,卢弘止提请朝廷任命李商隐为节度使判官。本来是一件大好事,但卢弘止突然大病,还没有来得及出发,就死在徐州。李商隐的升官请示,被迫流产。

李商隐只好卸任回家。谁曾想,那位在无尽等待中,几乎已经耗尽生命的王夫人,此刻正躺在病床上,已经奄奄一息。

大唐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初夏。李商隐终于回到长安家中。

那位长年累月难以见到的妻子,现在已经病入膏肓,无法言语。李商隐当场惊呆。在精心服侍妻子十余天后,这位年仅三十出头,几乎从未过过一天幸福日子的王夫人,溘然长逝。

如果说,十四年前,李商隐和王氏的婚姻,是他从顺境走向逆境的原因,那么,王夫人的病逝,则是李商隐诗歌风格产生变化的重要因素。

李商隐以前的诗歌,虽然沉闷,但还带着生活的希望,也有豪迈的一面。诗歌里面的李商隐,活脱脱就是打不死的小强。生活再苦再难,他也能找到闪光点。而此后的诗歌,却处处笼罩着时不我与、老大无成的哀伤。家庭的悲痛,前途的失望,在他这里,凝聚成了凄凉阴冷。

且看李商隐的一首《房中曲》,这是他给妻子写的第一首悼亡诗,充斥着无比悲痛的情感: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

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

妻子逝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李商隐感到无比的孤独和落寞,他始终无法释怀。情绪在心中郁结,最终都迸发成了凄婉的诗句。他写过一首《西亭》:

此夜西亭月正圆,疏帘相伴宿风烟。

梧桐莫更翻清露,孤鹤从来不得眠。

李商隐身边一大群兄弟朋友,担心他过度悲伤,郁结成疾,抽空过来看望他,劝慰他,并请他喝酒唱歌,打牌钓鱼,旅游散心。李商隐用一首《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时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一概拒绝:

谢傅门庭旧未行,今朝歌管属檀郎。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

嵇氏幼男犹可悯,左家娇女岂能忘?

愁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这期间,朝廷提拔李商隐为太学博士。这是正六品职位,也是他进入体质内担任公务员以来,获得的最高级别职位。但李商隐对这职位,毫无兴趣。

李商隐仍然沉浸在失去相濡以沫妻子的悲伤中,他写了一首流传最广的《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大唐大中五年(公元851年),七月。李商隐收到新任梓州刺史、剑南东川节度使柳仲郢(书法大家柳公权的侄儿)送来的征求意见函,询问是否愿意去他那担任掌书记。

李商隐果断放弃了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太学博士职位,答应了老柳的邀请。他将孩子寄养在长安的亲戚家中,独自前往梓州上任。

辗转走到十月,终于到达梓州。柳仲郢和李商隐见面后,改变了自己之前的主意,向上级帮助李商隐申请了检校工部郎中职位,这是从五品上职位。这,多少让李商隐有了些许感动。

对于李商隐来说,似乎是一段新生活的开始。

在梓州,李商隐一共生活了五年。直到大唐大中九年(公元855年),柳仲郢被提拔为吏部侍郎、盐铁转运使,李商隐才跟着他一起返回长安。

冬天,李商隐启程离开。临别之际,他给单位的同事写了一封辞别诗《梓州罢吟寄同舍》:

不拣花朝与雪朝,五年从事霍嫖姚。

君缘接座交珠履,我为分行近翠翘。

楚雨含情皆有托,漳滨卧病竟无憀,

长吟远下燕台去,惟有衣香染未销。

这首诗,可以看出李商隐已经基本从低落中走了出来。

大唐大中十年(公元856年),春,李商隐终于回到长安。柳仲郢奉命上班,李商隐暂时闲居在家,等待工作安排。这个时候的政治生态,李商隐十分心痛。皇帝唐宣宗碌碌无为,一班官僚蝇营狗苟,国家大事,都是避让不及。领导家属已经成为发展的严重阻碍,到处都是关系户,改革举步维艰。藩镇割据越发严重,土地兼并十分疯狂,逃税漏税十分严重,搞得群众负担极大。

国家上下乱作一团,李商隐十分惶恐。即便是他去欣赏风景,看见的景色都与常人不同。他写有一首《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还有他的《暮秋独游曲江》: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这年十月,柳仲郢兼任御史大夫,并兼任诸道盐铁转运使。他知道已经46岁的李商隐一直没有上班,就推荐他去担任盐铁推管,主要负责稽查淮南、扬州一带的盐铁商务。

大唐大中十一年(公元857年),李商隐开始正式上任新岗位。行程中,他特意去了洛阳,到了老丈人故居,凭吊已经去世六年的妻子。往事历历在目,不禁悲从中来。他写了一首《正月崇让宅》:

密锁重关掩绿苔,廊深阁迥此徘徊。

先知风起月含晕,尚自露寒花未开。

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窗网小惊猜。

背灯独共馀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这首诗,是李商隐最后一次在这所宅院住宿所作。他一边工作,一边漫游,留下了丰富是诗篇。

大唐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柳仲郢被提拔为刑部尚书。而他之前兼任的盐铁使职位,由兵部侍郎夏侯孜顶替。新来的领导,要安排自己的人。李商隐身体条件不好,退职回到老家郑州。

大半辈子在幕府之中工作,寄人篱下的李商隐,现在算是落叶归根。但他的心并未退休,仍然无法正视自己没有实现的政治抱负。他写了一首《幽居冬暮》:

羽翼摧残日,郊园寂寞时。

晓鸡惊树雪,寒鹜守冰池。

急景忽云暮,颓年浸已衰。

如何匡国分,不与夙心期。

第二年正月十五日,上元节。李商隐又写了一首《正月十五夜闻京有灯恨不得观》: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身闲不睹中兴盛,羞逐乡人赛紫姑。

这个世界,对于李商隐来说,就是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他经历的时代的盛衰,也经历的亲人的离合,更尝试的生活的辛酸。他的内心,却仍然不能成为一潭死水,总是在挣扎。生命在逐渐消逝,但却给他时间,让他写下一首流传千古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大唐宣宗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四十九岁的李商隐,没有走完这一年的春天。几个月之后,唐宣宗李忱驾崩。新上任的唐懿宗李漼,对宦官的指令言听计从。十六年之后,黄巢起义爆发……大唐风光不再,日薄西山。

一位李商隐的年轻粉丝,名叫崔珏(读绝),在朋友圈发了一首关于李商隐的悼亡诗《哭李商隐》:

成纪星郎字义山,适归高壤抱长叹。

词林枝叶三春尽,学海波澜一夜干。

风雨已吹灯烛灭,姓名长在齿牙寒。

只应物外攀琪树,便著霓裳上绛坛。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不需要更多的文章。这两首诗,对李商隐的一生,进行了简要总结,也表达了最深沉的哀婉,算是对李商隐最好的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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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自从东汉蔡伦发明造纸术直到今天,纸一直是最主要的阅读载体。纸质媒体有很多优点:一是反射低,视觉感舒适;二是亮度高;三是反差大,分辨率高,看每一个字都特别清楚;四是视角广。另外,图文印刷后有永久性,印刷上去之后不再耗电和油墨。最后一点是纸质媒体轻便,可卷曲。随着电子技术的发展,特别是网络的发达,使纸质媒体暴露出信息量有限,不能动态查询的缺点。但人们仍然习惯于纸质阅读,主要是人类遗留下来的习惯。
②目前,已有许多人通过液晶显示屏等阅读器进行阅读,但是,从阅读是否舒适的角度看,液晶显示屏和纸张相比差别实在是太大了,液晶显示屏必须得有背景灯,长时间阅读会导致眼睛疲劳;而电子书阅读器通常采用反射式液晶屏,反差程度较低,亮度也不是很好。
③电子纸是解决上述问题的一种选择,电子纸利用电泳显示技术原理发明而成。在电场的作用下,黑白两种不同的颗粒不停运动,当白色的颗粒上升到上表面时,所有的环境光照射到上表面被完全反射,这样就形成了白色的状态,也就是纸的状态;当交换电极后,两种颜色的颗粒会交换位置,这样白色的颗粒就可以到下面去了,黑色的颗粒就到上面,光被黑色的颗粒全部吸收,结果就导致黑色,也就形成了黑白显示。另外,在上表面也可以有混合的状态,两种不同的颗粒成比例的混合,这样可以形成黑白及有灰度层次的不同颜色。
目前的电子纸已经能够做出与传统纸张相近的薄厚及外观,有着与印刷品一样的质感,并且初具传统纸张的一些特性:亮度和分辨率较高,可在自然光下阅读,室内外均有较好的易读性;视角广,可从各个角度阅读;重量小,便于携带,适合移动阅读等。
⑤电子纸还有传统纸张不具备的优点:其呈现的内容不固定,它能随意存取、多次使用大量阅读材料,且便于检索。在电子纸上多次写入内容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手直接写入,另一种是用复制的方法(包括网络下载)来刷新内容。只要你随身携带电子纸,还可以随时随地通过网络查询、下载各种信息。此外,电子纸可调节字体大小,保护视力,图文刷新后不耗电,节能。这种新技术也会带来很多有益的社会影响。例如,大大降低传统纸张的使用量,从而减少树木的砍伐,大大减少发行和运输的费用等。
1.选文第②段主要运用了什么说明方法?有什么作用?(4分)
2.选文第③段划线的“上述问题”指的是哪些问题?请分别概括回答。(2分)
3.选文第④段中划线词“目前”不能删去,请你说明理由。(3分)
4.选文第⑥段能不能删去?为什么?(4分)

本题难度:容易 题型:解答题 | 来源:2011-江苏省盐城市教育集团初三中考仿真模拟考试语文试卷

习题“阅读下面文章,回答小题。电子纸开启阅读新时代①自从东汉蔡伦发明造纸术直到今天,纸一直是最主要的阅读载体。纸质媒体有很多优点:一是反射低,视觉感舒适;二是亮度高;三是反差大,分辨率高,看每一个字都特别清楚;四是视角广。另外,图文印刷后有永久性,印刷上去之后不再耗电和油墨。最后一点是纸质媒体轻便,可卷曲。随着电子技术的发展,特别是网络的发达,使纸质媒体暴露出信息量有限,不能动态查询的缺点。但人们仍然习惯于纸质阅读,主要是人类遗留下来的习惯。②目前,已有许多人通过液晶显示屏等阅读器进行阅读,但是,从阅读是否舒适的角度看,液晶显示屏和纸张相比差别实在是太大了,液晶显示屏必须得有背景灯,长时间阅读会导致眼睛疲劳;而电子书阅读器通常采用反射式液晶屏,反差程度较低,亮度也不是很好。③电子纸是解决上述问题的一种选择,电子纸利用电泳显示技术原理发明而成。在电场的作用下,黑白两种不同的颗粒不停运动,当白色的颗粒上升到上表面时,所有的环境光照射到上表面被完全反射,这样就形成了白色的状态,也就是纸的状态;当交换电极后,两种颜色的颗粒会交换位置,这样白色的颗粒就可以到下面去了,黑色的颗粒就到上面,光被黑色的颗粒全部吸收,结果就导致黑色,也就形成了黑白显示。另外,在上表面也可以有混合的状态,两种不同的颗粒成比例的混合,这样可以形成黑白及有灰度层次的不同颜色。④目前的电子纸已经能够做出与传统纸张相近的薄厚及外观,有着与印刷品一样的质感,并且初具传统纸张的一些特性:亮度和分辨率较高,可在自然光下阅读,室内外均有较好的易读性;视角广,可从各个角度阅读;重量小,便于携带,适合移动阅读等。⑤电子纸还有传统纸张不具备的优点:其呈现的内容不固定,它能随意存取、多次使用大量阅读材料,且便于检索。在电子纸上多次写入内容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手直接写入,另一种是用复制的方法(包括网络下载)来刷新内容。只要你随身携带电子纸,还可以随时随地通过网络查询、下载各种信息。此外,电子纸可调节字体大小,保护视力,图文刷新后不耗电,节能。这种新技术也会带来很多有益的社会影响。例如,大大降低传统纸张的使用量,从而减少树木的砍伐,大大减少发行和运输的费用等。⑥虽然有上述很多优点,但目前电子纸还不完善:一是电子纸不能显示彩色内容;二是不能弯曲、折叠;三是其内容资源比较贫乏,需要更多的内容提供商,包括报纸、期刊、图书出版等行业都在电子纸平台上出售内容产品,并实现版权保护,共同来丰富电子纸的内容资源。1.选文第②段主要运用了什么说明方法?有什么作用?(4分)2.选文第③段划线的“上述问题”指的是哪些问题?请分别概括回答。(2分)3.选文第④段中划线词“目前”不能删去,请你说明理由。(3分)4.选文第⑥段能不能删去?为什么?(4分)...”的分析与解答如下所示:

1.本题考查说明文的说明方法以及说明方法的表达效果。大体可用如下方法:方法+特征,在分析特征时需结合具体的语句。
2.本题考查提取文章信息的能力。结合文章中第三段的描写来概括即可。
3.本题考查说明文语言的特点。解答此题时一般方法:表态+解释+分析+体现了语言的准确性。在分析效果时必须联系具体的语句。
4.本题考查段落能否去掉的能力。结合说明对象的特征来分析能否去点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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