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里面有银色光亮剂结晶,不导电不透光,很硬易碎,请问这是什么物质?

我有个银色的石头很硬是不是金刚石_百度知道
我有个银色的石头很硬是不是金刚石
我有更好的答案
银色的一般是金属,有金属光泽。看你的说法这应该不是石头,应该是一块金属。金刚石是电的不良导体,你可以看看你的石头导电不,如果导电肯定不是金刚石。还有金刚石虽然硬度很大,但是金刚石的脆性也很大,铁锤可以轻易把一块金刚石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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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石就是钻石的原身。
金刚石都是什么样的
金刚石有各种颜色,天然金刚石从无色到黑色都有,以无色的为特佳。它们可以是透明的,也可以是半透明或不透明。许多金刚石带些黄色,这主要是由于金刚石中含有杂质。
银色的是吗
辨别金刚石不是看颜色,主要是看硬度。
用铁锤都没打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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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捡到一个石头,硬度高,不透明,有银色光泽,可以将玻璃划出裂痕,请问是什么石头?
我有更好的答案
是金属吧!很可能是金属加工厂加工遗留下来的材料!要么就是矿石!
采纳率: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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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世界是银色的》
“我们不要在这世上寻求什么真快乐了,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也不要在世上寻求我们的心灵所追求的安闲。在这世上寻找我们的心灵需要的东西,是找不到的,因为世上本来就没有。我们有一种暗暗感知福已到头的本能,它的作用就在于让我们知道;我们的幸福原本就是一场空。”&&&&&&&&&&&&&&&&&&&&&&&&&&&&&&&&&&&&&&&&&&&&&&&&&&&——“享受人生的方法及其他”卢梭一“我们也这样生活着并且总是在道别”八元嫂牵着儿子大头的小胳臂死命赶路。她一路抽泣,奶子和肩一耸一耸,一脸哀伤。大头的个子很小,迈不了大步,为了跟上他娘的步子,两条小腿儿像扭动的细钢丝一样向前快速交替着。走得这么快,他居然一点儿没喘,从脸上的表情看,并没有他娘脸上的哀怨神情。似乎只正憋着一口气,腮帮子紧着肌肉,眼珠子和脸蛋儿泛着猪肝色,目光直愣愣地盼望着前方。不远了。走过这片庄稼地埂不用一顿饭的功夫就可以到家了。八元嫂用袖子抹了两下眼角和脸颊。泪水和汗水在这样的大热天里搁在皮肤上是件难受的事儿。她乘着抹的空挡,瞥了眼四周。庄稼地上除了两条人影外,就满是沟壑般的线条,土地龟裂得很厉害,斑驳的地表一派荒芜。龟裂出的线条将他娘俩儿的影子分割成很多细小的部分,像是被勉强拼凑在一起的。远处的小山坡已经被太阳烤成了小土坡。远远地瞥去,仿佛是油炸后的馒头,金黄金黄。那些干枯残败的树干枝桠,看上去像被插在那些馒头上的香烛。这种不吉利的景象一路都是。之前一心赶路的八元嫂此刻心头一紧,心想,完了完了。步伐放慢了些。大头也得闲用憋着气的余光瞥了身边的娘,正好瞧见他娘的奶子随肩抽动了一下。他突然觉得奇饿无比,奇渴无比。他真想开口跟娘说好想喝点儿啥吃点啥啊,可是他怕一松气就憋不住了。他憋着一泡屎。已经憋了三天了。但他一直不肯屙他的屎。因为那是大黄的粮食。大黄是他的好朋友,一条会舔他脚丫和他玩闹的大黄狗。但是憋了这么久还赶路真是让这么小的大头难受呀。所以这几天大头的脑袋里时常是被分裂成两派的,右派甜言蜜语地利诱:拉吧,拉吧,拉了多舒服呀。左派则义正词严地教导:想想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阿黄吧,你憋住了,阿黄就能多吃一顿了! 右派向右拉扯他,左派向左教育他。大头的头和肚子一样肿胀难受。就这样钢丝扭奶子抖了许久。终于看见家了,几步之遥,只见周围满地的冥纸,屋外几个干瘪的老头吹着唢呐打着小锣演奏着葬礼的曲调。八元嫂也顾不上牵着儿子,便顾自倾身冲向里屋,随即里面传出大嚎声:孩子他爷爷呀,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呀…… 大头眼见到家了,又禁不住那阵凄厉之声的叫喊,便再也憋不住了。裤子还没褪到膝盖上,便扑哧一声,几粒干燥如枣核般的小屎,像被刑满释放的囚犯渴望自由一样,从大头的屁眼儿里掉了出来,并落在地上喜悦激动地打起滚来,滚得满地都是。舒服了,大头很满意地抓把地上的尘土抹了抹屁眼儿,憋成猪肝色的脸也淡了颜色,面庞露出轻松惬意的笑。阿黄,阿黄,快来吃东西咯。大头声音里带着满足的胜利感,他四下召唤着,却不见阿黄摇头摆尾的身影。他提着裤子,细心地避开满地的屎,深怕压坏了阿黄的粮食。但没有传来大黄回应的吠声。大黄不在了。四处召唤,四处看,还是不见的。大黄也没了。这个叫郭八元的孩子跑出哀痛的人群。他只是想四处找一条狗。他带着另一种哀怨的神情跑向远处,跑了很久很久,直到跑累为止才停下来。他停下来,伫立在这片龟裂荒芜的庄稼地上,像插在那里的孤独的稻草人。瓦蓝瓦蓝的天上没有一只鸟。在这么干燥的毒太阳眼皮下,不会有一只鸟愿意在蓝天里飞过了。尤其是这中午的太阳像一块通红灼热的铁烙,搁在他的头顶,贴着他的屁股,他被烙成地上斑驳的影子,一动不动。时光也仿佛一动不动。这个大头就是我那当时5岁的父亲。他曾经憋了一泡三天的屎,只为了一条叫阿黄的狗。大黄狗的死让他没有在太爷爷死的那天哭丧。我奶奶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总禁不住要问他:那么疼你的爷爷死了为什么不哭。一向谈笑风声,睿智机敏的父亲总会在此刻不发一言。但三十年后的七月某一天,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具体故事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父亲最后仰天感叹自言自语着:没有吃,没得想。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像一九六0年那样的七月,即使哭,也许也已经没有多少泪水了。我想。只是每当听到那《红灯记》里铁梅奶奶的唱词,我父亲总会不禁一阵深呼吸。可是爹不是你的亲爹,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我是我大头父亲的儿子。如果你看到一个长发披肩的大头在南方一个湿漉漉、热乎乎、脏兮兮的青石板小巷穿行而过。也许你没看错,那就是我。后来成年的父亲远离了那干涸斑驳的中原老家来到这个江南以南的地方。中原的大头生了一个南方的大头。我就是他,一个外形像倒拖把一样的小伙儿,正穿行在这个湿漉漉、热乎乎、脏兮兮的青石板小巷。如果你此刻或彼时看到了一个长发披肩的大头,请你善良地与之擦肩而过。不惊扰、不好奇、不关注。如果我说的没错,你看到的或许就是我。以下我要讲的是一个关于“我们”的故事。我就是郭大,郭八元的儿子。我二岁摔破了额头。一场毫无缘故的北风险恶地向我吹来,我头重脚轻,于是便很轻松地一头栽下,倒地不起。从此算是破了天生的福相。现在只要北风一刮,我就头痛难忍,露出一副与我生气时一模一样的死样子。有没有福相,跟我想不想提及“青春”似乎毫无干系,但“残酷”二字的出现,倒真是让我想起一些或想象或纪实的故事,便决定写写,但是先要讲的,似乎是远比青春早些或更早一些的事件和记忆。幼年的某个时候,我有过一个嗜好,喜欢吃鹅卵石的小石子,不仅是喜欢,简直是非吃不可,不然胃疼肝疼头疼的疼痛就要通通降临。我小时候因为有这个标新立异的嗜好,不善于言辞,却头脑精明,这可能得益于我的大头。所以呢,我的大名“郭大”不一定每个人都知道,但“大头”这个绰号却远近闻名。那时候,我住在在秩序井然、风景优美的医大院里。我很喜欢这个“杨柳晓风拂岸”的大院子,有众多千奇百怪的地窑子玩耍,可以带着木制的刀枪去里面探险,把死老鼠或被实验丢弃的药品统统当作宝藏,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寻它们。也有许多用于科普和实验的各种动物尸体标本供我们观摩。我曾偷偷溜着去过一个专门存放研究畸形胎儿的实验室,与别的实验室不同的是,这里存放着一罐长着头比身体大两倍的胎尸,虽然泡在福尔马林液中的它,依然像躺在母体羊水中那样,一副祥和静谧的样子。但我依然害怕至今。当时,年幼害怕的我已经懂得了万幸的道理,我的头幸好比它的小一点点。我们就这样,一起爬树,探险,直到各自的父母揪着各自家的小朋友的耳朵回家的那一刻。我们把每天的生活都摆弄得丰富多彩、惊险刺激。是的,“我们”。当时住在医大院里的小朋友自然不仅只有我一个啦。于是,很多很多的小朋友如雨后春笋一样,从我的回忆里冒了出来。他们统统是我记忆的一部分,但那时候存在的是那么真切。而在对很多很多小朋友的记忆里,我必须首先提及她,一个比众小朋友要稍微年长些的小朋友。她是我记忆中不可缺失的回味,与之伴随着的是吃石子时吞咽的快感。她肯定姓燕。但是名字我忘了。但这不妨碍她拥有一个亲切的昵称出现在我的故事里。那时候,我们都亲切地称呼她:吹吹大人。假如她是按照正常态势发育成长的话,那现在应该已然出落成一名叱咤风云、能言善辩、口若悬河的侃姐。假如没有她,那我幼年的生活里,肯定会缺少很多的东西,因为那个时候,一个沉默寡言、口齿木讷的小朋友在众多小朋友里是非常容易吃亏的,而且重要的是我的大头虽然给我智慧,却拖累了我的身体,男小朋友没有灵活的身手和强硬的力量只能让我时常存在不安的危机感,这种感觉在多年以后得成真。但是吹吹与我不同,她从小能言善辩而且形象优美,重要的是,她那时候异常的鹤立鸡群,把很多男小朋友都唬住了,其中也包括我。吹吹是一个与她形象成正比的小朋友,优美的外表包裹着一颗善良的心。她更像一个专为我下凡的天使,关心、甚至是宠爱我。而大院里所有的女小朋友和男小朋友都很听她的,她就是这个孩童王朝的女皇。所以,幼年的我那内心不安的危机感,并没有立刻让我陷入恐慌。是的,在那段还是幼年的我、童年的她的岁月里,流淌着如水一样难以名状的独特快乐。我不能忘记她。因为她与我平生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嗜好的出现有关:吃石子。我记得,那是某个夏日的午后,天很蓝,天气很热,天空异常空旷,就如我当时的胃。那样的热天,连狗都把舌头缩了回去。其实我的胃并不是空的。可天热的我,突然像反刍的牛,把胃里的东西统统呕回到了嘴巴里。想象一下吧,已经被胃酸处理过的食物那种稀烂混杂的不堪味道,即使不经过小肠和大肠,我也依然感觉像是一堆粪便充斥在嘴巴里。当时我还是幼年,但头脑精明,懂得粪便一样的东西是很不好吃的,而且很恶心。假如我有一副狗的味觉也许情况就不是这样了。于是从那时候起,我便开始害怕吃那些原本平常的食物,害怕胃的消化,或者说害怕那些胃酸所腐蚀的稀烂的食物。在拥有平生第一个嗜好之前,我拥有了平生第一次恐惧。是吹吹帮了我。我把她当作幼年一个唯一知心的朋友。因为幼年的我不善言辞,所以我们没有过多的知识上的交流,但是她却能帮我表达出我思考的东西,她简直就是我的嘴,我的喉舌,甚至像是另一个我,一个女小朋友的我。我们在我家厨房窗户外,那棵长在全是烂泥堆积的土壤里的歪脖子柳树下,进行着不安和迷茫的窃窃私语,妄图马上找到一个解决我“饥饿症”的方法。我们想了很多不太现实或者现实但却无力独自进行的医疗方法,比如天天喝葡萄糖水,但是那依然会有饥饿感,而且,那是行不通的,会被我的父母发现,而我不能让他们发现而为我担心。当时,我和吹吹就这样,窃窃私语了很久很久。因为当时我们的行动做得不够隐秘,很容易就被我的父母和她的父母等这个医大院子里,那些在我家厨房外那条路上来来往往的群众看见,他们便开起我和吹吹的玩笑对我们的父母说,让我们订个娃娃亲算了。这个玩笑延续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和她的全家像神仙一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才渐渐听不到。而吹吹根本没有在意。她只关注我进食困难的隐衷。每当我因厌食而饥肠辘辘的时候,她就会眼眶红润,眼珠子像两颗红艳欲滴的李子。就在我欣赏她两颗欲滴的水果时,却真流出了一些汁水。她哭了,脸蛋像被一个内心的秘密憋红了的苹果,然后,她说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动人语言:我不会让你死的……!最后一个“的”字,发音沉重而坚定。在我幼年的时候,就有这样一个优美善良的女子对我说出如此动人的话。这让我在日后的众多影视片和文学作品里,对那些男红绿女之间诸如此类的做作对白嗤之以鼻。假如在二十多年以后的今天,或者再过二十年,甚至更久,她再次出现,我也许会把她当年为我流的眼泪,用我的方式,回报给她。冰雪聪明优美如她。她实现了承诺,以六岁的年龄而超龄的智慧为五岁的我,找到了一个能解决饥饿感的办法。于是,我平生第一个嗜好诞生了:吃石子。我早说了,吹吹是个从小就冰雪聪明的女小朋友,她善于言辞,却不是空谈家,她懂得细心观察,认真研究。吃石子就是她细心观察认真研究后得出的方法:知道小鸡为什么爱啄布满细小的石沙地面吗?嘿嘿。当时就是这样,吹吹以一个问句开始的方式,用一种神秘而窃喜的神情和语气,像是展现她斑斓的智慧一样,把这个让我受用终身的方法告诉了我。吃石子的过程是愉快的,有了优美聪明的吹吹。在那段岁月里,伴随着她和其他男女小朋友时不时口若悬河的高谈阔论,唾沫飞溅和唧唧喳喳,我愉快地吞食着那些被很细心找寻、挑拣和洗涤过的小石子们。那都是吹吹召集众小朋友四处寻找的凝聚情感的果实。至此,我再也不会有不安的饥饿和恐惧。过了不久,我也加入了为自己“觅食”的过程。我们在每个人家的小花园里,在杨柳拂面的湖边,在建筑工地上等总是医大院里面的地方找寻,总觉得外面世界的东西,全都没有我们医大院里的干净。我们很小就懂得食品安全是很重要的呢。有时候,吹吹会独自带着一大包的小石子来我家。那么一大包哇,比我的头还大,我有时候会很啧啧啧的惊叹。为了不让我妈妈发现,她总是把它们放在她的书包里。她有一个很大的书包,不放石子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很多的书。吹吹看来不像凡人,我感觉像天使,很重要的是因为她老是把那些书当作食物,这是她告诉我的。那个书包我还记得是红色的,很红很红,被很多书或石子撑满后,就像一个熟透了的猩红的李子。这个红书包和她那句“我不会让你死的”,伴随我多年,温暖至今。小石子也有吃光的时候,很多大鹅卵石子在等待我们的发觉。于是,我们开始把我们巴掌大的石子也纳入食用的范围,但必须经过加工。随着我的身体发育,我对“石量”的需求也越来越多。虽然帮我加工石子的人手很多,但因为要经过一系列的敲碎、洗涤甚至筛选的工序,所以,往往那些石子到我的嘴里以后,便立刻下坠到了胃的底部,容不得我片刻的吮吸和回味。又是一个天气很热很热,连狗也把舌头缩回去的夏日午后。正当我在家突然产生了想吃石子欲望的时候,吹吹适时的来到了我家。那红书包里的石子真是一个巨大的鹅卵石哇,乖乖!简直比她的书包和我的头还大,我很兴奋,面对一个新的尝试和挑战。但她表情很沮丧,甚至非常难过的跟我说,她今天没有找到比这要小的石子了,而且也没有办法把它敲得更碎一些…她的眼眶又红润了,眼珠子像两颗红艳欲滴的李子。那颗似乎比我头还大的鹅卵石子是她最后一次为我找寻到的。然后,冰雪聪明的她和她的家人一起,消失在了那个炎热夏日的午后。我当时只是想,天使终究是要离开大头的。因为头太大,常常把和我在一起的她最喜欢的蓝天阳光遮挡住。我想,冰雪聪明如她肯定是以如水蒸腾而去的方式离开了我。从那时起,我平生第一个嗜好,也人间蒸发般地消失不见了。日后,那颗大大的鹅卵石子就在我成堆的书籍当中放着,随着我的发育长大,书越来越多,便很深地掩埋了它。有时,我会在找寻想看的书时,同时找出这个石子与我的脑袋比比。我很悲伤地想,到了某一天,如果我的脑袋长到比这颗大石子还大的时候,我就把我的大头捐给我们医大院里的实验室去研究。也许,我的面容会像那个终年泡在福尔马林液中的胎儿那样,祥和而静谧。只是,多年之后,即使我已过青春年华,那依然是颗比我头还要大上一些的石头。这是不是一种万幸呢。没有了吹吹之后,回忆便一下来到“青春”二字上面。让我想起十多年前的医大院里那些郁郁葱葱的“狗几吧草”,就是长条的、毛茸茸的那种。每次放学,督促同学把板报弄完,便拉着他们一起去小湖里抓蝌蚪泥鳅小鱼或者蛤蟆。我总怕把自己的白衣服弄脏,便索性脱了外衣,把它们都撂在草地上。在这个时候,“狗几吧草”就发挥了天然的支撑作用。我的衣服们就舒展地摊在上面,袖子横着支开,就像一只白鸽在展翅飞翔。那时候,就是这样的,我从浅湖里捞了些死鱼上来,然后怀着无比激动的孩童心情去照顾我那件白衣服,关心它是否会被旁人牵走,很好,这种事情永远没有发生。因为我的白衣服会在旁人未动手之前就展翅高飞起来,躲避他人的染指。无论在什么季节,医大院里的午后阳光,总是给人分外干净的感觉,我的衣服也是如此。我很开心地摔过童年,并且穿着干净的衣服体面地过我的青春。我第一次感到自己青春的到来,与一个青橙有关。当时,我正在吃一个青橙。这个青橙是我家门外那棵树上长的。与青橙树所对的这边,是一棵老桃树。而我家,就躲在这两棵树的后边,是栋两层的木板房子。话说那会儿就是一个大热天,太阳像一个巨大的无影灯,发怒一般,发出让人无处躲藏的光。我当时光溜溜地站在木屋群围出的天井中,任由阳光如水一样滑过我的脸颊,并像经过放大镜的聚热一样集中在我身上的某一点上。那是一个暑假的开端,正好是小学升初中,没有作业,只有很茫然,对未知事物即将来临手足无措。我很茫然地站在烈日下,拿着即将要吃掉的青橙,任由阳光如水一样滑过我的脸颊。我很茫然地站着,手足无措,以至于自己把手放在鸡鸡上都毫无察觉,以至于青橙,由于我的眩晕而摔在一旁,弄得一地稀烂。述说“初遇青春”这一事件,与一个多年未见的伙伴路生的偶然相遇有关。我当时很含蓄羞涩地对他说:当时阳光太烈,青春来得也早了点儿。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的青春,的确是随着一个青橙的消亡而来临的。南方的雨季显得阴郁而残忍。雨水像“达达里奥”牌吉他琴弦一样被坚韧得下着,我的琴弦早就腐朽在那个躺在长满青苔的角落里的吉他上。潮湿中可以隐约闻到医大院附属化工厂里飘来的氮气味。我被混在在怪异气味的“达达里奥”一样的雨水绞得透不过气来。我的青春伴随着一个青橙的消亡而来临,随后与之为伴的是一种叫麻黄素的药物。麻黄素,药名,有机化合物,分子式为C6H5CHOH.CH(CH3).NH.CH9,是从麻黄中提出来的一种生物碱,白色结晶,有兴奋神经中枢,使支气管平滑肌松弛,血压上升,胃肠蠕动的减弱作用。临床上用来治疗哮喘、鼻黏膜炎、荨麻疹等。我的哮喘与南方连绵阴郁的雨水和北风息息相关。雨水。会像柔韧的琴弦一样,把我绞死。北风,会像急急如律令一样,把我吹成一只鬼。因为,我头痛难耐。梦里有个相士给我看命,说我命若琴弦。我便总是一个人,面色阴郁,如整个南方的雨季,呆在我的黯然小屋里。窗户上一小块破碎的地方,吹来外面阵阵的声响,吵闹极了。我屋子靠床的那边墙壁的另一边,住着一对谈话永远要以吵架开始,并以吵架结束交谈的母子。他们的争吵,从我七岁起,一直至今。那个儿子的声音,从稚嫩到粗厚。我时常在不出门和不放音乐的时候,聚精会神地听他们的争吵。突然有一次,我听到儿子吼道:我已经长这么大了,你要再管我的闲事的话,我就把你杀掉!这句话,把亘古不变的内容无新意的吵闹,升华到了一个实质的高度。我面色阴郁,而内心狂喜。并在内心怂恿这个儿子,快杀,快杀。伴随着“快杀,快杀”的怂恿心理,我总会陷入独特的眩晕里。在那段“狗几吧草”疯长的岁月里,我时常梦到窗外的天井里,有一个裸体的姑娘穿行在阴雨连绵的屋檐下。她全身如水,像是乌云后的月亮。她的脸颊洁白而光滑,眉目像是轻风吹过的绿荫。她裸体行走着,全身舒展,像祥云一样的舒展着,穿行在长满青苔的天井里,穿行在一棵青橙树和一棵老桃树之间,穿行在我的梦中。我的血脉会随着她健美双腿的交替行走而跳动。那时,我真地总想起身向窗外望去,却要么是根本动弹不了,要么是被急促的尿意打乱思路。这个如梦的姑娘,就这样悄然地扰乱我无数个北风倾城的睡意,又突然逃离我的梦境。于是常常在夜里,我总会头痛难耐起来。或许这就是思春。思念春天。思念青春。在思念之前,我要谈谈路生。路生是我幼年最好的玩伴。但在升高中的那个暑假的某一夜之间,我的鸡鸡成了我最好的玩伴,我时常呆在自己的黯然小屋里,放着大量的音乐、或是格里高利的圣洁咏叹,或是Mazy star的迷离之歌,或是Frank Zappa的嬉闹之声,或是motorhead的金属冲撞。然后,随意打开一本书,去观摩里面险恶毒辣的阴谋诡计和光怪陆离的奇思妙想。就这样,边听着音乐,边看着书,把玩着属于自己的玩意儿。久久地不出门。而路生呢,那时候早已消失在了我轻轻摇曳的“狗几吧草”一样的时光里。他的再次出现,与我某天去街上买唱片和书有关。再次遇到路生,是我无法想到的。最让我无法想到的,是路生鬼斧神工的发育。原本白皙肥壮幼小的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细长而黝黑的大人。在阳光下,他黑得发亮,像一根黑丝一样纠缠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他从后面把我拍住,轻唤我一声:郭大。我也许会以为,那只是肩头落的一根头发丝而已。我回过头,想都没想就大叫一声:路生!这倒实在是我无法想象到的,路生的变化如此之快,而我对他的熟悉程度,居然如此深厚。我和路生坐在他的小摊子上谈起天来。我“初遇青春”的事件就是在这种场合被提及的。与我不同,路生的高中是回乡下渡过的,没有考上高中,自然也没有上大学。几年之后,他回城来开始做小买卖,一些廉价的发卡或服装之类的姑娘打扮的东西。他问我要不要拿些走,送给自己喜欢的姑娘。我微笑地摇摇头。他的青春没有在这个城市里出现。看得出,他对城市的青春依然有某种渴望。他用自己天然的想象,想象着我的大学。他问我,是不是如他想象那样。我说,我不知道啊。我一直是独自呆在自己的小屋里的,因为从你暑假消失的那天,我突然患上了严重的哮喘,常常呆在屋子里,没人会催我去学校,更没有住在人群当中。他听我这么说,突然一脸的失望,好像我辜负了他的某种期望,或许,是对我辜负了他寄托在我身上的“青春体验”而产生的失望吧。我把与路生的相遇视为一个图腾。后来,闪亮出现的,便包括那个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裸体穿行的姑娘。适值大四的暑假,我继续揣摩司法考试的要领。ABCD。南方阴郁的雨水继续考验我的耐心。我默默看着司法考试的几十本要参考复习的书,一边把玩着自己的玩意儿。看到很难处理的案例的时候,它就会像我摊在“狗几吧草”上的白衣服那样,展翅高飞起来,让我处于眩晕的状态。这时,我的脑海里就会出现那个裸体穿行,身如月亮流水一样的姑娘。我眩晕极了,以至于一口痰卡在喉咙,不得不吐。我探起身,把嘴对准窗户的破碎之处,气运丹田。就在我向外发力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姑娘,她裸体穿行在阴雨连绵的屋檐之下。我狂喜地把那口痰咽了回去,气息开始紊乱起来。她比我梦中要显得娇小一些,双乳像一对紧张的拳头一样放在胸前。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丝一样,像无限个路生长在她的头上,丰厚绵长之极。她就这样唐突地出现,不给我一点儿预兆。梦中的相士说我命若琴弦,难道撩拨它的人就此出现了?我揣着很多的疑惑、无限的想象隐身窗后。像摊开的那件白衣服一样,我的青春小鸟又开始展翅高飞了。我出门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衣服。是一件白色的及膝的无袖连衣裙。她的长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像雨水浸泡后的常春藤,纠缠着她玲珑的身体。之前她在洗澡,就在这个天井里,旁若无人地洗,肆意地穿行其间。我突然发觉,以前的自己,总是想找一个像白雪公主一样的姑娘,她应该美丽又善良。现在的我,只是想要一个肆意而单纯的姑娘,她一脸的倔强。我叫燕小七。这个姑娘叫燕小七。她以为自己像男子一样。所以,她裸体穿行,肆无忌惮。我叫郭大。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毫不起眼的名字感到懊恼。她把手递给我,让我想起幼年的伙伴把剥了皮的小鱼递给我时的快感,一味莫名的快感。她的当时的样子简直就是幼年时如水蒸腾而去般消失的“吹吹”大人。此时,吹吹仿佛又从天而降,远道而来。我又和她相遇了,正如我与路生的相遇一样突然而真切。但她说根本不认识我,她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带着满心爱的迷惑去找路生。我记得他要送我一些可以送给姑娘的东西。我环顾四周,这里很多慌乱地做着生意的小贩,他们也深怕像路生一样消失在生活里,所以战战兢兢地与顾客讨价还价。我继续往前走,一路地观看这些买卖人。在一个我时常买唱片和书的店面旁边,选择了一家开着很小的口子的服装店走进去。一根黑丝一样的手掌轻巧地落在我的后肩。我没等后面的人轻唤我,就很激动地喊:路生!当得知我的来意,他还很神秘地拿出一条白色及膝的无袖连衣裙,递给我说,拿这条去吧,我最近就送了这么一条,给我新婚的姑娘小七,她穿着真好看呢。我想,你的眼光一定不比我的差,嘿嘿。他的话犹如北风倾城,烈烈地吹。我头痛难耐,转身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去与路生相遇。也许,“吹吹大人”、“路生”与“燕小七”的出现与“狗几吧草”一样,是命运中偶然的错误,当纠正之后,就会和“青春”一样消失不见的。他们就像我童年的那个奇特嗜好一样,突然来到又就此消失。我的爱情与青春一样突然走到一个拐角就此溜掉了。这让我忽然想起我爹郭八元那句悠悠忽忽的话:没有吃没得想。二“世界是银色的。”在路生睁着眼睛睡着的夜里,飞机飞过了工厂,飞向月亮。对面的镜子用一种永恒的姿态勾勒出这面墙上时钟里的运动轨迹。窗帘外面一群嬉笑的男女,沿着路和月光继续跳舞。脚上的袜子默默承受我颤栗的磨练,仿佛叶子默默承受季节的无常。楼下有一群嬉笑的男女沿着路和月光继续跳舞。对面的镜子里面,有一个永恒运动的时钟。我在写一部名为《海月水母》的音乐剧剧本,关于城市、街道、女人和生命的幻灭无常。喝下的冰水穿越了我的想象隧道,文字冻结在一起,没有携带出任何信息。冰水从嘴角渗出来,重复地滴在稿纸的同一个字上,并准备淹没人群,淹没城市,淹没炎热的夜和在夜里遍地疯长的梦。喝空的水杯里承载着一个未眠者的残像。路生说,小七,我们得再轻松一点。 “在幽蓝沉静的海里,一双肉体完美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对嬉戏的海豚,然后转化为人上了岸。我关掉电脑,也仿佛转化为人,走出电影的情节。窗帘外面盛满阳光,床上的路生已和外面的道路溶在一起,成为人群。氽是木板漂浮在水面。我氽行在这个不幸福的工厂里。所有的工人都在呼喊:像叶子一样飞吧,像叶子一样飞吧……这个名为“不幸福的造梦”艺术工厂,曾经是一个造飞机的工厂。有一夜,所有的飞机奇迹地全部飞走,不知所踪。有人说,工人马儿看见飞机飞向哪里了。那是一个马儿睁着眼睛睡觉的夜里,他看见飞机飞过了工厂,飞向了月亮。没有飞机的造飞机的工厂,从此再也造不出飞机来,于是倒闭了。所以,这里成全了灰尘和荒芜。 郭大是那个倒闭的造飞机的工厂的厂长。他学过法律,考过司法考试,曾当过法官。他判决一个行贿受贿的案件前,真实演绎了一下行贿受贿的犯罪过程。于是,他被迫与那个案件的犯罪嫌疑人站在了一起。几年以后出来,到这里当了一个小工,能说会道的小工,像飞机一样快地当了领导。他肆意地生活,挥霍自己的体液,他不停地说,不停地做。工人们沉默而不满地劳作和生活,不满地造出一架架没有翅膀的愤怒的飞机。飞机飞走后的第二天,迷惑开始了,沉默结束了。人们在这不幸福的工厂里,呼喊:像叶子一样飞吧,像叶子一样飞吧……工厂还是工厂,艺术带着梦搬进了大门。老郭提议走市场经济与艺术服务生活相结合的发展道路。他率先迈出一大步,去市里最好的整形医院,把自己整成一个拥有一张大嘴,能表演吞噬自己的艺术家。工人马儿出院后成了一匹长有翅膀的马儿。他欢奔撒疯地一溜滑翔,逗乐了面目茫然的人群。而其他工人呢,女的成了美女,男的成了野兽,这里,从此成了“不幸福的造梦”艺术工厂。里面的人们,盛放哀容,没有人得到爱情,没有人选择离开。每个人默默而满足地表演自己的绝技,这里是天空沉寂下来的痕迹,是快乐和堕落交织后的剩余。 ”热风穿越我。我像一个烤熟的苹果,在自己的故事里笑皱了皮,还香汗淋漓。我边笑,边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我要写的剧本的素材。我在吸第二口烟的时候,风吹着烟迷了眼。泪眼朦胧里,我看见路生像一匹飞翔的马儿一样向我飞奔而来。只是刹那间,路生从流失的时间和错开的空间里跨出来,跑到我身边。路生在我的故事里面是一个没有眼皮的诗人。他睁着眼睛写诗、睡觉。他睡在我的身旁,时常问我:小七,你最幸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我说:闭上眼睛,忘记外在,感受自己的时候。那时,他会哀伤地望着我,没有眼皮的目光显得那么绝望。那时,B.B.KING唱道:making love is good for you……如果我们躺在一起,那么,所有的清晨都能很明亮,所有的阳光都将盛满窗台,所有的灰尘都会出现在午后,而每个午后,总是温暖。那时候,我总在写,或者翻阅一本崭新的书。后来,我在一本名为《不幸福的造梦艺术工厂》的书里,看到一段关于我们的描述:“在这个不幸福的造梦艺术工厂里,有一对永远无法相爱的男女,演出一部名为《海月水母》的音乐剧。音乐剧荒诞而绝望。男主角路生,是一个没有眼皮的诗人。他睁着眼睛写诗、睡觉。女主角,燕小七,是一个没有情欲的女歌手,而她最喜欢的歌曲却是,B.B.KING的《making love is good for you》。路生睡在燕小七的身旁,问她:小七,你最幸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燕小七说:闭上眼睛,忘记外在,感受自己的时候。他哀伤地望着她,没有眼皮的目光,那么地绝望。那时,B.B.KING唱道:making love is good for you……然后,路生和燕小七被歌者怂恿煽动的歌声打动了,在大海的布景里,他们像一对嬉戏的海豚转化为人,在幽蓝而沉静的大海里交织在一起。起伏的海水,像一个有力的节拍器。夜空的星星,用冷静的光,表达深邃的旁白:这么幸福的一对,交织在黎明的光明与黑暗里;他们的路,比光更深远,比海更颠簸;他们不要试图拥有一切,只要做地更轻松一点……”“那个造艺术的工厂,有长着翅膀的马,和可以吞噬自己的艺术家。郭大是吞噬自己的能手。他先用手把脚塞进嘴里,接着是双腿、臀,然后是自己的上身,最后在把头下咽的一刻,他总要把手放在外面,因为,吞噬自己并不是要自己完全消失。他还要靠双手把自己从自己的嘴里提出来。所以,他表演吞噬自己的最后摸样,仿佛一个没有身子只有嘴巴的天线宝宝。最终,我看见了一个在这工厂里,唯一无梦的人。我跟随他,追踪他。并最终进入他的生活。 在那里,他有一份当交通巡警的工作。他每天都要在像自己名字一样的工作地点氽行。氽是漂浮的状态。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就是氽着的。在清晨起来,与外面的道路溶在一起,成为人群。他面对枯燥的生活,厌恶透顶。他,想象自己是摩托车党,想象自己在上演的公路电影里,扮演驰骋的电车牛仔。 我以一个亲历者的身份走进“不幸福的造梦”艺术工厂。我成为过一个没有情欲的女歌者、一个没有眼皮的诗人、一位能吞噬自己的艺术家甚至一匹有翅膀的马。而这些角色,居然都是我生活中,最熟悉的人。我在那里扮演自己和他们,那样不同而诡异。氽是木板漂在水面。我们就是人群,像叶子一样飞。我们在飞的感受里遗忘自己,用一种永恒地姿态暴露在烈日下,纵情欢跃。有翅膀的马儿停在半空,他俯视工厂的每个角落,发现有一个没有进入角色的旁观者。那人只是佯装在听路生诗人式的独白:适时装疯卖傻,不失为明智之举……”适时装疯卖傻,不失为明智之举。路生在清晨起来,夜晚睡去,他恋爱、结婚,还有一个孩子。他工作完就到电脑里游戏,然后走进酒吧里唱歌。他唱完歌,然后找个人说话。他说:我只想找一个可以纯粹交谈的人,只谈论虚无,没有其它。人群一阵哄然,他是一个疯子。但他只说:我只想找一个可以纯粹交流的人,只谈论记忆。人群里,沉醉结束了,沉默开始了。这一切都被一个脱衣舞女保持着真实。 我被带进他的家门。他把孩子破旧的玩具娃娃丢向窗外,仿佛是往阳光里纵身一跃,一瞬间,便被抹上一片猩红。我在稿纸的空白处画上那种下坠的弧线。我就这样不停地细心记录,以不断增添完成剧本的素材。我把编好的故事讲给他听。他说,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人。他把前妻送他的摩托头盔挂在床头的台灯吊柱上。那深红的半圆金属外壳,会在床铺运动时,晃荡出一副嘲弄者的嘴脸。那时,路生总会睁着眼,躺在床上,而我,总是会看见对面镜子里,那个永恒流转的时钟,以胜利者的姿态催促我:相爱吧,终有一散的人们,你失去的不过是童贞,等时光用尽了青春,你早已优美的在大街上溶化……他会写这样的情书给我:袒胸露乳、祥和静谧的你端坐那里。你微微地笑,这观音与弥勒这种佛的拈花之举。让我想起了那篇名为《核舟记》的古文。你可曾记得,你我初中那熟诵过的文字。声如是:船头坐三人: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佛印居右,鲁直居左……佛印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假如你是一个佛,我就坐在你的左边。而你尖翘的乳头,让我感觉自己或许是个熟练的铁匠,总想着,那是两颗不稳固的铁钉,或者把一边的摁进去,或者把一边的拔出来。你并没有这样觉得。那我只好当这仿如铁钉的两物,是水神共工胸前那两颗悲愤的怒目。矫首昂视,你觉得人就该要有这样的精神,笔直而昂扬。房里挥散花雕酒的气息,你依然矫首昂视,鼻翼轻柔地扇动,但我却感觉你在努力地呼吸——也许只是努力地吸。我在你旁边的床铺,通过对面的梳妆镜,细细地看你袅袅地动作,你不曾打扰我。在那片梳妆镜的背后,到底掩藏了你多少内心的秘密呢,我渴望求知。亚里斯多德《形而上学》里提到: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对感觉的喜爱就是证明,人们甚至离开实用而喜爱感觉本身,喜爱视觉尤胜于其他。你是偏重视觉的人吗?我猜,肯定是的。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很好的证明,也就是那面镜子,一个在电影中充满视淫与偷窥欲的象征符号。它让你坚定不移地眼神与花雕酒的气息对立起来,显得警觉而犀利。通过镜子,你也在观察这个与鲁直相仿的我,一个长着一张长而大的,夜用型脸的男人。你我一直呆在这个穹卢似天的房间里。曾经出去过,但很快就会闪回来。你我之间只需要谈论,即便是爱抚,其间也会有精神的交流,或者在无知无觉和惺惺相惜的氛围中进行一些较为单纯的形而上的快乐运动。我喜欢匍匐在你的身上,然后像黄继光一样的勇猛,奋力堵住一个洞口,或者两个洞口。在你如水的身体上,我像一个内藏魔鬼的漂流瓶,从欲望的此岸去往欲望的彼岸。“女人的身体,洁白的山丘,洁白的大腿,你献身的姿态宛似这世界。”我吐出聂鲁达的诗句,吞下的是你身上如水的皮肤,或者,一些经血。你也可以吞下一点儿我的什么,比如,我刚刚落下的那颗智齿,以及一些没有丧失繁殖能力的精体。我爱你。荷尔德林曾在信中写到:我几乎相信,我实在是出于纯粹的爱才迂腐不堪。我并不胆怯,因为我害怕现实摧残我的情怀。然而,我确实胆怯,因为我害怕现实摧残我热忱的关注,因为我正是靠这种关注来与别的什么事情取得联系;我担心我内心中热忱的生命会被冰冷的日常生活冷却。我相信一个人的热忱是可以打碎冰冷生活中的坚冰的。但一个人的热忱是否可以挽留一段波澜不惊的幸福呢?我无法确定,所以,我期待你的出现,而你如期出现了,但不久,必定又将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所以,我只好赤裸裸地躺在那里,并模拟一个有挂档、油门、刹车、离合器,和雨刷的简易汽车模型。供你乐此不疲地练习开车。你换档的动作让我感到兴奋异常。但你加大油门或者猛踩刹车的动作,让我感到很担心和痛苦,也许,在多年以后,我的两个腋下,因为有了你猛烈地踩踏,将不再会生长出茂密的毛发,和挥发浓郁的男子汗味儿了。所以,我细心地劝说你,多练习几次换档,而那些油门和踩刹还是到实际的路况中去体会吧。你我曾有过多次非常诗意而造作的对话,让我一直怀疑,你在刻意编排着什么。“我觉得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独门暗器。比如他身上就有一把枪,是古代的红缨枪,但却有一个银样蜡枪头。”你口中的这个“他”,是不是你现在的丈夫,一个被发行量和广告商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杂志主编?假如是,我想他即使不是蜡枪头,也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爱他,而爱我,一个终日在工作中,让一个经常被杂志发行量和广告商不满搞的焦头烂额的上司任意欺侮的压抑的男人。“我认为你的暗器,就是你心中那种悲愤的力量。”,这是我第一次对你提到你给我以“悲愤”的感觉,你毫不在意,或许你也是这样认为。如水的你像里尔克口中的杜伊诺哀歌,“每一个天使都是可怖的,然而,我却歌颂……”,是的,我却要歌颂你,悲愤的你,如水的你,你的身体和你的生命。我们继续谈论着暗器。你说为了生存,你把自己也锻造成一件武器,宛如一支鲜为人知的箭。你问我是否知道江湖武侠里有一种帖,叫“死神贴”,一种箭,叫“情人箭”。我说,我想死神贴是不是像死神来索命一样的帖子,而那个情人箭,是不是像情人一样温柔可爱的箭?你微微地笑,微侧的身体颤动着,你胸前的那颗左铁钉朝向左边,右铁钉纹丝不动。你对我把你尖翘的乳头比喻成铁钉毫不在意,你仿佛什么都不在意,既然是如此的释怀,却为什么在你的内心,总郁结着一股怎么也化解不了的悲愤呢?你依然毫不在意我的追问,你继续发挥着你无穷的语言能力。“死神贴就像你说的,它是一种让看到的人就知道离死不远了。但真正伤人的不是它。”我还记得,那个关于“蝴蝶杀人”的故事,你以前给我讲过关于蝴蝶的混沌理论,但你还讲过一个蝴蝶杀人的故事,那是一部电影,很久以前的电影,悬疑而迷乱的江湖传奇。“平地烽烟,一片血腥味。瞬间生死,转眼要分离。有心走避,置身网外,未知网中原是你。胡乱推测,不免有猜忌。信心消失,只觉更卑微。谁料迷香扑鼻,倒下从此不起。有谁欢喜,有谁痛悲。”你说,这是徐克1979年导演的电影《蝶变》的片头曲的歌词。你认为,这虽然不是你最喜欢和最赞赏的一部他的片子,却绝对是一部很让你悲伤的。不是蝴蝶杀人,是心怀鬼胎、诡计莫测的人心杀人啊!我直到现在才能体会到你的悲伤的原因:瞬间生死,转眼要分离。有心走避,置身网外,未知网中原是你。我与你就同时进入了这个网,但必须离开的那个,会是谁呢?多年以前,你看了徐克《蝶变》和《地狱无门》之后的《第一类型危险》,便由此喜欢上了区瑞强的歌。你曾在某个挥汗如雨的午后,轻轻拍去身上落满的铁屑般的悲伤,坐在楼旁的台阶上,灌着一壶灼喉的烧酒,轻声哼着他的那首《心中的彩虹》。在那些血性而莽撞的少年时代,你是否曾是一个暴烈偏执的少女,那时的你,是否就已袒胸露乳,准备好在多年以后,横身坐在高高楼顶的窗台上,等待一个曾与你高谈阔论的男人把你推下去,让你流逝?我一边想象你唱歌的样子,一边听你叙述你要把自己锻造成一件武器的构想。你说,你就是那个情人箭。你说,情人箭不是温柔可爱的箭,而是如情人那般炽烈而狂乱的爱一样的伤人的箭,不仅伤身,而且伤心。是的,你对于我来说,就如一支伤心的箭。伤心即是死。那死的那个会是谁?我问你,你却微微地笑。你喜欢视淫,我喜欢意淫。你会像惊讶约翰.霍尔姆斯的14英寸阳具一样,将同样惊讶的目光投向于我,并把我视为E.T。我则把你清澈如水的身体视做阳光下的微波。仿佛我们的性别关系正颠倒过来。但你说话的声音像幽谷里夜莺的啼鸣。而我说起话来,像一个闷在锅里快被烹熟的猪的嚎叫。所以,你依然是有漏洞的姑娘,我依然是有把柄的汉子。说到此处,我仿佛想到了一个我们应该离别的理由:我的大把柄被你紧紧地抓在手里。可是你的漏洞我却发觉不了。但即便这样,我还依然爱你。你就是我的处女之泉,我的匮乏的想象力和干涸的生命的补给之水。你我谈论累了。你依然横身坐在窗上。但眼神望向远方,使它沾染了落日的金黄色。而我站起来,活动脚踝,肩头微侧靠着窗。窗户上有天空的一角,没有白云,也没有飞鸟,但有你。《百万美元酒店》里最后一幕中的或许不是你,因为横身坐在窗上的你,袒胸露乳。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你细数着灰尘里的悲伤,显得祥和而静谧。你像文德斯镜头里的天使一样的守护着我。从翠微路到公主坟,多年的多年以前,这一带最高的建筑群曾在那里。我抬手示意你看斜对面的那个缀着五角星的大房子。以你的眼神,也许看不到那颗闪烁红光的五角星星。但你可以想象:多年的多年以前,在某个夏日的午后,我们穿着“白回力”跑鞋,白面蓝边更蓝的胶底的那种,很轻便,可以轻松愉快地并肩走在两排树荫的中间。你也可以想象,我们只有一双鞋,所以每次在那里行走,总要轮流使用,很辛苦,所以并不轻松愉快。这让我不由想起伊朗导演的那个电影《小鞋子》,还想起一个童话《灰姑娘》,而由此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削足适履。你可曾意识到,体会到,你我之间的关系当中,已经存在了这“削足”的痛苦感受。你我一起静默地看完那部法国电影,《ANATOMY OF HELL》。里面只有一个对身体没有自信的女人,一个性取向异常的男人。这样的女人向这样的男人寻求精神的鼓舞和肉体的爱抚,很蠢吧。你说,你不是她,我不是他。我说,恩恩,你不是她,我不是他。但我很疑惑,当时,你的语气为什么不如你的眼神一般的犀利?你我又恢复谈论。仿佛谈论才让你我感到自己和对方的存在。存在即是感知,那感知是不是指你我的声音的传达,是不是我的手能在你如水的身体表面轻轻地划过,而你的手能把握着我身上灵活强健的手动车档?你真是一个善于忧郁的能手,你的每句话里都透着一种悲愤的力量。你说你要像一个苦行僧一样,行走,或者游历,内心背负着很多的秘密、述说和歌谣,告诉给每一个见到的陌生人。就这样,你诵读着一个人的圣经,把所有的佛,神和妖魔鬼怪都述说成自己。包括你长而茂密的头上的毛发,让我也怀疑,你是不是就是王小波笔下那个专程从海底而来,向我倾诉的绿毛水怪?你我开车从武昌去往汉口,在珞珈路,你突然开始吟诵着韩愈晚年的诗句,“一日复一日,一朝复一照。只见有不如,不见有所超。食作前日味,事作前日调。不知久不死,悯悯尚谁要。”那一刻,你怎么会认为自己会“久不死”呢?不会的,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肯为你做的,因为我爱你啊,比爱我的女儿和妻子还爱你。你真的想死了吗?你反复呢喃。在你绝尘而去的时候,你可曾也这样呢喃着?你太浓烈地爱着自己,你要像王安忆《纪实和虚构》中的“我”,一边找寻,一边追忆。你对蒙古草原勇士的向往,异乎寻常。你说假如你有儿子,肯定要有一个蒙古名,或许就叫他,巴特勒。或者中文名叫,国雄。如此说来,我也给你取个蒙古的女名,我会把你叫作,嘉嫩。“嘉嫩”是“去恨”的意思。我希望吧,你心中的那股悲愤的力量不要搀杂一丝的恨意。但假如你把木华黎的勇敢和忠诚都收为己用的话,也许,今夜你就不会死在我的恼怒和疼痛里。彭顺导演的《不归单程路》里,LOOP的奔跑、LOOP的追赶、LOOP的逃命和LOOP的做爱。LOOP是循环,回忆,可能:不爱,可能。但是,生命,不可能:遗忘,不可能。我刚从单位下班出来,便接到你的短信,上面寥寥的几个字:来来,快快。你知道,米兰.昆德拉的思想体系对我影响颇深,比如他提倡“慢”,我便不太接受“快”了,何况“快快”。但我还是跟家里打了电话:我被上司留住加班,不能回去了。其实,我只是被你,我的正焦头烂额的上司的妻子留住了,对不对?你也许不知道,我女儿接到电话非常失落,她对我说“爸爸,可要早点儿回家呀……”。假如你知道一个女儿是多么需要父爱的话,那你就应该知道你夺去我,对另一个还很年轻的姑娘来说是多么的残忍。所以,我又找到一个能向你提出离别的理由。暝色入高楼。你我都没有忧愁,因为,在这高大的楼群之中,你我与他们一样,都迷失在自己和别人制造的欲望里。我把“他们”指给你:他们从有到无,就是一个出生、繁殖与被吃的过程。你还记得《养蜂人》的开头么:工蜂只能和一个母蜂交尾、繁殖。你忘记了?不是苏童的《你好,养蜂人》那篇小说,我说的是电影啊,你真的不记得了?你不该横身坐在那个高高的窗上,当你发现你的左铁钉指向左下方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会倾斜、你如水的身体就会流逝,向下流去,流向远方。你先看到一个开始学习叫“妈妈”的婴儿的笑容;然后是一个被编程的工作所捆绑在转椅和电脑间的疲倦男子:还会看到很多很多扇正在里面开展着单纯的行而上的快乐活动的紧闭的窗户…你看,这座由梦和恐惧交织的城市景象,在这余辉的照耀下,是不是显得诡异莫辨,虚伪透顶?所以,你我都需要设法抽身出来,或许就以这种不同的方式。多年以后,也在某个挥汗如雨的午后,我如你一样,轻轻拍去身上落满的悲伤,坐在楼旁的台阶上,灌着一壶灼喉的烧酒,细数那阳光中纷飞着的,遗忘或者记忆的灰尘。多年以后,我将为你写下这样一篇祭文。里面将会讲述一个关于忠贞与堕落的故事:就如多年以前,我又写下了一个情杀的故事,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一个对爱痴迷的男子,既抛不下自己对家庭的爱,又抛不下对情人的交流之爱。家庭生活对于我来说,给我唯有一种纪实的虚无感而已;而与情人间的谈论,持续的谈论,却有如此充盈的虚构的存在感。但是,不要忘了,男人依然是一个内藏魔鬼的漂流瓶,当他渡过欲望的海面,抵达了岸边,便终会等到一个将内藏的魔鬼释放的机会,那时的你,是不是将会成为一个被魔鬼承诺欺骗的开瓶者?假如是,这将就是你的祭文。此刻,我的头和你一样,一阵思考之后,便会疼痛不已,所以,我总不敢把思考的问题在脑里做过多的停留。我还记得那篇《种子的力量》的课文,是小学的,还是初中的?人生或者情感,虚无或者偶然,际遇或者命运,遗忘或者怀念,这些问题都是那颗力量巨大的种子,在我脑里生根发芽,它也像你内心那股郁结着的悲愤的力量。它大概是一颗帮你复仇的种子吧,我想。我吃下你散落在地毯上的止头痛的药片。以此准备杀掉那个内心的我,不再让他在时间的场地上壕叫。情书写得像一篇祭文。但路生安慰我说,我只想找一个可以纯粹交谈的人,只谈论虚无,没有其它。他只说:我只想找一个可以纯粹交流的人,只谈论记忆。其实,我想,我们不是不能相爱的,只是,我们需要轻松一点,再轻松一点……把微风送给树叶,把欢笑送给面容,把歌声送给喉咙,把舞蹈送给谁?跳跃的双腿,扭动的腰肢。我氽行在吉普赛女郎的舞蹈中,左行左行,然后右转。观众们嬉笑欢闹起来,扭曲的景物开始打斗。他们吃了一种药。这种药,能让人像叶子一样飞。一次,我们一起看《露西亚的情人》电影时,路生对我说,他曾经经过清晨的街道,去到一个冰凉萧瑟的丛林里,享用一种可以让人起飞的叶子。路生说,那一刻,他看见自己飞过了造飞机的工厂,飞向月亮。三“巨大的不幸在于不堪忍受孤独。”太阳似乎堕入深井出不来了。云像大块浸染着污水的纱布紧贴在头上。郭大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在葬礼上就开始不喜欢了,他加快脚步往家赶。他的家就在医学大院的最深处。是一栋两层的木板楼,躲在一棵青橙树和一棵老桃树的后面。挤在一起的还有好几栋木板楼,因而围出了一个狭小而阴郁的长满青苔的天井。天井里除了一棵青橙树和一棵老桃树外,还有很丰富的常春藤和葡萄藤。一到夏季,就是放眼惨绿。郭大面带惨绿,神色凝重地上楼。年久朽化的木板梯子吱吱嘎嘎地叫。这时,扶手的间隙处也传来一阵吱吱嘎嘎地叫声。他朝声音望去,借着窗户传递进来的光,看见了一只小灰鼠。那只灰鼠对着一个开始腐烂的青橙吱吱嘎嘎地叫。不知想干些什么。这个青橙不知是被谁抛在楼梯扶手的间隙角落里的。郭大脸色阴郁,伸手去捏那个腐烂的青橙。小灰鼠看到庞然大物这样突如其来地把它叫嚣的对象弄走,叫地越发响亮。郭大听到越发响亮的吱嘎声,面色又深沉了很多。这时,窗外的天井里落起雨来。南方的雨水像一根根琴弦,被树叶、屋檐和地面撩拨着,发出连续不断地声响,绞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把手中捏着的腐烂的青橙伸出扶手旁的窗户,朝外面一松手,那青橙便摔得一地稀烂。二楼小屋的窗前放着一张漆黑的红木书桌,正中摊着一叠雪白的稿纸,和一支深蓝色外壳的水笔,墨水是黑色的。书桌的两侧都是一大摞的稿纸,已经暗黄而脆生了。南方的雨季就这样毁坏着郭大的笑容和他的稿纸。窗外的青橙树离窗户很近,所以,雨水像是绿色的,被风一吹,就进了屋子,带着一股青涩的味道,注射进空气里。天井里传来一阵犀利的尖叫,对面一楼的燕小七尖叫着:有大老鼠!郭大探出头去,看见那一只小灰鼠卧在那个已经稀烂的青橙旁。就是那只小灰鼠。在他看来,它很小,一点也不大。于是,郭大对着因尖叫而使脸变了形的小七说:是只小灰鼠,还没你半个奶子大呢。琴弦一样的雨水从叶与叶的细缝里,悄然地滑下来,顺着郭大的头顶,缠向他的脖子,绞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缩回头,用手摸了一下脖子上的雨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觉得像是水果味的福尔马林液。雪白的稿纸也被沾湿了。上面还没写一个字呢。幸好还没开始写。他想。那页湿了的纸被他撕下来,叠好,放在右边第三个抽屉里。幽深的抽屉的剩余空间居然只能容下这么一张纸了。他撕掉那页湿了的稿纸后,开始提笔写一篇小说,《癌症楼》。他以“追忆”的方式开头,这样写到:我还记得,就是我五岁那年。我带着四岁的燕小七在大院那个小湖里抓了两条小死鱼。剥了皮后,我总想找个地方给烤着玩儿。可小七的手连条小死鱼也抓不住,四岁的小手,太小了。她什么也帮不了我,突然,我厌倦了和她玩过家家的游戏,并想着法子如何把她摆脱,独自玩一会儿。那时候,从远处连续不断地传出福尔马林液和浓度酒精的气味,混在炎热夏天的樟树叶和知了尿的气息里,乘着北风往鼻子里送。我在很远就闻到了。那是我第一次闻到这样奇异混杂的气味。那时候,我五岁,偌大的医大院并没有全走遍。所以,我对一个气味奇异混杂的未知地带有着充分强烈的好奇。我像条伶俐的狗一样,嗅着注射在空气中的味道,沿着一条很蜿蜒很狭小的路一直走,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也不知道它通向哪里。那栋楼出现在医大院的最深处。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茵地,只有一条很蜿蜒很狭长的小路通到楼的大门前。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青橙树,一棵是老桃树。楼外的墙体上爬满了常春藤,死死地包裹着这栋阴郁的小楼,远远看去,像一具绿色的尸体。当一栋像具绿色尸体的楼房挡在这条原本可以很蜿蜒很狭长的小路前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原本感觉偌大的医大院是有尽头的,而且就在这里。我隔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茵望向那栋楼。它像童话中的房子那样,显得诡异而充满魔力,诱惑着我。云像块浸染着污水的纱布一样,贴在我的头顶。下雨了。我望向四周,只有那栋楼可以躲雨。我没有头脑想太多,撒腿向楼口跑去。剧烈地跑动,让我喘不过气来。雨像妖精一般滑落在我面前。我紧紧贴着门,身体死命地向后撑,设法不让一丝妖气沾上身。就在这时,门开了。我一时没站稳,头重脚轻,便跌进了楼里,摔倒在地,顿时昏了过去。这样的鬼天气,郭大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但他还是去了,而且是步履沉重、面色凝重地回来的。因为,他参加了一个葬礼,一个最要好的朋友的葬礼。葬礼是为好朋友路生举行的。事故发生的太突然,也太简单了。就在自家的门外路边上,路生正打算吃手中的青橙,一辆东风大卡“哔——哟——”地飞过。路生便和那个青橙一起飞起来。路生被摔得一地稀烂,然而那个青橙却找不到了。路生也就再也吃不到那个青橙了。郭大面色阴郁地回忆整个葬礼的过程,试图通过想象加工之后写成一篇小说。小说的名字都想好了,叫《癌症楼》。但任凭他如何努力回忆想象,却总是写了开头后就难以继续,他满脑子里,只是记住了一具稀烂的尸体,像窗外那个稀烂的青橙。但葬礼上的唢呐声却一直回响在他的耳边。那声音是嬉笑的,听起来一片欢腾。唢呐声声欢腾的上方,是大片被一抹浓郁的猩红色涂鸦了的昏黄的天。还有像柄刀子一样的云在后面追赶。黑云压城城欲摧。雨,像琴弦一样的雨。他怕被绞死。于是就逃离了葬礼。在回来的路上,他不留神踩到了一只稀烂的青橙,很滑,就跌了一交。所以是面色凝重、神色阴郁地回到家。郭大又想起了天井里那个稀烂的青橙。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冲动,却努力抑制着,虽然他并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冲动。他突然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燕小七不停地穿行在青橙树和老桃树之间,穿行在屋檐下,雨水像蚕丝一样缠绕着她的裸体,那双腿健美有力,洁白光滑。她长发披肩,随着北风的吹拂而飘扬着。她在暗夜里跳着放荡的舞蹈,浑身散发幽蓝奇异的光芒。然后,又像一具发光的尸体,卧倒在他的身旁,把湿气也沾染给了自己。这让郭大想起了,那只雨中卧倒在稀烂青橙旁边的小灰鼠。卧倒。就是这个姿态,使他有了继续写下去的灵感。他把湿津津的手掌在袖子上蹭蹭,继续写下去:我醒来时,正躺着。身下是一张惨白狭窄的铁床。这是一间停尸房。这是一栋两层的停尸楼。里面摆满了死于各种癌症的人的尸体,医大院里的尸体总是不缺的。只要需要,就会有尸体供来解剖。这里就是那些尸体暂时栖息的地方。它们会在被庖丁解牛一样之后,再被燃成灰烬,化为一阵轻烟,又和在雨水里,化做琴弦,悄然地把孤独的人在暗夜里静静地绞死。南方的雨季给我的感觉是这样,而且总在医大院里显得愈加阴郁而残忍。因为,那些孤独的魂魄都已附着在雨水里,乘着北风送进人们的鼻子,一直送到人们的肺里。而我,一到雨季,全身的骨头就会疼痛不已,也许正是因为被那些孤独的魂魄挤迫着的缘故。可当时,我并没有太多的脑子去恐惧,且充分强烈的好奇也替代了我的所有情绪,我很激动。是的,我浑身颤抖着,我很激动。激动完之后,走下停尸床,打算到处去看看。不想一看,便看到了个应该相识的人。在我躺过的床的旁边,躺着的,居然是路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死命地挠挠眼睛,居然还是路生!他看起来像个大人,隐约地,他的下巴上还有些胡茬。他居然是路生,很奇怪的是,我居然就认定了,他就是原本该和我一样大的,只有五岁的路生!他赤身裸体,胸膛上的胃部被挖出了一个幽深的窟窿。其实,他不能被称之为人,他是硬邦邦的,死人。可我怎么就认定他是路生呢。我无法给自己一个清楚的解释。可我就是死硬地认为,他就是路生,虽然他原本只有五岁,虽然他的尸体却是大人的样子。你为什么不是五岁的样子呢?我疑惑丛生,强烈地莫名感,不禁使我向一具尸体发出疑问的感叹。我绕着路生的尸体转了两圈。在他的头顶上,我发现了一些丝,和凝固了的纠结着头发的块状物。我探过头去,像条伶俐的狗一样,用鼻子猛然地嗅,隐约地闻到了青涩的橙子味。头顶的下面,是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陌生是我根本就没有见过,熟悉是因为,我认定那就是路生。我打量着这张脸。大张旗鼓的一张脸,怒着两条浓眉,鼻子稍显得长了些,一直拖到人中的下方。加上紧紧阖着眼和微张着嘴唇,那样子看起来异常的阴郁。在往下看,就是一片冰冷而空旷的胸膛。郭大正要写到那个被挖出窟窿的胸膛的时候,突然顿住了。他感到胃部一阵痉挛,很想呕吐。他停下笔,探着头,对准窗外,干呕了几下,只吐出了几口痰而已。只是最后一口痰,恰好被在下面经过的老皮碰上了。老皮是住在斜对面的一楼里的,根本不用经过郭大的楼下。可不知为什么,他也对那只稀烂的青橙感兴趣得很,冒着雨跑来看。幸好雨声很大,麻痹了人的其它知觉,老皮没有发现自己的背上正卧着一口痰,但他发现了那个稀烂青橙的旁边,卧着一只灰老鼠,而且,看起来似乎已经死了。这一点,郭大也发现了。但一只死老鼠并没有转移郭大的视线和思维。他继续想写《癌症楼》,写一栋被死亡气息包围着的,被浓密的常春藤死死包裹起来了的,像具绿色尸体一样的楼。他听到窗外有人问:请问这栋爱贞楼的外面是不是就是市区的大街了?是啊,怎么了?回答的人是老皮,他很热心地回答问题,又很热心地制造问题。问的人说:我是医学院的新生,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个医大院的尽头在哪儿而已,谢谢你啊,老人家。老皮撸撸脸上的雨水,口里恶狠狠地轻声骂道:老你妈个屁,你才老人家呢,你们全家都老人家。这一切都被郭大看在眼里,句句都听到了,包括老皮不服老的咒骂。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写作,他坚定地一笔一笔地写着,雪白的稿纸上,黑色蔓延开来。他还是继续写着:我把双手贴在耳朵两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路生的死居然是谋杀的。我笃定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凶手谋杀路生的目的很简单:人体实验。因为,路生原本只有五岁,却不知为何突然拥有了一具成人的身体。肯定是有人想研究路生,想剖开他的身体。比如拿出他的内脏,打开他的胃,看他到底吃过些什么,怎么长成了那样。可路生要是活的,肯定就不同意让别人把自己的胸膛剖开,拿出内脏,把他的胃打开,那样的话,他最喜欢的青橙就吃不成了。所以,他就被弄死了。弄死他的人或许就在这个医大院里。因为路生从来就不到咱们大院的外面去,至少是不会独自去。所以,我又推测出了凶手的大致身份,他(们)大概就在医学大院里,甚至就在这栋楼里!我暗自推测着。或许住在路生家楼下的那个老皮就是凶手之一,或许还是个主谋。老皮曾是研究所的主任,虽然已经退休了,但总是怀着满腔搞研究出新成果的热情和野心。他肯定是对路生的异常发育产生了兴趣。而且,我记得每当路生要吃青橙,在老皮逗他玩,说想吃他的一口青橙的时候,路生都会大声地拒绝,说青橙太酸涩了,会酸掉老皮的老牙。我觉得老皮的心眼儿太小,对说他很老的事肯定怀恨在心。再加上,路生对他来说,充满了研究的诱惑力。就在我分析的头头是道的时候,一阵脚步声,滴答、滴答,从外面走廊的远处渐渐靠近了这间停尸房。是凶手,凶手来了!我当时只有五岁,直觉却灵得很。我胆子不算小,可还是很害怕。我脑子被害怕激灵出了一个智慧。我赶紧爬回了我躺过的那张停尸床上,努力平稳住自己起伏的胸膛,紧闭双眼。随着脚步声地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当那个声音就停在我的身旁的时候,我昏了过去。昏。郭大选择了一种有别于其他表达懦弱姿态的方式描述,如尿裤子。小孩子一害怕,总是喜欢尿裤子。但他决定把笔下的“我”写成个不会尿裤子的,有胆识而极具智慧的孩子。否则,文中充斥的味道就会愈加的混杂不堪。对他来说,尿的味道的确是很难以忍受的,哪怕是最清澈如水的尿。因为那样的话,又会让他想到南方阴郁的雨水,连绵不绝的雨水,会把他绞死的像琴弦一样的雨水。相比之下,他喜欢大粪。尤其是牛的大粪。尤其是一大堆一大堆的牛粪,被拉在空旷的灰黄色的草原上,被烈日炽烤着。大风一吹,旷野中萧瑟的气息就充盈就起来。他很用力地深深地呼吸一口,仿佛他真地站在湛蓝空灵的蓝天下,阳光照耀着他的脸庞,风一遍又一遍地把牛粪野性而自然的味道往他的鼻子里送,一直送进他的肺里。他又深深地呼吸,想起那篇《风马牛》也写到过这样的孤寂、无常和落寞的牛马之味。他拉开右手边第二个抽屉,拿出一本蓝面毛笔写本。封面写这个几个楷体毛笔字:风马牛。翻开里面,是他用毛笔写的细细的小楷字迹:“暗器。苘麻。驿道。隐忍。坚韧。无常。”郭大自认为自己的小楷写得不错,于是暂时忘记《癌症楼》还在卡壳,而饶有兴致地继续把这篇看下去。暗器。这是一片荒芜穷尽的枫林。老郭的铁铺就在这人烟稀少人迹罕至的地带。每到某个时候,老郭放眼望向四周或更远处的,都将是铺了一地又一地的猩红又金黄的景致,像是太阳自杀的现场,令人惊恐又赞叹。每到这个时候,老郭就会坐在铁铺的门槛上,灌着一壶烧酒,不言不语,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发呆。老郭喜欢喝烧酒,花雕尤甚。老郭喜欢吃烧饼,里面还要裹着厚实猩红的辣子。老郭喜欢打铁,喜欢听红烙放在冷水里吱的一声。老郭最喜欢在日落开始的时候停止打铁,坐在门槛上,喝着喜欢喝的酒,吃着喜欢吃的饼子,目送太阳懒散地下山。直至天黑,老郭便又开始打铁,那时,人已经透体的火热,精神头儿也亢奋起来,臂膀、肩背与臀肌都松弛有度、紧张有序地为打铁出自己的那份力。老郭身形彪悍,大张旗鼓的脸,横眉怒目。只是鼻头稍稍显得长了一点,一直拖到人中的下方,样子显得有些忧郁。但金黄脆生的皮肤,包裹出一身光滑坚实的肌肉。老郭一看就是那种十足英武的精壮汉子。尤其当他在一声不响地打铁的时候,浑身泛着被炽烤出来的油光,像铁器打造的俑。老郭日夜不言不语,不出声响,几乎连响屁都不放一个。老郭原本有老婆。而且是很厉害的女人,但她却不能给老郭生个东西出来。每当她耍起自己性子,不让老郭专心打铁的时候,老郭就会耷拉着长鼻子,露出一副很忧郁的样子。她每每想起来还欠老郭一个儿子,之后就又什么都依他的了。老郭后来也有了儿子。去很远很远买的,但很省钱,一斤半还不到的五花肉的价钱而已。可养着养着就发现了便宜的坏处。这个儿子头大如斗,跟铁铺外种的那个球球差不多大,却要笨得多,那球球是一个装在大盆里的仙人球。不过老郭想,一斤半还不到的五花肉的价钱,却给买个大活人回来,还是很划算,而且,即使现在还不够大,那以后也会长大的。反正老郭就是这么想的。老郭的儿子头大如斗,所以,小名干脆就叫“大头”。老郭还给儿子取了一个当时显得很富贵的名字,叫“八元”。因为,当时“八个银元”真是一笔巨款。所以,儿子“大头”的大名就是“郭八元”。自从有了儿子,老郭和老婆显得快乐和睦了很多。婆娘以前发怒了,总是要大声呵斥道:郭大,你给我记住了……自从买了儿子后,她总会轻轻地摸着儿子的脸说:崽呀,你就是我的命……儿子虽然便宜,却很笨;虽然很笨,却能为老郭抵挡聒噪。所以,老郭认为,上天对待自己是很公平的。老郭很爱打铁,喜欢听金属敲击的声音,更喜欢苦思冥想一些他认为天下无双的暗器。老郭的老婆认为,老郭爱打铁,甚过爱她。她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很厉害,觉得这样不声不响地在这枫林深处是一种罪,不合情理。时间一长,她便愤愤不平了。终于席卷了老郭所有天下无双厉害的暗器,背着天下无双傻的儿子走了。她走的那晚,西风一真吹。铁铺檐子上挂着的一对铁锤和铁板敲打到一起。老郭沉迷在这种金属敲打的声音之中难以自拔,没有向更远处追去。老郭觉得,人是各安天命的,既然她耐不住性子,想来原本就不属于他老郭的,既然她认为自己应该是外面的世界的,那么就让她去吧。从此,老郭只有老郭自己了,铁铺也只有老郭一个了。无声的尴尬就像暗器,把寂寞和孤独袭向老郭。而老郭日夜只想打制出天下无双厉害的暗器。风一吹,银光四射。老郭每天就是不厌其烦地,不辞辛苦地把汗水洒在打铸的铁器上。他力大无穷,所以呢,上天公平地把他造成一个跛子,走起路来,一点一点,节奏感强,力道均匀,如果走的恰好是条松软的路,那路上,就会出现两排RrRrRr式的脚印。打铁的时候,老郭很用心,显得很有智慧,但没有人这样称赞过他。上天公平地给了老郭一副沉重的肉身,同时也赐予他一双灵巧而有力的大手。老郭总是把铁打得响响的。此刻,老郭手头正在赶制一个他突发奇想下的暗器。一枚小铁片,大概是菱形的,一头很细很尖还是勾状的。但因还是滚热通红的,所以,最后成型的样子难以琢磨。老郭把嘴巴里含着的酒喷到那枚铁片上,让它突然灼烧起来。依他的经验,要这样烧上很久,才能打制出非常精细的暗器。午后的黄昏里只有铁屑无声地飞舞。老郭恬静细腻地打磨着终将完工的暗器。放在光下,银光闪闪。他缓缓地呼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她轻轻地叹息声。太阳打算落山了。老郭把花雕酒、辣子饼和自己一一准备就绪。在这午后的金黄和猩红里,他要恬静地喝酒,细细地吃饼,目送太阳懒散地落山。他把一切的声响都消除于无形。可就在转身跨上门槛的一刻,突然,听到身后一下巨响。“卟……”。老郭止身,突然哈哈地笑起来,声音洪亮地说:响屁不臭!“人生就是这样。不要怀疑。暗器就是一种隐忍。”郭大在这篇“暗器”旁这样写到,后面继续写到:“苘麻”是一种可以用来做麻绳的植物,柔韧耐磨。女人是水做的,但有些女人是苘麻做的。这是郭大的“女人论”。我娘说,崽就是她的命。我是娘的崽,也就是说,我就是她的命。我不明白的是,娘的命居然可以和身体分开。但娘一直活得好好的事实,让我认定自己就是娘的命。我和我娘一直住在乡下直到我五岁半。山里不是都多山多树多水的。但我和娘住的就是多山多树多水的山里。我和娘,还有一条牛住在一起。住的房子四面都有风,一面吹东风,一面吹西风,一面吹南风,一面吹北风。我的睡桶放在吹南风的那边,娘睡在我旁边,却常常可以吹到北风。吹东风的那面是窗,吹西风的那面是门。我总觉得这样的设计不合情理,而至于到底哪里不合我还想不到。我就这样悠闲慵懒地趴在娘的脊背上,双脚瞪在她的宽阔的胯边。双手扳住娘的耳朵,就这样陪娘下地插秧。插秧的时候,脊背下弯,我自然也跟着下弯。这个时候,娘就会撇过头来冲我亲唤:我的心肝崽要好生扒紧哈……娘说的那个哈字,语音飘渺,显得悠远而慈蔼。我便轻声恩了一下,娘听不懂。娘脊背一直弯着,我便总要头冲下,我的口水由于地心引力,不自觉地往娘的发髻上流,使她的头发看起来光滑可鉴。我呱呱地哭。娘这是懂的,知道我是饿了。于是,把衣摆一撩,大大的敞开,把如乳笋一样的奶子往后一抛一搭,我属于熟练工,迅捷而准确地把向我戳来的乳头咬住,拼命地吸。猛吸一阵,然后换气,奶子总会在这时候摆出一副娇羞的样子从我嘴里刺溜地滑回娘的胸前,于是,娘不得不做反复一甩一搭的动作,像娴静淑女优雅地把长长的丝巾由胸前撩过脖子放到身后。而我,则不得不反复地迅捷而准确地用嘴接住,显得身手了得。这件事,一是说明我娘的奶子很大,可以从前面抛到后面。二也说明我娘就是一边这样劳作一边这样把我喂养大的,虽然不算苦,但也是非常辛劳的。插秧的地,是黑泥和着水的,娘赤脚踩着,走着。泥会从她的脚趾缝里挤出来。白白的脚趾就那样嵌在黑黑的泥里,上面的肉显得越发接近无限透明的白。留白处,总是一束束的绿,生机昂然的绿,过些日子,娘就能吃上白生生新鲜的米啦,而我就能喝上更白更鲜的奶。说到奶,我又不得不提到插秧时的细节。插秧的时候,娘总是一直把脊背弯着,只是腰半直起来,半弯下去的做“插”的动作。这个动作除了带给我头晕脑胀的不良反应以外,还能带给我一口带有腥甜清幽的泥水味儿。因为娘的动作幅度大,使得沉甸甸的乳房在半空与水面之间弹跳着,像一对蹦极的兔子。偶然戳进了泥水里的乳头,因为繁忙的劳作而顾不得擦,又戳到我的嘴里。所以,我喝过的奶水,时常带有泥水的味道。娘不是每天都要这样重复地劳作的。在闲暇的时候,她会搬上一个小凳,坐在吹西风的门槛上,开始梳篦头发。门梁上挂着一串银色的东西,奇形怪状。西风一吹,叮当作响。我时常沉迷其中。此时,娘就会开始篦她的头发。娘的头发又多又黑又长,袅袅地撇到肩的一侧,细致的脖子便像细雨下青黛围绕的远山。用手指轻轻地捏着篦子,从头顶一直滑向发尾,然后轻悠地把头发荡荡。与插秧时的干练麻利的她仿佛是两个人,这时的她像是山水墨画间走出的静女。娘篦完头发,把它又盘成发髻,就像远山开始收拾起它的青黛,成了一团黑影而已。娘开始搓用苘麻做的绳子。苘麻绳,就是用苘麻的茎部仿佛揉搓加工而成的,做出的绳子很柔韧又结实,能经受反复的折与磨,和很沉重的力量。我就正被一个苘麻做的藤椅圈着,在里面不会摔倒,不论是坐还是站都不很辛苦,但很不自由。我和娘的这段山里的生活也是这样,不会被没吃没喝的窘迫击倒,但却总是觉得我和娘在山里住,总是显得非常不合情理,就像这间造的四面吹风的房子一样。似乎我和我的娘天生就该活在山外面的世界,至少我娘应该这样。有时,打我家房外过的山里人问我娘:这家的男人哪里去了。娘只是淡淡地说,到山外面去了。我想,我爹大概是死了的,因为房子后的小土坡上总有一碗我娘躲着别人流的眼泪。我想,我爹的死,很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把我当作他的命,他便因此活不长而死掉了。娘即使在没有苘麻绳可以搓的时候,也不会向我提爹的事,似乎也不会太想他。直到某天,与娘和我同住的那头牛突然跑了,还没有等到我长大放它,总给它好吃好喝,它却跑了。以前,娘总是不大放心地把牛借给别的牧童放。看到空荡荡的房子,我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而我听来觉得,她不是在怨牛,而是爹。而每到西风吹过,银铃作响的时候,娘总会轻抚着我的脸说:崽呀,你就是我的命……她发的呀字的音,总是轻巧而悠远,像那细雨中如青黛般的远山上悄然飘落的叶子。看到“苘麻”里关于“娘”的奶子描写,让郭大想起了他父亲曾和他讲述在乡下插队务农生活的描述场景。郭大听过“郭八元”的来历,他的父亲是在婴孩的时候被爷爷买来的。所以,郭大的父亲从来就有一种无根的感觉。无论是中原还是江南还是四方。但对于郭大来说,任何一种记忆和回忆都因那么遥远不真切而显得安全且有趣味。实际上那也是一种“亲切”感。而遥远的感觉始终像是故事一样给他以想象的兴趣。人生无常啊,不若这人生“驿道”罢了。是窗外天井里的声音打扰郭大那身临其境的幻想。让他从伫立在回忆中干涸的粪便上跌回现实,跌回到对路生的死阴郁地缅怀上来,跌回到对路生的葬礼那艰难地回忆上来。窗外的天井里,燕小七哼着一首歌,声音柔软而舒展,像是连绵的云朵在湛蓝的天空中潜行:红月亮,我有一盏红月亮,它就挂在我的墙上,它红得像火,像我的血液在流淌……歌声像催眠一样,让郭大开始晃晃忽忽地把小说《癌症楼》写下去:“从昏厥中清醒后的我,却发现自己正站在楼外那条蜿蜒狭长的小路上。离那栋楼已经有些距离了。我看见了一个身影出现在那栋楼的门口。那是燕小七,一个长大了的燕小七。她穿行在那棵青橙树和老桃树之间。我隐约还能看见,她洁白的左手着一个腐烂的青橙,柔嫩的右手握着一条被剥了皮的死鱼。她双手紧紧地握着,人则静静地站着,像在等着谁的出现。而我站在小路的这头,茫然无措地站着。多年以后的某个夏日,在阳光地照耀下,我也会这样茫然无措地站着。我正站在这条小路的尽头。也就是说,有很多个躲在那两棵树后面的秘密,也就是那些在这两层小楼里的尸体携带的秘密,已然被我一一挖掘出来,并打算将它们又通通埋葬在这片葱郁的草地之中。而我将背负着这些秘密,一去不返。清气上升,浊气下降。五岁的我,面对着这栋像具绿色尸体一样的木板楼,如愿以偿地放了一个臭屁后,转身离去。”雨停在了午后。太阳从深井里爬了出来。午后阳光干净地洒在天井里,爱抚着这群挤在一起的木板楼,连同那个稀烂的青橙和那具僵硬的小灰鼠的尸体。郭大仰望窗外,让视线穿过那些密密的叶子,那丝丝的金黄像只软蹄之猫一样,挠着他的眼睛。窗外的老皮弄了把躺椅放在两棵树间,又把自己放在躺椅里,摇着蒲扇,眼睛闭着,嘴角露出一丝冰凉的微笑。燕小七又在这一片阳光照耀的惨绿的天井里,开始洗她丰厚绵长的黑发,她一边把长发撇在脖子的一旁,一边用柔软舒展的云一样的嗓音唱道:我是一朵人花,开在无人的山冈;我是一朵人花,伫立在人群的中央;我是一朵人花,靠在谁的身旁;我是一朵人化,枯萎的样子,依然倔强…郭大突然困倦起来,失眠已久的他,像颓然崩塌的山体,倾斜地倒在桌旁床上。床边墙壁的另一面,一对永远吵架的母子,终于没有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吵闹起来。大概永远不会再吵闹起来了。隔壁的儿子因为开着一辆怒气冲冲的东风大卡撞死了人而被抓了起来,他的母亲以后只能嘤嘤地哭,终日以泪洗面。这个母亲将在日后郭大沉沉睡眠的时候,对自己进行漫长而深切地自责,是她让自己的儿子终日陷入一种离奇的愤怒当中而难以自控的。还让隔壁的这个孤独而无眠的人,终日享受不了睡眠的快乐和幸福。如今,梦的军队再也没有潜入。郭大终于像个真正的睡眠者。一本没有封底的书反扣在枕边。枕头上是郭大那大张旗鼓的脸,上面怒着两条浓眉,鼻子挺拔但略微长了些,一直拖到了人中的下方。加上那紧紧阖着的双眼和微微张开的嘴巴,睡态酣然。这位睡眠者的口水从微张的嘴巴里汩汩地流淌出来,浸染了枕边那本书的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因膨胀显得立体而虚幻。朦胧中可以瞥见结尾的几个字:他们在苦熬。(完)&&&&&&&&&&&&&&&&&&&&&&&&&&&&&&&&&&&&&&——————荒原困兽 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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