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朱秀才里有一个精研程朱什么意思

第六房女人胡氏死去以後,娘俩发生了重大分歧。母亲白赵氏仍然坚持胡氏不过也是一张破旧了的糊窗纸,撕了就应该尽快重新糊上一张完好的。她现在表现出的固执比秉德老汉还要厉害几成。她说她进白家门的那阵儿,若阿公还在山里收购中药材,带看秉德,让老二秉义在家务农。那年秉义被人杀害,老阿公从山里赶回,路上遭了土匪,回到家连气带急吐血死去了。秉德把那两间门面的中药收购店铺租赁给一位吴姓的山里人就回到白鹿村撑持家事来了。她和他生下七女三男,只养活了两个女子和嘉轩一个娃子,另外七个有六个都是月里得下无治的四六风症,埋到牛圈里化成血水和牛粪牛尿一起抛撤到田地里去了。唯有嘉轩的哥哥拴牢长到六岁,已经可以抱住顶杆儿摇打沙果树上的果于了,搞不清得下什麽病,肚子日渐胀大,胳膊腿越来越细,直到浑身通黄透亮,终於没能存活下来。嘉轩至今没有女人更说不上子嗣,说不定某一天她自己突然死掉,到阴地儿怎麽向先走的秉德老汉交待?嘉轩诚心诚意说,所有母亲说到的关系利害他都想到了而且和母亲一样焦急,但这回无论如何不能贸贸然急匆匆办事了。这样下去,一辈子啥事也办不成,只忙看娶妻和埋人两件红白事了。得请个阴阳先生看看,究竟哪儿出了毛病。白赵氏同意了。

夜里落了一场大雪。庄稼人被厚厚的积雪封堵在家里,除了清扫庭院和门口的积雪再没有什麽事情好做。鹿三早早起来了,已经扫除了马号院子里的积雪,晒土场也清扫了,磨房门口的雪也扫得一乾二净,说不定有人要来磨面的。只等嘉轩起来开了街门,他最後再进去扫除屋院里的雪。嘉轩已经起来了,把前院後庭的积雪扫拢成几个雪堆,开了街门,给鹿三招呼一声,让他用小推车把雪推出去,自己要出门来不及清除了。他没有给母亲之外的任何人透露此行是去请阴阳先生,免得又惹起口舌。村巷里的道路被一家一户自觉扫掉积雪接通了,村外牛车路上的雪和路两旁的麦田里的雪连成一片难以分辨。他拄着一根棍子,脚下嚓嚓嚓响着走向银白的田野。雪地里闪耀着绿色蓝色和红色的光带,眼前常常出现五彩缤纷的迷宫一样的琼楼仙阁。翻上一道土梁,他已经冒汗,解开裤带解手,热尿在厚厚的雪地上刺开一个豁豁牙牙的洞。这当儿,他漫无目的地瞧看原上的雪景,辨别着被大雪覆盖着的属於自己的麦田的垄畦,无意间看到一道慢坡地里有一坨湿土。整个原野里都是白得耀眼的雪被,那儿怎麽坐不住雪?是谁在那儿撤过尿吧?筛子大的一坨湿上周围,未曾发现人的足迹或是野兽的蹄痕。他怀看好奇心走过去,裸露的褐黄的土地湿漉漉的,似乎有缕缕丝丝的热气蒸腾着。更奇怪的是地皮上匍匐着一株刺蓟的绿叶,中药谱里称为小蓟,可以止血败毒清火利尿。怪事!万木枯谢百草冻死遍山遍野也看不见一丝绿色的三九寒冬季节里,怎麽会长出一株绿油油的小蓟来?他蹲下来用手挖刨湿土,猛然间出现了奇迹,土层露出来一个粉白色的蘑菇似的叶片。他愈加小心地挖刨看泥土,又露出来同样颜色的叶片。再往深层挖,露出来一根嫩乎乎的同样粉白的秆儿,直到完全刨出来,那秆儿上缀看五片大小不一的叶片。他想连根拔起来却又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是什麽宝物珍草,拢起来死了怎麽办?失了药性就成废物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湿土回填进去,把周围的积雪踢刮过来伪装现场,又蹲下来挣着屁股挤出一泡屎来,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儿的凌乱了。他用雪擦洗了手上的泥土,又回到原来的牛车路上。

他当即特身朝回走去,踏看他来时踩下的雪路上的脚窝儿,缓两天再去找阴阳先生不迟。回到家里,母亲和鹿三都问他怎麽又回来了,他一概回答说路上雪太厚太滑爬不上那道慢坡去,他们都深信不疑。他回到自己的厦屋,从箱子桌翻出一本绘图的石印本《秦地药草大全》来,这是一本家传珍宝,爷爷和父亲在山里收购药材那阵儿凭藉此书辨别真伪。现在,他耐着心一页一页翻看又薄又脆的米黄色竹质纸页,一一鉴别对照,终於没有查到类似的药名。他心里猜断,不是怪物就是宝物。要是怪物贸然挖采可能招致祸端,要是宝物一时搞不清保存炮制的方法,拔了也就毁了。他想到冷先生肯定识货,可万一是宝物说不定进贡皇帝也未免难说,当即又否定了此举。他於焦急中想到姐夫朱先生,不禁一悦。

朱先生刚刚从南方讲学归来。杭州一位先生盛情邀约,言恳意切,仰慕他的独到见解,希望此次南行交流诸家沟通南北学界,顺便游玩观赏一番南国景致。他兴致极高,乘兴南去,想看自己自幼苦读,昼夜吟诵,孤守书案,终於使学界刮目相看,此行将充分阐释自己多年苦心孤诣精研程朱的独到见解,以期弘扬关中学派的正宗思想。再者,他自幼至今尚未走出过秦地一步,确也想去风光宜人的南方游曳一番,以博见诚,以开眼界。然而此行却闹得不大愉快,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到南方後,同仁们先不提讲学之事,连演几天游山玩水,开始尚赏心悦目,三天未过便烦腻不振。所到之处,无非小桥流水,楼台亭阁,古刹名寺,看去大同小异。整日吃酒游玩的生活,使他多年来形成的早读午习的生活习惯完全被打乱,心里烦闷无着,又不便开口向友人提及讲学之事。几位聚会一起的南北才子学人很快厮混熟悉,礼仪客套随之自然减免,不恭和戏谑的玩笑滋生不穷,他们不约而同把开心的目标集中到他的服饰和口语上。他一身布衣,青衫青裤青袍黑鞋布袜,皆出自贤妻的只手,棉花自种自纺自织自裁自缝,从头到脚不见一根洋绫一缕丝绸。妻子用面汤浆过再用棒槌捶打得硬邦邦的衣服使他们觉得式样古笨得可笑;秦地浑重的口语与南方轻俏的声调无异於异族语肓,往往也被他们讪笑取乐。他渐渐不悦他们的轻浮。一天晚宴之後,他们领他进了一座烟花楼。当他意诚到这是一个什麽去处时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对遨他南行讲学的朋友大发雷霆:“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感。当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吾等责无旁贷,本应著书立论,大声疾呼,以正世风。竟然是白日里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夜间寻花问柳,梦死醉生……”朋友再三解释,说几位同仁本是好意,见他近日情绪不佳,恐他离家日久,思念眷属,於是才……朱先生不齿地说:「君子慎独。此乃学人修身之基本。表里不一,岂能正人正世!何来如此荒唐揣测?」当即斯然决定,天明即起程北归,再不逗留。朋友再三挽留说,如果一次学也不讲就匆匆离去,於他的面子上实在难以支持。朱先生於是让步,讲了一回,语言又成为大的障碍,一些轻浮子弟窃窃讥笑他的发音而无心听讲。朱先生更加懊恼,慨然叹曰:南国多才子,南国没学问。他憋着一肚子败兴气儿回到关中,一气登上华山顶峰,那一口气才吁将出来,这才叫出哪!随即吟出一首《七绝》来:

朱先生自幼聪灵过人,十六岁应县考得中秀才,二十二岁赴省试又以精妙的文辞中了头名文举人。次年正当赴京会考之际,父亲病逝,朱先生为父守灵尽孝不赴公车,按规定就要取消省试的举人资格。陕西巡抚方升厚爱其才更钦佩其孝道,奏明朝廷力主推荐,皇帝竟然破例批准了省试的结果。巡抚方升委以重任,不料朱先生婉言谢绝,公文往返六七次,仍坚辞不就。直至巡抚亲自登门,朱先生说:“你视我如手足!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害的是浑身庥痹的病症!充其量我这只手会摆或者这只脚会走也是枉然。如果我不做你的一只手或一只脚,而是为你求仙拜神乞求灵丹妙药,使你浑身自如起来,手和脚也都灵活起来,那麽你是要我做你的一只手或一只脚,还是要我为你去求那一剂灵丹妙药呢?你肯定会选取後者,这样子的话你就明白了。”方巡抚再不勉强。朱先生随即住进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坐落在县城西北方位的白鹿原原坡上,亦名四吕庵,历史悠远。宋朝年间,一位河南地方小吏调任关中。骑看骡子翻过秦岭到滋水县换来轿子,一路流连滋水河川飘飘扬扬的柳絮和原坡上绿莹莹的麦苗,忽然看见一只雪白的小鹿凌空一跃又贴入绿色之中再不复现。小吏即唤轿夫停步,下轿注目许多时再也看不见白鹿的影子,急问轿夫对面的原叫什麽原,轿夫说,“白鹿原。”小吏“哦”了一声就上轿走了。半月没过,小吏亲自来此买下了那块地皮,盖房修院,把家眷迁来定居,又为自己划定了墓穴的方位。小吏的独生儿子仍为小吏。小吏的四个孙子却齐摆摆成了四位进士,其中一位官至左丞相,与司马光文彦博齐名。四进士全都有各自的著述。四兄弟全部谢世後,皇帝钦定修祠以纪念其功德,修下了高矮粗细格式完全一样的四座砖塔,不分官职只循长幼而分列祠院大门两边,御笔亲题“四吕庵”匾额於门首。吕氏的一位後代在祠内讲学,挂起了“白鹿书院”的牌子。这个带着神话色彩的真实故事千百年来被白鹿原上一代一代人津津有味地传诵着咀嚼着。朱先生初来时院子桌长满了荒草,蝙蝠在大梁上像蒜辫一样结串儿垂吊下来。朱先生用方巡抚批给他的甚为丰裕的银饷招来工匠彻底修缮了房屋,把一副由方巡抚书写的「白鹿书院」的匾牌架到原先挂看“四吕庵”的大门首上。那块御笔亲题的金匾已不知去向。大殿内不知什麽朝代经什麽人塑下了四位神像,朱先生令民工扒掉,民工畏怯不前,朱先生上前亲自动手推倒了,随口说:“不读圣贤书,只知点蜡烧香,怕是越磕头头越昏了!”

然而朱先生却被当作神正在白鹿原上下神秘而又热烈地传诵着。有一年麦子刚刚碾打完毕,家家户户都在碾压得光洁平整的打麦场上凉晒新麦,日头如火,万里无云,街巷里被人和牲畜踩踏起一层厚厚的细土,朱先生穿着泥屐在村巷里叮咣叮咣走了一遭,那些躲在树荫下看守粮食的庄稼人笑他发神经了,红红的日头又不下雨穿泥屐不是出洋相麽?小孩子们尾随在朱先生屁股後头嘻嘻哈哈像看把戏一样。朱先生不恼不躁不答不辩回到家里就躺下午歇了。贤妻嗔笑他书越念越呆了,连个晴天雨天都分辨不清了。正当庄稼人悠然歇晌的当儿,骤然间刮起大风,潮过一层乌云,顷刻间白雨如注,打麦场上顿时一片汪洋,好多人家的麦子给洪水冲走了。人们过後才领悟出朱先生穿泥屐的哑谜,痛骂自己一个个愚笨如猪,连朱先生的好心好意都委屈了。

有天晚天,朱先生诵读至深夜走出窑洞去活动筋骨,仰面一啾满天星河,不由脱口而出:“今年成豆。”说罢又回窑里苦读去了。不料回娘家来的姐姐此时正在茅房里听见了,第二天回到自家屋就讲给丈夫。夫妇当年收罢麦子,把所有的土地全部种上了五色杂豆。伏天里旷日持久的乾旱旱死了包谷稻和谷子,耐旱的豆类却抗住了乾旱而获得丰收。秋收後姐夫用毛驴驼来了各种豆子作酬谢,而且抱怨弟弟既然有这种本领,就应该把每年夏秋雨季成什麽庄稼败那样田禾的天象,告诉给自家的主要亲戚,让大家都发财。朱先生却不开口。事情由此传开,庄稼人每年就等着看朱先生家里往地里撤什麽种子,然後就给自家地里也撤什麽种子。然而像朱先生的姐姐那样得意的事再也没有出现过,朱家的庄稼和众人的庄稼一样遭灾,冷子打折了包谷,神虫吸干了麦粒儿,蝗虫把一切秧苗甚至树叶都啃光吃净了。但这并不等於说朱先生不是神,而是天机不可泄露,给自己的老子和亲戚也不能破了天机。後来以至发展到丢失衣物,集会上走丢小孩,都跑来找朱先生打筮问卜,他不说他们不走,哭哭啼啼诉说自己的灾难。朱先生就仔细询问孩子走去的时间地点原因,然後作出判斯,帮助愚陋的庄稼人去寻找,许多回真的应验了。朱先生开办白鹿书院以後,为了排除越来越多的求神问卜者的干扰,於是就一个连一个推倒了四座神像泥胎,对那些吓得发痴发呆的工匠们说:“我不是神,我是人,我根本都不信神!”

白鹿书院开学之日,朱先生忙得不亦乐乎,却有一个青年农民汗流浃背跑进门来,说他的一头怀犊的黄牛放青跑得不知下落,询问朱先生该到何处去找。朱先生正准备开学大典,被来人纠缠住心里烦厌,然而他修养极深,为人谦和,仍然喜滋滋地说,“牛在南边方向。快跑!迟了就给人拉走了。”那青年农人听罢转身就跑,沿着一条窄窄的田间小道往南端直跑去,迎面有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在路上并肩而行,小伙子跑得气喘如牛摇摇晃晃来不及转身,正好从两个姑娘之间穿过去,撞开了她俩拉着的手。两位姑娘拉住他骂起来,附近地里正在锄麦子的人围过来,不由分说就打,说青年农民耍骚使坏。青年农民招架不住又辩白不清拔腿就跑,那些人又紧追不舍。青年农民情急无路,就从一个高坎上跳了下去,跌得眼冒金星,抬头一看,黄牛正在坎下的士壕里,腹下正有一只紫红皮毛的小牛犊橛看尻子在吮奶,老黄牛悠然舔看牛犊。他爬起来一把抓住牛缰绳,跳肴脚扬看手对站在高坎上头那些追打他的庄稼人发疯似的喊:“哥们爷们,打得好啊,打得太好了!”随之把求朱先生寻牛的事述说一遍。那些哥们爷们纷纷从高坎上溜下来,再不论他在姑娘跟前耍骚的事了,更加详细地询问朱先生掐指占卜的细梢末节,大家都说真是活神仙啊!寻牛的青年农民手舞足蹈地说:“朱先生给我念下四句秘诀,‘要得黄牛有,疾步朝南走,撞开姑娘手,老牛舔牛犊。’你看神不神哪!”这个神奇的传说自然很快传进嘉轩的耳朵,他在後来见到姐夫时间证其虚实,姐夫笑说:“哦,看来我不想成神也不由我了!”

嘉轩一贯尊重姐夫,但他却从来也没有像一般农人把朱先生当作知晓天机的神。他第一次看见姐夫时竟有点失望。早已名噪乡里的朱才子到家来迎娶大姐碧玉时,他才一睹姐夫的尊容和风采,那时他才刚刚穿上浑裆裤。才子的模样普普通通,走路的姿势也普普通通,似乎与传说中那个神乎其神的神童才子无法统一起来。母亲在迎亲和送嫁的人走後问他:“你看你大姐夫咋样?”他拉下眼皮沮丧地说:“不咋样。”母亲期望从他的嘴里听到热烈赞美的话而没有得到满足,顺手就给了他一个抽脖子。

他开始敬重姐夫是在他读了书也渐渐懂事以後,但也始终无法推翻根深蒂固的第一印象。他敬重姐夫不是把他看作神,也不再看作是一个「不咋样」的凡夫俗子,而是断定那是一位圣人,而他自己不过是个凡人。圣人能看透凡人的隐情隐秘,凡人却看不透圣人的作为;凡人和圣人之间有一层永远无法沟通的天然界隔。圣人不屑於理会凡人争多嫌少的七事八事,凡人也难以遵从圣人的至理名言来过自己的日子。圣人的好多广为流传的口歌化的生活哲理,实际上只有圣人自己可以做得到,凡人是根本无法做到的。“房是招牌地是累,按下银钱是催命鬼。”这是圣人姐夫的名言之一,乡间无论贫富的庄稼人都把这句俚语口歌当经念。当某一个财东被土匪抢劫财宝又砍掉了脑袋的消息传开,所有听到这消息的男人和女人就会慨叹着吟诵出圣人的这句话来。人们用自家的亲身经历或是耳闻目睹的许多银钱催命的事例反覆论证圣人的圣言,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身体力行。凡人们兴味十足甚至幸灾乐祸一番之後,很快就置自己刚刚说过的血淋淋的事例於脑後,又拚命去劳作去挣钱去迎接催命的鬼去了,在可多买一亩土地再添一座房屋的机运到来的时候绝不错失良机。凡人们绝对信服圣人的圣言而又不真心实意实行,这并不是圣人的悲剧,而是凡人永远成不了圣人的缘故。

从白鹿村朝北走,有一条被牛车碾压得车辙深陷的官路直通到白鹿原北端的原边,下了原坡涉过滋水就离滋水县城很近了。白嘉轩从原顶抄一条斜插的小路走下去,远远就瞅见笼罩书院的青苍苍的柏树。白嘉轩踩看溜滑的积雪终於下到书院门口,仰头就看见门楼嵌板上雕刻着的白鹿和白鹤的图案,耳朵里又灌入悠长的诵读经书的声音。他进门後,目不斜规,更不左顾右盼,而是端直穿过院庭,一直走到後院姐夫和姐姐的起居室来。姐姐正盘腿坐在炕上缝衣服,一边给弟弟沏茶,一边询问母亲的安宁。不用间,姐夫此刻正在讲学,他就坐着等着和姐姐聊家常。作为遐迅闻名的圣人姐夫朱先生的妻子的大姐也是一身布衣,没有绫罗绸缎着身。靛蓝色大襟衫,青布裤,小小脚上是系看带儿的家织布鞋袜,只是做工十分精细,那一颗颗布绾的组扣和纽环,几乎看不出针钱的扎脚儿。姐姐比在自家屋时白净了,也胖了点儿,不见臃肿,却更见端庄,眼裹透看一种持重、一种温柔和一种严格恪守着什麽的严峻。大姐嫁给朱先生以後,似乎也渐渐透出一股圣人的气色了,已经不是在家时给他梳头给他洗脸给他补缀着急了还骂他几句的那个大姐了。院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嘉轩从门裹望过去,一伙伙生员朝後院走来,一个个都显得老成持重顶天立地的神气,进入设在後院的餐室以後,院子里静下来。姐夫随後回来,打过招呼问过好之後,就和他一起坐下吃早饭。饭食很简单,红豆小米粥,掺着扁豆面的蒸模颜色发灰,切细的萝萄丝裹拌着几滴香油。吃罢以後,姐夫口中嘬进一撮乾茶叶,咀嚼良久又吐掉了,用以消除萝萄的气味,免得授课或与人谈话时喷出异味来。姐夫把他领到前院的书房去说话。

五间大殿,四根明柱,涂成红色,从上到下,油光锃亮。整个殿堂里摆看一排排书架,架上搁满一摞摞书,进入後就嗅到一股清幽的书纸的气息。西进隔开形成套间,挂看厚厚的白色土布门帘,靠窗置一张宽大的书案,一只精雕细刻的玉石笔筒,一只玉石笔架和一双玉石镇纸,都是姐夫的心爱之物。滋水县以出产美玉而闻名古今,相传秦始皇的玉玺就取自这里的玉石。除了这些再不见任何摆设,不见一本书也不见一张纸,整个四面墙壁上,也不见一幅水墨画或一帧条幅,只在西山墙上贴着一张用毛笔勾书的本县地图。嘉轩每次来都禁不住想,那些字书条幅挂满墙壁的文人学士:其实多数可能都是附情风雅的草包,像姐夫这样其有学问的人,其实才不显山露水,只是装在自己肚子里,更不必挂到墙上去唬人。两人坐在桌子两边的直背椅子上,中间是一个木炭火盆,炭火在静静地燃烧,无烟无焰,烧过留下的一层白色的炭灰,仍然是明晰地显露着木炭本来的木质纹路,看不见烟火却感到了温暖。姐夫一追添加炭棒,一边支起一个三角支架烧水沏茶。他就把怎样去请阴阳先生,怎麽在雪地里撒尿,怎麽发现那一坨无雪的慢坡地,怎麽挖出怪物,以及拉屎伪造现场的过程详尽述说了一遍,然後问:“你听说过这号事没有?”姐夫朱先生静静地听完,眼裹露出惊异的神光,不回答他的话,取来一张纸摊开在桌上,又把一只毛笔交给嘉轩说:“你书一书你见到的那个白色怪物的形状。”嘉轩捉着笔在墨盒里膏顺了笔尖,有点笨拙却是十分认真地书起来,书了五片叶子,又书了秆儿把叶子连结起来,最终还是不无遗憾地憨笑看把笔交始姐夫,“我不会书书儿。”朱先生拎起纸来看看,像是揣摩一幅八卦图,忽然嘴一抿柙秘地说:“小弟,你再看看你书的是什麽?”嘉轩接过纸来重新审视一番,仍然憨憨地说:“基本上就是我挖出来的那个怪物的样子。”姐夫笑了,接过纸来对嘉轩说:“你画的是一只鹿啊!”嘉轩听了就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越看自己刚才画下的笨拙的图画越像一只白鹿。

很古很古的时候(传说似乎都不注重年代的准确性),这原上出现过一只白色的鹿,白毛白腿白蹄,那鹿角更是莹亮剔透的白。白鹿跳跳蹦蹦像跑着又像飘着从东原向西原跑去,倏忽之间就消失了。庄稼汉们猛然发现白鹿飘过以後麦苗忽地蹿高了,黄不拉几的弱苗子变成黑油油的绿苗子,整个原上和河川里全是一色绿的麦苗。白鹿跑过以後,有人在田坎间发现了僵死的狼,奄奄一息的狐狸,阴沟湿地里死成一堆的癞蛤蟆,一切毒虫害兽全都悄然毙命了。更使人惊奇不已的是,有人突然发现瘫痪在炕的老娘正潇洒地捉看擀杖在案上擀面片,半世瞎眼的老汉睁着光亮亮的眼睛端看筛子拣取麦子里混杂的沙粒,秃子老二的瘌痢头上长出了黑乌乌的头发,歪嘴斜眼的丑女儿变得鲜若桃花……这就是白鹿原。

嘉轩刚刚能听懂大人们不太复杂的说话内容时,就听奶奶母亲父亲和村里的许多人无数次地重复讲过自鹿神奇的传说,每个人讲的都有细小的差异,然而白鹿的出现却是不容置疑的。人们一代一代津津有味地重复咀嚼着这个白鹿,尤其在战乱灾荒瘟疫和饥饿带来不堪忍受的痛苦里渴盼白鹿能神奇地再次出现,而结果自然是永远也没有发生过,然而人们仍然继续兴味十足地咀嚼着。那确是一个耐得咀嚼的故事。一只雪白的神鹿,柔若无骨,欢欢蹦蹦,舞之蹈之,从南山飘逸而出,在开阔的原野上恣意嬉戏。所过之处,万木繁荣,禾苗茁壮,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疫麻廓清,毒虫减绝,万家乐康,那是怎样美妙的人乎盛世!这样的白鹿一旦在人刚解知人言的时候进人心间,便永远也无法忘记。嘉轩现在捏看自己刚刚书下那只白鹿的纸,脑子里已经奔跃着一只活泼的白色神鹿了。他更加确信自己是凡人而姐夫是圣人的观念。他亲眼看见了雪地下的奇异的怪物亲手画出了它的形状,却怎麽也判斯不出那是一只白鹿。圣人姐夫一眼便看出了白鹿的形状,“你画的是一只鹿啊!”一句话点破了凡人眼前的那一张蒙脸纸,豁然朗然了。凡人与圣人的差别就在眼前的那一张纸,凡人投胎转世都带着前世死去时蒙在脸上的蒙脸纸,只有圣人是被天神揭去了那张纸投胎的。凡人永远也看不透眼前一步的世事,而圣人对纷纭的世事洞若观火。凡人只有在圣人揭开蒙脸纸点化时才恍悟一回,之後那纸又变得黑瞎糊涂了。圣人姐夫说过“那是一只鹿啊”之後,就不再说多余的一句话了,而且低头避脸。嘉轩明白这是圣人在下逐客令了,就告辞回家。

一路上脑子里都浮动着那只白鹿。白鹿已经溶进白鹿原,千百年後的今天化作一只精窍显现了,而且是有意把这个吉兆显现给他白嘉轩的。如果不是死过六房女人,他就不会急迫地去找阴阳先生来观穴位;正当他要找阴阳先生的时候,偏偏就在夜里落下一场罕见的大雪;在这样铺天盖地的雪封门坎的天气里,除了死人报丧谁还会出门呢?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神灵给他白嘉轩的精确绝妙的安排。再说,如果他像往常一样清早起来在後院的茅厕里撒尿,而不是一直把那泡尿憋到土岗上去撒,那麽他就只会留心脚下的跌滑而注定不敢东张西望了,自然也就不会发现几十步远的慢坡下融过雪的那一坨湿漉漉的土地了。如果不是这样,他永远也不会涉足那一坨慢坡下的土地,那是人家鹿子霖家的土地。他一路思索,既然神灵把白鹿的吉兆显示给我白嘉轩,而不是显示给那块土地的主家鹿子霖,那麽就可以按照神灵救助自家的旨意办事了。如何把鹿子霖的那块慢坡地买到手,倒是得花一点心计。要做到万无一失而又不露蛛丝马迹,就得把前後左右的一切都谋算得十分精当。

办法都是人谋划出来的,关键是要沉得住气,不能急急慌慌草率从事。一当把万全之策谋划出来,白嘉轩实施起来是迅猛而又果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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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摘要:陈忠实《白鹿原》之朱先生是关中学派程朱理学的代表。他通晓天文,有济世之才,却因父丧守孝而不赴殿试,其孝义略见一斑;婉辞巡抚方升出仕之请,可谓淡泊名利;主持白鹿书院而率性推倒四吕庵神像,俨然是一位无神论者;立《乡约》,修《滋水县志》乃宿儒立德、立言之举;禁烟、赈灾可谓白鹿原上震烁古今的壮举。就连人生之最后归程,也坦然自若,堪称视死如归。其轶事奇闻平添神秘之余却也圈点出他在白鹿原中无可争辩的圣人地位和知人则哲的儒雅形象。


  朱先生是《白鹿原》中陈忠实着力刻画重点描写的人物。据作者创作手记来看:“(朱先生)是这部长篇小说比较多的男女人物中,唯一一个有比较完整的生活原型的人物。他的生活原型姓牛名兆廉,是科举制度废除前的清朝最后一茬中举的举人。”[1]“他在白鹿原讲授学说,传授文化,规范乡约,并且处处以身作则,表现出儒家先贤风范。朱先生去世后,幻化作一只白鹿向西飞升,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作者的审美理想;可见,作者将其作为关中文化和儒家精神的象征。”[2]全书三十四章,朱先生在二十余章中均见出场,足见他之于全书的重要性。而他的出场往往是关键性的,出场后往往会留下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就算是死后几十年,也能够再制造出一个惊心动魄情境来。恰恰是这些故事凸显出朱先生圣人儒雅的形象。下面就具体事例浅析其形象。
  一.辨怪异引先生出场,举轶事初显圣人儒雅
  朱先生的出场,是白嘉轩遇怪异后,焦急中由自不而然的想引出来的。白嘉轩尊其母及冷先生建议请阴阳先生禳治的途中,内急解手时无意间发现:下了一夜雪后的慢坡地里竟有一坨湿土,看到蓟后进一步刨土,发现蘑菇状奇异物。再三思索权衡下,想到求教姐夫朱先生才是最稳妥的。于是作者借白嘉轩之思插叙出朱先生二三奇闻轶事。朱先生是关中学派程朱理学的代表,其二十二岁时省试头名文举人,因父丧而不赴公车,巡抚方升欲委以重任而婉辞住进白鹿书院,可见其淡泊名利,不愿为官。朱先生一到白鹿书院,亲手推倒“四吕庵”大殿内四位神像“不读圣贤书,只知点蜡烧香,怕是越磕头越昏了!”[3]说明朱先生敢于破除迷信,是一个无神论者,有兴私学而育人子弟之志,其报复可谓远大。朱先生应友邀南方讲学,穿戴无一不出自妻子双手而从头至脚不见一根洋线,可见他传承了耕读传家的美德和因袭了自给自足的封建守旧思想。(当然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人的性格也是有两面性的。)尤其被所谓的南方才子领进烟花楼后,朱先生雷霆痛斥,说明朱先生以古之学者圣人为标榜,不愿随波逐流,自甘堕落。朱先生晴日穿泥屐过村巷而白雨如注之说,从侧面烘托出他通晓天文。“今年成豆”之说是进一步印证他通晓天文。面对群众将其奉若神灵的问卜和神话,朱先生用推倒四座神像做了正面回答:“我不是神,我是人,我根本不信神﹗”[4]这进而证明朱先生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吃过萝卜丝等饭食后,朱先生“撮进一撮干茶叶,咀嚼良久又吐掉了,用以消除萝卜的气味,免得授课或与人谈话时喷出异味来。”[5]说明朱先生注意细节并恪守礼仪,俨然是程朱理学的忠实践行者。从朱先生书院住所的陈设来看,无一字画,他是一位不附庸风雅的文人;又从挂着一幅用毛笔勾画的本县地图来看,他是一位胸怀乡里的文人,总之,《白鹿原》第二章中有关朱先生的奇闻轶事第一次确立了他在全书中的圣人地位。其遇事不惊而处之坦若,亦初显儒雅风范。
  二.壮举显圣德,儒雅伟丈夫
  朱先生不愿出仕,却为县令所用而禁烟。可见其深知烟毒之害,有为救民众于水火而不惜强出头的魄力。他先从妹夫开刀,要挖掉自己手书“耕读传家”的门庭,最后用黑布蒙住了“耕读传家”,蒙住了内心之痛。亲自执梨毁坏烟苗,一呼百应,大有成效,无疑为白鹿原上的一大壮举,(因官府三令五申都屡禁不止,而朱先生登高一呼却自发毁烟。)后因县令换掉朱先生(官府贪图暴利不愿禁烟)而使禁烟流产。由此可见朱先生在白鹿原上的威望之高。威望可以看做是照德行的一面镜子。朱先生在白鹿书院教化乡邻子弟,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是圣人之举,是倍受乡邻仰慕的,他有才但不恃才放狂,为人处世他所秉承的是仁义礼让。是故,他德高,威望也就深远了。
  白嘉轩一旦有事,有重要的事,就去找朱先生。关于白狼的传言,朱先生认为是“无稽之谈”,关于传闻朱先生斥退二十万清军之事朱先生认为是“传言而已”,但他自己却说乐意当了张总督的说客。而真实的情况却是:面对张总督派来的官差他说:“我正晨读,愿等就等,不等就请他们自便。”[6]足见朱先生不畏权势。算定张总督还会派人来说明朱先生料事如神,而自己避逃之后却主动去见张总督请缨做说客,其办事的原则也太出乎常人意料了。原来,他只身一人前往军营,力劝方升退兵不是为了张总督,而是为了不让关中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可见朱先生胸襟开阔,见识远大,也映衬出他的淡定自若和大智大勇。
  朱先生对于剪辫子和放足也有自己的看法:“女人的脚生来原为行路,放开更利于行动算得好事。发为身外之物,剪了倒省得天天耗时费事去梳理。唯有今后的日子怎样过才是最大最难的事。”[7]可见朱先生并不迂腐,他眼界开阔,为人豁达。在恪守封建礼教的当时,能够这样想足见他有先见之明,并有思想解放之嫌。朱先生对白鹿原村最大的贡献就是拟了《乡约》给白嘉轩,教民以礼仪,以正世风。实际上他践行了以德治人的壮举,在当时来看其思想是非常伟岸而高格的。因生源流失,白鹿书院关闭,朱先生勉强受聘滋水县师范学校教务长,干不了半年就向县长提出了辞呈并提出了重修县志的宏愿。此后朱先生穷其一生在白鹿书院里自己组织了一些同窗及门生开始了浩繁的工作。他和其他封建社会的有所作为的文人一样,在乱世之时,唯有著书立说,各安天命才是明哲之举。
  不论是因白嘉轩、鹿子霖在白鹿村办学堂的举动,赢得他热泪盈眶地打躬作揖跪倒拜谢;还是面对刘军长时,买狗守门,把豆腐跟肉熬成一锅,并直言不讳地说:“刘军长你进不了城。”[8]他都有一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洒脱和“猝然临死而不惊,无故加诛而不怒”的淡然。故而,朱先生之贤明中更大流露出来的却是儒雅。   得知白孝文私通小娥的过错,他严肃而平静的写了“慎独”二字给这个令他痛心的侄儿,让孝文用一生去慎思笃行,可见朱先生既刚正不阿又声明大义;对小娥的劣迹是深恶痛绝而嗤之以鼻的,以致于听闻其鬼魂作祟时,竟给白嘉轩出了个主意:造塔镇妖。(当然朱先生是不相信有妖的,他认为是人在作祟。)给孝文分家时,朱先生笑着重复“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房要小,地要少,养个黄牛慢慢搞”。[9]又可见朱先生之幽默诙谐,这个他自己创造出来的谚语透射出朱先生对于房、地、钱精当剖析的智慧。
  朱先生被县府抽去赈济灾民,可谓临危受命。在饥馑之年,举白鹿原而数,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朱先生那样不中饱私囊而以身名正的人了。赈济灾民可以看做是朱先生继白鹿原禁烟运动后的又一壮举,他纯粹是为了民生而心甘情愿地去“出仕”。朱先生一生“出仕”三次:一是禁烟;二是勉强当了半年滋水师范的教务长;三是赈灾。当然,这只能是从有一定的“权力”这个层面上去看待,并不是实质性的出仕做官。由此,朱先生可以说是一位饱经风霜而和蔼的有德老者,是一位集智慧、儒雅于一身的圣人。他是白鹿原上的“寒暑表”,识得原上民众要活着的渴盼与希望,识得民众的温饱疾苦,识得群众心中的愁喜忧乐;所以他成功了,也只有他才能在赈灾后不落下丝毫的口实。他救了白鹿原上数以万计的苍生,其功德足以与白鹿原永存不朽。
  无论是面对共产党员鹿兆鹏、白灵,还是面对国军鹿兆海,保安团营长白孝文,以及是关门弟子的土匪鹿兆乾时,他都散发出一种出知人则哲的圣贤风范和处事不惊的儒雅形象。朱先生对鹿兆鹏这个共产党员是有恩的,为其提供避难场所,并在一次次的对“政府”失望后,断言说“天下注定是朱毛的”[10]可见其明断的魄力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土匪黑娃被保安团白孝文俘获后,朱先生的举动更使人匪夷所思,他亲自送信给孝文,甚至想办法解救黑娃,他所坚信的是:要一个人的命容易,让一个人变好难!只要这个人变好了,哪怕以前是魔鬼也未尝不可以原谅!朱先生就是这样一个有佛心的人,而佛心是圣人必须具有的心灵。朱先生是圣人,所以给黑娃写了“学为好人”四个字勉之,并破天荒地收了这个土匪为关门弟子。而朱先生对白灵则有一种淳厚的亲情,对于这个侄女,他有一种振憾心灵的似曾相识感觉。也许要说朱先生有愧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解白嘉轩与朱白氏之梦后,他知道白灵完了,但他没有说穿。他是不想、也不忍,无论是作为姑夫还是作为朱先生。对于兆海的死他悲痛过,甚至为兆海守灵,他也有泪,他宣誓赴死抵倭寇,但得知兆海之死的真相后,他很平静,平静得出奇,平静得要命。他是一位时常有出乎人意料的举措的智者,他替兆海痛心,为“政府”寒心。
  三.魂归白鹿书院,儒雅流传千古
  白鹿原震人心魄之“死”字,令人窒息难耐到浮沉梦幻般地步后,豁然映射出人身最后归程的悲壮之美。尤其朱先生之死,平静的悲壮中彰显出最后的儒雅。朱先生让妻子朱白氏“你再给我剃一回头”[11]似乎就已预知自我生命的终结。实际上,当石印馆先生出于对朱先生仰慕和悲悯之情印好十套《滋水县志》并送来给朱先生时,他就无憾了。当他亲自把八套县志送给编纂过它的八位先生,一套托人送给县长,一套留给自己,而了却最后一件心事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大限来临了。所以“朱先生顿觉自己变轻了”,[12]让朱白氏叫来全家人到白鹿书院吃团圆饭。实际上他已选好了自己的栖魂之处:这个教化乡邻子弟的圣地,成就“立言”壮举的雅居,为之耗费毕生精力的精神家园——白鹿书院,就是他的栖魂之处。面对死亡,他很平静,只是把它当作归程,所以他是儒雅的。“剃完了,我就该走了。”[13]这是朱先生死前最直白自己将死的一句话了。其实,七天前他就写好了遗嘱。朱先生死得很平静,他壮志得酬,可谓死得其所,他可以顶天立地了,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故而遗嘱:“不蒙蒙脸纸。”人终究会死的,人生就是一个悲剧。而朱先生之死可以用悲壮了,因他壮志得酬了。而“不用棺材,不要吹鼓手,不向亲友报丧,不接待任何吊孝者,不用砖箍墓”[14]的葬法的确简单到不能再减了。这的确是圣人的举动,也只有圣人才能做到这样:死了也要反对铺张浪费﹗试问世间到死都能以身作则的有几人?朱先生就是朱先生﹗“五十多里路途之中几十个大村小庄,烛光纸焰连成一片河溪……”[15]这是白鹿原人民对于他的肯定,对圣人自发自觉的由衷缅怀。“自信平身无愧事,死后方敢对青天。”[16]正是黑娃这样一个土匪,一个半路入门的弟子,中肯品评了朱先生的一生。朱先生可以瞑目了,教化贤徒三千,也抵不上引导一个十恶不赦之徒走上正道。这是朱先生“立德”“立言”之外的功上之功,所以他无可争辩的成了《白鹿原》之圣人。值得一提的是:朱先生死后几十年的一天,当批林批孔运动抨击到“克己复礼”思想时,一群学生挖了朱先生的坟,生产队长想用墓砖箍井的愿望落空了,安葬朱先生时遵从遗嘱而没有用砖。红卫兵们只捡到一块合砖,两面却各刻着:“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而愤怒者摔断合砖后,中间却发现了“折腾到何日为止” [17]的字样。学生和村民惊呼了,难道朱先生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笔者主观认为:作者之所以附加此段小插曲,一是为了进一步证实朱先生简葬确有此事;(映衬其伟岸高格的儒雅和圣人般的举措)二是为了神话朱先生。只有像朱先生这样有大气魄的儒雅文人才能称得上圣人,以至死后数十年数百年仍为群众所乐于称道,乃至流传其奇闻轶事不绝。总之,《白鹿原》第三十二章是朱先生的谢幕演出。凋零的是朱先生的生命,其德其名永葆长青,流芳白鹿原千古。
  四.朱先生圣人儒雅形象所寓寄的现实性
  朱先生是《白鹿原》上的圣人,其地位是无可替代的,其圣人儒雅形象的确立绝非偶然。朱先生的生活原型牛兆濂确确实实曾主编过《蓝田县志》,也曾义愤填膺地发表过“抗日宣言”。至于把牛才子传得神乎其神主要归功于朴实的乡民,源于他们发自内心真实的崇拜。就如同作者的父亲一样,基于对牛才子的崇拜才不止一次地讲述牛才子的奇闻轶事给幼年时作者听。由是,“这个带着神秘色彩的牛才子,从童年起便成为我一个永久性的生活记忆。”[18]故而,朱先生圣人儒雅形象的形成就是真实原型与轶事奇闻通过乡民“神化”而杂糅的产物。当然,在此形象的确立的过程中作者始终萦绕着一种对文人品格的思考。或许作者对家乡所出的这位牛才子“立言”、“立德”之举流露出难于言表的赞许正是出于对其豁达而无为的文人情怀的仰慕与向往。总之,《白鹿原》作品的现实性赋予朱先生超凡脱俗般飘逸而灵俊的圣人儒雅形象,朱先生的境界就是作者所追求的理想文人境界。
  综上所述,《白鹿原》中的朱先生堪称圣人,其言行举止、所作所为,无一不称儒雅。他虽无诸葛孔明“羽扇纶巾”之飘逸般地超凡俊雅,却也有:只身一人从容舌战方升,斥退二十万清军而不动声色的从容风雅;虽无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弃官归隐的洒脱,却也有赈济灾民而不占一粒之米的心安理得;其主编的县志虽比不上太史公司马迁之绝唱誉冠千古,却也不失为滋水县之“和氏璧”而流传一方。总之,朱先生在《白鹿原》演义了太多的惊心动魄,留给人们的一字字、一句句、一幕幕就都是真真切切的誉叹!圣哉朱先生!儒雅哉朱先生!
  [1]陈忠实.《白鹿原》.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6月北京第一版2012年8月第一次印刷.第687页.
  [2]王庆生.《中国当代文学》.M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9月第一版2002年11月第八次印刷.P264页.
  (作者单位:甘肃省渭源县会川镇西关中心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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