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问我为什么不能说领导慢走领导面前不能说“又有锦囊妙计了!”,怎么解释清楚?

问题:员工辞职的时候,没几个会感谢老板的,不但不感激,一般还会带着“恨”离开,而且走的时候往往还会给公司提一大堆意见。

解码:为什么员工在走的时候会恨公司?为什么他们平时都老老实实、没意见呢?

平时没意见,是因为他在这个框架中,没看见外边框架更容易实现梦想的地方。他只看到离开这个框架,现有的好处没有了,他的“预期”是保住现在的,所以他就努力,甚至讨好老板;等他看到更好的,他的“预期”就变了,于是觉得你耽误他了,所以产生极度否定。

离职员工很少有感激老板的,什么时候能感激?就是他混惨的时候。如果他混好了,他会回来看你的,美其名曰看看老领导,实际上就是炫耀,让你看看是你耽误他了。

应对:面对这个问题,老板要如何应对呢?

人的任何一种强烈的情感,都是进入一个情感的框架,员工对公司的恨也是一样。当他掉入“当下你耽误了我”的框架时,他就会产生源源不断的恨。 

所以,要想破他的“框”,就要把他从“当下”拉出来。告诉他:你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但这里曾经也一度是你的最佳选择,这里无疑是你成功路上的一个阶梯。而且“时空角”一直都在变,说不定我这以后还会成为你的最佳选择,不要把后路断了。 

当你破掉他“当下怨恨”的框,把他带到“过去的恩情”和“未来的期待”时,他就不会把事做绝,和老板撕破脸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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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级期中语文试卷 共 8 页 第 PAGE \* MERGEFORMAT 1 页 2016年春学期期中学业质量测试 七年级语文试卷 说明:1.本试卷共8页,满分为150分,时间为150分钟。 2.答题前,考生务必将本人的学校、班级、姓名、学号填写在答题纸相应的位置上。 3.考生答题必须用0.5毫米黑色墨水签字笔,写在答题纸指定位置上,答在试卷、草稿纸等其它位置上一律无效。 一、积累与运用(共30分) 1.根据拼音依次在田字格内写出相应的汉字。(4 分) 你看,一片nèn( ▲ )绿的竹丛,几支竹笋wù( ▲ )立其间,那挺拔的气势,生意àng( ▲ )然的神韵,时时刻刻zhāo( ▲ )示着春回大地新绿葱茏的信息。这里是个园的“春景”。 ——节选自七下《语文读本》中《个园》 2.下列句子中标点使用正确的一项是(2分)( ▲ )  A.海内外市场需求正呈现好转迹象,我市今年二三季度工业景气状态将有所好转。 B.我家门前的山沟,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里面还有小松鼠、小兔子、小蚱蜢等…… C.而且,我想告诉人们,它味苦,微涩,但能救人。  D.千垛菜花旅游节开幕式上,兴化籍三位作家:毕飞宇、庞余亮、顾坚在一起畅谈写作体会。 3.下列句子加点成语使用恰当的一项是(2分)( ▲ ) A.入夜,漫步森林公园,自然界中的各种声响万籁俱寂,孤寂的心情更增几分凄凉。 B.爷爷书桌上的相册里,有一些年代久远、发黄褪色的老照片。这些照片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C.这个女孩仪表堂堂,眉宇之间有种超越了她年龄的惊人的美丽,一双漂亮到心悸的大眼睛,异常的灵动有神。 D.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政府要真正转变职能,非要对现有的政府机构进行彻底的改头换面不可。 4.请根据提示补写名句或填写课文原句。(8分,每题1分) ① ▲ ,鲜克有终。 ②桃李不言, ▲ 。 ③ ▲ ,吾将上下而求索。 ④居高声自远, ▲ 。 ⑤童心乐无限,虫音也动听。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的:“ ▲ , ▲ ”表现出泥墙根一带的乐趣。 ⑥爱国主义思想是古诗中常见的主题,杜甫在《登岳阳楼》中写因国事危难而感伤涕零的诗句是: ▲ , ▲ 。 5.名著阅读。(6分) (1)下列关于文学名著《西游记》的内容及常识的表述错误的一项是(2分)( ▲ ) A.话说孙悟空来到翠云山向牛魔王之妻铁扇公主借芭蕉扇,孰料这铁扇公主竟是当年被悟空降服的红孩儿之母,悟空闻之,不禁大惊失色,暗暗叫苦。 B.孙悟空在龙宫索得金箍棒和一身披挂,惹恼了龙王四兄弟,被告到天庭。玉帝派太白金星下界招安,封悟空为“弼马温”。 C.悟空看见观音菩萨手中有一顶嵌金花帽,连忙抢过戴在头上,从此头戴金箍;取经成功后,在悟空要求下,唐僧除去了悟空头上的金箍。 D.孙悟空成为众猴之王的经历启示我们:真正的领袖从来都是在实践中锻炼成长,最后由公众推举出来的。 ⑵鲁迅评价《西游记》“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下面这段文字写的是唐僧取经途中的什么磨难?你从这段文字中读出了什么“人情世故”?(2分) 这妖精是牛魔王的儿子,我与他父亲相识,若论将起来,还是他老叔哩,他怎敢害我师父?我们趁早去来。 “磨难”: ▲ “人情世故”: ▲ ⑶如果你是吴承恩,你会在作品中给孙悟空戴上紧箍咒吗?请说说你的理由。(2分) ▲ 6.专题与实践活动(8分) 七(5)班开展了一次以“保护野生动物”为主题的综合实践活动,请你参与其中。(8分) 图二:路边弹弓打鸟图一:售卖野生动物 图二:路边弹弓打鸟 图一:售卖野生动物 【网上留言】同学们将周围一些伤害野生动物的现象(如上图),拍成照片,放在网上,引发网友的热烈讨论,大家纷纷留言,呼吁保护我们身边的野生动物。请用一个比喻句写下你的留言。 你的留言: ▲ (2分) 【走访调查】有同学在走

此去经年,你的姓氏已成为我的名字

傅政勋与陈叔一同到达时,商影年正默默注视着桌上尹年用过的那只茶杯。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血色,但也已经没有泪水。

“陈叔,麻烦你找人将我的那间卧室收拾一下,这之前,我需要另找一家酒店住。”

陈叔点头:“我知道,立即去办。”

然后她看向傅政勋:“政勋,给我上一堂速成课,我要知道仲恒基建的基本情况。”

最后她说:“走,我们上班去。”

傅政勋和陈叔跟在她身后,有了方向,神色已没最初的沉重。

第二天一大早,傅政勋就将相关资料找妥,去酒店找商影年。他们俩在小客厅并肩而坐,文件夹堆满半张地毯。

“这是公司这两年的报表、财务状况、投资分布,以及正在进行的几项主要工程。”傅政勋打开电脑,就像当年在大学的图书馆里,他帮她准备学期论文。

从能源到地产,再到金融保险,最后是酒店与百货业。每个阶段的发展都扣准时代脉搏。商影年看见她不知道的那个商仲恒,他的果断英明、高瞻远瞩。这样专注,哪里还有时间与精力分给其他人。

“政勋,你觉得我是否应付得来?”商影年低着头,露出纤细的脖子,睫毛遮住情绪。她不是怯场,只是问一个颇为实际的问题。

“你是商仲恒的女儿,并且,你读过这么多年的书。什么工作都是慢慢上手的。”意思是,你要对基因与后天教育有信心。

“打字员的工作也是如此?”

“你还不知道吧,我还有另一个硕士学位,政勋,那年情绪无处发泄,专攻学业。”

“西方艺术史?”傅政勋想起伦敦读书的时光,她迷茫的神情,长卷发,就像一个艺术系的女学生。

“他们不接受没有基础文凭的学生,所以我读了金融投资。”

傅政勋笑:“绰绰有余了,你可以拿书袋砸倒一批人。”也就是说,实际经验不够。

“你会否帮我?”商影年问。

“影年,我不再逼你谈感情,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放弃关心你。”

“我们可以大方谈钱,这就是不爱的好处。”

“相信我,好处不止这一个。”

方婉春过来敲门,她手里拎着数件白色衬衫与深色西装外套。

“商总,临时给你准备了一些衣物。”她说,“你看看行不行?”

商影年听见她那声“商总”,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满腔期待地回头朝自己身后看去。父亲不在那里,方婉春喊的是她。

“谢谢。”她低下头,模糊地道谢。

“会议三十分钟以后开始。”说着方婉春从众多衣物中拿出一套来,交给商影年,“穿这个吧,有些老狐狸很敬衣冠。”说完,她先行离去。

啊,要上场了。第一次董事会议,商影年记得有很多的陌生面孔,很多的黑色西装,很多的慰问与很多颇为含蓄的责难。她坐在长桌一头,静静地听完,最后说:“诸位,我先代替父亲向各位表示感谢,感谢大家多年以来对仲恒基建的支持。初次见面,容我称大家一声叔伯,仲恒基建有我在,有大家在,定然会一如既往,蒸蒸日上。”

陈叔在这个时候派人送进红酒来。

办公室的喧嚣顿时化成一片静默。

商影年率先举起酒杯来:“先干为敬。”这鲜红的酒液,是谁的血?又是谁在说这样空洞而客套的言辞?商影年挥开那些问题,眉头也不皱一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她依旧容颜憔悴,但是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看在那帮老臣眼里,嘴角眉梢有商仲恒当年的气势。而她身后站着的,是陈大总管与年轻有为的红人傅政勋。

会议散了,陈叔在商影年身侧坐下,说:“小影,这不是一份容易的工作。”

她笑,然后答:“才刚开始,说累还早了一点。”但既然她放弃那么多才坐到这里,那就势必要坚持下去。你以为莎士比亚写的都是世俗剧,但是他也曾说:“只有新的火焰可以把旧的火焰扑灭,也只有大的苦痛可以使小的苦痛减轻。”

“陈叔,不要担心,我会应付。”说完她起身下班。

第二天一早方婉春来接她,第一句话就是:“商总,休息得好吗?”

什么叫好呢?商影年疑惑地想。醒来的片刻依旧会恍惚,不记得自己身处何方。或者以为自己依旧只有十二岁,发生过的一切不过是场悠长劳累的梦。她一个键一个键地输入尹年的电话号码,然后再一个键一个键地删除。

但商影年只是说:“很好,谢谢。”

这个方婉春如今几乎成了商影年的私人助理,她负责接送、衣食以及其他一切事务。既然如此,商影年决定正式向傅政勋要人。

很快有媒体要求采访,商影年知道适当的曝光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她答应。

杂志记者带了一队摄影师与灯光师上来,方婉春过来帮她上妆。

采访刊登出来,配着整页彩照,商影年惊讶,那是自己吗?

另一个城市里,尹年也看到那篇访问。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轮廓,这不是那个为着他的一顿晚餐而雀跃的影年了,她的眉宇间仿佛突然成熟许多,只是那黑色眼眸依旧是他们初相识时的样子,深不见底,如同遥远的湖泊。她的情绪也似湖底的秘密,藏得益发深了。

恒温的会议室,明亮的灯光,反复讨论着没有尽头的议题,厚地毯悄无声息,吸干所有的情绪。走出会议室抬头看,冬天的初雪无声落在春天的薄外套上。

“陈家公子想约你共进晚餐,态度太诚恳了,小秘书已经为难,向我诉苦。”一个午后,方婉春这样对商影年说。

商影年想一想,似乎确实有过这么一回事,但是她觉得吃晚饭太浪费时间,于是让秘书拒绝。谁知道对方居然这么坚持。

“我们和他的公司有重要的生意往来吗?”商影年问。

“没有。”方婉春摇头。

“那他为什么要见我?”商影年奇怪。

方婉春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想说“人家当然是对你本人感兴趣”,但明白她的心思已经不愿意理解约会的意义,所以最后只干脆利落地说:“我帮你推掉。”

“谢谢你,婉春。来,我们去喝杯茶。”商影年看一看日程安排,向方婉春提议。她们两个到街角的小小茶餐厅喝奶茶。商影年在茶中放很多糖浆与奶。能够享受的时候,就不要畏首畏尾。她心下知道,以后恐怕连这样安心外出喝茶的机会都没有。计划书一翻开,半生很快就过去。

“这样是否值得?”商影年疑惑。

“成功的人,确实会获得一些名利。”方婉春回答得很保留。

“那些名与利,争来可以当柴烧。”方婉春眨眨眼。

“你有没有觉得辛苦?”

“大学时期开始,我就打工自己支付学费,现在这份工作让我略有积蓄。我要做的事其实不过一件:照顾好自己。有什么苦不苦?”

方婉春这个女生这样磊落上进,让商影年激赏。只是她过于娟秀的名字给了别人错误的第一印象。

“那感情生活有没有被工作影响?”

“我在等一个人点头,等了有几年了。可是他似乎还在犹豫。”

“男生过于磨蹭有失气概,不过人生大事,是应该谨慎一些。”商影年就事论事,话锋随即又一转,“但遇见你这样好的女人,他应该放聪明一点,趁早抓紧机会,否则肯定后悔。”

方婉春笑:“谁说不是?”

直到商影年闻见傅政勋身上的香水味道,才明白方婉春说的是谁。他们用的是同一牌子的男女款香水。商影年微笑了,这确实是良久以来第一件开心事。在工作间隙她提醒傅政勋说:“不要累人家等太久。时间,经不得蹉跎。”

傅政勋听了愣住,过良久才说:“是,我知道。”随即又问:“那你自己呢?”

商影年笑,神色怅惘:“我?自认没那个资格,所以从未想过要别人等我。”

第二天方婉春的左手手指上套着枚订婚戒指。她一脸喜色。

“唉,我要失去一条臂膀。”说完祝福,商影年心内觉得遗憾。

“怎么会?他不过得到我的人,我的心总是在你这里。”方婉春故意把话说得很暧昧,因为她今天的情绪实在好。

“你会继续工作?”商影年惊讶。

“当然。傅太太一职只有个头衔,并没有正式工资。”

“这是订婚礼物。”商影年递一个白色信封给方婉春,她接过来随即打开看,是一枚蓝宝石古董戒指。

“结婚的时候,需要一点旧,一点新,一点蓝。”商影年解释。

“啊,这么漂亮的戒指!”

“这原是一件长辈的礼物,代表一个美好的盼望。只是没有时间去配包装,你将就着收下吧。”爸爸妈妈,我要让你们失望了,但没有关系,你们的愿望,会有别人来代为达成。

“你没有直接开支票给我,就已经很好。”方婉春笑。

谁能在这场谈判与那场谈判的间隙,这页文件与那页文件的中缝,保留百转千回的心事?

傅政勋在这个时候敲门进来,他和方婉春简短地打个招呼,完全是工作伙伴的样子。商影年笑:“装得这么好?我又不是无情的机器人老板。”

傅政勋有些尴尬,但是掩饰得很自然,只说:“政年大厦旁的那块地现正拍卖,拆迁工程即将开始。”

那个城市,那个有他在的城市。

“我以为是很好的投资项目。”傅政勋接着说下去。商影年适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能拿到那块地,连同政年大厦一同规划,那个地段的身价立时就可以上去。如果失去那块地,或许在近身培养出一个竞争对手来。

“我亲自走一趟。”商影年已经推开面前的文件夹,站起身来。

“我陪你。”方婉春扔下未婚夫。

“别忘记后天你需去伦敦,百货公司合作案到最后阶段,再不抓紧,滞纳金不是小数目。”傅政勋明白她心思,所以并不阻止,只是在身后扬声提醒。

商影年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他只好抓住方婉春:“小心照顾她。”

方婉春笑:“我以为我们是去工作,工作的时候她是老板,她负责照顾我们。”

“放心吧,我知道。”方婉春毕竟不忍心太为难他。

陈叔已经打通最初的关节,商影年过去只是负责公关,即“联络感情”。饭局上大家相谈甚欢,商影年绝口不提地皮的事,只是陪他们聊家常。两个小时下来,笑容与颈脖一道僵硬。

回到酒店,伶俐的方婉春也垮下肩膀:“累!”

“早点休息,明天就回去了。”商影年在走道里和她道晚安。她回到房间放一浴缸的热水,将自己泡进去。然后起身擦干头发,换上简单的衣物出门去。脚步仿佛不受控制,领着她的心志一路飞奔。等商影年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报社楼下。

劳累叫人软弱,她已经不能抑制内心渴望。

已经是半夜十二时了,整座大楼只有那最后三层亮着灯。今天是不是他当值签版?或者他已经下班,或许他出差去了,不在本市。无数念头在脑海中来回,到此时,商影年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汗颜,手心里冒出汗来。

再这样下去,她商影年简直要形同鬼魅,专门选在月黑风高的暗夜出入别人的生活。

正当她想要强迫自己离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电梯来。他站在台阶上等司机,目光扫过寂静的街道然后凝住。深夜清寒,商影年站在马路另一边,与尹年一样,穿着白衬衫,深色长裤。

见到她,尹年突然刹住脚步,待确定不是看错,立即快步走过马路去,仿佛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他在她面前站定,那目光竟让商影年感到如此疼痛,仿佛心上被划开一个看不见的巨大伤口。

从冬天到夏天,从生到死,看着尹年平静的侧面,商影年感觉有几个世纪已经倏忽间过去。

两个人站在风里,都不说话。碎发时时拂过,遮住她的眼睛。

“近来可好?”他轻轻问,这一句寻常问候到唇边和他的心一般颤抖,仿佛依旧不确定她此刻真的在自己面前。

“我很好,你呢?”她漆黑的眼睛平静无波,如今终于学会隐忍,过程却原来如此辛酸。

如今没有你,没有人指引,回头的时候身后没有人。

“有一次,我在停车场看见一个短发的女子,她靠着车窗在等人,我以为是你,走过去,才发现是看错。”尹年轻轻说。

“你知道吗,如今,我也有三个助手,还有一间隔音的会议室。太累的时候,我就骗自己说,你就在隔壁办公室等我。如果我坚持下去,你会奖励我一个拥抱。”商影年鼻子发酸,泪水凝在睫毛上。

“此次来,是为政年大厦旁边的那块地?”尹年随着她的话题谈工作,这样比较安全,对大家都有好处。

商影年点头,其实彼此都知道,那不过是个借口。

“你知道他们中有位姓李的先生,他说的话很有些分量,而他最大的爱好是清瓷。”

“虽然俗艳,但那些要比明青花容易找吧?”

“或者还有个姓唐的,他的爱好是书画与大红袍。他说的话也是有用的。但此人性格有几分古怪,不喜欢在酒店那样的场合谈生意。”

“喜欢你的新工作吗,开不开心?”呵,也只有他会想起问她心事。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资格谈论自己喜恶。我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且这也算不上商影年第一重要的工作,做商仲恒的女儿才是她真正的终身职业。

“这也没有什么要紧,我们做的事,有多少是真心喜欢?”他的语气轻松,如陈述一件寻常事实,并不见感慨或惆怅。

“我时常觉得累,因为我懒惰,希望听到明晰而真确的指示,往东往西,做这做那,多么省心。”

“真有这么一个人在,恐怕你还是不会听从他。你只是累了,需要歇一歇。”尹年伸出手来,用温暖的手指将她锁住的眉心轻轻熨平,“人生真像一条幽深黑暗的隧道,摸索着走,看不见头。但最终的结果,常常又像突然出现的亮光,猝不及防地迎面而来。我在这隧道里走得比你远,是以说话有回声,听来更有气势。其实,都是空的。”

“可我怀念以前做编辑的日子,因为最后总有你签版,我可以放开手脚做事。”

“即便犯错误,也是罚我,对不对?”尹年微笑,那确实也是他最怀念的时光。

“以前我从未想过会坐在父亲的位置上,继续他的梦想。我只要独善其身就好。”

“影年,或许你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你能领导他人、获得敬重,因为你手中握有真正的力量:自律、坚韧,还有才华。”

“但也并不比别的工作更难。”

“不难?说谎可是要长出长鼻子的。”商影年皱一皱鼻子,恐吓他。

“骗小孩子应该没什么关系。”尹年笑。

“可我总是相信你。”商影年转过头去,轻轻说。

尹年看着她消瘦的侧面,问:“这次会停留多久?”

“明天就走。明天晚上我要飞伦敦。航班要经过整个西伯利亚荒原以及大半个欧洲。”

“今晚的月色这么美,明天一定是个好天,会一路顺风。”

越说越荒凉。但两个人,却没有告别的意思。

静默良久,商影年说:“我听说在南美海域有一种幽灵船,总是航行在那些最危险的海域,藏在迷雾与风暴后面。见过它们的人都说船上华灯璀璨、乐声悠扬,但是它从不靠岸。”

语气中的凄凉无助让尹年觉得鼻酸,他终于不再克制自己,伸手将她拥进怀中,用力护住她瘦弱肩膀。熟悉的4711科隆水。苦橙叶与迷迭香的味道。但太多话哽在喉间不能成言,最后只是说:“我在这里,总是在这里。我答应你。”

“不,不要浪费你的时间。”

“可是,我已经在这里了,这是我的决定,正如同你也做了你的决定。”尹年紧紧拥抱她,仿佛天荒地老都不会放手。

这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尹年知道无法留住她,但也舍不得放她走。

“我得走了。”她终于艰难地说,泪水大颗大颗,从脸颊滑落,掉在尹年的手心。

尹年退后一步,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角,像一个苍白的手势。他伸手拂开商影年额边的碎发,说:“那么,来,让我们说再见。”

“再见。”商影年哽咽。

“你看,我们还是会再见的。”尹年微笑,漆黑的眼眸里有鼓励,也有不舍,看进商影年的心底,成为一片黯然。是从什么时候起,将放手练得炉火纯青?

影年,我或许比你自己都更懂得你的心。如果不让你走,你一生都不会真正快乐。当你心里藏着那么多放不下的遗憾与愧疚,我又如何能够快乐?

影年,你有没有等过谁?在人世熙来攘往暮色渐起的街角,在时间风雨飘摇一望无际的荒野,等成一道暗影,等成一个空洞。但你要记得,我会等你。

我会等你,那么你就有来处,也有退路。

方婉春将车驶向酒店,她万分疑惑地说:“原来是这样的人物。看得出来,他甚为在意你。为何放弃?”

“时间不对。我是个蠢人,一次只能专心做一件事。”

“等你的工作都处理好,人事改革完成,自然可以去找他。”方婉春并不放弃。

商影年将头埋在手掌中,没有回答。不,事情不是这样简单,时间对我不会如此仁慈。很多事情,时间一过就不能挽回。比如,我和父亲的关系。他以为将来有的是时间弥补,但如果过去他每天只多给我十分钟,事情就不是这样。

或许我是来自冥王星的孩子。幸福要从那么远的天际传来,经过层层星云、黑洞、流星雨,所以晚点了。或许有一天,命运终会将它送至我门前吧。那么漫长的抵达,于是如此珍贵,带着星尘的光华,足可点亮我的梦境。

但如果它永不抵达,也没什么关系,商影年对自己说,因为她会永远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拥着她在美好的夏日傍晚慢慢起舞,曾有那么一个人看顾她的病痛,曾有那么一个人,让她知道深爱的滋味,以及放手的痛。

在时间里我们历经世事,行走到某一刻终于明白,我们若没有和那个人白头偕老,那么,和谁白头偕老都是一样的。

商影年去伦敦谈的是百货公司的合作案。商仲恒生前一直想要引进伦敦老牌百货公司的品牌与管理,这一设想如今终于因为贸易开放政策而成为可能。如果占得先机,将在高端消费市场打下大片江山。

以前被派来开拓中国市场的往往是总部权力斗争中的边缘派,用来充作冲锋陷阵的敢死队,然后顺理成章作为前浪死在滩头上。但如今情况已经不同,这位在宽敞办公室内接待商影年的罗便臣先生水准如何,一眼就看得出来。起码,他的姓氏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罗氏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高级私人百货公司。

商影年耐心地喝着伯爵茶,不加奶,不加糖,只添一片柠檬。此罗便臣先生的办公室里有一盘“大富翁”趣味棋,棋子都由非洲的白色肥皂石雕刻而成,有狮子、大象、长颈鹿、河马与羚羊,买卖的地产则包括机场、铁路和野生动物园,趣致十足。这也算得上大英帝国殖民旧梦的一种表现形式。

“买卖地皮是否是你唯一的爱好?”商影年一副戏谑的语气。

“哦,不,只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项。”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从第一次打照面开始,他就心下知道,面前这个黑发的女生,轻轻触动他的心弦。但是有工作在先,得撕破脸谈钱,想来很难再有机会挽回什么形象。想到这里,他就有顿足的冲动。

“商氏在政府、地产以及金融界的资源,让我们对将来的合作深具信心。”他慷慨地说。

“罗氏的品牌魅力也确实让我们激赏。”商影年回报他同样的赞美,大且空,如满天礼花。空洞的场面话讲这么漂亮又有什么用,商影年在心底冷笑,独家品牌代理权与品牌管理费还是要一个便士一个便士地谈。而自己,也渐渐成为一棵空心菜。

当然也有下班的时候,方婉春去牛津街购物了。罗氏独对商影年,预备充分发挥自身魅力尽地主之谊。“要不要去SOHO区放松一下?”他问,“那里的酒吧自有那么点不寻常的味道。”

商影年想起当年自己的毕业论文,笑:“我知道你的预算中很大的一部分去了哪里,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转头又可以从绵羊的身上赚回来,可是这样?”

“那么我们省一点,搭地铁到罗素广场,走几步就是大英博物馆,那里不收门票,大堂的咖啡味道是差一点,但价格合理。还有那高大的玻璃天顶,一片明亮光华。”罗氏从善如流的样子。

“也不用那样省,毕竟是要照顾到罗氏品牌形象的。”商影年提议,“国王路上有家小餐馆的生蚝不错,是否去尝试一下?只是这个时间,怕没有位置。”

“Chelsea Kitchen?”罗氏惊讶,“你这个精灵,居然知道那个地方。我这就让秘书订位。”

商影年想说,我曾在这座城市生活过几年,熟悉它哪怕细微的脉络,一如她明了自己蜿蜒的命运。但商影年并没有多做解释,只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不是也一样将商氏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餐馆离罗氏的办公室只有数百米路,仲夏的伦敦最适宜步行。花坛里还剩着四月的黄水仙,散发迷离魅惑的香气。风来的时候,随风势摇摆它们柔长的枝叶,沉重的金色花冠轻轻触碰在一起,仿佛热恋中的人,吻了一次又一次,不知满足。

两人并肩而行,并不交谈。商影年很难不注意到他的长鬓角,还有他深蓝色的眼睛。他的姿态让她想起曾经有一个人,在冬天也喜欢穿低调的苏格兰呢,配深色高领毛衣,剑眉星目。如今,商影年凄凉地想,她已经学会入睡前在自己床头放一杯水,这样就不必在午夜梦回时分,独自到漆黑的厨房抱着双膝哭泣。

“你的形象,简直可以做贵品牌形象代言人。”商影年夸奖他,或许是因为在西方地盘,对方又是个白皮肤蓝眼睛的鬼佬,所以做派也可以洒脱一些,商影年并没有平时那样拘谨。

“亲爱的小姐,你是否注意到,其实我也有灵魂。”他笑,语气中有一点点挫败。她这样直接地夸奖他的外表,说明她那颗明敏的心,永远不会属于他。那么,她注视自己时,娟秀面孔上的怅然若失究竟是因为谁?

两杯黑啤酒下肚,罗氏问:“你知道吗,小姐,你的心有伤痕,啊,你的灵魂不完整。”他接着说:“不要急,不要担心,所有问题都会解决,慢慢来。”

“影年,不要急,慢慢来……”

商影年抬起头,急切地想要在他陌生的蓝色眼眸中寻找那熟悉的影子,却只看见自己失落的脸。总有人和他一样爱穿白色衬衫,或者和他一样剪着短而利落的头发,有棱角分明的侧面,但只有他会那样带着平静沉着的神色在暗中凝视她。只有他,有那么明澈的眼眸,带着深邃烟波蓝,让她觉得无所遁形。

让她相信还有另一个世界,高贵而明净。

是的,从遇见他那天起,她就不敢相信在她的人生里能够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于是她倔强偏执地想要证明,他和他们一样,是她这一路上,无心路过的风景。但是他在一片纷乱无序里站成一个灰色的寂静剪影。他在神情困顿、姿态焦灼的人群里,低调而孤傲。

他曾说:影年,不要急。

他曾说:影年,我已经走了这么远,不想回头。

他也曾说:我在这里,总是在这里。

他又如何会与别人一样?

往事纷至沓来,商影年觉得内心钝痛,那种痛带着一点酸,压迫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终于放下酒杯,道:“谢谢您的款待,我先走一步。”

“你认得回酒店的路?”

“左手边,五十米处。”

“那你可知道自己的心在何处?”

“往东,八千公里,在他的胸腔里。”

听了商影年的话,罗氏的神色突然变得很温柔,温柔得近乎哀愁。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跟出来。给对方自由就是最大的尊重。

商影年走到酒店门口,但没有立即进去,她独自站在微凉的夜风里。

今夜的月亮早不是原先那一个,你又是为谁风露立中宵?

酒店侍应生看见,过来担心地问:“小姐,你可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商影年从沉沉思绪中回过神来,轻轻答:“是,但已经找不回来了。”

啊,多么不幸的事。他摊开手掌,露出一个万分遗憾的表情。

商影年笑笑说:“不过没关系,我们都是这样活下来的。谢谢你的关心。”她上楼回房间去。

就这样,商影年执掌商氏集团进入第三个年头。方婉春与傅政勋已是商影年的左膀右臂,他们联名送的礼物是一只Saint Louis水晶球,商影年将它放在案头充当镇纸。后来下属都摸出规律来,如果她摇晃那只水晶球超过三次,就该换话题了。

陈叔名义上依旧是商氏的大总管,但公司已经聘请大量职业经理人,他们做起业绩报表、开起国际电话会议来,像机器人那样训练有素,精力充沛。夏季的时候,他们收到商影年的礼物:一张前往欧洲,回程开放的头等舱机票。

人们都说,商家女老板慷慨而铁腕。

商影年像是继承了商仲恒全副头脑与精力,或者她本来就是一个女性年轻版本的他。有钱好办事,商影年开始有点理解父亲拿钱打发人的习惯。那么焦急地看着目标与结果,所以没有时间与精力拨给烦琐的过程。

某个清晨,商影年站在镜前看见了眼角的第一道细小皱纹。她看着自己在镜中的影子,轻轻说:“尹年,我已经随你一同老了。只是,你没有看见。只是,你也不会知道,事到如今,我依旧爱你。”

她开始笑,泪水却无声无息漫出了眼眶。

那年秋天商影年与傅政勋又因为一单矿石的生意飞澳大利亚。商影年服过安眠药片,饮半杯香槟。在睡去之前她问傅政勋:“你知道为什么澳大利亚最多怪异的物种?”

“为什么?你依旧喜欢看Discovery频道吗?”傅政勋整理着会议资料随口问。

商影年看着舷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说:“那是因为与世隔绝,无法与外界沟通,所以只有埋着头,独自盲目地发展。”聪明如傅政勋当然知道,商影年说的不是那片遥远大陆,而是她内心那座寂寞岛屿。而他能做的,只是关上阅读灯,然后轻声说:“睡吧。”

商影年没有想过自己会再次遇见尹年。就算藏在心底的想望再迫切,她都已经学会忽略忘却。那个上午,她陪一位重要的供应商在瑞吉酒店的餐厅用早午餐。就在落座的那个瞬间,她看见他熟悉的身影,仿佛是内心太久太灼热的盼望终于凝结,化成他的幻象出现在面前。

尹年也是来谈公事,商影年认出他对面的几位客人自己也曾在一些重要场合照过面。尹年的姿态依旧是一贯的得体有礼,但那腔坦荡热忱已经改变,如今他周身仿佛隔着一层霜,目光中有某种遥远而寒冷的气息,冷峻疏离,生出叫人不敢接近的严厉。

然后他也看到了她。只有片刻的震动,很快,眼神中的激越欣喜渐渐黯淡下去,化成一片复杂不明的沉默。身边都有需要照应的重要客人,两人隔着十多米的距离遥遥凝视。不敢相信,居然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城市偶遇,同处一片屋檐之下。商影年牢牢抓住坐椅扶手,要用尽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向他飞奔而去。

“我还没有做完该做的事。”她看着他,在心底这样说。

尹年微微点一下头,眼神像是在说:“我明白。”是,他总是明了,就如同某种神迹,珍贵罕有,让人安心。

商影年低下头,觉得心酸。她曾以为不会再记起过去种种,如今却是如此融化在他的目光里,融化于没顶的期盼与哀伤。

若非切肤,则为不痛。只是到如今,我和我的伤口,已经相处得相安无事。

这时方婉春过来,告诉商影年会议室已经准备好。商影年与客人一同起身,侍者快步上前,送上一个信封。商影年将那信封紧紧握在手中,觉得这个薄薄的白信封有千斤的重量。

会议室内有一纸文件在等着他们,签完这个字,商氏将正式奠定自己在百货销售业的龙头地位。无论谁看起来,此刻商影年的背影都是踌躇满志的。只有尹年看到了那坚定的脚步里隐藏得太仔细的悲伤。让他想起少年时候,同桌小女生看的那则童话故事,故事里说,小美人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锋利刀刃上那么疼痛。

太阳升起来了,我们的梦却化成蔷薇泡沫。

但谁让我们与魔鬼做了交易?

良久,尹年才将目光从那个远去的纤细背影上移开,停留在半空某处,神色里说不尽的哀伤与迷惘,仿佛有什么已经在他心中一截一截碎掉。

会议室中,商影年在会议结束后用颤抖的双手打开那只信封,便签上是他的笔迹,却只有一个字:年。

想说想念,想说等待,想说“你好吗?我很好”,想说这几年点滴改变终成激流。有太多太多的话哽在喉间。

此去经年,你的姓氏已成为我的名字。

仲恒基建投资的第三家百货公司开业剪彩那天,商影年依旧是一身素色裤装。金色剪刀剪断红绸,利落爽快。她在心底说:“爸爸,我又完成一项作业。”

那晚她梦见父亲商仲恒。

“爸爸,我想把基础能源部分的工厂转让出去,那笔资金用来投资金融与保险。你觉得如何?”商影年向他请教工作。

“这也曾是我的计划,但几位元老重臣跟我多年,始终下不了这个手。这事,你多问问陈叔,他虽退休,却可以帮你。”

“你的身份就是尚方宝剑。”商仲恒说,“还有一个故事,叫《渔夫与金鱼》。你是否明白?”

商影年点头:“能给的,就慷慨地给;不能给的,寸步不让。”

最后他说:“小影,逆取顺守。”

商影年想一想,说:“是,我明白。”

商仲恒却问:“小影,你做得这样成功,为何不快乐?”

商影年答:“不,我不是不快乐。你没有实现的愿望我都要代你完成。我记得,你事事要求完美。”

“不,我要的,是你的笑容。”

“你可看见了业绩报表?”商影年问,就像她小时候忐忑地想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成绩单是否满意。

商仲恒却不愿再提工作,他深深叹息:“我毕生最大的财富是你,我最大心愿是见你快乐。”

“爸爸,我想念你。”商影年伸出手去,想握住他的手。

商仲恒却说:“你妈妈叫我,我要走了。小影,你要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说完,他消失在白色窗帘后面。商影年挣扎着醒来,如其他无数个清晨一样,距离闹钟上设定的时间正好还有十五分钟。

商影年起身洗漱,窗外是初夏第一场大雨。打开文件夹,秘书已经在昨天傍晚将需要回复的电子邮件打印分类归档,邮件下面,是一天的行程。冲一杯速溶咖啡,商影年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录音笔开始口述回信大概内容。处理完邮件,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这是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刻,商影年拿出规划书来看。

七点三十分,再冲一杯咖啡,烤一块面包,草草吞下肚去。司机已经准时在楼下等。坐进车内,商影年打开手机。

一天,又开始了。但今天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商影年在花店买一束白色玫瑰,到父亲坟前拜祭。而她也没有忘记,前一天,正是尹年生日。不知今年会是谁陪他庆祝。或者,他一个人在暗中独坐?

九点三十分,秘书领着一位穿深色西装的年轻人进来。

“东正律师行,鄙姓徐,代表顾东正律师而来。”他欠欠身,自报家门。

商影年一边吩咐秘书斟茶,一边招呼道:“呵,徐律师,幸会。你不是五年前的那位律师。”

“是,我们这一行,流动性也很大。”他笑,随后立即切入正题,“我此次来是为了知会商影年小姐,您履行商仲恒先生的遗嘱已满五年,我们的会计人员已经评估过仲恒基建的经营状况,资产维护状况良好,企业获得长足发展。也就是说,商先生的遗嘱获得了非常合格的遵照执行,现在,根据遗嘱的附加条款,商小姐,您从今天开始获得商氏资产的自由支配权。”

商影年的手放在办公桌上,没有动。才五年?一个又一个决定,一个又一个报告,好像她的大半生已经在这间办公室里、这张办公桌前度过,却其实不过五年。

徐律师拿出文件来,提醒道:“如果没有异议,请在这里签字。”

商影年看着文件上父亲商仲恒多年前留下的签名,伸出手来轻轻抚摩。呵,父亲,我们又见面了。这就是你表示赞许与肯定的方式,又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商影年提起笔,在父亲的签名旁写下自己的名字。

徐律师起身告辞,商影年按下内线,问:“会议室准备好了吗?”

秘书及时答:“商总,会议室已经准备妥当,电话会议十分钟以后开始。”

那天傍晚,商影年早早下班。她没有回家,而是去陈叔家吃简单的四菜一汤。陈大总管已经在年初正式退休,结束他在商氏长达三十余年的效力。

商影年落座,看见桌上多了一只酒杯、一副碗筷。陈氏夫妇心细,也记得今天是商仲恒忌辰。

最后,陈夫人端出阳春面来。

商影年道谢,泪水掉在面汤里。

“这么漂亮一位姑娘,但已韶华不再,所以痛心疾首,可是这样?”陈叔揶揄她,其实是怕她尴尬。

吃完面,陈叔带商影年到书房喝茶。

“今天的会议上,我决定进军保险业。”商影年道,“陈叔,我需要你的意见。”

百货公司、度假村、投资银行、保险公司,为商氏工作的专业经理人简直是一支军队。

“从基础工业、地产,到百货与金融,你用五年时间完成转型,小影,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帮你。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也未必会做得比你更好。”

“父亲白手起家,我不过是为他的版图锦上添花,算得了什么。”

“小影,五年了。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个人幸福?”

“真是像足你父亲。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对吗?却答得这么诚恳。”陈叔笑。

“走太远,回不了头。等将来吧,将来我会好好考虑自己的事。”

“将来?根本没什么将来,我们能掌握的只有现在而已。别忘记,论年龄,我和你父亲同辈,你可别忽悠我。”陈叔摇头,想要敷衍他,没这么容易。

“陈叔……”商影年犹豫再三,终于说,“如果我辞去董事长一职,会对商氏造成什么程度的影响?”

“董事会不过是要钱,给他们一个能赚钱的领导就是。”陈叔仿佛早已经知道她要这么问,答案都是现成。

商影年抬起头,一老一少对视片刻,陈叔先笑了出来:“当年你爸看上傅政勋,不是选女婿,是挑接班人吧。公司上下那么多才俊都入不了眼,就看上他。”

“任人唯亲,所以逼他娶我。”商影年的唇角扬起,“我爸就是这样的人,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别人照做就是,也懒得解释,可怜了当年的大好青年傅政勋。可是啊,我爸他真的……常常是对的。”

陈叔听到这句调侃,不知怎么有点鼻酸,如果商仲恒还在,听到女儿这句话,是得意,还是感慨?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商影年慢慢对自己说。

“如今古文比英语好了。”陈叔抹一抹眼角,“都听不懂你说什么。”

商影年低头喝茶,细细想过后答:“‘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说的是,世事荣华,岁月消磨,能有几人得真心所求,不过是泥潭里谋生,不知满足。其实啊,我们劳苦一生,到头来又有几个人真能懂得自己的心,知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是错上加错,百上加斤。”

只是那个当年告诉她这句话的人,此刻在哪里呢?依旧在等,还是倦了累了,终于向时间投降?

“影年,还有最后一个会议在等你。”方婉春敲门进来。

“辛苦这么些年,我也不甘心走得默默无闻。”商影年起身,向会议室走去。

傅政勋站在门外,神色复杂。商影年已将手里股权悉数让渡给他,此时的傅政勋已是商氏名副其实的掌门人,兜兜转转,傅政勋还是以这种方式接过了商仲恒的衣钵。

“政勋,对不起,把这副担子留给你。”商影年道。

“最难的转型你已一手完成,我不过是守成。”

“虽曰守成,实同开创。”商影年笑着说。听她这样讲,傅政勋也笑了,这可不正是清朝史官们给他们的康熙皇帝写的评语?商影年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读她以前最不爱碰的“除了字,什么都没有”的历史书?

会议上,商影年宣布自己离职的决定,职权让渡于总经理傅政勋。早已经听到风声的董事会不过礼节性地表示了惊讶。商影年姿态放松,语气平静,向在座各位表示感谢,然后将会议主持权交到傅政勋手中。与其他被迫放弃自己事业的人不一样,她没有不甘与苦痛。她知道,自己最重要的工作从来不是这一份。

她轻轻转动手腕上父亲留下的那只白金男表,在心底说:“爸爸,如今我已经走过你希望我走的路,明白这么多年来你的用心,明白了你的一切悲与喜,辛劳与成就,收获与遗憾。”

送别宴会足足进行到午夜,商影年破例多喝了几杯,坐到车内,已经有了醉意。回到家,倒在客厅沙发上即刻睡去。又做梦了,商影年梦见自己回到办公室去,但这一次她穿着牛仔裤与汗衫,而不是正式的套装。她看见父亲背对着她,正坐在椅中,注视着窗外景色。

“爸爸,你对我的成绩是否满意?”商影年问。

“你说呢?”他依旧没有回头。

“你的成绩,大大超过预期。”

待那人终于回过头来,却原来不是商仲恒,而是商影年自己。

呵,她这一路终于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醒来的片刻商影年心头一片澄明,她早该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和自己对峙。

她到书房拿出父亲留下的那纸信笺,翻过来。信笺背后是她列出的一项项日程。她逐字看过,最后提起笔万分慎重地划掉了最后一项。

父亲,为了追赶你的脚步,我不断努力超越。今天,我终于看见自己跨越那些阻碍与距离,坦然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商影年回到卧室,将闹钟内的电池取出,然后将闹钟扔进垃圾桶。

门铃在此刻坚决地响了起来,商影年不得不去应门,是方婉春:“陪我去巴黎选婚纱。”这么多年,他们终于决定补上最后一个步骤。

“小姐,我听说Vera Wang在中国也有开店。”商影年揉着脑袋,到厨房做咖啡。

“不,这是我年幼时候的梦想,结婚的时候要穿上巴黎制的裙子,那时候,只知道有个牌子叫Christian Dior,最拿手的是做大蓬裙,腰身细细一点,令人向往得流口水。”

商影年知道,方婉春只是想借机陪自己出去散心。她答应,因为不想辜负这片好意。向西的航班,日落了。天际线如烟花盛放,耀眼不可直视,然后灰暗一片。

尹年,此刻你在哪里?我想念你。这想念的含义是,当我在三万英尺高空自舷窗向下俯瞰,云下这渐渐沉入夜色的星球上,只有你在。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方婉春看着商影年寂寞的侧面,轻轻问。多年前那个街角的拥抱,时至今日依旧叫她这个旁观者觉得内心震荡。她明白,自己或许永远无法拥有那样深刻而痛楚的爱,因为聪慧如她早已经知道傅政勋的心有一半不在他的身体里面,但世间很多夫妻都不过是有商有量地过日子。

“该以何种面目出现在他面前呢?”商影年叹息,难道说“累你等这么久,让我对你负责”?就这样,一点一点失去了勇气,拉开了距离。

刘易斯在《爱丽丝梦游仙境》中借爱丽丝之口说:“我回不到昨天,因为彼时的我是另一个人。”但苏轼在他的《江城子》里说得更低回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商影年不记得在多少个天色即将亮起的拂晓,她一个键一个键地输入那个早已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的号码,然后一个个删除。当思念如晨曦渐涌,她只能忍住热泪,咬牙迎向一个个商务会议,一次次合作谈判,一场场生死战役。

沉默了太久,忘记来时路。

唯时间奔流不息,成为我们之间最远的距离。

多年以后,当我遇见你该如何致意,以泪,以缄默?商影年叹息,在气流的颠簸里闭上眼睛。

根据方婉春做的巴黎攻略,她们的第一站是巴黎圣母院。商影年没有即刻进去,她独自站在风里,缩着脖子,鼻尖被冻得通红。这是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季节。

那一年的冬天,不停下雪。

耽搁太久,方婉春终于出来寻她。商影年跟着她走进那一片空旷而辉煌的昏暗中,抬头深深仰望那瑰丽的圆形彩绘玻璃。方婉春在圣坛前点一支白蜡烛,看着商影年凝视的目光问:“你许了什么愿?”

商影年沉默,她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一个又一个祈望:她曾希望时间之河倒流,希望所有的错误得到修正,希望忧伤不再,一切重来……最后她却只是说:“请给我一颗平静的心。”烛光跳跃摇曳,最后迸发出耀目光华。

在拉佛耶商场8,方婉春发现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华衣像萝卜青菜一样挤在货架上,模特般美丽的服务员上来用法语和日语跟她打招呼。两人扭头离开,又去私人设计师的小店里碰运气,一件又一件,周折了一个下午却没有丝毫收获。从前明理智慧的方婉春如今完全失去她的智慧与判断力,但是商影年明白,她不过是要做人生中一个重要决定,所以内心忐忑。

最后方婉春只刷卡买下两大杯咖啡与一盒手工巧克力。“我的婚纱不在这里。”坐在路边,她疑惑地说,“我年少时候的梦也不在……”

商影年拉着她穿过几条马路,到巴黎歌剧院听《茶花女》。

方婉春整晚都没有展颜。

“是否觉得再传神的歌者,都唱不出你内心忧伤?”商影年逗趣地问她。这也是方婉春的贡献,当一个人努力去安慰别人的时候,就比较容易忘记自己的不快乐。

“明天我们就回去,好吗?”回酒店的路上,方婉春终于这样提议。喧嚷几日,如今她觉得累了。

“等一下,我们去里昂好不好?”商影年突然说。

“小王子的故乡?”方婉春的眼睛又亮起来,“太好啦!”立即拨电话去酒店礼宾部订火车票。第二天一早车票就与早餐一起到了。出租车沿着罗讷河行驶,一幕幕生动的墙壁彩绘在窗外掠过。墙上的城市,单维度的艳丽生活,画中人被困在一个美丽的世界里。商影年将脸紧紧贴在车窗玻璃上,不禁有些羡慕地感慨。

到市中心的酒店住下,睡到半夜被奇异的光亮唤醒,起初以为是月光,到窗前一看,啊,下雪了。十一月的欧洲,突如其来的大雪。

第二天一早,两人到山上去参观白色圣母大教堂。方婉春被小店里的纪念品吸引,商影年独自踩着厚厚积雪向教堂走去。空气凛冽清透,吸入腹中,仿佛水晶慢慢融化。圣母大教堂矗立在城市的最高处,两只相连的白色尖顶带着悲悯的神情俯瞰着人世。

四下一片寂静,因为季节与天气的原因,没有看见其他游客的踪迹。但是雪地上已经留下了一串脚印,大概是某个工作人员留下的,商影年这样想着,专心致志地踩在那串脚印里往上走,耳边只听到自己的脚踩在积雪上的声音与呼吸声。当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却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啊,已有人捷足先登。商影年觉得有些可惜,低头时看见自己脚下的印子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原来那串脚印就是他留下的。这个人有着欧洲并不常见的深色头发,身穿黑色外套,还有一件灰色大衣挂在臂弯,正专注地看着山下积雪的里昂市风景。

商影年不想打扰他,于是放轻脚步向教堂入口处走去。正在这时,方婉春端着两杯热咖啡赶了上来,看见商影年背影,大声喊道:“喂,影年,等等我……”

商影年停下了脚步,而那个背影也在听见那声“影年”时蓦然转过身来。四目相投,时间仿佛凝住,两人怔怔地看住对方,一时之间无法成言。身后的方婉春此时也看清楚那人的面目,惊讶地喊出来:“啊,是他!”

商影年笑了,是的,一直都是他,也只有他,尹年。

一步又一步,商影年朝着尹年走去。他没有动,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商影年,像是怕她随时会因为自己的轻举妄动而消失不见。

“很高兴又见到你,你好吗?”商影年忍住眼底的泪水,轻声问道。

“我还好,你呢?”尹年开口,声音已经嘶哑。

“我也很好。”商影年微笑,“只是,我很想你。”

“影年……”他开了口,却又沉默。说什么呢?难道要问:“凑巧遇见,这次可以留多久?”或者告诉她多年前就想不顾一切说出的那句:“我想要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良久他才说:“影年,我开始听得懂京剧了。记得有一句唱词这样说:‘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多么贴切。”

“我也懂了你读给我听的诗。那时候听得不真切,真难找啊。”

两人隔着一手宽的距离说话。清晨停的雪又开始细细密密地下起来,天地间一片纷扬的白。

尹年的鬓角夹着微微的白色,仿佛是雪落在了发上,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商影年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拂开那雪花,定一定神,才想起来,那是白发。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世事消磨绿鬓疏。

尹年的眼神里带着那样坚决与苍茫的意味,让商影年鼻酸。大概是因为这些年工作上不可避免的辛劳纷争,又或者只是因为寂寞守望。依旧是那样坚毅的轮廓、深邃的眼眸、绵延的长眉,但他的脸上,终不可避免地落了风霜。这是果敢出众如他,也无论如何战胜不了的结果。

“刚完成最后一个投资计划,如今功成身退,在家待业。”仿佛知道他内心挣扎,商影年用一句话交代清楚自己的境况。

尹年扬眉笑了:“我身边正好有个空缺,悬置多年。你,要不要跟我走?”

“好。”商影年不住点头,泪水终于落下,再一次落在尹年的掌心。

曾共同经历过的喜乐伤悲、聚散离合如一粒沙落在彼此心里,经过时间,变成了珍珠。那样的痛楚磨砺与辛苦转折,他们深深记得,永志不忘。

你何时才会读到这封信?

弥撒刚刚结束,我在里昂的白色圣母大教堂中就着烛火给你写这封信。清楚记得当年在你的入职申请上签名的情景,用的也是这支笔。

回望过去,我们相识又分别,是否已有一生那么长?

我时刻想念你。想到你也一定会记挂我,觉安心又苦涩。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休假。坐在三尺宽的办公桌前,等着一份又一份的文件与签样到来,但再也见不到你面孔,只觉蹉跎。也曾以为我的世界不过是如此,循环往复,日升日落,案牍劳形。

秘书调来人事部的记录,上面说,我未休的假期与调休累积共计一百五十七天。

影年,这次我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假期。自多年前你陪我喝完那杯香槟,我再没有庆祝过什么。你走之后,也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庆祝。如果可以自私,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人生短短几十载,让我们一起认真又潦草地过。

你知道吗,今年里昂的雪来得特别早。独自走在落雪的街头,想起刚遇见你的那个冬天,也是大雪。觉得冷,真冷,透彻肺腑的那种冷。你曾说,要回来看圣母大教堂。原本以为,它看起来依旧会是我多年前见到的模样,但它和印象中不再相同。或许是因为你曾在这里留下过愿望。我爱上你,所以想要透过你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从山顶眺望整座积雪的城市,世间一切看来如此苍茫。我想和你并肩看这片风景,听你讲这些年的过往。最近常常会想,是否因为我曾经的犹豫,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你知道吗,是我先爱上你。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起。

那天你穿一件红色大衣,低头走出电梯来,手套掉在地上却没有在意。与你擦肩而过的刹那,我忍不住猜想:你会在想些什么呢?想得如此专注。于是捡起那只粉红色的手套,出声叫住你。你回头,眼眸漆黑,透过它们能清楚看见你沉静内心。那一刻我不能言语,不知道内心的震动是因为什么。然后才明白,我终于遇见你了。我认识的女性,大多穿深色套装,有棱角却未必有风骨,精明大方,应对得宜,面目都是一样模糊。

但是你纤瘦单薄的红色背影,却让我感到浓墨重彩的哀愁。然后你道谢离开,消失在转角。我以为你,这个穿红衣的女孩只不过在我生命里如流星划过。这个认知让我人生中第一次尝到那种茫然的空落。所以能在报社的尾牙上再次遇见你,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而在你的眼中,也看见同样的疑惑与忐忑。我把这当作我们共有的秘密。

你不知道吧,我一度努力想要远离你,只希望能站在你身后,却一次次无法抵抗内心热望。靠近你的快乐,带着锋利的边缘。

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有过一段不成功的婚姻。说是不成功,却其实一次争吵都不曾有过。敏宜的父亲和我父亲是多年知交,她小我五岁,从小她就一直说,长大要嫁我。本以为那不过是孩子的戏言。后来我留学在外,每个暑假她都来看望。敏宜大学毕业那年,我奉长辈之命陪她去欧洲旅行。每到一个教堂,她就说:“我们结婚吧。”我修完法律学位半年之后,我们结了婚。开始的那几年,我时常因工作的缘故四处调动,她就放弃自己的生活跟着,像当年牺牲暑假来看望我一样。我被派驻法兰克福的那年,敏宜在海德堡大学谋得一席教职。敏宜的专业是数学,后又修学天文。

别的女生迷信星座的时候,她却在研究天文历史。她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更清楚行星的轨迹、反射系数以及星群分布。所以她相信,与寂静宇宙不同,这个世界喧嚣拥挤,但寂寞却类似,所以能拥抱谁就要紧紧拥抱。两年后我受命调回国内,敏宜不得不面临选择。我知道,敏宜喜爱她的工作,也希望我能给她安稳,但我反而要她随我东征西讨、颠沛流离。在这一段婚姻中,我的付出实在有限。

从法律文件上看来,我们的婚姻维持了十年零三个月,其实聚少离多。她后来选择在德国定居,很快再婚,婚后随丈夫搬去北方的小城吕内堡。从此昼夜相隔、季节交错,仿佛像她说的那样:参商永隔。“爱上你是件很容易的事。”她说,“但我不能总是等待你的归来,盼望你填补我生命与生活的空白。你不需要我,所以你也并不爱我。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懂得那种片刻看不见一个人,整颗心悬空的孤独滋味。”我们就这样签字离婚,然后去餐厅吃午饭,融洽得像合作多年终于要散伙的拍档。送她到机场后赶回报社,正好赶上下午的编前会。

这么多年,我能给敏宜的礼物,是自由。而我能为你做的,又是什么?

所以我总是想要保持距离。我不怕错过,只怕辜负。

你走的那天,我在客厅的沙发上枯坐一夜,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敏宜说的那种寂寞。天亮的时候起身洗漱,冲咖啡,然后上班去。秘书微笑着向我道早安,她那天穿了浅色的新毛衣。接过她送来的工作安排,我赶去会议室主持晨会。一路上还有很多向我道早安的人,脸上洋溢着周末才有的轻松神情,忙完今天就可以休假了。他们知不知道,其实我也想逃离这幢大楼?但你喜欢的我,也包括这个总是埋头批阅、无暇他顾的我吧?所以我命令自己在会议桌前坐下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下午王主任送来你的离职文件给我签字,工作证上有你一张小小的证件照,我将它留了下来。我骗自己说,遗憾当然时常会有,我们无法做得更好。人生的取舍,不可能总尽如人意。但其实心下知道,失去你是另一回事情。

影年,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我把别人错看成你,要走很近才发现是看错。或许一开始就知道的吧,却不愿意相信。你的出现,不也是这样的机缘与巧合吗?如果上天仁慈,应该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前年敏宜和她的丈夫回国度假,顺道来看我。他们的小女儿已经三岁,我从外套口袋中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她腼腆地说谢谢,然后迫不及待要敏宜帮她打开。蓝色的巴西蝴蝶标本,和她的蓝眼睛一样蓝。我突然想起来,和你共处的那两年,看你辛苦劳累,却从没有给过你一件礼物。

我记得你一次次从新闻现场回来,疲惫、苍白,还要把所见所闻全部付诸文字,努力做到客观公正、不偏不倚。我该拥抱你,接过你的辛苦愁绪。却始终没有。

是我错,所以甘心如今这折磨。

候机大厅里,敏宜突然说:“见过你疲惫,也见过你困惑,但从没有见过你这样悲伤。她是谁?”我愕然,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全在脸上。从皮夹中取出你留在工作证上的那张证件照片。敏宜看过,疑惑地问:“为什么会放她走?”

是啊,为什么放你走?我无言以对。我不知道怎样描述我们的故事,我们的相逢和分离。

我知道,如果我坚持,你会愿意为了我留下。一个人把一件事放在心里那么久,必定是有原因的。你有太多牵挂。

我先爱上你的。所以,我先放手。我会一直爱你,所以事到如今我依然无法放手。

我想,你会原谅我的沉默,就如同我总是明白你内心缺憾。

我对自己说,不如这样吧,你的前半生怎样过,那么后半生也一样。但影年,你告诉我,会是这样吗?

商影年将信纸折好,轻轻关掉手边的阅读灯。尹年已在她身旁沉沉睡去,依旧是那俊朗分明的眉眼。窗外是西伯利亚高空的暗夜。商影年伸手想帮尹年盖好毛毯,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不肯松开。

商影年干脆伏到尹年怀中,在他耳边若无其事地轻声笑问:“喂,这样随随便便牵人家手,你这次倒是看清楚没?”但是晶莹的泪水出卖她,缓缓从眼角滴落,渗进尹年的鬓角。

尹年依旧闭着眼睛,只是更加用力拥住她:“早说过了,落子无悔。”

他始终与别人不一样,他又如何与别人一样。

独家调查董事长被神秘力量吊诡罢免真相。

“我真想打自己三个耳光。”在被罢免新黄浦董事长职务后,程齐鸣说,他被十多年的老友背后“捅了一刀”。

7月20日,上海新黄浦置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新黄浦”)以“年龄及身体”等原因罢免了原董事长程齐鸣。吊诡的是,7月27日,新黄浦公布的新任董事长人选却与程同龄。

让程齐鸣想自扇耳光的现实还要从罢免文件说起。7月11日下午1点,他接到公司董秘徐俊递来的一份文件。文件称,“鉴于程齐鸣先生年龄及身体原因”,提请董事会罢免其董事长职务,同时附有六位公司董事的联名签字。

面对这样一份近乎耻辱的罢免议案,程齐鸣并未表现得特别意外。两天前,他与仇瑜峰会面时就已知晓此事。1981年出生、毕业于复旦大学的仇瑜峰,此时已是新黄浦第二大股东中崇投资的实控人。由于仇此前在二级市场激进举牌,一度被视为企图夺取公司制权的“野蛮人”。

程齐鸣告诉时间财经,当日会面时,仇瑜峰告知程齐鸣,上述议案签署于7月7日。“那一天,八位公司董事背着我,在北京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核心议题是讨论以何种理由罢免我。”程说。

程齐鸣颇感愤怒。当着仇瑜峰的面,他拨通了其中一位董事甘湘南的电话。甘是新黄浦第三大股东黄浦区国资委派出的代表,他们一共向公司委派了两位董事,另一位名叫周旭民。在7月7日的联名“上书”中,此二人均未签字。

据程齐鸣介绍,电话拨通后,程齐鸣问甘湘南,“听说你们在北京开会了?甘回复“是的。”程接着问,“是谁通知你的?”甘说,“除了董秘还有谁。他们最初以为此次北京开会是要商讨新黄浦股价的事,因为此前两日公司股票连续吃到跌停。”

程齐鸣顿时感到脊背发凉。这样一场事前没有议案、明显违规的会议居然能顺利召开,究竟是由谁牵头组织的?来者意欲何为?时间财经根据程齐鸣自述和相关材料,大致还原了一个程如何被罢免的版本。

新黄浦第七届董事会于2018年6月届满,在程看来,改选董事长也在情理之中。如果自己能力有问题,董事会完全可以按照正常流程重新选举。况且,眼下更应该做的难道不是董事会换届吗?

更令程难以理解的是,除上文提及的仇瑜峰、甘湘南、周旭民外,公司其他六位董事——程齐鸣、陆却非、叶桂峰、董安生、李良温、刘红霞——均由新黄浦大股东上海新华闻投资有限公司(下称“新华闻”)委派。

简单说,新华闻派出的董事把新华闻派出的董事长给罢免了。

程齐鸣表示,他认为大部分人都是被“神秘人”所利用,他最痛恨的是董秘徐俊。他不想提新华闻,因为“主子可以对不起我,我不能伤害新华闻”。

7月下旬,一份由新黄浦人力资源部出具、名为“程齐鸣董事长薪酬发放说明”的文件开始在网上流传。文件显示,一、程的社保关系保留在新黄浦,但不取基本薪酬;二、2015至2017年,程分别从新黄浦领取奖金40万元、106万元、122万元。

这便是“7.7会议”组织者给程齐鸣罗织的“罪名”——不当领薪。在组织者看来,上述奖金领取情况并未在公司年报予以披露,且程无权从新黄浦获取报酬。其不当取酬及信披违规行为已严重违反监管相关规定,因而,程齐鸣“已不适合担任上市公司董事长,建议立即召开董事会罢免其董事长职务”。

但让程齐鸣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上市公司高管薪酬中的未披露部分属于企业一级机密,很少对外公开,甚至高管相互之间也并不知情。“此次薪酬泄露事件显然预谋已久。”程齐鸣说。他迅即找到人力资源部经理杨文星,想要弄清是哪个领导做的批示。

杨表示,是公司董事叶桂峰,他拿着北京盛宝通达电气工程有限公司(下称“盛宝通达”)的函,索要薪酬情况。考虑到盛宝通达是控股股东,他就出具了文件。

程齐鸣哭笑不得。他质问杨,“谁告诉你盛宝通达是新黄浦控股股东了?你在公司这么多年,工作向来谨慎,会不知道这个?”杨文星无奈地说,“程总,您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那么,究竟是谁做的批示呢?此人正是新黄浦前任总裁陆却非。

陆与程齐鸣同龄,均出生于1956年,二人相识十年有余,共事三年,期间一直相处愉快。在程齐鸣因“年龄及身体原因”被罢免后,7月27日,陆却非被票选为新任董事长。

尽管早有预感,程始终不愿相信陆会在关键时刻“出卖”自己。据程齐鸣介绍,2015年新黄浦董事会换届时,大股东上海新华闻曾想换掉时任总裁陆却非,在他的坚持下陆才得以留任。

三年多来,他们相处一直融洽。作为董事长,他从来不干涉总经理的工作。前述所谓“不当领薪”,正是陆却非在其总经理可分配资金里面,主动提供给程齐鸣的,这与董事会、股东大会没有关系。

程齐鸣说,事发后,亦有很多人问他。“你平时那么护着他,对他那么好,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不是每个人在利益面前都能守住良心底线。”他说。

事已至此,也到了摊牌的时候。

两人会面时,程齐鸣问陆却非,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陆表示,罢免议案由八位董事共同讨论,不是他一个人。程接着问,人力资源总监杨文星和董秘徐俊都说自己压力很大,他们压力来自哪里?经过一番争论后,陆却非承认这二人的事都是他交代的,有责任就由他来承担。

程说:“陆总,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和同事,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而且奖金这件事情我也非常感激你。我们到了这个年纪,一方面非常理智,同时也很宽容,但我想说的是,从今天开始我的宽容结束了。你我都是新华闻派出来的董事,你可以避开我,不能避开新华闻。”

期间,陆数次追问,能为程做些什么?程表示他的诉求是,“在7月17日之前,让已经签字的六位董事至少有四人中止罢免议案,且提供书面文件。”陆觉得这很困难,程说,“那就来个简单的,你先签。”陆没有答应,两人不欢而散,十余年交情也走到尽头。

由于无法联系到陆却非和杨文星,时间财经不能对上述事实一一核实。

程齐鸣忍无可忍,决定反击。

他首先调查了罢免议案的发生过程,并请求大股东上海新华闻向上级单位汇报。依据新华闻7月13日提交的一份名为“上海新华闻投资有限公司文件——新华闻发【2018】4号”的报告,可大致还原“7.7会议”的来龙去脉。

6月底,董事叶桂峰持盛宝通达的函,向新黄浦索要董事长程齐鸣在该司取薪情况。人力资源部总监杨文星超出职责权限,提供了相关材料。其后,盛宝通达实控人向新黄浦股东单位进行举报。

7月初,叶桂峰通知独董李良温、董安生、刘红霞在京开会,上海的董事陆却非、仇瑜峰、甘湘南、周旭民则由新黄浦董秘徐俊通知,并帮助预定了到京机票。

7月7日下午,新黄浦八位董事在北京君悦酒店开会。会上,叶桂峰对薪酬资料进行解读,定性为程齐鸣“不当取薪”,且奖金部分未予披露,违反了上市公司有关行为准则。之后,叶提出罢免董事长。

董事们对该问题进行讨论,迟迟未达成共识。叶桂峰以法律专家自居,称“不当取薪”必定违规违法,不是贪污,就是职务侵占。

据程齐鸣表示,陆却非当时还为他辩解了一番,说:“程齐鸣领取奖金是他签的字,构不成职务侵占。他希望不要因为私人恩怨,把不当取薪这件事情单独拎出来讲。另外,最好不要用罢免这两个字,不到万不得已,用免去会更好。”

有的董事问,程还有什么关系在新黄浦?陆说,社保公积金都在。董事接着问,他在新黄浦到底是挂名,还是参加具体工作?答,不是挂名。随后,董事仇瑜峰补充说,以程齐鸣“年龄及身体原因”罢免或许更加稳妥。

至此,八位董事仍未形成统一意见,也没有在罢免议案上签字。

但当日晚餐时,风云突变。对于这一过程,新华闻报告是这样描述:“最后,在特殊的环境影响及有关人等的刻意引导乃至迫使下,八名董事有六名在事先准备好的《关于提议召开公司临时董事会的报告》上签字,另外两位董事以未得到授权为由未签”。

关于签字时的情形,程齐鸣介绍,李良温借口当时他没有戴眼镜,以为是董事会换届,就签了。陆却非则劝说程齐鸣,“最好不要去了解当时的情况,并称签字是为了他好。”

董秘徐俊则称,“自己压力很大,此事叶桂峰在北京都已安排妥当。”叶对徐讲,“你通知上海的董事,他们能来就行,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之后上交所、证监会都曾致电徐俊,问询“八位董事在北京开了个什么性质的会”?徐回复说,“绝对不是董事会会议。”

大股东新华闻发布的文件——“新华闻发【2018】4号”是这样描述:近日,我司获悉有人假借我司实际控制人的名义,秘密召集新黄浦董事参加会议。通过向与会人员提供虚假信息,误导甚至强迫各董事在其策划的罢免新黄浦董事长的报告上签字,严重扰乱了新黄浦的正常经营秩序。

值得一提的是,新华闻对盛宝通达进行谴责,认为后者既非新黄浦控股股东,也非实际控制人,其假冒实控人的行为严重侵犯了公司合法权益。同时,现任董事长程齐鸣是新华闻委派到新黄浦的董事,代表新华闻对新黄浦进行管理,恳请各方对此予以支持。

天眼查显示,盛宝通达注册于2011年1月30日,法人代表是陈华,北京中景润合工程管理有限公司持股70%,剩余30%由上海天阔投资有限公司持有。

简言之,大股东对“7.7会议”的定性是,盛宝通达假冒新黄浦实际控制人,恶意串联公司董事,最后形成了一份由六名董事签字的罢免董事长议案。对此议案,新华闻予以坚决否认。同时建议,立即启动新黄浦董事会的换届程序。

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及紧迫后,程齐鸣决定尽快召开董事会会议进行换届改选。

由于董秘徐俊提交罢免议案是在7月11日,按照公司章程规定,董事长本人应于7月20日前召集董事会临时会议,并提前两天向董事发出通知。

7月17日下午2点,程齐鸣将董秘徐俊、证券事务代表蒋舟铭等人召集到一起,安排会议通知相关事宜,并请董秘在当天下班前向各位董事发出。由于考虑到议题重大,程还邀请了公司监事长吕军、监事姚建东进行现场见证。

办公会于下午3点结束,之后程齐鸣将会议通知文件发送至董秘邮箱。4点左右,程到董秘办公室,发现徐俊不在,问询后得知已离开公司。程齐鸣随即拨通徐俊电话,问会议通知的相关文件是否审过,有何不妥?徐回复说,他生病去了医院,文件没来得及看。目前正在赶 回来的途中,如果不堵车,预计5点到公司。

公开资料显示,徐俊出生于1979年,2002年加入新黄浦,并于今年6月6日被正式聘任为公司董秘。在此之前,他曾担任新黄浦总经理秘书、办公室主任等职务。据程齐鸣回忆,这个人选是陆却非推荐。

“虽然当时不少人反应徐俊人品不好、工作态度也有问题,但考虑到老陆的感受,我就没有多说,谁知道却埋下了祸根。”程齐鸣说。

据程齐鸣回忆,当日下午5点50分,徐俊回到公司后说,他咨询了律师,这个会议通知不能发,他也不敢发。理由有四:一、在罢免董事长议案未表决的情况下,新增董事长提出的董事会换届议案,二者存在冲突;二、“7.20会议”的议案是罢免董事长,如果再增加议案与规定不符,等于是又开了一次董事会会议;三、新黄浦主要股东并未提交关于董事换届人选的书面文件;四,从公司章程来讲,董事会没有提议换届的职权,只有三位独董和控股股东才有。

程齐鸣问,“发这个会议通知需要董办的公章吗?”徐俊回答,以前口头就可以,现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有。

程说:“这个通知你先发,有什么责任都由我来承担。”徐俊始终不同意,反问,“我是董事长的董秘,还是董事会的董秘?”

程接着说:“如果你非较这个真,作为董事长,我完全可以7月16日或者17日就召开董事会换届会议,考虑到不要让董事来回折腾,才把两个议案放在7月20日这天一起讨论。”徐骏说:“你这个议案是在我们前面……”

话未说完,程齐鸣勃然大怒:“你们?你代表谁?你们是谁?”徐说:“你有你的担心,我也有我的顾虑。”

之后两人又经历了一番争论。期间,证券事务代表蒋舟铭还找来公司章程,当着众人念道:“董事长应自接到提议10日内召集董事会会议。召集,写的是召集。”然后,蒋舟铭转向徐俊,“召集”和“召开”是一个意思吗?程齐鸣听到后,哈哈大笑。

最终徐俊仍坚持,如果不删除新增的董事会换届议案,他今天绝不发出通知。程齐鸣说,“那你就将不能履职的理由以书面形式进行说明,作为免责依据,但也未获同意。”

随后徐说,“自己头很痛,会议通知今天肯定发不了,如果董事长觉得有问题,就向公安局报案。”

6点20分,徐俊自行离开公司,并告诉董办其他人员“下班了”。由于徐未能履职,董事长程齐鸣直接向公司董事及监事发出了会议通知。

由于时间财经未能联系上徐俊本人,故对上述情节无法一一核实。

但两天后,7月19日下午1点半,程齐鸣收到一份怪异的邮件。发件人为董秘徐俊,收件人是公司各位董事、监事。邮件称,“原定于7月20日上午召开的会议议题重要并且敏感,希望各位董事亲自到会,参与相关议题讨论和表决。但目前由于多名董事因故不能参加,故本次会议将另择时间延期召开,具体时间待定后另行通知”。

尽管如此,7月20日,新黄浦第七届董事会2018年第五次临时会议仍如期举行。“你知道徐俊为什么要阻挠吗?从根本上说,他们不想换届,也害怕换届。”程齐鸣表示,董事会换届后“他们”的人就当不了董事长了。

7月19日晚,程齐鸣接到陆却非打来的多个电话。在通话时,陆打起了感情牌,“说你跟我年龄一样,都希望人生有个圆满的句号。当年(2015年)王总(王伟旭,新黄浦前任董事长)退下来之前也是闹得天翻地覆,到最后你让他平平安安。现在我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就由我来做你当年做过的事情。”

程齐鸣问,“你准备怎么做?”陆答,“明天的会如果硬要开的话,就开成讨论会,不是董事会。陆接着说,你的脾气我太了解了,我希望你在处理这件事情时冷静再冷静。而且,即便明天你赢了,又能怎样,他们还是会审计你拿奖金的事。”

7月20日,程齐鸣主持召开了新黄浦第七届董事会2018年第五次临时会议。议案共有两项:一、董事会换届;二、罢免程齐鸣董事长职务。

在进行第一项议案时,陆却非发言说,自己在公司已经任职20多年,也参加了五六次换届。一般来说,董事会换届都应该先跟主要股东方沟通,等股东发函过来后再进行讨论,因而该项议案欠妥。另外,他是第二大股东仇瑜峰的委托人,仇对突然换届也感觉蹊跷。

董事叶桂峰同意陆的看法,称应该跟股东沟通好之后,再进行换届。

请注意,作为黄浦区国资委的代表,周旭民则表示,在接到会议通知后,区里领导召集律师做了讨论,同时也调研了其他上市公司,最后表示支持换届。

在表决阶段,程齐鸣想起陆却非电话中的劝告,就从取消或暂缓表决的方向进行引导,陆表示,取消比较合理。期间叶桂峰问,取消议案需要公告吗?现场律师回复说,不需要,但是会留下书面文件。蹊跷的是,第一项议案居然就这样不了了之。

据程齐鸣回忆,在讨论第二项议案时,叶桂峰率先发难说,对于程齐鸣的不当领薪已有充分证据。但为了维护上市公司形象,决定以“年龄及身体原因”进行罢免。至于前述新华闻7月13日提交的紧急报告,因为缺少一位常务副总裁的签字,有效性成疑。

独董李良温则称,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说自己带了辞职报告,随时愿意走人。之后又暗示陆却非说,“你不是要尽量解决问题吗?有什么锦囊妙计赶快拿出来。”陆回复,他已经做了好几天工作,但程总坚决不请辞,他也没有办法。

陆却非还表示,若罢免议案通过,在公告时最好用“免去”二字,对此程齐鸣并不领情。李良温劝说,“有时候妥协也是一种结果。”程回复,“我绝不妥协。你们如果真为股东利益考虑,出现这样的事为什么不跟大股东汇报?为什么不跟黄浦区国资委把情况讲明白?”

随后在不愉快中,董事会对该项议案进行了表决,表决结果为5票同意,3票弃权,1票反对。董事刘红霞因在国外,委托董安生进行表决,董投了两张赞成票。仇瑜峰则委托陆却非代为处理,陆同样投出两张赞成票。由于刘红霞与仇瑜峰的委托书存有一定问题,程齐鸣对此提出异议,但已经于事无补,他被正式免去董事长职务。

最令程齐鸣心寒的莫过于新华闻的态度。“你们派出代表,为什么不去维护自己人的利益?我感到心酸啊,我在为谁站岗放哨,我比窦娥还冤。”程齐鸣说。

颇具玩味的是,对参与到这场权力游戏中的每个玩家来说,都面临同样的迷思:究竟谁是真正的赢家?陆却非当选了董事长,却不得不面对年龄比程齐鸣还要大的尴尬;二股东仇瑜峰最大的愿望是拿到董事会多个席位,但目前他只有一个。

黄浦区国资委看似置身事外,却不得不承担公司内斗带来股价波动的损失;而对于几位独董,他们可能仍需在未来的某一天,向有关部门解释7月7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今年60多岁了,不怕死,也无所求。当我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战时,那我在做什么呢?我想要的不是补偿,是尊严。”程齐鸣说。(北京时间财经 胡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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