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家 群非群 家群和气 请问接下霸气拉票宣言一句话

家校微信群不是吐槽地
发布时间:
作者:罗树庚
来源:中国教育报
近日,新华网一则《怎样才是微信家长群的正确打开方式》的文章,引起家长、老师共鸣,大家纷纷发表意见。因为站位不同、过往经历不同,也就产生许多褒贬不一的看法。
信息时代,人与人的交往沟通越来越便捷。利用QQ群、微信群加强家校沟通,是时代的必然选择。借助这些信息平台,极大促进了学校与家庭、老师与家长间的互动沟通。一年级新生入学头一个星期,家长对孩子在学校的学习、午餐、集体活动等特别关注,这时候利用互动平台给家长上传一些孩子们在校园的照片、视频,有助于消除家长的顾虑与担忧。学校举行重大活动,老师把学生在活动中的精彩表现用图片、视频发布到微信群里,能激励学生及其家长。虽然家校微信群等互动平台经常被埋怨,但在沟通互动中快捷、方便、高效等优点是传统沟通渠道不可比拟的。
前不久,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下发《互联网群组信息服务管理规定》,提出“谁建群谁负责”“谁管理谁负责”等规范管理要求。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建微信家长群时,应配套制订一些“班级微信群公约”,对互动平台使用做出一些明确规定。譬如,老师在平台上发布作业,采用群公告的形式发布。家长浏览公告以后,不用发鲜花、大拇指等图标。因为公告栏里,多少人浏览过有数字显示,老师一看就知道。再比如,向他人询问作业,向老师了解孩子在校情况等,不能在平台上询问,要单线联系,以减少对群里其他人的影响。如果在建群初期能将有关互动平台公约明确下来,在以后的使用过程中就会大大减少无效信息对他人的干扰。
有人反映一言不合,家长被老师踢出微信群;有人吐槽微信家长群变成“马屁群”;有人埋怨讨论无禁区,微信家长群成了广告群、拉票群,等等。大家诟病的根本原因,关键是没有弄明白微信家长群的功能。建立微信家长群等互动平台,根本目的是发挥它沟通交流便捷、快速、高效等功能,增进家校沟通的效果。因此,凡是与学生无关的信息,都不应该成为这个群里发布的内容。广告、拉票都是与学生无关的信息,自然不应该在群里发布。为什么一言不合,家长会被踢群?这与家长反映问题的方式有关。家长在群里抛出讨论话题,或者进行质疑,实际上是在组织一场没有预先通知的“圆桌会议”。没有预先通知谁参加讨论,没有明确“圆桌会议”的主持人,试想这样在群里发出质疑,能好好收场吗?另外,微信家长群里一定有类似于“家委会”这样的组织成员,质疑完全可以先通过小范围的“家委会”,再视情况考虑是否扩大至班级微信群。表达这些观点,倒不是为了帮老师辩护,而是就事论事,这样才能确保微信家长群风清气正,传递正能量。
(作者系浙江省宁波国家高新区实验学校校长)《中国教育报》日第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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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如果一个人生前是个好人,那么他出殡的那天会下雨,那是上天为他流的眼泪。  是不是因为这样,于是就有了今天的瓢泼大雨。  天色竟然还是亮的,雨也没有带来半分清凉。视野之中,全是漫漫的雨水,耳中听到的,都是哗哗的雨声。树枝在风中摇曳,无数的绿叶鲜花都被无情的打落在地。雨水浇湿了黑衣,也掩住了的哭泣。  江月容出殡的时候,荣梓孝还在病中,所以没有来。  荣家其他人都参加了葬礼,毕竟差一点,江月容就要成为荣家人了。就连杨雨诗,也出席了仪式。  回程的车上,几乎没有人说话,只能偶尔听到荣梓凡的抽泣声。  “好了,凡凡,别哭了。”荣梓义温声劝道。他的眉头紧锁,脸上现出疲惫神色,声音也有些暗哑。  荣梓凡呜咽道:“我就想不通,为什么月容姐这么好的人,就这么不好命。有些事你们都不知道,其实她在江家过得也不那么好,虽然她从不抱怨,可我看得出。她父亲重男轻女,她在家里又不大不小的,得不到多少疼爱。可就是这种情况,却长出月容姐这样一个好人来,我就没见谁能挑出她的短处来。好不容易,她的日子终于熬出头,要嫁到我们家来享福了,可又这样短命……”  吴玉珍也不禁落下泪来。她用手帕擦擦眼睛,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道:“你也要想开些。人活多少寿数都是上天注定的。唉,月容她是解脱了。咱们也只能这样想了。”  “怎么就这么倒霉?”荣梓凡仍旧忿忿道:“日本人枪战,流弹偏就伤了月容姐,真是天降横祸不成?喜事竟然变成了丧事!”她又气愤的追加了一句:“都怪这些跑到我们中国地方的日本人!”  车上众人都沉默了,就连一向话多的杨雨诗都将头转向窗外,默默的想着心事。  良久,还是荣梓义问道:“阿孝怎么样了?”  吴玉珍长叹一声道:“他还病着,高烧不退,有时说些胡话。他亲眼看着月容死在面前,伤心加惊吓,且得休养一阵。”  荣梓义黯然道:“一会儿我上去看看他。”  吴玉珍轻轻点了点头。  --------------------------------  荣梓孝的确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华懋饭店回来的。他一直在发冷,三伏天里,却不自禁的浑身颤抖。晚饭什么都没有吃就直接上了床。第二天母亲去他房间喊他吃早餐的时候,才发现他发烧了。  他的额头滚烫,全身冷汗,口唇干裂,嘴里嘟嘟囔囔,唤又唤不醒。吴玉珍吓坏了,急忙叫人去请医生。又给他换掉汗湿的睡衣和被褥,叫人拿冰块和酒精来降温。直折腾得人仰马翻。  期间警察上门,但他根本无法见客。碍于荣梓孝的身份和他大哥的职位,警察也只好要求他病愈之后再协助调查。  荣梓孝迷迷糊糊的,如坠云里雾里,只觉得四周白茫茫一片。他很累很累,找不到立足之地。他看到前面有一个苗条纤细的身影,想伸手去抓,却没有抬起手的力气。他心里很急,但叫不出声。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江月容倒在了他身上,倒在了他怀里。  他第一次抱她,原来,她轻得象一根羽毛。他急了,想检查她的伤口,这才发现,鲜血已经将水蓝色的旗袍染红了半边。荣梓孝发现自己开始忍不住的颤抖,声音断断续续:“没事的,没事的……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江月容想拉他的手,但似乎没有力气,只到半空就垂了下来。“不要!”她缓慢的摇头,声音虚弱而坚定。  荣梓孝知道没用了,可他不甘心。他见过很多濒临死亡的人,他知道怀里的人现在和他们一样了。他第一次感到害怕,感到剜心剜肝的痛楚。他将她抱紧,拼命想给予她一点力量,想挽留她要逝去的生命。  江月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我一直想和你说,我并没有真的要拒绝你。看到你伤心,我只有更难过……但我总想,我们还有时间,要等到和平的那一天……你记得我说过,我很珍惜你的。我很高兴你没事……你也要做到,你说过的……即使没有我,你也会好好的活!”  江月容的脸颊白皙、细嫩,干净得近乎透明,仿佛从没经历过一番血战,从没经历过那一场硝烟。她竟带着微微笑意,那种温暖的、有些伤感的、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只是她那双原本最为明亮的眼睛里,曾经熊熊燃烧的火苗烧到尽了头,一点一点的熄灭,长长的睫毛终于永远的垂了下来……  一想到这些,荣梓孝就感觉自己象是要被吸进一个无底的漩涡,那是痛苦的深渊,是求而不得,是生死永隔!  他觉得有什么清凉的东西放在他的额头,就象是有柔软冰凉的手指在抚摸触碰他,就象是那一天,突然下起的蒙蒙细雨。模模糊糊的,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在雨中七彩灯柱下,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的少女。她长着尖尖小巧的下颏,喜欢垂着眼眸,浓密的长睫毛便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她的笑容如月华初现,昙花绽放,而她的身影虽然瘦削,却总是腰杆挺得笔直,如枝枝傲骨的白杨。  他怎么会认为她柔弱?明明她总有一派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她曾经挡在自己面前,独自去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还记得她在朱主编灵堂上说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正是要用自己的死,用自己的鲜血,唤醒还在沉睡的中国人。天道不灭,正气长存,我们中国人,绝不能做亡国奴!……不会白死!我们的牺牲也绝不是毫无意义的牺牲。终有一天,会换来我们期盼已久的和平!”  原来,她说的不是朱先生,而是她自己!迟钝愚蠢如他,竟然会认为她是最娇弱、最腼腆的江月容!可是,在关键时刻,在生死关头,她毫不犹豫的担负起了与他并肩战斗的责任!他从不知道,她这样勇敢,面对敌人开枪,她毫不留情!面对死亡,她也毫不退缩!  荣梓孝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顺着自己的眼角滑落。
  “没事了,没事了。”一个低柔的声音对他说。荣梓孝勉力睁开眼睛,原来是大哥。  梓义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看着弟弟:“你终于醒了。”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已经退烧了。”梓义道:“现在感觉怎样?”语气中难掩关切和担心。  荣梓孝想说没事,但嗓子干哑,发不出声音。  “再喝点水吧。”梓义将水递给他:“你总不生病的,一生病就这样重,简直要把全家人都吓坏了。太太守了你几天,要是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高兴。”  “对不起。”荣梓孝眼圈微微发红。  梓义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赶快好起来吧,你还有太多的事要做,现在不是病的时候。你要坚强,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所有人!”  ---------------------------------  杨雨诗坐在副驾驶上,无意识的看着平摊在腿上的两只手,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状态。  荣梓忠偏头看看她,欲发问,想了想,又忍住了。  前面马路上,突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横冲出来。荣梓忠一惊,一个急刹车。那人有惊无险的骑了过去。荣梓忠松了一口气,杨雨诗却是毫没防备,头“砰”的一声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唉哟!”杨雨诗捂着额头直叫。  荣梓忠连忙把车停在路边,察看她的伤势。见只是红了一点皮,才放下心来。  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对杨雨诗做着手势,又替她轻轻揉了揉。  你要是还觉得疼,一会儿到家用冰冷敷一下,应该会好得快些。  杨雨诗拔开他的手,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你怎么开的车啊?”  荣梓忠有些冤枉的眨眨眼。  突然有人冲了出来。  “那人呢?”杨雨诗打开车门,一副要下车找人算帐的模样。  荣梓忠手臂长,连忙将车门又重新关上。  早就走远了。  “你怎么能让他走了呢?怎样也应该打一顿替本小姐出气才好!”杨雨诗仍旧不依不饶。  荣梓忠深深的看着她。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在生气你看不出来吗?气你不好好开车,气那个人不知死活!”  这点小事值得吗?  “怎么就不值得?什么叫值得!告诉你,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我!”杨雨诗突然就红了眼眶,委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  别这样。  荣梓忠去拉她的手。  我知道你难过。  “我有什么可难过的。我跟她又不熟,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嘛,我……”杨雨诗终于说不下去了。她的喉头哽咽,泪水一串串的落了下来。  荣梓忠忙拿出手帕替她拭泪,但杨雨诗推拒不要,倔强的自己拿手背去擦。  只是泪水怎么也擦不净,越流越多。杨雨诗终于爆发:“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过的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我原本以为,我们都会好好的。才前不久,大家不是还说,一年以后会怎么样。可是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年的时间对她来说都是奢侈!她那么年轻,那么美,人又那么好,可老天爷一样不放过她!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如果上天非要收人,为什么不收那些庸庸碌碌的,不收那些恶毒的,不收那些跑到别人地方作威作福的!是不是明天我走在街上,也会……”  荣梓忠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杨雨诗倒在荣梓忠的怀里痛哭失声,她一边捶打着荣梓忠,一边不停的重复着:“凭什么,凭什么……”  眼泪很快润湿了荣梓忠的衣襟。荣梓忠只有拍着她的肩膀,任她发泄。  而他自己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  ------------------------------------  荣梓义满心疲惫的回到政府办公厅,进入自己的办公室,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桌子上堆得高高的报告。  他把手放在那一摞报告上,瞬间有一种想要把它们都扫到地上的冲动。但他忍了又忍,深吸一口气,反而坐下来,一份接一份的看了起来。  荣梓义的内心煎熬沮丧,烦闷的情绪如翻江倒海一般,所有事情枝枝蔓蔓,条条线线,缠绕纠结,而暗夜行走,竟至如此艰难!  只是尽管如此,这时候如果有人走进他的办公室,看到的仍是一个安宁专注、沉浸在工作中的政府官员形象,冷静沉着如常。  李士群走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荣先生总是这么忙碌。”李士群干笑道。  荣梓义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让座,并吩咐秘书给李士群倒茶。  李士群受宠若惊的道:“荣先生什么时候开始跟我这样客气了?”  荣梓义正色道:“如今李主任是稀客,连周先生那里都不常去的,能够大驾光临我自然要待若上宾了。”  李士群有些不自然,苦笑道:“你何苦用这种口气嘲讽我?你也知道我的难处。周先生一向看我不顺眼的,我又为什么非要去他那儿找不自在?”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是不是周先生跟你说什么了?”  荣梓义换了推心置腹的语气道:“原来你竟都知道。不是我说你,周先生那里你也要应付一二,毕竟是你的顶头上司。他现在认为你眼里只有日本人和汪主席、汪夫人,已经不再将他放在眼里了。”  “唉,真是一言难尽!”李士群长叹口气:“卖命的事让我冲锋陷阵,我都不怕。可一牵扯到做人处事上……难,真难!”  荣梓义耸耸肩:“你知道便好,我也不过是白提醒你。”  李士群感念他好意,但仍然气忿难平:“周先生别的不行,挑我的毛病可是不在话下,摊上这样难侍候的上司你让我能怎么办?噢,我忘了,你和他相处得倒是不错。当然,你们是一类人嘛,一身知识分子的酸腐气。不过,你大大强过他,也是真正做实事的,不会瞧不起我们这种真刀真枪卖命的人!”他见荣梓义做了一个让他冷静的手势,也知道自己声音大了,长呼一口气缓了缓,继续低声道:“不过,能力决定一切!我为新政府立下汗马功劳,也不是周先生一句话就能否定得了的。”  “这恐怕就是你不顾周先生反对,执意与军统对抗的原因?”荣梓义道:“在你的功劳薄上再多写上一笔?”
  “那是当然。”李士群有些得意:“我可以跟你透个底。上海的抗日势力错综复杂,如同一张网一般,但方方面面,包括重庆政府、共产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所要做的,就是抓住其中一条线索,顺藤摸瓜,进而将他们一网打尽。我已经有了些头绪,所以无论是军统还是其它方面,我根本不可能放弃。”  “噢?”荣梓义颇感兴趣:“这么说,你是已经有眉目了?”  李士群笑着摇头:“可以这么说吧。术业有专攻,荣先生在经济方面是行家,情报工作就是外行了。这里面有很多你理解不了的东西。经过长时间的对抗,我们特工总部与军统之间的较量不断升级,双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说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亦不为过!因为最后,只能有一方留存,而另一方,则会全军覆没。而我,可以自信的讲,我们当然不会是消失的那一方。这是我不会放弃与军统决战的原因,同时,我也要借着这个契机,将上海其他的抗日分子彻底肃清。”  荣梓义静静听着,突然笑了一笑:“希望李主任这次不要再令我们失望才好。”说完又重新埋头进他的文件堆里。  “哎等一下,我还有事问你呢。”李士群忙道。  荣梓义抬头望他。  “是关于日方经济课课长小林枫遇袭的事。”李士群一边说一边观察荣梓义的反应,但荣梓义明显一幅无动于衷的表情。  “此次这事牵扯到你三弟,有些细节恐怕需要找到他本人询问一下。所以我今天特意来,先跟你通个气。”  荣梓义挑挑眉毛,不高兴的道:“前两天已经有警察去过荣家了。但我三弟受了惊吓,心情也不好,一直病着,寻医问药没有断过,实在没什么精力应付警察,所以就先把他们打发走了。怎么,警察撤了,这回要劳动76号的人出马了?我还是不明白,原来这事不是治安不好的问题,竟然与小林课长受伤有牵连?”  “目前看来,正是由于袭击小林课长的凶手逃到了华懋饭店,并在那里与追击者发生枪战,才会导致江家小姐被流弹击中致死。你家三少爷是现场目击者,录一份口供也是情理之中。”  “哼。”荣梓义冷冷的道:“协助调查我们义不容辞。但是,开枪打死江家小姐的,明明就是日本人,这一点从子弹分析上已经证实了。找我三弟,不过是让他再伤心一回。两个马上要订婚的年轻人,就这样活生生被拆散,生死永隔,给两个家庭带来多大的伤害!这件事,就是江家不说,我们荣家也是要讨个说法的。我们并不想惹事,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难道还想不了了之吗?就算是日本人,难道还能逃过一个‘理’字不成?”  “你也知道是日本人的错,所以不要针对我,你还是去日本人那里讨说法吧。不过老弟,哥哥劝你一句,跟日本人,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不仅如此,在他们眼里,只要当时在现场的人,就都有嫌疑,管你是死了还是病了伤了!所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需要找令弟问话。令弟现在这种处境,我个人也很同情,只是现在这桩案子,已经由我们76号和特高课接手,不做出点姿态,日本人是不会答应的。不过……”李士群挤挤眼睛:“以你和深田课长的关系,估计你家三少爷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江家那边恐怕就不太好办了,死了人不说,还惹得一身骚。”  荣梓义低头想了想,问道:“江家那边现在怎样了?”  “已经派人过去了。”  ----------------------------------  特工总队派去江家调查的是行动队队长林之江。他原本是行动一队的队长,但因为表现出色,现在基本已经代理的整个行动队总队长的职责。  他带领手下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警卫总队队长吴世宝回来。吴世宝毕竟追随李士群有了些年头,在76号根深蒂固,且职位上也压了他一头。所以,虽然吴世宝对他颇有敌意,但林之江对吴世宝还是非常恭敬的。  “这是要去哪儿啊?”吴世宝问道。  “我们去江家问些情况。”林之江回答道。他见吴世宝一脸问号,忙补充道:“就是在华懋饭店死了一位小姐的那个江家。”  “噢,那个江家啊。他们家可有的是银子。”小林枫遇袭受重伤的案件,是现在76号工作的重中之重,大致情况已经被通报过了,吴世宝对情况也有所了解。他眼珠一转:“我左右无事,不如跟你一起去瞧瞧。”  吴世宝这是想借机上门敲竹杠,林之江心知肚明,可他偏又无法拒绝,只好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奔江家而去。  刚刚办了丧事的江家,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可以说是因为江月容的死,也可以说是因为刚刚接到76号要上门前来调查、要求当天参加家宴的所有人必须到场的电话。  因为江月容毕竟年纪还小,死于意外,所以葬礼并未大操大办,只是小规模的举行一个仪式。  可是,再不张扬,也抑制不了江月容的死讯在上海滩的传播。几天前,江家与荣家的联姻还是上海人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引得人人艳羡不已。没有几天的功夫,当这件事再次成为人们下饭的重要食粮时,语气则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人们的态度都是惊讶、可惜,慨叹世事无常,还带着那么点兔死狐悲和幸灾乐祸。  至于江家人自己,除了要忍受别人的非议与不合时宜和不那么真心的哀悼以外,还要容忍江太太的以泪洗面和唠唠叨叨,注意躲避一天到晚阴沉着面孔、时不时就要发脾气的江老爷以免引火烧身。而江家就是在这样的低气压下,接到了76号的电话,几乎要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得文首先抱怨道:“查、查、查,上我们家查什么?有这个时间,他们不如去抓凶手要紧!”  江八小姐有些害怕道:“都说76号的人,个个凶神恶煞一般。他们上门,准没好事!他们会不会栽赃我们家啊。唉,都怨七姐,好好的偏往开枪的地方去,自己送了命不说,还连累得我们……”  “又不是七姐乐意的,她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些!”九小姐忿忿的道。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江得文怒道:“七妹命都丢了,你还在这里埋怨她?”  八小姐对大哥毕竟是有些畏惧的,立刻噘着嘴不敢吱声。  江华紧皱着眉头,威严的道:“你们都吵什么吵?一会儿76号的人来了,都不许给我乱说话。”他看了一眼大儿子:“尤其是你,嘴上给我安上把门的。要是随口胡说,让76号的人抓到了把柄,我唯你是问!”  江华对大儿子很少这么严厉,江得文也被吓得向后一缩,闭上了嘴巴。  江华又看看身边拿着手帕摁眼睛的太太,有些厌烦的道:“我昨天让你把月容的房间收拾收拾,该扔的扔,该烧的烧,你按我的吩咐做了吗?”  一听这话,江太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去了。可是哪一样我也舍不得,那可都是月容生前用过的啊……”  “你这……”江华气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又站住了脚,高声道:“你敢不按我说的做?”  江太太看江华这样生气,也着实吃了一惊,连忙道:“老爷你别气,我也收拾了一些的,都是她写的字啊什么的,想着等头七的时候烧给她。”  “你……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江华瞪着妻子:“看一会76号的人来了,如果搜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怎么办!”  江太太讶异的道:“月容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会有……”  “行了,别说了!”江华毫不客气的打断她:“要不然你现在……”  正说到这,门铃响了。所有人均是一震。江华颓然道:“来不及了,没想到他们来得竟然这样快!”  结果没料到是,走进门的竟然是荣梓忠。  江华愕然:“梓忠怎么今天上门来了?”  荣梓忠做手势表示,他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江家,但是因为去公司没有找到江华,所以才冒昧上门。有生意上的事要找江华商量。  江华苦笑道:“你来找我,我是求之不得。只不过,今天确实不巧,我这里还有极为重要的人要接待。”  荣梓忠正想接着询问,答案就揭晓了:76号的特务大剌剌的上门来了。  荣梓忠示意:这就是重要的客人?  江华无奈的摊摊手。  吴世宝进门后,就将自己看做了此次行动的领头者,完全忽略了他原来只是与林之江说“跟着来瞧瞧”。他指挥着一众手下:“将出事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登记在册。每个人都录一份详尽的口供,说明当时都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对于江华来说,想要避免76号的为难,那就要与荣家捆成一团才好。听了这话,他连忙上前解释道:“那天其实就是我们江家与荣家约好一道吃顿便饭。大家聚在一起,也不过是聊天吃饭,商量一下两家的婚事而已。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吴队长似乎没有必要挨个取证。”  “你说没有必要就没有必要?”吴世宝瞪着眼道:“办案的是你还是我?现在我主要得知道,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偏偏你家闺女死在了那里。”  江太太听了这话,脑袋里“轰”的一声响,不由高声叫道:“我们家死了人,你还来质问我们?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日本人,是他们开枪打死了我的女儿!”  “那也得怪你闺女为什么好端端的跑到饭店后门那里去。去了那样偏僻的地方,又能怪得了谁?”吴世宝脸孔朝上,大声道。  江得文愤愤然:“我妹妹和荣家三少爷就要订婚了,两个人自然有些体己话要说,找个没人的地方难道就不正常了?就算是这样做不对,难道就是犯了死罪不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莫说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许往僻静的地方走,就算是不应该,也是家长应该管的,什么时候轮到日本人开枪,到我们中国人的地盘上做我们中国人的主了?”  吴世宝一时语塞,只瞪着眼喘着粗气,却讲不出道理,最后大手在桌子上一拍:“反了你们了!我们76号是来办案的,还是来接受你们质问的?”  他这一发火,众人才不敢再说。  吴世宝四处乱瞧,见到博古架上几件古董似乎价值不斐,不禁咽了咽口水。他见众人虽然面露不豫之色,但均不敢再言,有的还眼露惊慌,心里觉得还算满意。但眼光扫到荣梓忠,见这人颇为冷淡的望着他,似乎与其他人很不相同,一则长相气质都比较出众,再则半点没有流露此刻应有的畏惧恭顺表情。吴世宝便很有些不爽,向他走近几步,毫不客气的道:“你是江家什么人,说来听听。”  荣梓忠只是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轻蔑和不屑。  “老子问你话呢,你怎么敢不回答!”吴世宝骂道。其实,这也是他们做事的一种手段。这种情况下,总要找一个人先威吓一下,显一显76号的手段,意为杀鸡儆猴,将众人都吓唬住了,再做事就容易得多。只是他好巧不巧的,却挑中了荣梓忠。  荣梓忠将视线移到别处,看都懒得看他。  江得文有心替他解释,但见到父亲使过来的眼色,虽然有些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可也不敢轻易开口。  吴世宝火冒三丈,走近荣梓忠,伸手就要揪他的领子,却被他侧后一步,轻巧的避过了。  江九小姐按捺不住了,小声道:“他不会说话。”  吴世宝听了先是惊讶,再看看荣梓忠仍是一脸漠然的样子,料得小女孩不会说谎,才半是解嘲、半是恶毒的道:“原来是个哑巴!”
  说到这儿,吴世宝脑中灵光乍现,突然想起,并不曾听说江家有这样的人,反而上海滩有一个不能说话的人这一阵子小有名气,年龄样貌都相符……想到此处,他只觉得脊背似有凉风吹过,眼珠转了转,不自然的咳嗽一声:“不相关的人,就不要待在这儿了。我们今天只向江家人问话。”  林之江却好象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冷着脸道:“真的不会说话?还是逃避问话的借口?不肯开口今天就跟着我们走吧。告诉你们,进了我们76号,死人都能让他张嘴!”  吴世宝恨不得过去掩他的口,心道经常听李主任说这个林之江办事伶俐,原来却是个蠢的!他将林之江拽到一边,小声道:“你是傻的吗?你想想有哪个不会说话还这么大咧咧的。这人说不定就是那个荣家的二少爷!你不知道,他现在与李主任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往来甚密吗?而且,据说这人是从小跟着自己大哥荣梓义长大的,跟自己兄长最为亲近。前次荣梓义为了他一个几乎与自己公开翻脸的弟弟都肯跟张啸林杠上,明显是最护短的一个人,你想想要是这次得罪了这个二少爷,岂不是早晚落得跟张啸林一样的丢脸?我们还不如当不知道,让他赶紧走人,省得惹了麻烦!”  林之江听了愣了愣,却仍梗着脖子答道:“他是荣家人不是更好?正好一道问话。那天他也是在场的。至今我们荣家人的口供一份也没拿到,李主任倒还好说,日本人那边没法交待啊。我们拖到死者出殡,已经让日本人不满意了。但是你说说那天在场的荣家人,荣梓孝病着,还有两个女人一问就哭,难不成我们去问荣司长不成?”  吴世宝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他踌躇一阵,才下定决心道:“既是这样那也成,你去问他好了。注意客气着点,别总耷着你那张长脸。其实……”他又放低音量:“本来,从他们这里也问不出什么的。根本与他们无关,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得了实惠,赶快走人是正经。你要是因此把人给得罪了,李主任怪责起来,我是不会为你担着的。”  林之江犹豫着道:“论职位论资格,我们特工总部,除了李主任也就是您了。我怕我拿捏不好这个分寸,要不然,这个荣二少还是您来?”  “不不不。”吴世宝的头摇得象个拨浪鼓:“李主任一向在我面前赞你。这个事,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好!”  说完,他不由分说便转过头,瞪着几个手下大声道:“怎么还都愣着,该做什么还用我教吗?”他选择直接无视荣梓忠,当他不存在一样。  那几名手下会意,哄的一下散开,有问话的,有四处走动捉摸东西的。  林之江从善如流的放缓和了语气,向荣梓忠发问:“不知这位爷贵姓?”  荣梓忠眼望着他,不置可否。  一个特务有心拍林之江马屁,在一旁笑道:“林队长不知道,这不会说话的人,往往耳朵也不大好用呢。”他走近些放开了嗓门,大声道:“问你姓啥呢!”  这次反倒是荣梓忠被吓了一跳。他皱了皱眉头,向后退了一步。  吴世宝心中暗骂一声,又不好发作,只对着林之江道:“你要问话,就找个清静地方。”这也是给荣梓忠面子的意思。  林之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转向江华问道:“这位也是江家人吗?”  江华笑眯眯的摇头道:“我们江家哪有这么成器的人材!这是荣家二少爷,今天过来是找我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谈。”  吴世宝一听果然如此,心中暗怪江老头不早一点说明,让他差点惹了麻烦。好在,他已经将这个包袱推给了林之江。  林之江道:“也是巧得很,正好我们也有话要问荣二少。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也在你这里一道办了。”他环顾四周:“不知江老爷的书房可以借我们一用吗?”  江华面露难色:“这个嘛……”他的书房里有不少贵重物品,一旦入了76号人的法眼,恐怕就难摘出来了。  “那这样吧。”林之江看出他不愿,痛快的道:“江七小姐的房间是哪一间?我也是要去看看的,不如就在那里吧。”  说到江月容的房间,江华更是有些为难:“这女孩子的闺房……”  吴世宝怒了:“让你找个清静地方,怎么就这么多事。我们76号的人,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能进的吗?”  江华无语,只好挥挥手,让佣人带他们过去。他心中暗暗感慨,看来人有钱不行,还得有权。虽然荣家在上海已经几代,根基很深,但论起财富来,与江家也是不分伯仲。如今所差的,不过是权力而已。荣梓义只是在新政府任了一个司长,76号的人就要假以颜色,待荣家人与江家人完全不同。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荣梓义完全是一个特例。  江华暗暗长叹,现在看起来,76号的人不得些好处是不会轻易罢手的。他悄悄对江得文道:“去我书房,把左边抽屉里那一沓钞票取了来。”  江得文闷声答应着去了。  林之江则与荣梓忠,一前一后,去了江月容的房间。林之江还细心的关上了门。  江华将装着钞票的信封往吴世宝手里一递:“大热天的,吴队长工作也是辛苦,这些个请兄弟们喝个茶。”  吴世宝手指将钞票一捻,脸上终于缓和了几分,笑道:“江老爷客气!”然后扯着嗓门冲喊道:“你们几个磨蹭什么呢?干活都麻利着点。”这种话,一般就是约定俗成的口令了,暗示已经拿到了好处,可以收手。  果然,76号的特务都客气得多,象征性的录了几份口供,画了押,便准备收工走人。只是荣梓忠与林之江还关在房间里,好长时间都没有动静。  吴世宝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是林之江犯傻问得仔细呢,还是荣梓忠不能说话难以沟通,怎么就花了这么长时间。他实在等得不耐烦,走过去刚想推门,门竟然开了,两人从里面走出来,俱是面无表情。  吴世宝见了,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只好拿眼望林之江。  林之江忙点头,示意他放心。  吴世宝这才松了口气,大声道:“收队!”
  极司菲尔路76号二门之内的东边,有南北相对的两长条20余间中式平房,分别是队长办公室、审讯室、会客室、关女犯人的小囚室、犯人优待室,都是改造后才增设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合和扩张,76号的机构也变得更为复杂。除了行动总队、警卫总队等军事机构,还增添了情报处、电务处、机要处、无线电侦察总队等谍报机构,甚至还有图书室、化验室、轮船公司、实业银行。除此之外,特工总部的警官训练班、海社、法院同仁会、警犬训练班、抚恤委员会等等五花八门的机构,已经遍布了上海各地。  作为76号最主要的首脑人特李士群,绝对可以说是现在上海滩最权势滔天的人物之一。  李士群原本出身于浙江遂昌一个贫苦家庭,父亲早逝,母亲节衣缩食将他送入私塾识字。后来一个人只身闯上海,读大学,从事过中*共地下工作。加入国民党,进入汪精卫南京政府,是他夺取权势的重要一步。依托于特工总部,李士群已经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权利的巅峰。  自从与汪精卫的夫人陈璧君搭上关系以后,李士群可以说是如虎添翼。陈璧君与汪精卫成婚多年,两人性格截然不同。汪精卫待人温和,诚府极深。而陈璧君却是刚猛果决,快人快语,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她与汪精卫少年夫妻,在他生活困苦、事业低谷甚至朝不保夕之时,均能不离不弃,对他帮助极多。因此,汪精卫十分敬重妻子,对她的话几乎言听计从。但另一方面,由于汪精卫出口成章,相貌出众,而陈璧君自己日渐人老珠黄,又不喜脂粉,不爱装扮,无甚特殊才艺,因此心中常自忐忑,看丈夫看得极紧。  李士群就是抓住陈璧君这一特点,讨得了她的欢心。  加入新政府以后,李士群一直在为与自己的顶头上司周佛海的关系而苦恼。两人性格不合,观点相左,周佛海一向不大瞧得起他。李士群感觉自己在行动上处处受制,无法大展拳脚。而在挖空心思想与日本人交好的方面,李士群也步步受挫。日本人往往比较青睐在日本留学过中国官员,对他这种曾经在苏联学习过、参加过共产党、又背叛了共产党的国民党官员,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就在李士群一筹莫展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一条小道消息,说汪精卫与其女秘书有染。原本,他只当是一个花边新闻,一笑置之,没有多做理会。可是,当后来知道陈璧君得知此事后,跑到汪精卫的办公室大哭大闹时,他突然意识到,陈璧君的这种性格特点正是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此后,但凡汪精卫与年轻女性有非正常接触,李士群都会私下里想方设法的告知陈璧君。陈璧君因此对他心怀感激。而紧接着,他大把的金银财宝送到陈璧君处,她便不好再严辞拒绝。由此,陈璧君开始尽心尽力为李士群的仕途铺路。  尽管周佛海是新政府的三号人物,但由于有太上皇护佑,李士群逐渐随心所欲,高枕无忧。  李士群野心勃勃,从来不肯久居人下。他认为,人活一世,必定要出人头地才不枉来走这一遭。因此,他一手抓权,一手抓钱。想要攥取权利,钱必是基础。  他一方面利用职务之便,通过吴世宝等人,强取豪夺,大肆搜刮财物;另一方面,则通过76号出资成立的东南贸易公司,将因为战时各地戒严而无法买卖所以紧缺的物资,经特别渠道和线路运进运出,赚取数额不斐的差价。名义上利润是作为特工总部的运营资金,实则很大一部分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正是因为有荣梓义和荣梓忠,他才能够抓住这个商机。荣梓义想出了办法,并从日本人那里拿到了贸易特许权,使得东南贸易公司的商品可以通过层层关卡,自由进出,从而销到蒋统区甚至全国各地。他脑筋灵活,随随便便转个心思,出个主意,就能赚得大把的钞票。  而正是由于荣梓忠的苦心经营,东南贸易公司掌握了几条畅通的运输线路,如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因此,在李士群的内心里,对荣家这两兄弟是非常看重的。按道理,李士群是极为有心,要与这两人成为知交好友的。  但是,凡事还总有个但是。  在李士群看来,也许就是性格上的原因。荣梓义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他心情好时,绝对可以让人如沐春风;心情不好时,尖酸冷淡,出言刻薄。这样一个人,李士群实在搞不懂,他是怎么做到在政府办公厅这个庞杂的机构里如鱼得水的,而且人缘、风评竟都很不错,就连事事挑剔的周佛海都对他颇为倚重。  提到荣梓忠,李士群就更无语了。对这样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拿他真是没有办法。他想告诉你的,会写给你看;不想让你知道的,手一摊,你无法抠出半个字来。荣梓忠在东南贸易公司纯粹一手遮天,很多事情根本不与李士群汇报和商量,就自己作主决定了。李士群还在用他,完全是因为荣梓忠做事很有能力,没有人能替代得了,当然最主要是看在账本上不断上升的数字的份上。  所以对于荣家两兄弟,李士群心情很复杂,又爱又恨又无奈。  如今,又添了另一个姓荣的。  那就是荣家三少爷——荣梓孝!  对于在华懋饭店发生的枪击案,李士群从来都不认为会象是表面那么简单。  怎么那么凑巧,荣江两家的家宴就设在了与小林枫所在的汇中饭店一墙之隔的华懋饭店?怎么那么凑巧,荣梓孝与江月容两个人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饭店后门,枪战现场?怎么那么凑巧,江月容会被流弹击中,送了性命?  而到现在为止,意图谋害日方经济课课长小林枫的米高梅舞女白露露下落不明,上次青帮老大张啸林被暗杀时,她也恰好正在现场!
  最为诡异的,是白露露与荣梓孝的大哥荣梓义竟是旧识,这是荣梓义亲口跟李士群承认的。李士群看着面前的报告,上面显示,事发前不久,白露露还去荣梓义家大闹了一场。虽然据监视白露露的特务回来汇报说,荣梓义没让白露露进家门就将她赶了出去,并没有收回白露露要交还给他的大衣。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没有超出监控范围,大衣拿回来检测后,也未见任何异常。但是这件事在李士群心中,还是划了个问号。凭借多年的特工工作经验,李士群认为,白露露的这个行为绝不会是无意之举,其中必有深意!  张啸林死后,李士群原本对白露露还没有产生怀疑。还是在特高课课长深田凉子的提醒下,才对她采取了严密的监控,包括跟踪和监听。与白露露接触过的人,都做了排查,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分子。甚至就在出事当天,白露露进入汇中饭店时也被搜过身,她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李士群原以为深田凉子这次是毫无理由的草木皆兵,完全是因为见白露露似乎对荣梓义有意,因而借题发挥罢了。  怪只怪小林枫这个色中饿狼,明明也已经被深田凉子警告过白露露有抗日分子的嫌疑,仍然舍不得与她断绝往来。结果倒好,差点送掉自己一条性命不说,汇中饭店门口76号四条人命,华懋饭店后门死了五个日本宪兵和一个中国女人。而最后,还得麻烦他们76号的人全城搜捕,缉拿凶徒。  这件案子,涉及到日方高官和士兵,76号特工,就连被误杀的中国人也不是籍籍无名,可以草草了事。这样一件大案,震惊了整个上海滩。汪主席特别指示,让76号限期破案,捉拿凶手。日本人也施加了极大压力,深田凉子甚至将他叫去劈头盖脸臭骂一顿,责问他为什么在已经有了嫌疑人的条件下还会放松警惕,放任自流,因而危害到日军声誉!  李士群真是有苦说不出。事实上,该做的防范他都做了,无奈敌人太狡猾,手段太高明!这件案子,现在能得到的线索少之又少。小林枫还躺在医院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只有白露露这三个字。而白露露这个人,不管如何费尽心力去找,已经销声匿迹,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消息。说来也是,在上海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意藏个把人还不简单,何况,谁说白露露还会待在上海这么危险的地方,说不定,她早就离开上海滩,过逍遥日子去了。  至于其他在场的目击者,无一生还。  当然,除了荣梓孝!  这个案件,毫无疑问与军统有关,是军统的又一暗杀计划。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是就其造成的巨大影响来看,也不能说对方毫无收获。  饭店门口监视白露露的76号人员同时被两拔暗杀者枪击,计划执行得老练毒辣,只有军统特务能干得出来。原来白露露果然与军统有关,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军统上海站的一员。空手与身强力壮的军人搏斗,竟然能打伤对方。在遍布日本宪兵的饭店里逃走,而且在逃跑过程中,杀死了追踪的五个日本兵,这种体力和智慧,应该是经过了严格的专业训练。  可是,要说这五个日本兵都是白露露杀死的,李士群是持怀疑态度的。  从现场勘查到的弹壳来看,除了日本宪兵使用的步枪,另有两支不明来历的手枪的弹壳。所以,应该是有人在华懋饭店后门接应白露露。接应的人或者是两个人,带着两把枪,掩护白露露逃跑;或者是一个人,将一把枪交给了白露露,并与她一起同日本宪兵发生了枪战。因为白露露在逃蹿过程开始时,已经被确认是没有携带武器的。  那么,接应白露露的人又是谁呢?  李士群看着荣梓孝的名字,久久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是荣梓孝,虽然时间上紧张了些,但一切还真比较能说得通。年轻力壮的男子,被白露露引诱误入歧途,恃势逞能,不顾性命解救心上人于危难之中。抑或是,荣梓孝也是军统的人,与白露露搭档策划了此次行动。至于江月容之死,完全是有可能她尾随着未婚夫到了现场,被流弹所伤。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但是难就难在,李士群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推论。  首先,你怎么能把一个富家子弟好端端的就说成了军统特务,无凭无据,只会落人笑柄。其次,根本无法证明荣梓孝与白露露相识。荣家家教很严,据调查,荣梓孝从来没有出入过舞厅,没有迹象表明两人有过任何接触。  如果说是两人有间接来往,那只能是通过荣梓义了。荣梓义与白露露相识,这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虽然是因为小林枫两人才认识,但毕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白露露会不会就是在那次到荣梓义家送衣服的时候,通过某种外人无法探知的方法,传递了某种信息。而荣梓义又转告给了他弟弟。  如果这件事情,荣梓义也参与其中,那就太可怕了!李士群无法想象,以荣梓义的精明程度,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传声筒。那么就极有可能说明,新政府高官中,有人与军统特务有密切联系,也许是两面三刀的投机派,甚或可能本人就是重庆分子?想到这里,李士群不由打了个冷颤。  要是能审一审就好了。  李士群心里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只要让荣梓孝进了76号这个门,以特工总部的种种手段,我就不信他不开这个口!  只是,就算是荣梓孝病好了,以他在上海的地位和李士群与荣家牵牵绊绊的关系,特工总部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展开一场克制的“有礼貌的”询问而已。何况荣梓孝确实是生了病,这一点已经在医生那里证实过了。76号承担着如此巨大的压力,破案要求争分夺秒。可是如果荣梓孝有意借机拖上一拖,就不知要延至何年何月。  李士群苦恼的想,现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将荣梓孝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到76号,难!想对他用刑,更是难上加难!
  正当李士群为此次刺杀案件绞尽脑汁之时,荣梓义来到了位于爱文义路的上海公济医院看望小林枫。  公济医院的医务人员原本均由外国教会机构指定,就算是接诊华人病患,也需是具有外籍的华人。只是近日,这家医院已经由日军全面接管,前任院长被日军以“通敌”的罪名逮捕后,重新委派了日籍医生管理。这段时间,这个医院成了名副其实的日本医院。不只门外有日军把守,走廊、病房里,往来穿梭的也大都是日本人。  小林枫的头部被铁器击伤,整个脑袋用绷带包得密密实实,比平日大了好几圈。露出来的面部皮肤浮肿,眼睛只剩一条缝。除了外伤,他还罹患了严重的脑震荡,今日才被医生允许接待探访人员。  因此,荣梓义不无意外的在医院见到了深田凉子,她是来亲自询问小林枫的详细受伤过程的。  荣梓义进入病房的时候,询问已经接近尾声。病房里除了小林枫、深田凉子,还有做笔录的日本宪兵以及监控病情的护士。只不过单人病房还算宽敞,所以并没有显得很拥挤。  护士见荣梓义走进来,犹豫着上前拦了一下,意思是病人暂时还需要休息,不能见太多人以免过度劳累。  小林枫却摆了摆手道:“荣君远道而来,怎可拒之门外?没有关系的。”他又指着旁边椅子,请荣梓义坐。  荣梓义眼望深田凉子,微笑道:“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到你们。”  “怎么会,荣桑不必介怀。”深田凉子起身微微颔首,接着又开始进行她的工作。荣梓义则在一旁拿起一张报纸,状若悠闲的看了起来。  “……那就这样好了。”很快,深田凉子示意可以结束。她站起来深深的一鞠躬,对小林枫道:“请小林课长放心养病,我们一定尽快缉拿凶手,给您和亡灵一个交待。”  小林枫疲倦的点点头:“有劳深田课长费心。”  深田凉子向荣梓义打了声招呼,带着手下走了出去。  荣梓义坐到小林枫床头,半开玩笑道:“终日打雁,小林先生这一次却是被雁啄了眼睛!”  小林枫苦笑道:“差一点就做了风流鬼。我这回可是被女人给害苦了。”  “哎,不过是些许伤而已,养一阵子就好了。”荣梓义安慰道。  “唉,荣君是不知道啊。”小林枫叹道:“这次的事件闹得这么大,归根结底是我的责任。最后追究下来,我恐怕是难辞其咎。实不相瞒,深田课长之前就已经警告过我,这个白露露恐怕有点问题,让我不要犯险。可是我……真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总想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难道还制不了她?更何况我总是多加防范的,谁能想到竟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这也怨不得小林先生。那白露露我也见过的,万万不能料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手段。”  “是啊。我也是千防万防。她给我的东西,我从来不敢吃,也不敢让她接触到任何武器。”小林枫懊恼的道:“但我从没发现她有什么可疑之处,所以总认为,或许是我太过小心了,反而对她心怀歉疚,总想着补偿她,首饰珠宝多多的奉上。我甚至跟她承诺,战后可以带她回日本。你说,她一个女人还有什么可图的?我就不信,军统那边开出的条件比我好?唉,真是没想到,就这样她终究还是不满足,最后终于向我下了这样的毒手!”  荣梓义皱眉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凡她有一点不寻常的地方,你就应该早早远离了她,何苦受今天这样的苦楚。”  “嘿嘿,你是不知道,这女人,有别的女人没有的好处……”小林枫笑得半是猥琐半是恶毒:“如果真的抓到她,我会要求深田课长交给我处理。到时候我要让她知道,死亡是一件最便利不过的事,她得跪在我脚边求我,我才能开恩让她去死!”  荣梓义耸耸肩,表示难以理解。  小林枫自觉失态,连忙转了个话题:“我怎么听说你家也被牵扯进这件事去了?”  荣梓义无奈的摇头:“这件事不提也罢。大概情况你应该了解得差不多了,我如今与小林先生是同病相怜。天降横祸,不知道何时就会被调查一番,或者被人小题大做的做一篇文章出来。小林先生应该最懂其中的关节。”  “我自然是明白的。”小林枫感慨道:“无中还能生有呢,何况这次还多少让人抓住了把柄。不过你放心,说到底,我们都是受害者,那些人再想着栽赃陷害也是不能够,何况还要掂量掂量自身的份量够不够。再怎样,我们全身而退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荣梓义点头:“但愿如此。”他停顿片刻,又有些犹豫道:“原本你养病期间,我是不应该来麻烦小林先生的。只是前次说到的中央银行储备金的问题,还存在大量缺口。我有些不明白,所以还想请小林先生指导一下。”  几句话谈下来,小林枫竟觉得与荣梓义的关系又亲近许多,因此,他几乎没怎么考虑便回答道:“原本我是不应该透露的,但是对你来说,只要多查几个数据就能了解实情,不过多费些时间精力,所以我也就不瞒你。华兴银行实没有那么多存款,无法按承诺的数额贷给中储行。”  荣梓义黑不见底的眼睛闪了一下,脸上却仍然带着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和我料想的一样。那么……”他故意停顿一下,十分肯定的道:“日方应该还有其它补救办法。”  “当然。只不过对贵政府来说,也许有些不大公平。”小林枫道:“我们会与贵政府签订‘军用票及中储券之互相存款’契约。华兴银行收军用票作为储备银行存款,储备银行用一定比例折合中储券作为华兴存款,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两方银行的压力。”  荣梓义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那么,让我猜上一猜,恐怕华兴的存款可以支取,而储备银行账面上的数字便只能作为发行准备金了。”  “正是这样!”小林枫抚掌笑道。可是只笑几声,他脸上的笑容便扭曲了,完全被痛苦的神情所替代,显得他比平日又丑陋几分。
  小林枫喘息良久才道:“这该死的伤口,也不知几时能好。”  荣梓义的表情不知几时,变得冷了几分。他缓缓道:“据我估计,军用票与中储券的折价比例应该不高于百分之三十。”  小林枫有片刻的迟疑,但仍然坦白道:“暂时定在了十八。”  随着这句话说出,室内温度似乎都降低了。  小林枫叹了口气,用推心置腹的语气对荣梓义道:“我长你几岁,师从深田司令,算是你师兄、前辈也不为过。所以,请你听我一句劝告。你为中国政府卖命是没有前途的,纯粹是白白浪费了你这大好人材。大环境如此,单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得了什么?以你在经济方面的才能以及在经济领域的地位,哪里不是求贤若渴的盼着……”  荣梓义一挥手,打断了小林枫的话:“小林先生肺腑之言,荣某岂会不知。近来我也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只是,半途而废、有始无终不是我的风格。但小林先生的好意,我是心领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护士进来催促道:“医生交待,病人待客的时间不能过长,以免影响休息。”  荣梓义听了,只好起身告辞。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刚才与小林枫的一番谈话。通过流通兑换投放市场的中储券,日方军政机关已经将其实现财富掠夺和转移的意图,赤裸裸的暴露在阳光之下。此次小林枫遇袭事件,只是暂缓了他们的这个计划,却完全阻止不了计划的最终实施。  想到这里,荣梓义不由深深叹息。日方侵略中国、巧取豪夺的司马昭之心,尽人皆知。可仍有如汪精卫之流的一干人物,认为与日本求和、避免中日军队在战场正面交锋的这种汉奸行为是为“救国”,实是可笑、可恨之极!  “荣桑!”一声轻柔的呼唤将荣梓义于沉思之中拉回到现实中来。他转过头,正看到深田凉子站在一旁,对着他微微的笑。  她的笑容甜美如昔,只是一身利落笔挺的黄绿色军装总让荣梓义感觉陌生。她胸前的军章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荣梓义不由眯起了眼睛。  “凉子一直在这里等我?”荣梓义问道。  深田凉子又是一笑,答案显而易见。  两人默默的向医院外走去。这家医院并没有别处医院那种各色人群来来往往的景象,随处可见的并不是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而是身着军装的日本军人。所有人都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整个医院显得死气沉沉。  这还是继那一天在荣梓义家中两人长谈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荣梓义一时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他早有准备,知道怎样也得过这一关。  “雷奥还好吗?”还是深田凉子先打破了沉默。  “他很好。”荣梓义答道:“你教得很好,他从不乱叫乱咬,很守规矩。凉子要是想他,随时可以去看他。”  “我会的。”深田凉子点头道。  隔了一会儿,深田凉子又问道:“听说你三弟生病了,如今好些了吗?”  “似乎是好些了。据说一开始发高烧,昏昏沉沉了两三天的样子。现在应该已经苏醒过来了。”荣梓义看了深田凉子一眼,问道:“怎么,凉子要亲自上门去了解情况吗?”  深田凉子连忙否认:“当然不,这并不是我的工作。”  “可我知道现在中日双方对这个案件都是极为重视,要求限期破案,所以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们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李主任就曾经跟我抱怨各方催促得他如火烧眉毛一般。再说,凉子不也亲自来小林课长这里要第一手材料吗?”荣梓义的话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深田凉子抿抿嘴唇,直截了当的道:“荣桑不要这样说话,一切只是例行调查而已。如果不是因为荣桑的关系,令弟早就被请到特工总部喝茶,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还能在家好好养病。现在并不是说令弟因此就有了嫌疑,只不过当时在场的人,只有令弟一个人活了下来,他的证词对破案有很关键的作用。”  荣梓义声音放柔和了一些,但语调却仍然没有变得轻松:“配合调查本来就是应尽的责任,凉子无需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对舍弟网开一面。只不过,我相信此次事件,舍弟与江七小姐完全是受害者,舍弟已经为此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原本花前月下,变成血溅当场,任谁恐怕也接受不了。相信凉子能够理解。”  “荣桑放心,我当然能够理解。”深田凉子很快答道。  两人又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  “你……”  两人同时说道。见对方也同时开口,不由都看向对方,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荣梓义抬抬手,颇有风度的道:“凉子先说。”  “我是想说,希望不要因为上次我不经大脑的一番话,让我们之间以后的相处,都变得如现在这般不自然。”深田凉子说话一向比较直率:“那么,荣桑想说什么?”  “我正是要谢谢凉子的坦率。”两个人缓步向前走着。医院大楼前,是一大片如地毯般的草地。只不过由于今夏雨水不多,气温又过高,有些草尖泛着黄色。远远望去,便如绘了无数不规则的几何图案一般。荣梓义低垂着眼眸,只顾看着脚下的路:“我是男人,如今在坦白心境方面却让凉子给比了下去,为此,我感到羞愧。只不过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感到茫然无措。战争发展到今天这个阶段,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日本人当我是中国人,中国人说我是汉奸。很多时候,我自己也不太能分清楚。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荣梓义字斟句酌道:“凉子,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我们两个并没有处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被这场战争拉得越来越远。你是日本人,而我,不管怎样,也是一个中国人!现在你是以战胜者的姿态,站在被你们国家征服的土地上。最为可悲的是……”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你掌握着权力,手里攥着武器。你的工作经历、职业本能,早晚有一天会让你在不自不觉中,失去了本有,失去了纯真和温柔的能力。对待我,你会同对待别的中国人一样,不停的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终有一天,在你心里,我会和任何一个被你甄别、被你利用的怀疑对象没有区别!”
  “怎么可能?!”深田凉子掩着口,吃惊的道:“我怎么可能会那样对你!荣桑,你想太多了!”  荣梓义摇摇头:“不是我想得多,是你想得少。你对未来战势的发展太过乐观,预估严重不足。”他做了一个手势阻止深田凉子的辩白,继续道:“就比如这次小林课长遇袭的事件,舍弟作为幸存者接受有关部门的调查,到底会得到怎样的对待?凉子真的能打包票他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吗?而一旦怀疑的种子深种,那么我们所有荣家人都会受到牵连。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引火到我身上,难道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吗?到那时,凉子,你再看我的眼光会完全不同!”  深田凉子默不作声的听着,良久,才抬起眼睛直视荣梓义道:“荣桑,这次事件非常恶劣,我们特高课的确因此承受很大压力。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可以向你保证,并不会因此就去骚扰你的家人。而且,我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一点上,荣桑可以完全放心。时间可以证明一切,我希望你会看到,无论时局怎样变化,战争如何发展,我对你,始终保有一片初心!”  --------------------------  就在深田凉子信誓旦旦的向荣梓义打包票时,李士群终于想出了能够审讯荣梓孝的方法。  他溜溜达达的来到76号西边肃清委员会杨人杰的办公室。  此时,杨人杰正心情烦躁的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一抬眼间,却见到李士群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也不知看了他多长时间。  杨人杰心里一突,堆出满面笑容道:“李主任,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说一声。您要是有什么吩咐,打个电话叫我过去就行了,何必还特意到我办公室来?”  李士群皮笑肉不笑的道:“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怎么还敢劳烦杨主任去我的办公室?”  杨人杰强笑道:“李主任就爱开玩笑。您手眼通天,哪能有什么事求到我?”  “我今儿还真有一桩。”  杨人杰见李士群是认真的,心中惊讶,忙张罗着给李士群倒茶。见他看着房门,又会意走过去将办公室门紧紧关上。走回来坐在他旁边,一副低眉顺眼,悉心受教的样子。  李士群翘着二郎腿,却不急于说,反而问道:“我见你走来走去的,似乎心里有事啊。”  杨人杰长叹出声,愁眉苦脸的道:“这不是家里的孩子闹嘛。李主任有所不知,我就一个闺女,让她母亲给宠坏了,成天在家说一不二。这大了大了,却越发的不懂事,更不服管教,这两天天天在家闹腾。你说这么大的姑娘了,我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原来,杨雨诗自从参加过江月容的葬礼以后,回到家就跟杨人杰摊牌,非让她父亲将在新政府的官职辞了。  杨雨诗以前没少听人说日本人是侵略者,是恶魔,净做些残暴狠毒、杀人放火的勾当。可是她从小锦衣玉食,只关心自己身边的一小块,并没遇到过,也没亲眼见过,只觉得那些人太过夸张。日本人和中国人长得差不多,她见到过的日本人,也都是客客气气很有教养,所以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这一次,她是彻彻底底感同身受了。日本人杀了江月容!不管有意还是无心,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毫无理由的香消玉殒。在中国人的地方,日本人做了这样的坏事,却没有丝毫悔恨忏悔之心,怎能不让杨雨诗气愤不平。  所以原本对于在新政府工作的父亲完全无感的杨雨诗,一下子觉得父亲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日本人的帮凶,这让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于是,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父亲将在新政府所任的职位辞掉,以后不再与日本人打交道。  只是杨人杰怎么可能听一个小姑娘的话,单凭她一句话就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和前程。一开始,他认为女儿受了刺激,是在闹意气,伤心难过几天就会好了,全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谁曾想,杨雨诗这次极为认真,每天只要他一回家,见到他就在他耳边唠叨。她或嘻皮笑脸,或胡搅蛮缠,讲出一堆让人无法反驳的道理。他稍微厉色一点,杨雨诗又能立刻哭出来。只弄得杨人杰又是心疼又是心焦。  只不过,这些话,杨人杰不好与李士群明讲,只能自己心里暗伤而已。  “小姑娘嘛,一般都是温顺可爱的。你跟她好好说,哄哄她也就是了。再不济,答应她点要求,只要不过分就行了。”李士群的心思也没在这上面,随口敷衍着。  杨人杰连连点头,做受教状。  “嗯,是这么回事。”李士群终于说到正题上:“你与你外甥关系如何?”  杨人杰眉毛不由自主的微微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只好笑着回答:“俗语说得好,娘亲舅大。梓义很小就没了母亲,我待他便如亲儿一般。”  李士群点头,又道:“我说的不是荣司长,我指的是荣家的三少爷——荣梓孝。”  李士群这么一说,杨人杰心里就模模糊糊有些明白了。他沉吟道:“我与梓孝的关系就非常一般了。他母亲是续弦,他叫我一声舅舅不过是表示尊敬而已,实在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杨人杰相信李士群早明白荣家这层关系,所以他也就答些他早知道的。  “那你对他了解多少?”李士群接着问道。  “嗯,了解不多。”杨人杰踌躇道:“仅只是过年过节见过几次,大面上过得去罢了。”杨人杰回答得仍是滴水不漏。  “是这样的。”李士群拍拍杨人杰的肩膀,做出一副促膝谈心的样子:“你也知道,最近这个案子牵涉到荣梓孝,还是很重要的环节。我有心想问他几句话,却又听说他一直病着。”  “我也听说他病了。不过,既然是李主任要问话,荣家人应该会全力配合。”  “那倒是。只不过……”李士群有些犹豫的样子:“我听说这个三少爷在家也是千宠万娇的。在他家里问话,他又病着,万一他家人看到了,我也是怕他们心疼不是。而且,我与他两个哥哥又都熟悉,也怕于他们面子上不好看。”  杨人杰明白了,但仍故意问道:“那依李主任的意思……”  “我想约他出来谈谈。”  “李主任是想让我……”  “没错。毕竟你们是亲戚,有些话也比较方便说。”  杨人杰面露为难神色,沉默半晌终于道:“李主任有吩咐,我自然不敢不从。只不过,我也想要李主任一句话。只是约荣梓孝谈谈,我想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我把他叫出来可以,但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后果,您得事先跟我透个底。”
  傍晚时分,杨人杰夹着公文包准时下班。  走在路上,他想起家里正耍性子的小祖宗,便特意吩咐司机拐到西藏路,排队买了一份女儿喜欢的排骨年糕。  杨雨诗这几天总是恹恹的,除了热衷于劝说自己辞去新政府的职务,对其他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原本总是兴致勃勃,爱笑爱闹,平时在家总也待不住,三天两头就要往外跑的人,现在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杨人杰忧心忡忡的想着女儿,似乎总不见她吃东西。她不肯下楼吃饭,佣人将饭菜端上去,也只是略动了两口就撤了回来。闹闹意气也就罢了,长此这样下去,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杨人杰急匆匆的赶回家,迎面见到杨太太,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诗诗今天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杨太太摇摇头,愁眉不展:“还是老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就是不肯出来。我强劝着,才肯吃上几口东西,再劝,就要跟我发起脾气来。我想着陪陪她,结果被她硬给赶了出来。”她犹犹豫豫的道:“要不,你就听她的?这个工作不做也就罢了,咱家也不缺这份钱。你这职务亲戚朋友见了表面不说,谁知道背后他们嘀咕什么。最主要的,总不能让女儿一直这么下去。好端端活泼泼的一个孩子,现在变得神神叨叨,喜怒无常。咱可就这么一个闺女!要是出了什么毛病,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这孩子现在真是越发无法无天起来,这会子还要挟起老子来了!”杨人杰抱怨道。他指着妻子:“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听风就是雨。我这份工是说不做就能不做的?再者,成败都是最后论的,岂能将一时荣辱放在心上?唉,说了你也不懂!”杨人杰闷闷的道。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不能让我的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的心都在她身上呢。”杨太太反驳道:“外面那些有的没的我不管,我只守着我的孩子!”  “她做出这幅样子还不就是故意给我看的?她那点鬼心思,还想瞒得住我?慈母多败儿,这孩子都是被你给惯坏了!”  “怎么就是我惯的?”杨太太听了这话不乐意了:“平时还不是你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我稍说一句,你就不高兴。这下子倒怨上我来了!我看你们父女俩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的左性!”说完,坐在沙发上生起闷气来。  杨人杰被她一顿抢白,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看手里拎的排骨年糕,递到杨太太面前,讪讪道:“我刚才给女儿买的。她吃得太少,对身体不好。这个说不定还能合她胃口。你趁热快给她送去。”  杨太太拿手一推,道:“你买的,为什么让我去送?要送自己去送!”  杨人杰咂着嘴:“我一去,她又跟我闹。我可受不住了!”  “你受不住我就受得住?你天天上班一大早就走了,我可都已经跟她耗了好几天了。不管!”杨太太干脆站起身扭头走了。  杨人杰一个没拦住,眼睁睁看妻子走远。掂掂手里的吃食,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上楼去敲女儿的房门。  敲了两声,没动静。他再敲,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什么事啊?没空!”  杨人杰皱皱眉头,轻咳一声:“是我!”  里面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竟是上了锁的。门开了,杨雨诗从里面露出半边身子来。几天的功夫,她的小脸便尖了,眼睛也有些红,不过总体看来,精神尚可。  杨雨诗看到父亲,勉强打个招呼:“爸,下班回来了啊!有事吗?”  杨人杰沉声道:“怎么,都不让我进去吗?”  杨雨诗瞪了父亲一会儿,不情不愿的将门全部打开,一句话没说,自己先走了回去,一屁股盘腿坐在了床上。  夏天太阳落得晚,现在外面还是大亮着的,可杨雨诗房间的窗帘却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光线。不过,房间里的大中小型灯倒是都点着,屋子里也不暗。  杨人杰刚进屋就被地毯上的一个盒子绊了一下。他站直身子,环顾四周,屋子里乱得不象话,桌上、地上,随处是摊开的书和报刊杂志,还有另外一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东西。废纸被团成团扔得到处都是。床上堆着几个枕头,被子干脆就没叠,一条还耷拉到了地上。地上放着几个垫子,竟然还有水杯和茶壶。  杨人杰叹着气道:“你说你这里哪有小姐闺房的样子,简直就是个狗窝!我叫人来帮你收拾一下!”  “不,您可千万别!”杨雨诗陷在床上的枕头里,懒洋洋的道:“我自己的房间,我愿意怎样就怎样。之前,我喜欢整齐干净的,现在就是看着这样乱糟糟的心里才舒服。”  “你,你这是在跟我较劲呢?”杨人杰气急败坏的道。  “哎,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一个不孝的罪名扣在我头上,我可吃不消!不是你说的吗?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你管我呢!”  “你……”杨人杰被女儿一口气堵在心里,不由怒道:“你说说,有哪家的孩子象你这么不听话的?父母养了你这么多年了,不说孝顺我们,一天除了气人你还会什么?”  杨雨诗“噌”的一下在床上站起来,脸憋得通红:“我是什么也不会做。你不总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吗?别人家的孩子好,你养别人家的孩子做女儿去。不过我可告诉你,好人往往不长命,象我这样的祸害才能活得久些。我做你的女儿你还是知足些,省得你养了那么多年,结果却象江家那样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着说着,她眼圈红了,发泄似的将床上的枕头全踢了下来。她居高临下,原是气势汹汹,可现在这幅样子,却如小孩子发脾气一般,又是幼稚又是委屈,让人又气又怜。
  杨人杰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的道:“江家的事情是意外,你为什么总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行,行,行,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现在是真管不了你了!但是,诗诗,有一样你得听我的。再怎么跟我置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天天闷在屋子里,气也不透一下,憋坏了怎么办?你说你这几天,一共才吃了多少东西?你这杯子里……”他拿起女儿的茶壶看了看:“空腹怎么还能喝茶?那胃怎么能受得了!”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杨雨诗:“爸爸特意给你买的排骨年糕,就是你喜欢的那家。好歹趁热吃些。你要跟爸爸闹,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不是!”  杨雨诗捧着热哄哄的袋子,里面半露出洁白细腻的年糕,香气也是一阵阵的飘来。她皱皱鼻子,再皱皱眉头,嘟着嘴道:“我现在不想吃这个。”  “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吗?你看看,都是五香水煮的二两半的排骨,块块带骨,厚薄一样,又嫩又鲜。来,你先尝一块,尝一块再说吃不吃。”  杨雨诗无语,终于拿了一块吃了。她一边咀嚼,一边用眼看着父亲,见杨人杰又是期待又是担忧的表情,突然心里一酸,就抽泣起来。  “你别哭,别哭啊。”一见女儿流泪,杨人杰马上就慌了:“你不喜欢,咱就不吃了。等爸爸再去给你买好的来,这个咱们不要了。”说着,就要把装排骨年糕的袋子从女儿手里拿过来。  杨雨诗却紧紧攥着袋子不放,反而又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只是眼泪也流得更凶了。  “诗诗,可不能一边哭一边吃东西,看呛着难受。”杨人杰终于从女儿手里把食物拿开放在一旁,但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心疼的无以复加。他坐在床边,手足无措的拍着女儿的背,哄道:“快别哭了,这么大的姑娘怎么说哭就哭。你以前都不怎么哭的,最近这是怎么了?眼窝子这么浅?”  杨雨诗渐渐止住抽泣:“我近来心里总是不痛快,只觉得酸酸的,哭出来反倒好些。”  杨人杰长叹出声:“若是这样,那倒是比憋在心里要好些。只不过,诗诗啊,听我一句劝,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很多东西,不要太较真,不要太当真,过去就过去了,保重自己是最主要的。你看爸爸头发也都白了,还能再活几年?唯一的愿望也就是能看你好好的,嫁个好人家,终身有靠。那爸爸也就知足了。你天天这样,爸爸可有多难过。”  杨雨诗一把搂住父亲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道:“我知道我伤了你们的心,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爸,我怕,我很害怕。”  杨人杰吃了一惊:“你怕什么?怎么了?有什么好怕的?”  “我也不知道。自从知道江月容死了以后,我就总是害怕。我想我是怕死吧。我怕我哪天走在街上,也会被人开枪打死。我觉得在哪里都不安全。”  杨人杰笑了笑,哄着女儿道:“所以你就干脆不出门?诗诗别怕。江月容只是个偶然事件而已。你看,我们这些人不都是好好的?”  杨雨诗抬起头,直视父亲。她眼睛里的东西让杨人杰看心里发毛,连忙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杨雨诗赤着脚跳到地上,拿出一摞报纸塞到杨人杰手里:“这是这两个月的报纸。你知道只是报纸上报道的死了的人就有多少?什么暗杀、绑架、车祸、枪战,我不信你完全不知情,我不信那都是意外!”  杨人杰象烫手般的扔掉报纸,连忙保证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放心,有爸爸护着你。爸爸会一直保护你的!”  杨雨诗耷拉着肩膀,脸上没有半点欣喜之情:“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等以后你不能保护我了,也会把我嫁给一个有能力继续保护我的人。可是,难道我就得一直活在你们的护卫之下,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活?还有那么多没有人保护的人,他们怎么办?他们就活该每天过得水深火热,朝不保夕?”  “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啊?诗诗,现在是战时,能过好自己的就不错了,你还有空考虑别人。我看你都是被江家那丫头的死给刺激着了,过几天,慢慢的就好了。”杨人杰耐着性子劝慰道。  “不好,永远都不会好!”杨雨诗斩钉截铁的道:“爸,你刚才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现在是战时’!就是因为这场战争,才把我们所有人都拖入了痛苦的深渊!我以前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可是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我们活得没有那么好。因为,就连‘平安’这两个字我们都做不到,我们随时有可能会被剥夺生命!这难道不是作为一个人起码应有的权利吗?”看到父亲想反驳,杨雨诗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继续说道:“自从日本人来了以后,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如果不是他们跑到我们中国的地盘上,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侵略者,我们还是会如以前那般。至少我记得小时候不会象现在这样,什么东西都短缺,到处是膏药旗,随时军事管制,随处是提着枪的日本兵!”她有些激动,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又稍微缓了缓,才苦恼道:“可就是这样一群人,你还在替他们做事!”  杨人杰被女儿说得老脸一红,强辩道:“我是替政府做事!不是替日本人,这一点你不要搞混了。再说,这政治上的事你还是不懂,我们这是曲线救国、和平救国!”  “我是不懂,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不懂你们与日本人合作什么时候可以被美化成救国了!爸,跟你自己的女儿,你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坦白的?你心里真是这样认为的吗?”她指着那摞报纸:“每天看到这些,你真的能够心安理得,晚上还可以睡得安稳吗?”  杨人杰的心如被铁锤重击了一下,隔了好几秒,才可以重新跳动。他有些苦涩的坐在女儿身边,半晌无语。杨雨诗也觉得自己的话重了,不敢再说,只是把头慢慢的靠在父亲肩头,喃喃的说了一声:“爸,对不起。”父女俩人俱都是一时沉默无语。
  过了好一阵,杨人杰才道:“至少有一点我承认自己是错的,我不应该再将你当成小孩子看了。诗诗,你确实长大了,有这些疑问……我实是不能怪你。怎么说呢?其实,只能怪你父亲没有本事吧。”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们杨家在SH虽然也是世家,但人口单薄,到我这一辈中,只有你堂姑和我两个人。你堂姑嫁给了荣斌,本是个既好强又有才情的女子,却红颜薄命,早早的就去了。你姑父另娶,我难道还能再指望不成?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独自支撑杨家门户,确实是越来越力不从心。近些年来,多少大家大户均没落了,我们杨家亦是如此。你父亲我这个人啊,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没有挣钱的本事,也无一技傍身,所幸人缘不错,还能交得几个朋友,可这又有什么用呢?SH滩最是捧高踩低的地方,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欺负到咱们头上。到那时,我怎么对得起你们娘俩儿,对得起杨家的列祖列宗?”杨人杰第一次如此真诚的对女儿吐露心声,与她娓娓道来自己的顾虑重重。  “新政府成立以后,正值用人之际,找上我,是看中我在SH有一定的声望,让我做这个肃清委员会的副主任,能帮他们拉拢人脉。我当时的想法是,这项工作我做得来。而且,向来有权才能有势,希望借此之力,能重振杨家家声。因此,我才应承下来,也一直奋力奔走,甚至将你表哥介绍进新政府工作。”还有一层,杨人杰并没有说。他进新政府工作,也有与荣斌和吴玉珍叫板,不想让他们瞧不起自己的意思。只不过,这些想法,是永远也无法与女儿言明的。  杨人杰长叹出声:“现在看来,我的决定是有些草率了。我知道,在新政府工作的人的名声是越来越不好听了,外面有人的甚至叫我们‘汉奸’!但一来,我自问没有做对不起良心的事,二来,这工作也不是说想辞就辞得了的。”  杨雨诗没想到父亲原来也有一番苦衷。她挽着父亲的胳膊,声音放柔和很多:“爸,女儿是不是太不懂事了?总是跟你吵架,从来不肯体谅你的难处。”  杨人杰很少受这种待遇,有些受宠若惊,刚刚不得已向女儿倾吐心声的不自在,立时便烟消云散:“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自己的闺女我还不了解?其实,你也是孝顺孩子,只不过有时候脾气急躁些,但就象一阵风似的,过去就过去,没多长时间就又嘻嘻哈哈了。就只这一次,闹得久了些。”  杨雨诗瘪瘪嘴,委屈的道:“这会儿你又拿我当小孩子了。我并不是跟您闹,我让您从新政府辞职、别再替RB人做事,是我这些天深思熟虑的结果,并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爸,别的我不懂,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坏事的人从来就没有好结果。侵略别的国家的人,早晚有一天会被赶出去。现在他们可能一时占着上风,但是RB人再强,能敌得过这么多中国人吗?他们怎么可能永远霸占着我们这么大的中国土地?他们明明是看风头不对,才拉拢中国人、拉拢新政府,帮着他们管理我们。爸,你看着吧,这场战争,他们一定会输的,尤其是在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醒悟之后!你说外面说得难听,可帮着外国人欺负我们中国人,‘汉奸’、‘卖国贼’这样的词汇已经是轻的了。您想为杨家光耀门楣,但现在这样下去,早晚不是要辱没祖先吗?到时,您更无法向列祖列宗交待!”  杨雨诗的话只惊得杨人杰一身冷汗,有些事他不是没想过,但是却没有、也不肯想得那么深。杨雨诗一针见血,虽然说得冷酷直白,却是思路清晰,不无道理。  杨人杰沉默半晌,终于道:“诗诗,什么事都没有那么容易,你先容我想想。”  杨雨诗见父亲微低着头,紧皱双眉,花白的头发依稀可见,也是心疼。她说了那番话,正自忐忑不安,却见父亲确实听了进去,肯答应考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把搂住父亲的脖子:“我就知道你最好,是天底下最讲道理的父亲!”  杨人杰被女儿搂住,心中虽甜,却有些许不自在,忙咳了一声,松开女儿手掌,故作威严的道:“你的要求,我是答应了。但我的要求,你也要做到。从今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该吃吃,该睡睡,该出去活动就出去活动,不许再作贱自己了。”  杨雨诗嘻嘻一笑,脸颊上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摇摇头,笑道:“你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女儿,我怎么肯亏待了自己?”说着,她打开一旁的柜子,里面装的五花八门各种零食,已经空了一半,有些只剩下袋子。  杨人杰被女儿搞得哭笑不得,正欲再数落她几句,却见她情绪激昂、充满正气的道:“您放心,明天我就出门。我好几天没上班了,得跟梓忠好好谈一谈,劝告他不能再为76号做生意。表哥那里,我也要走一趟。我打定了主意,再不要我的亲人朋友与RB人有半点瓜葛!”  杨人杰看着女儿兴高采烈的神情,因为父亲答应了自己而大放光彩的小脸,心里不知怎的,竟涌上一股安慰之情。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主张,肯为着一个目标去争取去奋争。为了说服父亲,为了做到有理有据,看了那么多平常碰都不愿碰的报纸杂志,狡辩、耍赖、甚至要挟、眼泪,十八般手段轮番上场,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而且不管怎样,女儿的用心毕竟也是好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她肯花费大力气去改变他们,不管结果如何,对杨雨诗这个凡事懒散不肯用心的人,总归是一个大大的进步。  想到荣家,杨人杰的眉头不由又紧了一下。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女儿,低声问道:“你何时去梓义那里?我有句话你帮我带给他。”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便大雨倾盆。难得下了一场透雨,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给暑热天气带来一点清凉。  愚园路的梧桐树上,时不时随着一阵风起,硕大的叶子就会再抖落下几滴雨水。迎着夕阳,荣梓义缓步而行,心想着用不了多久,此时绿得发黑的梧桐叶便将慢慢泛黄,那时候,秋天就该到了。  二弟梓忠又好几天没回家了。他近来总借口事忙,宿在公司里。荣梓义感觉到他情绪不对,可是几次三番引起话头,他又不肯说起。想到这里,荣梓义心里微微烦闷。  而更令他焦灼不安的,是另一件事,最近压在他心底,令他心口如堵了一块大石般,忧心忡忡,左右为难。  荣梓义依惯例推开左岸咖啡馆的门。门上的风铃“叮叮咚咚”一阵乱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他习惯性的在室内扫视一圈,有些惊喜的发现,三弟荣梓孝正一个人端坐在角落的位置里,啜饮着一杯咖啡。此时,他看见他进来,嘴角露出一点笑容来。  他坐在那里的情景似乎恍惚见过。是啊,也就是不久之前,那时这家咖啡馆里聚集了那么多的人。每个人都朝气勃勃、生机盎然。可是现在呢?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病了,有的人……死了!  荣梓义缓步走过去,坐在弟弟对面。他对服务生做了一个手势,服务生很快给他端上一杯咖啡,正是荣梓义平日喝惯的那一种。  “你是在这里等我吗?”荣梓义边饮咖啡边打量着梓孝:“看来你的病已经好多了。”  梓孝清瘦许多,但看着精神不错,比起前几天荣梓义守在他病床前看到的样子已经强了不少。那时他昏昏沉沉,似乎无知无觉,但不安转动的眼珠、干裂的嘴唇和不时喃喃道出的话语以及抽泣声,无时无刻不表明他深陷在痛苦的泥沼之中。同那时的荣梓孝相比,此刻的他似乎已经恢复了旧时样貌,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原本眼睛里时常闪烁着的那种欢快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眼底的痛心和哀伤,时不时的,在他沉默的时候就会浮现出来。  荣梓义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弟弟在短时间内能够打起精神,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可以说算得上足够坚强了。这一点,足以让他深感安慰。  “的确好很多了。前一阵子让你们都跟着操心了。”荣梓孝答道。他的嗓音还有些沙哑,音调相较以前也低沉许多。  “这一场大病生下来,你倒象是变了个人。”荣梓义叹道:“不过好在,一切总会过去的。”  荣梓孝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兄弟俩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荣梓孝拿着咖啡杯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掩饰着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荣梓义则假装没有看到。  “你是有事找我?”荣梓义问道。  “是有一件事,在我心里放了好几天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可以商量的人也就只有大哥你了。”荣梓孝的声音里充满着不安。  “看起来是件很严重的事。”荣梓义心中一凛,却故作轻松的道:“我很高兴你来找我。毕竟两个人讨论一下,总比一个人自己琢磨要强,以免一不小心就走进了死胡同。你说吧,大哥洗耳恭听。”  荣梓义这样一说,梓孝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应该怎样开口。  梓义见他这样,也不着急,饮了一口咖啡,缓缓道:“没事儿,咱们有的是时间。大哥有耐心等到你想好了以后再说。不过,你今天来得也确实是凑巧,我也正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荣梓孝带着疑问的神色看着梓义。  “是这样的,我得到消息,李士群正打算这两天找你了解情况。”  荣梓义边说,边观察着梓孝的反应。出人意料的是,荣梓孝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他只是微垂着眼眸,平静的道:“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他肯耐下性子等这么多天,我已经觉得奇怪了。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就算是再看着你的面子也到底撑不住了,必须从我这里下刀。”  荣梓义对弟弟的回答表示赞同,他点头道:“令我有些担心的,是也许会出现最坏的结果。那就是李士群恐怕会把你请到76号去问话。他这个人,最爱虚张声势,又阴险狡诈,经常设个圈套让人钻。到了他的地盘上,他更加会肆无忌惮,无所顾忌。所以,对于未来可能发生的,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遇到李士群这样的人,强大的精神力量是必胜的法宝。无论他怎样打虎牢龙,哄骗引诱,你都要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要让他给带偏了。记住最重要的一点,他现在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我明白,大哥,你放心吧。我会按你说的做。你也不用太担忧,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  荣梓孝的话把梓义逗笑了。他想了想又嘱咐道:“你这次恐怕皮肉上要受些苦头。答应我,不要意气用事。万一有什么情况,我是说万一……你也不要硬扛,可以先敷衍他一下,拖拖时间。放心,大哥会帮你想办法。”  荣梓孝心下感动,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大哥。”  “我们兄弟俩,你还跟我客气?”荣梓义笑道:“我只有你和梓忠这么两个弟弟,我不帮你们还能帮谁?”  荣梓义也是好久没有这么轻松的笑过了。他只觉得身上的担子一天比一天沉重,压得他快要承受不住。但见梓孝应该能够成熟应对未来的危险,他才觉得心上的难题被解开一道,可以稍微松快的喘上一口气。  可是说到梓忠,梓孝的神色却变得不自然起来。荣梓义敏锐的观察到这一点,直接问道:“怎么?你跟你二哥之间起冲突了?怎么表情这么古怪?”  荣梓孝咬咬牙,终于道:“我和二哥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二哥一向待我很好。只是,我方才要跟你商量的事,其实就与二哥有关。”
  荣梓义警惕的望着弟弟,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我想问问大哥,大暑那天晚上,也就是我们荣江两家准备举行家宴的那天晚上……”说到这里,荣梓孝不可避免的又想起江月容,他在心中暗道,也就是月容离世的那天晚上。想到她,他只觉得喉咙干涩,鼻子发酸。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继续问道:“那天,二哥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荣梓义皱皱眉,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我的意思是,有人告诉我,那天看到二哥与RB人在一起。”  “梓忠和RB人在一起?”荣梓义的表情不象梓孝想象中那么吃惊,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连续发问:“什么时间,在哪里,是谁看到的,可信吗?”  荣梓孝摇头:“是谁看到的,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一定是一个可靠的人。至于其他的……”他直视着荣梓义:“你应该知道,就是在枪战之前的汇中饭店!那是一个没有特殊手续、中国人无法出入的地方!”  ---------------------------------  杨雨诗一身职业装,蹬着高跟鞋,精神抖擞的去东南贸易公司上班。  到了公司,见她的人都笑着招呼:“杨小姐好几天没来了,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  杨雨诗表面应着,心里却偷偷嘀咕:怎么我上个班,他们倒都觉得不正常似的,似乎我在家待着才正经!  她心中暗自腹诽,走到荣梓忠的办公室门口要去敲门。秘书见是她,笑眯眯的点头道:“荣经理这阵子办公室没有其他客人,杨小姐直接进去好了。”  杨雨诗道过谢,果然直接推门而入。她见荣梓忠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一份文件,心无旁骛,神情很是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杨雨诗轻咳一声。荣梓忠猛的抬起头,目光中竟带着点惊惶神色。见到是她,才似乎松了口气,两边嘴角向下,露出一丝苦笑,做手势道:你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象只猫一样。  “我哪里象猫?”杨雨诗一屁股坐到荣梓忠的对面,不满道:“明明是你太认真了,有人走近都不知道。你这样可不行啊,梓忠,要知道现在世道很不太平,你要提高警觉性才不会吃亏啊。”  荣梓忠耸耸肩。  我相信在我自己的办公室应该不会受到袭击,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他见杨雨诗随手拿起他桌子上的一个镇纸,好奇的翻来覆去的看,便敲敲桌子,示意她把头抬起来。  “怎么?”杨雨诗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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