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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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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28)
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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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佳作、名人、新人排列不分先后。陆续添加中。)
(1)&&于德北
《杭州路10号》
(2)&&余显斌 《两个狙击手》
(3)&&刘建超 《没有年代的故事》
(4)&&许国江 《椅 子》
(5)&&袁炳发 《老 孔》
(6)&&莫&&美
《牛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7)&&李永康 《两棵树》
(8)&&申&&平
(9)&&杨柳芳 《放电影》
(10) 刘黎莹 《砷米》
(11) 宗利华 《箫 丐》
(12) 邓洪卫 《吃羊肉》
(13) 冯骥才 《绝 盗》
(14) 周海亮 《悬 崖》
(15) 金晓磊 《台球张》
(16) 何&&晓 《刘棒头摆席》
(17) 卟大春 《岳跛子》
(18) 林荣之 《单日双日》
(19) 陈力娇 《亲爱的羊》
(20) 刘立勤 《守林子的树桩》
1、于德北《杭州路10号》
我讲一个故事。
今年的夏天对我来说很是重要。随着待业天数的不断增加,我愈发相信百无聊赖也是一种合理的生活方式。这当然是从前。很多故事都发生在从前,但未必从前的故事都可以改变一个人。
所以,我说改变一个人不容易。
夏初那个中午,我从一场棋战中挣脱出来,不免有些乏味。吃饭的时候,我忽然想出这样一种游戏:闭上眼睛在心里描绘自己所要寻找的女孩模样,然后,把她当做自己的上帝,向她诉说自己的苦闷。这一定很有趣。
名字怎么办?信怎么寄?
我潇洒地耸耸肩,洋腔洋味地说:“都随便。”
万岁!这游戏。
我找了一张白张,在上面一本正经地写了“雪雪,我的上帝”几个字。这是发向天国的一封信。我为动情地向她诉说我的一切,其中包括所谓的爱情经历(实际上是对邻居女儿的单相思),包括待业始末,包括失去双脚双手的痛苦(这是撒谎)!
杭州路10号袁小雪。
有没有杭州路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我说。我说过,这是游戏,是一封类似乡下爷爷收的信。
信寄出去了。
我很快便把它忘却。
生活中竟有这么巧的事,巧得让人害怕。
几天之后,我正躺在床上看书,突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把我惊起。我打开门,邮递员的手正好触到我的鼻子上。
“我的?”我不相信是因为从来没有人给我写信。
杭州路10号。
我惊坐在沙发上。仿佛有无数只小手在信封里捣鬼,我好半天才把它拆开。字很清丽,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的。信很短:谢谢您信任我并向我诉说您的痛苦。我不是上帝但我理解您。别放弃信念,给生活以时间。您的朋友雪雪。
人都有良心。我也有良心。从这封信可以知道袁小雪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欺骗善良无疑的犯罪。我不回信不能不回信不敢回信。
这里头有一种崇敬。
我认为这仵事会过去,只要我再闭口不言。
但是,从那封信开始,我每个月初都能收到一封袁小雪的信,信都很短,执蓍,感人。她还寄了两本书给我:《张海迪的故事》、《生命的诗篇》。
我渐渐自省。
袁小雪,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我渐渐不安。
四个月过去了,你知道我无法再忍受这种折磨。我决定去看袁小雪,也算负荆请罚,告诉她我是个小混蛋,不值得她这样为我牵肠挂肚。我想知道袁小雪是大姐姐小妹妹还是阿姨老大姐。我必须亲自去,不然的话我不可能再平静地生活。
窄窄的小街头黄叶飘零。
杭州路10号。
我轻轻地叩打这个小院的门,心中充满少有的神圣和庄严。门开了,老奶奶的一头花发映入我的眼帘。我想:如果可以确定她就是袁小雪,我一定会跪下去叫一声奶奶。
“您是?”
“我,我找袁小雪。”
“袁……噢,您就是那个……写信的人?”
“是,是她的朋友。”
“噢,您,进来吧。”
我随着她走过红砖铺的小道,走进一间整洁明亮的屋子里,不难看出是书房。就在这间屋子里,我被杀死了一次。从那里出来,我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她不在么?”
“……”她转过身去,从书柜里拿出一沓信封款式相同的信,声音蓦然喃喃:“人,死了,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些信,让我每个月寄一封……”
我的血液开始变凉。这是死的征兆。
“骨癌。”
她指了指桌子让我看。
在一个黑色的相框里镶嵌着一张黑白相片。相片是新的。照片上的人的微笑很健康很慈祥。相片上的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他叫骆瀚沙,是蓍名的病残心理学教授。
2、余显斌《两个狙击手》
狙击手趴在树上,聚精会神地向男人瞄准。男人的脑袋清晰地出现在瞄准镜中央,眉心与十字重合。狙击手的手指只需轻轻一扣,那眉心上,就会多一个洞。那洞是白色的,散出淡蓝色的青烟。也许是黑色的,子弹镶嵌上去,像长出一只眼睛。
如果你想杀掉一个人,只要你坚持,那么,这个人的死期就开始了倒计时。老兵这样告诉狙击手。狙击手的狙击生涯验证了老兵的话。几年来,狙击手百发百中。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狙击手。
今天,狙击手带了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播送新闻。这也许可以将他暴露,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收音机贴紧了他的耳朵,开着最小的音量。他聚精会神地瞄准,聚精会神地听新闻。战争也许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在等待这个消息。这消息会让他快乐,也会让他无所适从。也许战争是否结束,与他,与要狙杀的人,都没有丝毫的关系吧。
男人在屋子里,屋子在楼的二层。男人把脑袋探出窗外,抽一根烟。因为屋子里有一位女人。女人坐在轮椅上,愉快地弹着钢琴。钢琴旁边放着一台收音机,狙击手看到红色的指示灯在收音机上欢快地跳跃。
男人抽完烟,将烟蒂掐灭,扔掉。男人绕到女人身后,轻揽着她的腰。女人笑着回头,琴声戛然而止,他们热烈地拥吻。狙击手慌了,他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他只有22岁。他的脸红了,喉结轻轻地抖。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本来绷得很紧,此时却放松下来。他想,当揽着女人的男人突然栽倒,当鲜血从他的眉心汩汩地流出,他怀里的女人,该是一种怎样的恐惧?也许女人会崩溃,高声尖叫。她的后半生不再有快乐,不再有幸福,不再有完整的生命,她将只剩下无尽的噩梦和痛苦。
狙击手想起他的女人,他的女人在几百里外的村子。他从没有抱过她,吻过她,甚至没有牵过她的手。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女人。想起他的女人。狙击手笑了。笑痕一闪而过,他的手指再一次加了力气。他不想被自己说服,他不想放弃。射杀男人是他的任务,他必需百发百中。他别无选择。
十字再一次对准男人的眉心,对准那颗黑色的痣。
突然。男人放开女人。他盯着钢琴旁边的收音机。表情一点一点地变化。狙击手的手指突然再一次放松。他几乎硬生生地拽回一颗飞出枪膛的子弹。他听到收音机在耳边轻轻地说,战争结束了。战争结束了?狙击手的身体晃动一下,耳膜几乎被这轻微的声音震碎。战争结束了!他从心里喊出声音。这声音沿着血管迅速奔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的每一丝肌肉都开始了颤抖。
瞄准镜里有一个男人。他本来要射杀这个男人,不顾一切。为此,他策划了好多天,准备了好多天。可是现在战争结束了,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讨厌战争,讨厌射杀。他讨厌大兵,讨厌军功章。他讨厌此时的自己。
瞄准镜里的男人突然变得疯狂,他仰天长啸,表情痛苦。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跪倒在地,把额头磕得鲜血淋漓。他站起来,从腰间掏出手枪,把枪口对准女人……
狙击手终于扣响扳机,男人扑倒在地,他持枪的手腕被射穿一个洞,子弹击碎骨头。男人没有回头,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手,他根本就不在意暗处的狙击手和滚烫的子弹。他用另一只手迅速将枪捡起,狂啸不止。
狙击手似乎听到了男人的哀嚎,瞄准镜里的十字再一次与男人的眉心重合。
“呯”一声响,男人的脑袋炸开。红的血瞬间从男人的脑后喷出,绽成一朵烟花。狙击手的手指早已僵硬,他没有开枪,他没有必要开枪。最后一刻,男人把枪捅进自己的嘴。像被一只强弓射出,他的身体砸向钢琴。狙击手似乎听到钢琴发出沉重的低音。那声音忧伤并且深远,将女人的哭声和尖叫声掩盖。
狙击手扔掉他的枪。战争结束了,他不再需要枪。他认为战争与女人无关,与男人无关,与仇恨无关,与世间的一切无关。战争的本身具有生命,现在它的生命结束了,他该去安慰女人。
然后,他的眉心,就多出一个圆圆的洞。那洞是紫色的,飘散出淡蓝的青烟。
他被潜伏在楼顶的狙击手射杀。那个狙击手没有收音机。
3、刘建超《没有年代的故事》
故事发生的年代有待考证。那一年我出生了。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令我居住的小镇欣喜若狂。为了控制人口的增长,全球统一实行摇号出生制。我居住的小镇已经三年没有人口出生记录,小镇的镇长当初竞选时许诺,在任期内要使人口增加一到二人,眼见任期届满,镇里人丁非但没增加,还去世了两个。镇里民众大为不满,要罢免镇长,我的呱呱坠地给镇长带来空前的信任,支持率上升百分之三百,连任已成定局。
我的到来让父母高兴一阵后,便有了烦恼,我没有名字可起。因为重名引起的混乱,全球制定法律,姓名须注册,禁止重名,否则按侵犯名誉权论处。我家住千层大厦第818楼,逢双日才能上街购物办事散步。父亲已经去姓氏信息管理中心十几次了,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拟订的一百多个名字都没有被计算机认可,我父母一有空就坐在一起,一边逗我玩一边挖空心思给我起名。父亲说,一千年前多好哇,我翻了家谱,咱有个祖宗叫刘建超,还是个小小说作家。不但有大名,有小名,还有十几个笔名,想用哪个用哪个。现在生个孩子起个名字咋这么难。母亲说,那是啥年代,电脑资料上说那个年代的人一周工作5天,天天可以上街玩耍,多幸福啊。父亲说,可不,那时还分着国家呢,只有几个国家有登上月球的技术。娃他妈,你去火星都十几趟了吧?是嘛,现在月球上都人满为患,正组织往土星、木星移民呢。唉,父母都叹了口气。
我没有名字的事也让小镇的人操心。镇长号召全镇的居民伸出援助之手,共同为我起个响当当的名字。于是,诸如“一镇之星亮晶晶”、“东方挺立一匹孤独雄狼”、“天南地北横行霸道”之类的起名信雪片般堆积在我家的案头。姓氏信息管理中心的主任拿着父亲交给他的一大串名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还是不行。这些名字要么是正有使用的,要么是被人提前就给孩子注册的。主任还埋怨我父母没远见,为啥不提前就给孩子注册几个名字备用。父亲说,多少人结婚一辈子也生不了孩子。我也是结婚50年了,谁知道生孩子这等好事会轮到我头上。主任,你给查查,有没有过世的人。按规定,人过世后,他的名字就充公了。主任说,你瞧瞧,等着使用过世人的名字的孩子还有好几亿呢,有的孩子都二三十岁了,用的还是数码代号。我们生活水平高,寿命长,我150岁还是个中年人。死人的名字也是远远地供不应求。我父亲急了,那我就给孩子起名叫王八蛋。主任乐了,别说王八蛋,就是大王八蛋、小王八蛋、大小王八蛋、蛋王八、八蛋王都已经注册了,没办法,父亲只得给我领回个代号:待名08-09-123-561-7474741。父亲说,这个好记,气死气死气死你。主任说,你在家里喊喊可以,外面可不行。我老婆就叫气死你。我父亲张着大嘴啥话也说不出来。
我18岁那年终于有了真正的名字。生日那天,父母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想看21世纪文物展览,看看那时的人使用过的电视、电话、电饭煲、高压锅之类。
从展览馆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件意外的事,一位50岁的少年,因家庭矛盾,身缠炸药欲行不轨。我奋不顾身扑上去,与之同归于尽。我成为人们传颂学习的儿童榜样,小镇要为我举行隆重的追悼会,遇到的问题是我没有名字,英雄怎么能没有名字呢,姓氏信息管理中心主任说,根据规定,为了弘扬见义勇为的精神,如果英雄与不轨者同归于尽而英雄没有名字的话,英雄可以优先使用不轨者的姓名。资料显示,这个不轨者是有姓名的。镇长大喜,立刻派人张罗,我的大名第一次出现在公共场所:横七竖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生永垂不朽。我的骨灰撒进了大海,只留下镶嵌着我头像的纪念碑。母亲悲恸欲绝,抚着纪念碑痛哭:我的儿啊,我的横七竖八不管三七二十一啊……姓氏信息管理中心主任说,妹子,不能叫,根据规定,人过世后,名字自然充公,信息显示,两分钟前这个名字已经被人所有,我母亲立刻闭上了嘴。
4、许国江《椅 子》
储藏室里除了堆放了一些杂物而外,还有两把椅子,一把太师椅是三年前谈局长坐的;另一把老板椅是前任夏局长坐的。这两把被遗弃了的椅子上面,积满了灰尘,它尘封了两位局长热闹的过去,凝固了他们昔日的辉煌。
谈局长坐过的这把太师椅,原来是前任沈局长坐的。后来沈局长当了市长,这椅子就让给了谈局长。这把太师椅,古色古香,光可鉴人,可是放在局长室里,与现代化办公设施,有些不大协调。谈局长到任的时候,行政科长准备把它撤掉,换一把新式的。谈局长没同意。他想,假如换了这把椅子,沈市长知道了,会不会认为我谈某对他不够尊重,想另搞一套。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沈局长在这椅子上坐了不满两任,就荣升了市长,这是一个宝座,自己坐在上面,难免不沾一点灵气,不久的将来,说不定自己也能从这把椅子上高升。谈局长在心里说:这把椅子是万万换不得的。
这把太师椅,又高又大,谈局长坐在上面,不仅舒适,而且显得十分威严,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人们到局里办事,只要看到这把椅子,就知道坐在上面的肯定是局里的一把手。
谈局长坐在这个宝座上,风光了不到三年,就因涉嫌贪污受贿,被依法逮捕,锒铛入狱。
接替谈局长工作的是夏局长。根据以往经验,行政科没提换椅子的事情。可是,夏局长走进办公室,见了这把椅子,就皱起了眉头,立即要人把它搬走。夏局长心想,这倒霉的椅子,老谈一任没坐满,就被拉了下来,自己如果坐这把椅子,岂不沾了一身晦气?什么事都要图个吉利,这椅子万万坐不得。
根据夏局长的意见,行政科买回了一把真皮老板椅。这把椅子款式很新颖,功能多,可坐可躺,还可以向四周转动。夏局长非常喜欢这把椅子,每天上班后,坐在上面看材料,批文件,腻了,就翘起二郎腿,抽烟、喝茶,看报纸;困了,就半躺在椅子上,双目微闭,小寐片刻。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晚上,夏局长花心大放,竟然带了一个卖淫女来到局长室,就在这把椅子上干起了风流事。事情败露后,夏局长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一竿子插到底,成了平头百姓。
接替夏局长工作的是何局长。何局长认为政府官员,又不是什么经理老总,坐这种老板椅不适合,不雅观,不成体统。他要行政科立即把它搬走。何局长嘴上是这么说的,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前任局长在这把椅子上留下了斑斑劣迹,自己再坐在上面,岂不让局里人产生很多的联想,有损他局长的形象?他觉得这种晦气椅子,是万万坐不得的。
为了慎重起见,何局长亲自到家具城,按照自己的体形和身段,挑选了一把高臂橡木椅。这把椅子用料讲究,做工精细,颜色深紫,光泽鲜亮,搬在手上很沉,很重,看上去既古朴典雅,又不乏现代色彩。这把椅子在局里也是别具特色,独一无二的。人们见何局长坐在上面,跟前任夏局长和当年的谈局长坐在他们的那把椅子上一样,显得很气派,很有风度。
5、袁炳发《老 孔》
认识老孔,是因为帮助我的一个朋友发论文。老孔承包了一本杂志,是收费专发论文的那种杂志。
我的这位朋友是中学的一位女老师,人长得漂亮,但不张扬,很文静。她要晋职称,需要有发表的论文。
这位女老师找到我时说,论文这个月底就得用。
我挠着头,皱着眉,当然也明白了女老师的言外之意,论文这个月就得发出来。
我心想,这也太难了。难也要办,谁让她这么漂亮了,况且我还有把她发展成我情人的那种企图。
好!我当即拍板敲定,对女老师承诺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把这事办了。
阳光下,女老师的那双好看的眼睛很暧昧地看了我一下说,那谢谢你了。
说完,女老师走了。我站在那儿,琢磨起刚才女老师的眼神,心里便有了暖意。
接了任务,就开始寻找关系资源。朋友刘给我介绍了老孔,说他能发论文。
我请老孔吃饭,并带给他两条好烟。酒桌上,老孔一脸很难办的样子说,现在论文稿子都下厂了,如果上你的稿,那就得撤别人的。
我说,难为孔兄了。你办吧,我发一篇论文,给你交两篇的钱。
老孔眨巴着眼睛,还在想。
我就又说,孔兄,你不会和钱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老孔听后笑了,那当然不是。
酒后第二天,老孔给我打来电话,老弟,我撤了两块儿版,发你朋友的论文稿,你来交钱吧。
我高兴地去交了钱。看时间已近中午饭口,我请老孔在他单位附近一家酒馆吃一口便饭。
点完菜,老孔电话约来一个女孩。
老孔给我介绍说,女孩叫晓双,是他手下的编辑,我朋友的论文就交给她编辑。
我站起身,握手谢过晓双。
饭毕时,老孔执意埋单,我便由了他,然后散去。
回单位上班的路上,我想,老孔也是个很仗义的人呀!
论文发出来后,我约女老师出来吃饭。我把发表论文的杂志递给她时,她一脸的惊喜,连说谢谢!谢谢!
我们各自斟上一杯啤酒后,女老师就开始向我讲述她的丈夫如何如何优秀。我 明白女老师是在暗示我,她的家庭我插不进去。
可那天她的眼神又让我怎么理解呢?
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小人。不会给人办点事,就乘人之危非得让人家回报点什么,那不是爷们儿所为。既无缘分,那就罢了。
我打断女老师的话说,得,不要讲了,你老公是天下第一男!
女老师咯咯笑起来。
我不是过河拆桥的那种人,因为帮女老师发论文,认识了老孔,从此,就和老孔成了朋友。
我们各自有饭局时,都打声招呼,没事时就到场捧个面子。
更多时,是老孔带着晓双,我们仨一起喝酒。
许是熟悉了吧,晓双见了我总是大哥大哥地叫。
晓双的嘴很甜,是很会哄人的那种女孩。
有一次,老孔我们仨吃饭时,晓双去洗手间的这个空档,我问老孔,晓双是你情人吧?
老孔听完我的话,好像挺紧张,回答说,哪能,老弟把大哥看扁了不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难道大哥连只兔子还不如?
我急忙说,不是把大哥看扁的意思,我只是问一问,觉得晓双这女孩挺可人的。
老孔听后说,怎么?你有那意思啊?告诉你老弟,晓双你可不能动,她是单身,连男朋友都没有,别沾上你。
我对老孔说,说晓双可人,并不代表我就有那意思,一般情况下,老弟是不招惹未婚女孩的,麻烦事太多。
老孔说,算你聪明!老孔端起酒杯,来,走一个。
我就和老孔一饮而尽。
一个月以后,我去道里区办事,在一家无痛人流私家医院门前,我看到了晓双。
当时,晓双正往医院里走,她身后隔着的一段距离是哭丧着脸的老孔。
看着老孔的背影,我暗自埋怨,老孔真是的,五十多岁的人了,何必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呢!
6、莫 美 《牛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夕阳西沉,红霞满天。
山脚下,小河旁,水田里,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未动,其实在动。
牛,和人,在耙田。
牛,是老黄牛,老了,力气衰了,走得慢,很吃力。
人,是年轻人,三十出头,身强力壮,但手艺生疏,有点忙乱,有点急躁。
啪的一声,年轻人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会用牛的人,一般不动鞭子。”
是一位老人的声音。
老人坐在田埂上,瞇缝着眼,抽烟。
年轻人是老人的儿子。
儿子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屁股一拍,走了,闯荡去了;开初几年,叫花子一样,慢慢地,混得人模狗样了,却又荡回来捣鼓。他和几个同龄人商量,要成立什么专业合作社,搞产供销一条龙,还要参加海选,竞选村委会主任。老人对那些新鲜玩意不感兴趣,但对儿子虚心学干农活却很高兴。一个农民嘛,会干农活,不管世道如何变化,都有饭吃,不会饿死。所有农活中,最难掌握的就是犁耙功夫。不会犁耙的农民,只能称为半农民。春耕开始,老人便手把手地教儿子犁田、耙田。草子田要三犁三耙,现在已是三耙了,耙过之后,就可以插秧。这次耙田,虽不是最费力气的,却是最见功夫的,要做到泥烂如浆,田平如镜,确实不容易。好在儿子悟性好,肯卖力,只是有点急躁,沉不住气。
“不要飘,压耙,带泥走!”老人大声叫道,“把泥带到前面的水凼里。”
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
耙前便推满了泥。
老黄牛便走得更慢了。
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老人说,“牛通人性。你老是打牛,牛就会反抗,就会怨恨。你要把牛当人看待,多和它讲话,它听得懂的。我只要哼一声,它就晓得是什么意思。”
儿子不吭声。
终于把泥带到父亲指定的水凼里。
“上来抽筒烟吧!”老人说。
儿子便吆住牛。
刚上田埂,老人便递上一筒卷好的喇叭烟。
儿子接过。
老人又为儿子点火。
儿子狠狠地吧了几口,咳嗽两声,吐了一口痰。
“我看哪,”老人瞇缝着眼,笑着说,“你不要去参与那个村主任的竞选。别人家族势力大,乡里县里都有靠山。你奈何不了他,选他不赢。瞎子摸屁股,看见一样。”
“我知道选他不赢。”儿子说,“但估计我得票也不会太少。给他一点压力也好,也许他会收敛一些,不那么为所欲为了。”
老人说:“他选上后,会卡你,害你。”
儿子说:“我不偷不抢,不犯法,他也奈何不了我。”
老人不再说话。
儿子抽完烟,又下田了。
“压耙,带泥走!”老人又在教导。
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
耙前便堆满了泥。
老黄牛便走得更慢了。
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老黄牛挨了鞭子,并未加快步伐,而是回头望望,眼里盈满痛苦与无奈。
老人心疼了,对着儿子吼道:“只晓得打牛!老教不变!”
停了停,老人又说:“好在牛不晓得它的力气有多大。不然的话,人还驾驭不了它呢!”
儿子望了老人一眼,停住了。
老人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很有哲理。
儿子又望了老人一眼,翁声翁气地说:“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也许别人奈何不了你呢!”
老人立马收了笑容,呆住了。
儿子吆喝一声,又耙田了。
儿子把牛赶到田边,杠着耙先走了。
老人走进田里,用手舀水,在牛身上反复擦洗。老黄牛很是顺温,耷拉着脑袋,偶尔抬眼望望老人,满腹委屈的样子。
牛,和人,往家走。
牛,走得很慢。
牛,走得实在太慢了。
看来,春耕以后,只能杀了。
但老人舍不得杀。他和这牛的感情实在太深了。
那就卖了。
但卖后呢?还不照样被杀?
老人想想他的老黄牛,又想想他自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悲怆感,眼睛潮潮的。
山脚下,小河边,田埂小道上,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没动,其实在动。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7、李永康《两棵树》&&&&
在一处风景区的山上长着两棵特别的树。一棵是松树,另一棵还是松树。
当他们还躺在母亲的怀抱——藏在松果里玩耍的时候,有一天,一位读书人来风景区,走累了,便捧起一本砖头一样厚的书大声朗读起来。它们静下心细听,原来读书人正读着的是《圣经》里的《马可福音》第四章:
你们听啊,有一个撒种的出去撒种。撒的时候有落在路旁的,飞鸟来吃尽了。有落在土浅石头地上的,土既不深,发苗最快,日头出来一晒,因为没有根就干枯了。有落在荊棘里的,荊棘长起来,把它挤住了,就不结实。又有落在好土里,就发芽长大......
读书人合上书走了。它们两个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一个说:我一定会落在好土里。
一个说:我一定要落在好土里。
一个说:落在好土里我就要好好的长。
一个说:落在好土里我就会长得好。
一阵风吹来,松果像铃铛一样摇着。不知不觉中,它们就离开母亲,不由自主地在天空中流浪飘飞。一粒松子儿如愿落在好土里,另一粒却不幸落在悬崖的石缝间。
落在好土里的松子儿果真很快就生根发芽,快快乐乐地生长着。落在悬崖上的松子儿一阵叹息之后,很快振作起来,它慢慢地发芽,慢慢地生根。由于悬崖上风大,泥土少,它不敢多生根。为了能站稳身子,它把几乎所有能获得的营养都供给了根部。有一段时间,周围的小姐妹小兄弟还嘲笑它是一棵长不大的小松树。
一百年后,长在悬崖上的松树虽然仅仅只有碗样粗细,但它那像人手指形态的粗壮的根紧紧抓住石缝顽强生长的形象,却成了一道风景,一个象征。凡来此旅游的人都把它作为背景争着与它合影。还有不少艺术家为它作画、摄影、吟诗、题词。
长在好土里的松树已经有水桶般粗大。只是由于它生长的环境地势低洼,和风细雨经常滋润,根系就特别发达——长了许多须根,稍粗的根上又长须根,须根上又长须根。有一年,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它被连根掀翻,倒在地上。
一天夜里,长在悬崖上的松树对长在好土里的松树说:我还没有长成一棵真正的树啊!
长在好土里的松树说:我以为我曾经为自己活过,哪知却是为风而活的。
我们都是为装饰别人的梦而活着。
说罢,长在悬崖上的松树张开双臂想抱着长在好土里的松树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却扑了个空。原来它做了一个梦。
夜静静的。无风。山月朗朗的照着。
8、申平《怪兽》&&&&&
他第一眼看见那兽,就料定自己今天必死无疑。谁叫他犯了山规!
这的确是一头怪兽;其身如豹,其头如虎,其眼如雕;最奇的是它的脑门儿上还生有一角!它正在向这里慢慢走来。
他伏在树后,浑身筛糠,悔不该到这座山上来。年青时师傅就曾谆谆告诫他,千万不可到神兽山来打猎。他小心恪守,一生平安,没想到就要挂枪隐退却鬼迷了心窍......
那兽离他越来越近了,他的鼻孔里嗅到一股浓烈的死气,手抖的连枪也拿不住了。唉,都是那班徒弟把他逼到这步的。他们愣说按他讲的山规根本无*打猎,为证明自己正确,他亲自操枪上山。转了一天一无所获,最后好不容易趟起一只狐狸,那家伙却偏偏蹿上神兽山。为了脸面,他横心咬牙......
“他妈的,不就是个死吗?”他忽然骂起自己来了。“你还是个老猎人,就吓成这熊样子?”他反倒镇静下来,开始向那兽瞄准。
“不能打!”他忽然又记起另外一些山规来了。“不认识的东西不能打!”、“孤猪怪兽不能打”......打了可是找死呀!咦咦,不打不也是个死吗?豁出去了,他又瞄准。
打哪儿呢?脑门儿!不,那儿准硬;眼睛?不行,这又犯了山规,师傅曾说打兽打眼会枪炸眼睛。为什么会这样,他当年也问过师傅,师傅说这是打师傅的师傅......那传下来的。传下来就有传下来的道理。那么只有打心了。
枪口指向了那兽两腿之间的地方,恰巧怪兽停下来,四处嗅着什么,身子横过来了。
“砰——!”那兽似乎怔了一下,随即跳出来,旋风般向这边冲来,他几乎什么也没想,把枪一挂,噌噌几下爬上大树,从怀里掏出一根绳子,三下二下把自己捆在树上。
山中不知为什么起了狂风,飞沙走石,大树剧烈摇晃。他偷眼觑去,但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树下跳来撞去。天昏地暗,云愁雾惨,树叶纷纷落地,多亏了那根绳子,不然他早飞弹出去。他举起枪来,对那兽角猛开一枪,直打得火星乱迸
怪兽突发一声长啸,震得山摇地动。震得他五脏六腹险些出腔。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来。摸摸枪,还挂在胸前;看看四周,天早黑了,树下正有两盏“蓝灯”霍霍看着他,他不由打个寒战,慢慢转动枪口,拇指勾住板机。打哪儿呢?又是这个问题,打眼,只能打眼!不能再错过机会,可是......去他妈的山规吧!山规就是让人等死呀!都到了这地步,还管那些。
“砰!”必竟是老猎手,红光过处,那盏“灯”倏地灭了。枪竟没炸,眼也没瞎!在这一瞬间,他激动得几乎要喊出来。但他不会有机会把这一切讲给徒工弟听了。那兽在中枪的一刹那,又发出一声霹雳般的吼声,直震得他七窃流血......
徒弟们是第二天找到他的,他的脸上挂着胜利的笑,树下倒着一头价值连城的怪兽。
神兽山从此改名猎人山。
9、杨柳芳《放电影》
&&&&路窄、长,一盏灯忽闪忽闪地,来福和桂花走在这条路上,影子被月光拉到了墙上。
  桂花在前,来福在后,桂花走得急,来福就跟得急,桂花走得慢,来福就跟得慢,差不多走出那条窄路时,来福突然追上去,用手尖儿戳桂花的手背,桂花无动于衷,来福把指尖收起,继而一个手掌就把桂花的手整个儿握在了手里,桂花用力一挣,挣出来,来福又来拉,桂花又挣开。
  来福说咱俩的事就那么难成?
  桂花说俺妈说咱身份不配,你是放电影的,俺是种田的。
  这有啥?不就放电影的嘛。
  阶级地位不同容易闹矛盾。
  成!俺去跟上头说说,也让你放电影。
  过了几天,来福手把手教桂花放电影,桂花就成了六景镇第一个放电影的女人。
  桂花乐,来福更乐。
  这天两人又走在那条窄路上,来福又来抓桂花的手,桂花又挣开。
  来福说咱现在都同等阶级了,还不成?
  桂花说俺妈说虽然咱都是放电影的,但你有工资拿,俺没有,贫富不均更容易闹矛盾。
  来福顿一下后,追上去,明儿俺跟上头说说,也让你拿工资。
  桂花一笑,脸儿一低,就用手捶来福的背,捶得来福心痒痒的。
  月底的时候,桂花果然领了工资。
  来福和桂花办婚事,把街上的人都请了,四十几张酒桌往街上一摆,嘿!那气势比放电影还过瘾。
  人散了,来福一把将桂花放在床上,那猴急样像是被上紧的链条,把桂花折腾得直哎哟。
  来福说赶明儿俺就拿这样的力气去种田。
  桂花说种啥田呀,放电影好好的,轻松又有钱领。
  来福说俺那份工资不都让给你了嘛。
  桂花愣傻了。
10、刘黎莹《砷米》
白四爷陪七太太到上海洋人开的医院看病去了。
白府门前挤满了黑压压的饥民。
又是一个颗粒未收的灾年。
每天日上三竿时白府的佣人抬出两大箩筐雪白的馒头,每人一个,发完为止。白四爷走后的第二个月,蒸馒头的白面所剩无几。白四爷走时叮嘱管家必要时开仓赈灾。白四爷是方圆百里的首富,娶了七房太太。白四爷不打算再娶了,这辈子能遇上七太太,白四爷觉得自己该知足了。七太太并不是出自名门闺秀,她是在白府门前领馒头时被白四爷看中的。对女人白四爷堪称奇才。他只消一个眼神就把七太太从一大堆饿得头晕眼花瘦骨嶙峋的饥民中挑选出来。当时白四爷出来送客。客人是一位叫红玉的青楼女子。青楼女子红玉察觉白四爷的眼神有些异样,便顺着白四爷的视线望去,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瘦削女子。青楼女子红玉好生纳闷,这个面色蜡黄的女子好在哪呢?
三个月后白四爷娶了七太太。
青楼女子红玉应约来白府赴喜宴,竟大吃一惊,跟七太太一比六房太太黯然失色。
白四爷问青楼女子红玉:“七太太长得如何?”
青楼女子红玉说:“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白四爷笑而不语。
青楼女子红玉的聪慧深得白四爷的赏识,但两人从未有过肌肤之亲。白四爷从不拿年轻貌美的红玉当卖笑女子看待,而是一直把她当作可以推心置腹的忘年交朋友。
白府开仓赈灾后,好多饥民恶心呕吐,昏昏欲睡,陆续有人死去。饥民怀疑白府的赈灾米有问题。
也有人说红口白牙莫冤枉白四爷啊。
白四爷的儿子大少爷问管家:“咱家的赈灾米毒死了好些人,你知道吗?”
管家说:“以讹传讹罢了。”
大少爷说:“父亲交待过只发两仓房米,你为何多发半仓房米?”
管家说:“饥民多,每家十瓢米,一阵风两仓房米就发完了。饥民跪在那里不肯离去,我就自做主张把余下的半仓房米也发了。”
大少爷说:“那半仓房米是砷米!”
管家如遭五雷轰顶,泥巴样瘫在那里。
砷米是一种掺了毒药砷的米。在北方播种小麦时把砷米和麦种掺在一起,防备害虫蝼蛄咬伤麦苗的嫩茎。半晌,管家才缓过神来,“少爷为啥不告诉我呢?”
“你以为你是谁?父亲半生英名毁在你手上。等父亲回来看你有何脸面见他。”
大少爷眼神刀样在管家脸上剜来剜去。身材高大的管家霎时矮了一大截。在白府大少爷最恨的人就是管家。白四爷与管家亲如父子,管家知道的事大少爷未必知晓。白四爷虽说娶了七房太太,却只有大少爷这么一颗独苗。大少爷游手好闲,吃喝嫖赎样样俱全。白四爷吩咐管家要严格控制大少爷的日常开销。
白四爷常暗自唉声叹气。
当晚,管家房里的灯通霄亮着。透过木格窗棂能看见管家的身影晃来晃去。管家从小就是个孤儿,一直在白府长大成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以善良忠厚深得白四爷的喜爱。小小年纪,白四爷就开始教他四书五经,书法绘画。
第二天早上,白府的佣人慌慌张张跑来告诉大少爷:“管家悬梁自尽了。”
青楼女子红玉心仪管家多时,她喜欢管家的人品,管家却从不踏进青楼半步。
青楼女子红玉略施小计让大少爷道出了实情:那半仓房米并不是砷米。
管家在白府伺奉白四爷多年,大少爷当然知道管家的为人处事,便使了杀人不见血这一招。
白四爷和七太太刚从上海回来,青楼女子红玉就来白府拜访白四爷。
七太太的病已经痊愈,白四爷却派家人带足银两速去上海请洋医生来白府走一趟。洋医生来到镇上,确诊饥民死于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瘟疫。
白四爷闭门谢客,三天三夜在宣纸上反复写着同一句话: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平时白四爷写得一手好字,可那三天写出来的字却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三天后白四爷从房里出来时多了个手战的毛病。人也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多岁。
在以后的岁月里,很少有人再看见白四爷习文弄墨。
七太太拿了白四爷写的字悄悄去问镇上的教书先生,先生告诉她这是孔圣人说的一句话。意思是唯有仁德之人才能够知道喜爱什么人,厌恶什么人。
据白府的一位厨子透露,白四爷曾亲手为大少爷熬了一碗用砷米做的粥。这只是传说,不过镇上的人从此再没见过大少爷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11、宗利华《箫 丐》
小镇上并不缺乞丐。常见的无非两类,一类系文丐,一手执一个呱啦板,呱哒呱哒敲,嘴里还唱着数来宝。当然也有拉二胡的,一开始给你拉《春江花月夜》,有油滑不给施舍的,就换作了《二泉映月》。另一类动武,手握一根带刺的枣木棍子,朝着自己的头皮嘣就是一家伙,吓得你心跳半天。干脆快打发他走了事。
每个行当都有它自己的道道儿。
这天,小镇上空突地响起悠长的箫声,接着,众人眼前只一晃,就见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民国十六年的石板路尽头。街上沸沸扬扬卖芝麻烧饼、符离鸡、油炸果子的以及坐在太阳底下挽了袖子下五虎棋的,都缓缓地把头拧过来,迎了日光静静地去瞧。来人可真是瘦出了特色,一袭长衫活像裹在一根竹竿上,平日窄短的街道,竟一下阔朗开来。
大家忍不住要笑了。
那人不笑。
那人专心致志地吹奏一支曲子。
懂音律的人会知道,那曲名唤作《水云深际》。
竹竿儿在吴烧饼的铺子前扎住,并不讲话,依旧在吹。音律清虚淡远,胡同口儿一摇折扇的老者,已闭目,捻须,颔首。满街满街的人都住了手头活儿,扭头来看,侧耳来听。
一曲吹罢,整条街寂然无声!
瘦长之人仍不说话,只是伸出个手指一挑,然后,指指烧饼。吴烧饼方回过神来,赶紧就用纸包一个烧饼递去。来人用手取了,一转身,便朝来时方向晃去,不经意间,又一缕箫声漾起。大家正张了嘴,探了头,瞧着听着,音律却悄然而止。斑驳淋漓的阳光里响起一句词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再一晃,哪里就有人的影子了?
街上轰地一声,有人喊一声好。
遂又开始沸沸扬扬。
大家这才明白,那瘦高个儿竟是一乞丐。而且此丐行为举止甚是怪异,每次来,只讨要饭食,不收受银钱,且不贪多,够吃则罢。每次行乞必要吹奏一曲。镇上的人渐渐熟了,乐得听他吹箫。只是,谁也甭想和他搭话,除了吟唱歌词,此丐别无他语。
时光咣当一下就转到了民国十七年冬。
小镇当时十分富庶,惹得几绺子响马都很眼馋。就有一路响马预备攻打小镇。消息传到镇上,登时一片慌乱。虽说镇上组有一帮护卫,可论兵器论作战能力,哪能跟土匪相比?
有钱人家早忙起来,先把钱找稳妥地藏了。家里有水灵姑娘的自然也慌了手脚。据说土匪都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可怎么好?躲已来不及了呀!
凛凛的风恶恶地旋吹着角角落落的枯叶。
镇上的人和城墙上的护卫都瑟缩着。
土匪说到也就到了。
民国十七年冬天的风吹得土匪们心烦意乱,但由于镇里的诱惑,他们又显得莫名其妙的兴奋。土匪们开始攻城,而且攻得很有章法很有层次当然也很具杀伤力。
眼看就要攻进了!
突然,城墙顶上响起了幽幽箫声!
是的,确确实实是箫声。
土匪们就迟疑了一下,攻击的节奏一下子慢了,竟至于要停下来。箫声突然止住,有柔婉的歌子唱起来,“连年肆掠无归期,血雨腥风几人回?倘若魂洒乱世间,白发爹娘依靠谁?”
枪声停歇下来。风仍硬硬地吹着脸面。
又听唱道“离别骨肉断,弱子盼父归,空房断恩爱,柔肠盼郎回。”
随即,悠扬的箫声又起。
城上城下惟余箫声和风声。
土匪混乱一阵,但马上枪声又起来了。这下子攻势更猛。
箫声变得幽怨起来,宛如冰泉凝咽。却是一刻也未止。
土匪冲过来,就在火光下瞧见了那个瘦骨嶙峋的乞丐。
一个长官模样的土匪恶声恶气骂了一句,奶奶个球!举起匣子枪,砰地一声响。
箫声嘎然而止。
12、邓洪卫《吃羊肉》
五年级的一天,我跟天平放学回家。天平的姐夫从后面跟上来,告诉我一个意外的消息,二品,你姐跟丁发谈恋爱了。
他怕我不懂,就认真地说,谈恋爱,就是丁发要成为你的姐夫了。
见我仍然发怔,他又比划说,比如,我和天平的姐谈恋爱,后来呢,我就成了天平的姐夫。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说,不可能,我不要一个杀羊的做我的姐夫。
天平的姐夫说,不管你要不要丁发做你的姐夫,反正我不能做你的姐夫,因为我已经是天平的姐夫了。
果然,我们在村口遇到了丁发。他远远地叫住了我,让我将一张电影票带给我姐。
我回家就将票递给姐。姐问,谁给你的?我说,丁发。姐淡淡地说,你去看吧。我高兴坏了,接过电影票就往街上跑。
丁发见我,有点惊诧,说,咦,你姐怎么不来?我说,我姐病了。他说,什么病?我说,感冒吧,有点咳嗽。他嗯了一声,说,你先看着,我上趟厕所。就走了。好一会儿,丁发才回到座位上,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电影散场后,他把我送到我家门口,又将袋子塞给我,说,这是感冒药和止咳糖浆,让你姐姐吃下去,就不感冒,也不咳嗽了。我说好。可他刚走,我就把感冒药扔了。止咳糖浆我没舍得扔。我以前咳嗽时,喝过这东西,味道甜甜的。我现在虽然不咳嗽了,但怀念那种甜味,每天舔一口,还是很不错的。
我姐还没睡,正在发愣。我走过去问,姐,你真的跟丁发谈恋爱了吗?姐摇了摇头。我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姐叹口气说,都怪咱爸。
原来,姐并没有跟丁发谈恋爱。所谓的恋爱,也只是丁发的一厢情愿。丁发爱上了我姐,爱得有点痴迷。就在前天吧,丁发的父亲请几个人到他家吃羊肉喝酒,其中就有我父亲。酒至半酣,他父亲问我父亲,酒好吗?我父亲说,好!他父亲又问,羊肉好吗?我父亲说,好!他父亲再问,我儿子好吗?我父亲还是一个字,好!他父亲就说,咱俩做个亲家,经常在一起喝酒吃羊肉好吗?我父亲喝多了,口齿有点不清,但还是说出了一个“好”字。
在场的另外几人都说好,酒好,羊肉好,这门亲事也好!最后,我父亲提着一条羊腿,醉里歪斜地回家了。他先做我母亲的思想工作,梅子嫁到丁家,喝不完的羊肉汤,也算福份。我母亲点头,说,也罢了,丁发这孩子还算不错。
可我姐并不同意。那时,她已经看上了同厂的一个青年小周。但我姐很孝顺,她不愿伤父母的心,同时,她也不愿让丁发难堪,所以就不置可否。
丁发家的羊腿不能老放着,得吃呀。那天中午,满满一大盘羊肉就上了我们家的餐桌。全家人都围过来,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刚下班的姐也拿起碗筷,刚坐下,却猛地回过头去,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干呕。然后,她捂着嘴飞快地出了屋子。
母亲追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说,梅子一闻到羊膻味就呕。父亲嘴里嚼着肉,说,奇怪,多鲜美的肉,吃不出膻味来呀。
我母亲也说,以前咱家也吃过羊肉,没见她呕呀。又问我,你说,她以前吃羊肉呕吗?我摇摇头,说,我记不清我们家什么时候吃过羊肉了。我父亲说,这可怎么办?跟丁家结亲,又不吃羊肉,这可怎么办?
那天晚上,我父亲去了丁发家。我也跟着去了。丁家屋里充满了血腥味,丁家父子正在忙着杀羊。我父亲说,这门亲事算做不成了,梅子她不吃羊肉。丁发的父亲说,是吗?羊肉这么好吃的东西,她怎么会不吃呢?我父亲说,她不仅不吃羊肉,而是一闻到羊膻味,就吐,吐得一塌糊涂。丁发说,那我们家就不杀羊了!丁发的父亲摇摇头,不行,不杀羊我们能干什么呢?丁发说,我们干点别的吧,干什么就是别杀羊。丁发的父亲忽然恼了,吼道,做了多年的手艺,你说扔了就扔了啦,我是你爹,还是你是我爹呀!丁发“当啷”扔了刀,蹲在地上,像一只待宰的羊一样发出绝望的干嚎。
我父亲很内疚,说,丁发,你别伤心,我会还你们家一只羊腿的。
丁发嚎得更凶,说,这是羊腿的事吗?这是羊腿的事吗?呜呜。
我姐和丁发的亲事就算过去了。那以后,我姐就真的不吃羊肉了。后来,我姐跟她喜欢的小周结了婚。他们相处和睦,生活美满。听说,小周也不吃羊肉。
那一年,我工作了。一天,姐夫和姐来城里看我,我请他们下馆子。我点了一盘羊肉。我们三人吃得满头大汗。吃着吃着,我突然想起来,说,你们不是不吃羊肉吗?姐夫突然笑了,说,其实,我是吃羊肉的,只是跟你姐结婚后,听说你姐不吃羊肉,闻着羊膻味就呕,我才不吃羊肉的。我问,你听谁说我姐不吃羊肉的?姐夫说,就是你们村那个卖羊肉的丁发呀,他一再叮嘱我,梅子不吃羊肉,你千万不要买我的羊肉呀!
说到这,姐夫很奇怪地问姐,你吃羊肉,怎么不呕了呢?
我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挑了一块羊肉,搛到姐夫的碗里。
13、冯骥才《绝 盗》
&&&&老城区和租界之间那块地,是天津卫最野的地界。人头极杂,邪事横生。二十年代,这里一处临街小屋,来了一对青年男女租房结婚。新床新柜,红壶绿盆,漂漂亮亮装满一屋。大门外两边墙垛子上还贴了一双红喜字。结婚转天一早,小两口就出门做事上班。邻居也不知他们姓甚名谁。
  事过三天,小两口去上班不久,忽然打东边飞也似来了一辆拉货的平板三轮。蹬车的是个老头子,骨瘦肉紧,皮黑牙黄,小腿肚子赛两个铁球,一望便知是个长年蹬车的车夫。车板上蹲着两个小子,全是十七八岁,手拿木棍、板斧和麻绳。这爷仨面色都凶,看似来捉冤家。
  老头子把车直蹬到那新婚小两口的门前,猛一刹车,车上两小子蹦下来,奔到门前一看,扭头对那老头子说:“爹,人不在家,门还锁着呢!”门板上确是挂着一把大洋锁。
  老头子登时火冒三丈,眼珠子瞪得全是眼白,脑袋脖子上的青筋直蹦,跳下车大骂起来:“这不孝的禽兽,不管爹娘,跑到这儿造他妈宫殿来了。小二、小三,给我把门砸开!”
  应声,那两个小子抡起板斧,把门锁砸散。门儿大开,一屋子新房的物品全亮在眼前。老头子一看更怒,手指空屋子,又跳又叫,声大吓人:
  “好呵,没心没肺的东西!从小疼你抱你喂你宠你,把你这白眼狼养活成人,如今你娘一身病,请大夫吃药没钱,你一个子儿不给,弄个小妖精藏到这儿享福来,你娘快死啦!你享福?我就叫你享福享福享福!小二、小三!站着干嘛!把屋里东西全给我弄回家去!要敢偏向你们大哥,我就砸折你俩的腿!”
  那两个小子七手八脚,把屋里的箱子包袱、被褥衣服抱出来,往车上堆。
  邻居们跑出来围观。听这老头子一通骂,才知道那新婚小两口的来历。这种连快死的老娘都不管的白眼狼,自然没人出来管。再说那老头子怒火正旺,人像过年放的火炮,一个劲儿往上蹿,谁拦他,他准和谁玩命!
  东西搬得差不多,那两个子说:“爹,大家伙抬不动,怎么办?”
  老头子一声惊雷落地:“砸!”
  跟手一通乱响,最后玻璃杯子打屋里也扔了出来,这才罢手。老头子依旧怒气难消,吼一句:“明儿见面再说!”便扬长而去。
  门儿大敞开没人管,晾了一整天。邻居们远远站着,没人上前,可谁也没离开。等着那小两口回来有戏看。
  下晌,新婚的小两口打西边有说有笑地回来。到家门口一看,懵了。过去问邻居,一直站在那里的邻居反而纷纷散开。有位大爷出来说话,显然他对这不尽孝心的年轻人不满,朝新郎说道:
  “早上,你爹和你兄弟们来了,是他们干的。你回你爹妈那儿去看看吧!”
  新郎一听,更懵。忽然禁不住大声叫道:“我哪还有爹呀!我三岁时爹就死了,我娘大前年也死了。只一个姐姐嫁到关外去,哪来的兄弟?”
  “嘛?”大爷一惊。可早上的事真真切切,一时脑筋没转过来,还是说,“那明明是你爹呀!”
  小两口赶紧去局子报案。但案子往下足足查了十年,也没找到他们那个“爹”。
  天津卫的盗案千奇百怪,这一桩却数第一。偷盗的居然做了人家的“爹”;被盗的损失财物不说,反当了“儿子”,而且还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若是忍不住跟人说了,招不来同情,反叫人取笑,更倒霉。多损,多辣,多绝——多邪!
14、周海亮《悬 崖》&
  他观察了三天。他知道那个男人在黄昏时候才能回来。在男人回来以前,那个总是挂着厚厚窗帘的窗口,没有任何动静。这等于说,他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翻找。
  他的钢锉和改锥没有派上任何用场。他轻轻推一下门,门就开了。
  他在客厅里胡乱地翻找。他流了满头的汗。他没有翻到一分钱。茶几上有一筒打开的饼干,露着金黄诱人的内容。他把那筒饼干抓起来,胡乱地向嘴里塞了两块。
  他将近两天没吃任何东西了。
  他一边吃,一边推开卧室的门。
  便一下子愣住了。
  床上躺了一个女人,侧着身子,正盯着他看。女人的眼睛,含着笑。
  他也看她。其实他想逃走。很想。可是他的两脚似被钉住,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扶着门,努力使自己不倒下来。
  女人笑了。她说:“你好。”女人的脸色苍白。那上面,没有一丝阳光的痕迹。
  他说:“你好。”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嘴里还塞着饼干。这让他的话,含糊不清。
  女人说:“来了?”他说:“来了。”女人说:“你坐。”他说:“不用。”他稍微镇静了些。脑子里,闪出一千种可能,和一千种解决的办法。
  女人说:“你是来做钟点工的吧?刚打出广告,你就来了,这速度……”
  他说:“是。”心里狐疑着。他把嘴里的饼干吞下,将右手伸进裤兜,抓紧了那把尖刀。
  女人身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部电话。女人悄悄地、很隐蔽地把手伸过去。他往前走了两步。他想只要女人的手抓起电话,他就会掏出那把刀子,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女人的手,却在距电话几公分的地方停住。她打开床头柜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五十块钱,递给他。“说好了的,先给钱。”女人说。
  仍是浅浅地笑。
  他走过去,接过那五十块钱。然后愣愣地看着女人。女人说:“扶我起来。”他就小心翼翼地扶女人起来。女人说:“扶我去阳台。”他就小心翼翼地扶女人去阳台。女人坐上一张宽大的椅子,眯起眼睛。
  看得出女人很虚弱,她在轻轻地喘息。
  女人说:“我坐一会儿就行,你慢慢吃。”她指着他手里的饼干筒,“冰箱里还有,吃完了,你自己拿。”
  他说:“不用了。”竟有些难为情起来。只是,他插在裤兜里的右手,仍然紧攥着那把刀子。
  “你多大了?”女人突然问。
  “二十三,”他说,“是周岁。”
  “和我儿子一样大。”女人说,“我儿子,和你一样帅,一样壮。”
  他的脸红了。
  “不过现在他在海南,在当兵。”女人说,“我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想他吗?”他问。
  “当然想。”女人说,“你失业?”
  “是的。”他承认。
  “没关系的。”女人说,“像你这样的年龄,机会一抓一大把。做钟点工,不也是机会?”女人开始咳嗽,仿佛要咳出五脏六腑。他不得不松开紧攥着刀子的手,握了拳,轻轻捶着女人的后背。
  “谢谢你小伙子。”女人说,“我儿子,以前,也常常这样给我捶背。”
  他的脸再一次红了。“你不闷吗?”他说,“要不把窗帘拉开吧?”
  女人笑笑:“好。”
  “要不,把窗子也打开吧?透透空气。”他说。
  女人再笑笑:“当然好。”
  他拉开窗帘,然后把窗子打开。阳光和风灌进来,把阳台,以及他们,镀上凉爽的金黄。
  突然他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他惊了一下.他竟陪这个女人,在阳台上,整整待了一个下午!
  女人笑着对他说:“时间到了,你该走了。冰箱里还有饼干,如果你喜欢吃,可以拿走。”
  他说:“真的不用了。”转身往外走。正碰到走向卧室的男人。
  他微笑着对男人点头。男人的脸,满是惊讶。
  他听见男人走进卧室,问女人:“谁啊?”
  女人说:“钟点工。”
  “钟点工?什么钟点工?……老天!医生早嘱咐过你不能乱动的!竟然还开了窗子!你不想活了?”
  男人的声音,惊慌失措。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本来想离开,此时却迈不开步。他重新敲门,走进屋子,在男人惊愕的目光中,从裤兜里掏出那五十块钱,然后掏出改锥、钳子、钢锯和尖刀。他把这些东西堆起来,压住那五十块钱。
  现在他感觉浑身轻松。
  他重新走进卧室,朝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他说,“是你,把我拉了回来。”
15、金晓磊《台球张》
我叫他张老板。其实,他比我这个穷学生,多不了几个钱。
他在骆家塘的街头,守着几张台球桌,维持生计而已。的确,只是而已。
按年纪,他其实也可以做我的“伯伯”了,但我不这样叫他,虽然,我和他也很熟悉。我觉得这声“老板”里,除了尊重,还有几份敬意在里面。
事情,还是从头说起,比较清楚方便点。
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了。所以,这次,我想先从我自己说起。
说什么呢?说我颓废的历史吧。
大学快毕业的那个学期,陆陆续续有用人单位来我们学校招人了。招聘单位,除了看看相貌以外,更多的就是看看简历和分数。说起来很惭愧,这四年大学,我把很多时间都奉献给了我那温柔的被窝,或者是金华的大街小巷,还有就是那么一大堆小说书和我自己藏在抽屉里的破小说。所以,我的简历上空空荡荡,我的成绩单上,也没有像父亲拾掇农田那样挂满黄灿灿的稻穗,只剩下“补考”“重修”的屈辱历史。
历史,就在这个时候,开始报复创造他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在很多同学被用人单位签下的时候,我却成了张过期的船票。
一次次的失望,后来就变成了绝望。真的绝望,也就无所谓了。
于是,我重新走上“历史”的轨道。继续游荡,继续寻找别样的快乐。
台球,就这样再次走进我的历史。在这里,我用了“再次”这个词。早在读小学的时候,因为堂叔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张台球桌,我就近水楼台地玩起了这时髦的游戏。最显而易见的成果,就是这“免费的游戏”,把我培养成了乡间的台球高手,一度打遍村庄无敌手。
所以,有事没事,我总跑进骆家塘的台球室里。有时候,那里一个顾客也没有,我就一个人自娱自乐,类似于周伯通的“左右互博”。
渐渐地,我在那里“打”出水平,“打”出点名气来了。
再后来,就有点像武侠片里的那样,有人上来挑战了。而且,是打那种带点彩的球。不多,一局十元,或者一包烟什么的。
一开始,我的确也有点紧张。毕竟,自己还是个学生,也就那么点生活费。但有时候,人不是为自己活,而是为面子活,何况是二十出头,正死要面子的年龄。
这一豁出去,球就好打了。一段时间下来,我是赢多输少,收获不小。甚至创下了“一杆清台”的历史。
张老板,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我的历史。其实,他一直在我的历史里——顾客和店家的关系,但一直没走进来。
那个晚上,我像一头得胜的公鸡一样,骄傲写满整张脸。就在我准备回学校的时候,张老板说,等一下。
很多人和我一样,停了下来。
我想这老头大概是见我赢钱,嫉妒眼红,想弄点彩头,于是,我满不在乎地掏出张十块的说,恭喜发财,谢谢张老板你的福地,今天就算分红了。
这老头哈哈地笑出声来:我想和你来一局。
这话一出,我差点喷饭。别想着自己经营这么个螺蛳摊,看我们打球很简单,也不想想,自己都七老八十的了,还想和我来赌。
但,我的话却很有风度:张老板,你想怎么来?
就按你兜里所有的钱吧。
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不顺耳。我顺手捋下手表说,加这个吧。
围观的人,起了哄。
有个人自动当起了裁判,从裤兜里找出个硬币来。
是我先开的局。
我轻轻地打出去。白球的走位,也恰到好处,没有给那个老头留下进攻的机会。
一看那老头的握杆架势——居然是用球杆的大头击球的。我狂跳着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而且,我第一次看清楚了那老头的左手。那左手的小指居然没有了的。四个手指畸形地按在球桌上,在那盏昏黄的灯下,露出狰狞的面目。
周围的人,都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嘲讽来。
接下来的局面,似乎成了一边倒。
我的色子球,大部分已经安静地躺进了网兜里。
而那老头的花色球,在台面上,从这边滚到那边,队伍完整,也在帮着我一起嘲笑那老头。
就在我的色子球还剩下一颗的时候,老头突然转变了枪杆。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局势,是瞬间扭转的。
那老头犹如神助,噼里啪啦几下,花色球瞬间就被消灭成只剩下一颗了。
豆大的汗珠,从我的全身一下涌出来。
那最后一颗色子球,似乎也故意和我作对,怎么击打,就是不进网。
老头以一记漂亮的“回力球”,把“8”号球送进了网兜。也顺势击中了我的心脏,把我定在那里。
后来,其他的人如鸟兽散去,剩我在那里发呆。
那老头,把我叫进了他的小矮屋。
他把我所有的钱和手表,塞进了我的口袋。
不知道怎么回事情,我的眼泪一下子来了。
好好读书去吧,他拍拍我的肩膀,晃了晃左手说,这根手指,被我自己砍下来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那个时候,我就可以“一杆清台”了。
我点点头。
还记下了这句话:读书,才是正道。
16、何 晓《刘棒头摆席》
&&&&每天总要等到辰时才爬起来伸腰杆的,就是叫花子。叫花子也想起早睡晚,只是那么早,人家的饭都还在锅里煮,哪有舀给他们的呢?平常睡习惯了,七月十五不讨口,他们更是起不来。这天最早起来的是刘棒头,他从自己的房间走到院坝里的时候,虽没有看到一个兄弟,却闻到了浓浓的肉香。
&&&&猪是昨天杀的,肉是昨天煮的,今天就只等上席了。
&&&&今天是1932年的阴历7月15,是叫花子祭祀地藏王菩萨的日子。虽说军阀割据,外头到处都在打仗,但古城的叫花子却不管这些,他们安了心,只想好好地吃一顿。
&&&&刘棒头是去年过了中秋,"老双头"病死以后,才接手安化院的。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硬是跟兄弟们一起,把安化院和西门濠之间的荒地开垦出来,种上了蔬菜。菜种出来,人吃不完,刘棒头就拿来养猪。他一不纳粮,二不交税,把个乞丐日子过得象神仙一样。古城的叫花子往年也祭地藏王菩萨,也要吃顿饱饭,可那些饭都是讨来的残汤剩水。今年不同了,菜是自己种的、猪是自己喂的……哼哼,从今往后,只要是我刘棒头坐镇安化院,那就年年都不同了哦!
&&&&刘棒头想着,欢喜得笑出了声。他在院坝里走来走去,一双烂草鞋拖在地上,唰唰地响,把早就醒了却偏还要赖在草席子上不睁眼的叫花子们全都惹得心痒痒的。安化院的叫花子们才起来,陆陆续续的,十间房、城隍庙、洞儿寺的闲散叫花子都开始往安化院聚,安化院一时人声鼎沸:这是多大的事情啊,叫花子自己办酒席!怕历朝历代的叫花子,都没有做出过这样的壮举哩!
&&&&有人在喊:时辰到!
&&&&安化院立刻静得象冬天的河坝,叫花子们从四面八方把头转往一个方向。刘棒头换了一双新草鞋,穿了一件半新旧的蓝布短衫,立在院坝中间的半扇磨盘上,望着满院坝一堆一堆的叫花子,说:今天是7月15,是我们叫花子祭祀地藏王菩萨的日子。目莲到了阴曹地府,打开铁围城,救出了生母,也放出了八百饿鬼,。目莲的孝心感动了天,被封为地藏王。八百饿鬼就是世上落难的叫花子。
&&&&叫花子们都看过"目莲救母"的戏,这几句话他们还听得明白。
&&&&刘棒头接着说:没有哪个人天生就想讨口叫花,读过书的都晓得,孔夫子陈蔡绝粮、韩信乞食漂母,没读过书的也晓得王金龙讨口,后来当了八府巡按、郑元和讨口,后来当了状元、薛平贵讨口,后来当了西凉皇帝!叫花子并不是天生的贱种,我们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
&&&&这几句话,平常可是很少有人说起,叫花子们听了,顿时热血沸腾,再联想到这一年来刘棒头带领他们挖包包填沟沟,担粪、下种,收菜、喂猪,特别是想到今天的筵席,一个个更是热血直往脑门上冲,不由自主地都把竹棍敲得"梆梆"响。
&&&&例行演说完毕,大家排队到神像前拈香叩头,求地藏王菩萨保佑他们四季平安、没病没痛。然后,院坝清理出来了、缺角的桌子搬上来了、少腿的凳子抬上来了、大碗大碗的水砣子肉端上来了……刘棒头兴奋地望着他的欢天喜地的臣民,正要宣布开席。突然--
&&&&安化院的朽大门,"哐当"一声,倒了!
&&&&门虽是朽的,却大,架子还在,倒下来,砸在地上,扬起的灰尘笼住了半块院坝。天底下还没有7月15不许叫花子吃饱饭的道理吧?叫花子们遭吓惨了,安化院里刹时一片死寂。一队士兵踩着倒下的大门冲了进来,领头的朝天开了一枪。枪声里,叫花子们尖叫着开始往各个角落里跑。刘棒头见了,把双手举过头顶,边往那开枪的人面前走,边高声说:你们要做啥?难不成你们晓不得今天是7月15、这里是安化院吗?那人面无表情地朝着刘棒头的脚又开了一枪,用刘棒头从未听说过的怪腔调说:站住,你这肮脏的猪,滚!前半截话,刘棒头没有听懂,但后面那个"滚"字,他却是听明白了的,那脚边的枪声更是让他立刻和其他叫花子一样,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安化院。
&&&&刘棒头和这群叫花子原本是想往人多的地方跑,进城去,却不想随着一阵又一阵密集的枪声,一股一股的人潮从北门里涌出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要想进城,一步都迈不出去。刘棒头只得随大流往西门濠跑。哭喊声、呼叫声、咒骂声中,刘棒头听到有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叫着:打起来了!打死人了!打起来了!打死人了!奔跑的人流肆意践踏着脚下的一切。刘棒头远远地就看到前面的人正跑在他的菜地上,菜秧子被无数的脚踏过、踏过……刘棒头看着,想起了这一年来花的心思流的汗水、想起了刚才还摆在眼前的热气腾腾的酒席,他的脑袋象正在灌气的猪尿泡一样,越来越胀!
&&&&正当他的脑袋胀得要爆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刘棒头听了,猛地打个冷颤,清醒了似的,赶紧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跑。
&&&&人群跑过,眨眼间,刘棒头和他的那些叫花子们开垦出来的菜地又变成了一片荒地。
17、卟大春《岳跛子》&
鞋匠岳跛子手艺棒,讲书也棒.特爱将岳飞,慷慨激昂泪满襟怀,常炫耀道:“我是岳飞的第四十四代子孙咧!”众人并不肃然起敬,且嗤笑揶揄:“哼!莫玷污了岳飞罗!你配做岳飞子孙么?岳飞子孙甘戴绿帽子么?嘻嘻……”岳跛子瞠目结舌汗颜湿背,跌进汗腥氤氲的被窝茶饭不思心如锥扎……
岳跛子倾囊从人市上买来的婆娘却无缘消受。他阳痿,婆娘熬不住,偷偷与木匠憨二相好了。岳跛子几次撞上,蹲在门外干咳抽闷烟。憨二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从不跳楼爬窗,总是大摇大摆来去从容。憨二剽悍劲大,挥斧比岳跛子舞锥还轻巧,要揍扁岳跛子岳跛子还不比捏瘪臭虫容易?众人耻笑他,他无奈苦笑,自嘲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法管,让她快活吧!”
如今辱及祖宗岳飞,岳跛子才痛苦不堪。
不久,兵占了野牛镇。一日鬼子小队长闯进鞋铺,搂住岳跛子的婆娘就往房里拽。鞋铺对面就是木匠作坊,憨二正在挥斧劈料。婆娘凄厉地呼喊:“憨二,救救我!”憨二怔了怔,斧落地,溜进屋。婆娘绝望了,瞥瞥呆若木鸡噤若寒蝉的岳跛子,但没呼喊。岳跛子浑身一颤,怒火攻心:狗日的,都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连她也小觑我……房里传出婆娘撕心裂肝的的惨叫声和鬼子阴森淫荡的怪笑声。岳跛子真想伏地痛泣仰天长啸,耳边回荡起喧嚣的耻笑声唾骂声,他颤抖地操起那把锥了多年鞋的钢锥,橐橐的走进房里。鬼子小队长泄尽淫威后死猪般躺着,见岳跛子怒目圆瞪走进来,一愣,腾地跳起叽里咕噜地怒吼。岳跛子冷冷地逼视他。鬼子小队长慌忙抓手枪,但岳跛子迅若脱兔捷如猿猴,飞起一锥,鬼子小队长惨叫一声砰然倒地,脑袋被锥了个透穿。岳跛子嫌不解恨,舞锥狂扎,不一会儿,鬼子脑袋成了马蜂窝……婆娘双手捂脸恐惧万分,岳跛子瘫软地坐在门槛上嗫嚅:“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快逃吧,跟憨二去……”婆娘猛地扑进他怀里:“不,我不逃!我不跟憨二去!你真正是我男人!”
岳跛子叫鬼子的大狼狗撕碎了!野牛镇人肝胆俱裂,默默叨念:“岳跛子。你有种!谁再耻笑你,就他娘的不是人!”
野牛镇出大殡葬了岳跛子,石碑上刻着这么一段文字:“岳飞的第四十四子孙!”
18、林荣之《单日双日》
小菊年纪轻轻便成了人家的情妇。小菊家穷,大学考上了,没钱念,傍上一大款,供她上大学。但没上一年,便上这金屋藏起来了。
小菊当初不情愿的,但在一次酒后,糊里糊涂就同意了。
小菊心有不甘,因为她有个心上人,就是她高中同学阿福。阿福虽穷,但人老实,对她好,但阿福没有钱,不能供她上学。
小菊被藏到别墅里,什么都好,就是闷。大款有个家,一子一女,老婆管得严,大款每次都是单日上班偷偷来的,顶多两小时,干完事后丢下一把钱就走了,想留都留不住。
小菊有花不完的钱,她的猫狗比一般人吃得还好。小菊常逗狗玩,把狗叫做阿福,因为她心里还有阿福。一天,小菊的狗掉进一个深坑里,上不来,急得小菊连声叫“阿福、阿福”。
“谁在叫我?”阿福恰好下班经过,看见小菊,高兴得跳了起来,“真是小菊啊!小菊,你怎么在这儿啊?”
“阿福?”小菊握着阿福的双手不放,“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打工呗。我就在前面那间工厂打工。”阿福手一指,问,“你呢,小菊?你不是在上大学吗?”
“进屋再说吧。”小菊连拉带拥将阿福拥进了屋。
“这是你的屋呀?好大呀,好漂亮啊!”阿福四面环顾,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怎么有钱买这么大的房子?”
小菊含着泪水说了他现在的情况,说完后她抱着阿福说:“你恨我吗?你会原谅我吗?”
阿福低着头说:“有什么恨不恨的,都怪我穷,怪我没本事,这世道又这么残酷。”
小菊擦干眼泪抬起头说:“阿福,你不要打工了,我养你。”
阿福笑笑说:“你都要人养,还养我?”
小菊说:“对,养你,反正他给我大把大把的钱,这个足够养我和你。”阿福想说什么,小菊用嘴堵住了他的嘴。接着,阿福被小菊的柔情俘虏。
小菊一边吻着阿福一边喘着气说:“阿福,你知道吗?这世上,我就爱你一个!以后你一定要常来。”
小菊又啜了阿福一口说:“傻瓜!说常来又不是天天来。他单日会来,双日不来。你就双日来吧,双日来保险。”
阿福便说:“好,双日来。”
从此每逢双日,阿福就来。一来,就和小菊说悄悄话,说着说着,小菊就主动要跟他做那事。事完之后,小菊还给阿福一大把钱。起初,阿福还不好意思接,小菊却说,这钱不要白不要,要了也是白要。你拿去吧,存起来,将来有用呢!阿福见小菊这么说,便收下了。
此后,小菊再也不闷了。单日,大款来;双日,阿福来,天天都有人来陪她。单日,她有大把的钱收入;双日,她却收获“爱情”。
阿福再也不是以往那个穷阿福了。他现在的手机、摩托车俱全,逢双日,他就有大把钱收入。因而,每逢双日晚上8点他就准时来。
阿福搂着小菊说:“小菊,我们这样偷偷摸摸下去总不是办法呀!”
小菊点头说:“我也知道。这样吧,过两年,等我攒够了,够我们一辈子了,我们就回老家生儿育女。”
阿福便说:“好,再等两年。”
有一天,小菊逛街,觉得一双情侣中的男子眼熟,便跟踪上去看个究竟。
那女的说:“你怎么总是隔天来陪我?”
那男的说:“双日我要上班挣钱,没空。单日来陪你,还少呀?”
那女的说:“我们总不能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呀!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真正在一起?”
那男的说:“快了,两年吧。两年后我挣钱够养我们一辈子了,我们就建屋生儿育女。”
天!那个男的不是别人,正是阿福!
19、陈力娇《亲爱的羊》
&&&&大雪封山了,山上的麂子就剩下十几只了,可是上边又有人打猎来了。
  村长苗里吸着烟,坐在炕沿上愁眉苦脸,他吸的是劲头很大的蛤蟆烟,烟雾呛得媳妇直皱鼻子。苗里说,你倒是帮我出出主意呀,到底咋办呀?再这么打下去麂子可就绝种了。
  媳妇在扒豆荚,这是她秋日里从地里捡来的,现在闲下来她想把它们变成黄豆。媳妇不满地说,早打完早利索,省得太多人惦记,一边下红头文件禁止打猎,一边带头搞破坏,到头来不还是老百姓受苦?
  苗里说,你看你这人,又不是所有当官的都来打猎,就那么星崩儿几个,应酬一下得了,你还磨叨起没完了。
  媳妇说,我就知道你向着他们,还星崩儿几个,几个把咱闹得鸡飞狗跳,多了还不把天翻了。媳妇有点儿摔脸子了,苗里有事求她,所以没敢像往日一样和她一拼高低。苗里又掏出一支烟,他说,反正我是不主张他们再继续打了,我也跟他们说了,那座山是国家二级保护区,可他们说是来视察,视察还带着猎枪,你说不是打猎是什么?
  媳妇仍然在扒豆荚,扒出的豆子撇在筐里有着响动,苗里知道她还在生气。过了一会儿媳妇说,你现在知道保护麂子了,当初你不是也打死过麂子给当官的送礼吗?那会儿你要少打两只,现在不定成了几只了。
  苗里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说,你这臭娘们儿,咋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你出出主意,你还拿把,这要是早先……
  往下的话苗里不敢说了,那句话是,要是早先,我早就绰鞋底子了。媳妇乜了他一眼,一副不在乎的样儿,媳妇现在是妇女代表了,常去城里开会,对女人半边天熟知了,苗里轻易不敢动手了。
  苗里想起这,禁不住心里发笑,但他力争不让媳妇看出来,他站起身,绷着脸说,反正这任务交给你了,一个宗旨,不能伤害麂子,也不能得罪上边的人,你琢磨办吧。说完就往外走,他坚信凭媳妇的聪明,她准能弄出个好办法。
  果然在他走到栅栏门口的当儿,媳妇追出来问,那他们几点来呀?
  他回答,上午到,吃过晌饭就进山。
  苗里走了,忙着接待去了。媳妇站在门口儿出了老半天的神。
  吃晌饭的时候,天下雪了,茫茫大雪棉花一样铺天盖地,苗里这个乐呀,他想这老天可真长眼睛呀,大雪天谁还打猎呀,喝吧,喝多了把他们送回去。可是苗里想错了,上边的人是越喝越想打猎,话语都不清晰了,还惦记着打猎呢。
  苗里说,这大雪天第一保护区咱是进不去了,咱就到第二保护区转转得了,领导辛苦,总挂念人民,人民得感谢你们呀。苗里给上边的人倒酒。
  上边的人说,哪里,我们做梦都想着老百姓呀,他们过不好,我们也休想过安宁,老百姓的家就是我们的家,老百姓的麂子就是……上边的人想了想说,老百姓的麂子就是老百姓的麂子,我来一回,得去看看,再怎么说,咱得爱咱老百姓啊。
  苗里没辙了,一行三人进山了,他尽量指挥司机走不好的路,可是司机的驾驶技术却出奇的高,硬是冲破重重难关。眼看就要进第二保护区了,苗里说,这就是了,我们就在这里等麂子吧。
  上边的人这时好像分外清醒,他说,苗村长,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年轻的时候可在这蹲过点儿呀,那时你恐怕还没上小学吧。
  苗里硬充着说,没上小学我也记事呀,您的光辉足迹到哪儿,哪不记得呀。上边的人就高兴得直点头,说,倒是老村长的儿子。
  大雪下得更大了,第二保护区的招牌出现了,离招牌不远,有一头猎物出现了,它披着厚厚的积雪,站在迷漫的风雪中,东瞅瞅西望望。上边的人一下来了精神,他慌忙喊停车,车还没停稳,他的猎枪就举起来了,一声枪响,那猎物应声倒下,苗里这个心疼呀,他心疼得忘记了下车,司机只得下去深一脚浅一脚去取猎物。
  猎物取回来了,几个人全愣了,这哪是麂子呀,这是一只家养的长着两只角的山羊。山羊的眼睛睁着,还死不瞑目呢。
  就在他们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时,从远处传来一阵哭声,一个女人一边跌跤一边向他们跑来,她边跑边喊,你们还我的山羊,还我的山羊啊……
  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苗里首先慌了,他第一个撤退到车里,他刚上车,上边的人紧跟着也上了车,司机慌忙发动引擎,奥迪A6弃风雪而去。
  晚上苗里带着满身疲惫回家,媳妇正用热水烫脚,一点没理苗里的回来,苗里知趣,讨好地拍拍媳妇的肩膀,说,辛苦了,今晚好好慰劳你。媳妇厌烦地推开他的手,懊恼地说,白瞎咱家那只山羊了,我用我的奶水把它奶大。
  苗里无奈地叹口气,颓丧地躺在床上,他知道,今晚的床事是没戏了。
20、刘立勤《守林子的树桩》
&&&&树桩不是树桩,树桩是一个人。
  树桩今年六十岁了,是个老桩了,老树桩仍然住在四十多年那所石板房里守护着那片林子。
  比四十年还早一些的时候,树桩是公社伐木队的队长。树桩领着公社抽调的百十个劳力挨村子砍树。那时的树桩年青,身体壮得像一头牛,砍起树来像是和树有几辈子冤仇似的狠,梆梆梆,随着木屑飞溅,那树“咯扭”一下就倒了。树倒了,粗的交给公家,细的就用来炼钢铁,还有一任它倒在地上长木耳或是长蘑菇。木耳或是蘑菇长了摘,摘了又长,一茬挨着一茬子,犹如树桩家的奖状,一张跟着一张来。只是那树倒了就倒了,再也长不出来,那山就被他的斧头砍得精光。每每看着被自己伐光了树的山坡,他就笑了,他冲着满坡的树桩说:“看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树桩真的厉害,可山比树桩更厉害。树桩领人砍完了他屋后那片林子后,下了一场暴雨,山洪就带走了他的家也带走了他的女人他的猪他的羊。山洪下来的那夜,树桩正在邻村砍树,树桩听说后,知道山神发怒了,他犹如大梦初醒,就把自己斧头在石头上砍,使劲的砍,坚硬的石头被砍得粉碎,他就把斧头砍成烂铁疙瘩,树桩才扔了斧头奔回家了。
  可是家已经没了,有的是满坡的沙石和浑浊的洪水,汹涌着流向倒流河。没有家了,村里就在后沟口给他盖了一间石板间,他要求看护后沟经常被外村人偷伐的林子。一坡的林子已被砍了一多半,村里还要砍,只是村里急着要砍前沟,要砍右沟,还要砍左沟。起初树桩还去阻挡。可他挡了左沟人家砍左沟。起初树桩还去阻挡。可他挡了左沟人家砍右沟,挡了右沟人家砍前沟,那么多的一个人是挡不住的。挡不住了,树桩只是照看后沟。照看后沟的时候,他在后沟的荒坡上栽树,一棵棵地栽,一年年的栽。
  树桩的树还没栽出名堂,村里人砍完了前沟,也砍完了左沟,又砍完了右沟,村里人就打算砍那没有砍完的后沟。后沟里有树桩,树桩不答应。村里组织再多的人树桩都不答应,树桩就像一个树桩一样扦在通向后沟那一条唯一的便道上,没有人上得去。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就连文革时他戴着一顶坏分子的帽子时,也没有人敢上后沟去伐树。有人想伐树了,他就像一截树桩一样立在通道中间,谁也上不去。集体伐不成了,个人就想到偷。树桩不仅喂了狗,而且在便道上安插了许多的铃铛,一有风吹草动,树桩就铁着脸坐在便道上抽烟,一任别人好话磨烂了嘴皮,他仍就是一动不动。无论是村长,还是亲戚,他都不让。记得有一年村长给他介绍了一个女人,女人喜欢树桩,树桩喜欢那女人。两人睡在一起了,女人想弄一棵树给快要出嫁了的女儿做一张桌子陪嫁女儿,嫁了女儿然后就嫁自己。可树桩怎么也不答应。树桩不答应,女人就掀了被子就走了。走在崎岖不平的夜路上,女人只想要树桩能送自己一程,自己也就原谅了树桩。可树桩愣是没有动身,他担心他送女人的时候,有人钻了空子偷了树。就这样,树桩看护住了那片林子,就这样,树桩几乎得罪了所有的人。
  树桩得罪了所有人的时候,也救了所有的人。
  那一年大下大雨,两天两夜的大雨泡软了前沟、左沟、右沟光秃秃的山。山坡上的泥土变成稀泥,就和着流水涌向了小村。小村没了,房子也没了,四处的人只有涌进了树桩看守的后沟。后沟的林子给了全村人躲避灾难的地方,后沟里树木也给了全村人渡过灾难的粮食和籽种,全村人不住地经常念记起树桩的好处。
  树桩栽下了树成了林子后,集体没了,集体没了,村里就把林子分给个人,个人都抡着斧子砍树。可树桩还是不答应,树桩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挡在便道上,人们也无可奈何,无可奈何的人就找到村长,村长只好把林子收回来,也撤了树桩的护林员,断了工钱,也断了他的口粮,树桩几近失去了所有,但他守住了这林子。他想,有了这片林子,他也有的吃有的喝,他甚都不在乎。
  树桩不在乎,别人很想把那片林子变成大把大把的票子。四周的树都砍完了,唯有这块不得砍伐,眼看着大把大把的票子躺在那儿不能利用,人们就积极地想办法。可他们想尽了四十年办法,树桩仍然不为所动,树桩一动不动的守护着那片林子。
  待我死了你们再打它的主意吧。看着那片林子,树桩想。
  死了我也要守住那片林子。看着那片林子,树桩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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