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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的绳子_6C社区
欲望的绳子
欲望的绳子
天刚扑黑,银座娱乐城的门头上,已然是霓虹闪灼,灯光灿烂,一派纸醉金迷的气象。黑色的,白色的,不黑不白的小汽车,在夜灯初上的大街上游动着,其中多有小城人谑称为“红小豆”、“绿小豆”的出租车,鱼儿一样不停息地游着,就有一辆两辆的,游出急湍的车流,拐到银座娱乐城门前的广场上。在这里,所有的车辆和车上乘载的客人,都能得到国宾一般的迎接。赖驴儿的工作就是在娱乐城门前迎接客人的保安。像赖驴儿一样守在银座娱乐城门前迎接客人的保安共有六个人。他们长得高大威猛,很有些男子汉的味道,一色儿黑色毛料西装,挺拔规整,一色儿的红色领带,鲜艳弦目,巡戈在灯火迷离的银座娱乐城门前广场上,绝对的出类拔萃,绝对的鹤立鸡群。而赖驴儿,又绝对是他们中的领头羊,挺拔高大的身材,像是一棵青春勃发的白杨树,忙碌在银座娱乐城的门前,其英武之气,很能招惹人的眼眸。说实话,在娱乐城这种地方作保安,没有那样一副标准的姿态,那样一股逼人的帅气,是不好吃这碗的。“捉蚂蚁”的米放心拉着客人来了。按说,别的保安闲着,是会主动迎上去的。这是他们的职责,只要有车载着客人来到银座娱乐城的门前,他们谁方便,谁就要跟着车辆转,打着很好看的手势,前进还是倒退,把车指挥着稳稳地停下来,就去拉开车门,把他戴着白线手套的手,护在车门上沿,毕恭毕敬地迎接客人下车来。麻利地做着这一切时,嘴吧还不能闲着。说:“对不起,您来了。”说:“请慢走,走好了。”说:“开开心心地玩啊,玩高兴了。”有什么对不起呢?没有呀!迎接客人的姿态和话语,都是设计好的,每天都要练,练了上千次,上万次了,练得已很标准,已很职业了,是没有错的,不会错的。所以要十分地恭敬,十分的谦让,完全是职业的需要,没有对不起,也要口口声声对不起。礼多人不嫌嘛,来银座娱乐城消费的客人,有谁厌烦了保安的热情和道歉?没有吧。应该说,银座娱乐城在小市陈仓盛誉日隆,夜夜客满,与赖驴儿一帮迎宾保安的周详服务不无关系。米放心的“红小豆”载客来了,别的保安即便闲着,也不会插手的。迎接捉了“蚂蚁”而来的米放心,是赖驴儿的专利。今夜又怎能不同呢?轻轻地,米放心摁了一声喇叭,赖驴儿隔着几辆“绿小豆”和别的小汽车,迈开他仙鹤一般的长腿,风一样接近了米放心的“红小豆”。隔着车窗的玻璃,赖驴儿浅浅地对米放心笑着,而米放心同样给赖驴儿浅浅地笑着。有这浅浅地笑,就全够了,好像就有一股强大的电流,便两双异性的眼睛,闪射出异样的光彩。客气周到地把客人迎接下车,转回头,米放心的“红小豆”还停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跑出租的,都把时间抓得很紧,争分夺秒的,喝口水,方便一下,都不好停下车。米放心岂能例外,只是到了银座娱乐城,看到了赖驴儿,她才会赖上一会儿,和赖驴儿说上几句话,接下来再去跑,她就会心情愉快,就会不知疲乏,这是米放心心里一个秘密,尽管她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不是恋人,更不是情人,可米放心就是喜欢和赖驴儿说说话。赖驴儿又焉能拒绝米放心的说话,好像他的心里也有一份渴望,瞅空儿能与漂亮的米放心说说话。在小城陈仓的街头,奔跑着的“红小豆”、“绿小豆”不少,驾驶“红小豆”、“绿小豆”的女孩子却不多,清一色多是男人家。米放心夹杂在其中,不想鹤立鸡群都不成,起码在赖驴儿的眼睛里是这样。赖驴儿抓紧时间走过来,把着还未关上的车门,很随便地问候着:“捉了几只蚂蚁?”米放心回答得更随便:“谁记得呢?”赖驴儿就很高兴了,不无调侃地说:“噢,我明白了,你只是记得我。”米放心剜了赖驴儿一眼,说:“臭美吧你,我只算计着蚂蚁。”“捉蚂蚁”是米放心和赖驴儿俩人的秘密,像他们把红色的出租车叫“红小豆”,绿色的出租车叫“绿小豆”一样,把在街上拉着的客人叫了“蚂蚁”。的确是,开着“红小豆”、“绿小豆”在大街上转悠,转得心烦了,转得眼花了,转着就看见满街的人,都像艰难蠕动的蚂蚁。有人在街沿招手搭车,坐进来了,就是捉了一只“蚂蚁”。在米放心的意识里,她捉的蚂蚁越多越好,多了她就能多得。因此,跑出租的米放心,尽管跑得异常辛苦,却也跑得精神饱满,那怕跑到深夜,小市陈仓的街道上没有可捉的“蚂蚁”了,米放心还是不忍心收车。米放心会把她的“绿小豆”开到银座娱乐城的门前,停在那里等着“捉蚂蚁”,时常的,就真的还能捉到几只晚归的“蚂蚁”。在银座娱乐城里消费,不乏晚归的客人。“绿小豆”占着车道,后边来的车鸣响了喇叭,米放心就不好再赖着了,对赖驴儿又是浅浅地一笑,这就发动了“绿小豆”,准备去车流湍急的陈仓大街“捉蚂蚁”去了。赖驴儿帮助米放心关上了车门,自然地,也对米放心浅浅地一笑,又不忘追着问了一句话。赖驴儿问:“后夜还来啊。”赖驴儿说:“会有捉不完的蚂蚁哩。”架子鼓手飞旋的鼓槌,好像不是擂在牛皮的鼓面上,而是砸在颤抖的大地上,还有萨克斯、黑管和小号,以及赖驴儿还叫不出名字的乐器,仿佛海啸一般,震撼着银座娱乐城,使坚持在门外的赖驴儿,总有心被掏出来的感觉。赶在这个时候,宫警官一身便服地来了。银座娱乐城有一个包间,是给宫警官留着的,是V33号包间吗?赖驴儿知道得不甚清楚,但他知道有几个包间,即便人满为患,有人大把地掏出票子,也不会安排出去,一直留着,空空地留上一夜两夜,八夜九晚上,也都是留着,那就是除V33包间外,还有V66号包间、V99包间。留着就是等公安局的人,税务局的人,防疫站的人来消费的。他们来了,可能一分钱都不掏,也得把他们一伙爷服侍好了,娱乐城的生意才好做。这一切,在银座娱乐城是个不公开的秘密,赖驴儿自然是知道的。穿着便服的宫警官,依然是那样的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他是经常要来银座娱乐城的,听说他的歌喉还是很不错的,他特别好这一嗓子。看到宫警官谱豪势大地走过来,赖驴儿赶紧挺起腰杆,迎上去热情地问着好:“先生来了。”与赖驴儿一起的保安,都认识宫警官,也便都如赖驴儿一样,挺起腰杆,向宫警官问好了:“先生来了。”有些规矩,在赖驴儿他们保安上岗前就有培训,对到娱乐城来的人,都要热情问候,但却不能乱问候,特别是像宫警官一样有身份的人,你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都只能问候成先生。人家有头有脸,叫了人家的职务,人家还怎么到娱乐城里玩。而宫警官也有他们的规矩,来时把俗称黑猫警长的车驾停得远远的,要徒步走上一阵子。这么做很有些掩人耳目的意味。毕竟也是,到银座娱乐城这样的风月场所来,于宫警官们不能不有所顾及,有人捅一下,查起来就不光彩了,往往是吃不了兜着走。以往的教训也不少,隔三差五的,在报纸和电视上就有曝光。宫警官能吃这个亏吗?不能哩。因此,宫警官就走得很隐秘,很谨慎,一路走来时,眼角的余光飞来飞去,捕捉着周围的信息,确信没有可能伤害自己的情况时,这就照直了,大摇大摆地向银座娱乐城来了。走过赖驴儿几个保安时,对他们的问候,也点了点头,表示了感谢。换个地方看一看,宫警官才是懒得理他们保安的,别说他们有统一的制服,穿戴也算齐整有派,但在宫警官的眼里,还不是娱乐城眷着的一群看门狗。狗一样的赖驴儿们,感觉得到宫警官们的鄙视,却还得对他一样的人,表现出十分的尊敬。宫警官迅速隐没在灯光暧昧的银座娱乐城里了。赖驴儿们却还都不失时机地追着人家的背影问候着。问候是设计好的:“先生好好玩,玩好了。”听得见赖驴儿的声音,夹在其中,是最宏亮的一个,仔细地听,还听得出些许巴结的味道。不巴结成吗?城市总有那么一些小混混,要到娱乐城来惹事,几次了,白玩白喝白闹腾,老板指示赖驴儿他们下手教训,结果反被不要命的小混混们把他们收拾了一顿。赖驴儿因此还受了些伤,幸亏有宫警官出场,把小混混们弄进局子里,关了几天,给受伤的赖驴儿赔了些钱。赖驴儿自然地就很感激宫警官了。现在的银座娱乐城,安宁多了,再不见小混混们来骚扰了。赖驴儿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又响起来。今晚已经响了多次了,这可不好,是个问题呢,以往的经验是,怕要闹肚子了。果不其然,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咕噜咕噜叫着的肚子便不争气地疼了起来。赖驴儿是忍无可忍的样子,嘴歪着,眼闭着,痛苦地抱着肚子,腰也弯下去了。赖驴儿啃啃吃吃地给身边的同事说,我去拉泡屎,就小跑地向街对面的公厕去了。车流滚滚的大街上,渐渐的车少人稀,而银座娱乐城的门前广场上,就更是一片空寂,只有娱乐城里的音乐,一股一股地,像斧头一样,砍碎了坚硬的墙体,流泄到墙外来,烘托得娱乐城外就更加地寂寞了。米放心的“绿小豆”该来了吧?赖驴儿又跑了两趟公厕,最后还跑了一次夜间药店。他这一趟夜间药店去的时间可不短,走得急了,回到娱乐城他的岗位上,牛吼马嘶般喘着气,顾不上向同伴解释,就有平时处得不错的伙伴围了过来,问他去那儿了,买个药半天不见回来,让人操心你被谁劫了呢。伙伴们的问候听来多有抱怨的成分,但仔细听,就全是温暖的关切了。可是,伙伴们发现,刚才还喘得说不出话的赖驴儿,突然就不喘了,威猛刚强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抖索了起来,像是猛地遭了霜杀。显然地,赖驴儿感到了他的失态,紧绷绷的脸上挤出了一丝丝的笑,一句赶一句地向伙伴们说,怪了,挂的是夜间药店的牌子,走了许多家,砸烂门也没人应,一家一家的砸门,这就砸得远了,耽搁了许多时间。伙伴们不在乎赖驴儿耽搁了多少时间,在乎的是他的肚子。一个问:怎么样?买到药了吗?一个问:好些了吗?赖驴儿的手还顶在肚子上,回答伙伴的话却是:好多了,受得住了。伙伴们不能都围着赖驴儿,大家都有自己的职责,看着赖驴儿确实没了什么大碍,便都自觉地散开来,去了各自的岗位上。自然地,赖驴儿也到了他的岗位上,不过,他是身闲眼不闲,一会儿瞅一瞅街面。先还是从容不迫的,随着街面上车辆越来越少,人流越来越稀,赖驴儿的从容不迫就变得有些失态了。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他在等待着什么,是等待米放心的“绿小豆”吗?以往的晚上,米放心驾驶着"红小豆",已经早早地等在银座娱乐城的门外了。虽然米放心驾驶的不是自己的"红小豆",而她是当做自己的"红小豆"开的。米放心对自己的这一点是很满意的,车主对她就更满意了。小城陈仓,满街跑的都是“红小豆”、“绿小豆”,驾驶员基本上都是须眉男子,像米放心一样漂亮的女司机,少之又少,珍稀得凤毛麟角一般。乘客也是贱,争着抢着,都乐意抡拦米放心的“红小豆”,好像坐了她的“红小豆”,能得到什么便宜似的,因此,米放心的“红小豆”,很少跑空车,总能捉到满意的“蚂蚁”。在银座娱乐城的门前吊"蚂蚁",优势同样地显著。米放心的“红小豆”那怕夹在几辆出租车中间,客人看见她了,也会绕过来,坐进她的车里来。可是今晚,米放心的“红小豆”怎么还不来呢?是她跑长途了?不会的。米放心和赖驴儿说过,跑长途是有危险的,不好跑,就不跑。是她身体不舒服,收车休息了?不可能。天刚黑时,拉着客人到娱乐城来过一次,没有什么不好的;而且也说了,要到娱乐城来吊“蚂蚁”。那么,还有什么原因呢?不会是出了事吧?遭遇车祸?被人抢劫?赖驴儿的心里想的啥,伙伴们不知道,但是大家看得见,赖驴儿的神经紧张起来了,高大挺拔的身体,像是遭了电击,猛地摇晃了一下,眼神也慌乱得像是逃窜的飞鸟,迅速地逡巡了一遍与他同事的几个保安,想着能从他们的身上得到一些镇定。然而,事与愿违,同事的几个保安,也都盯着他,眼里有他一样的疑惑。赖驴儿的心就更慌了。赖驴儿能怎么样呢?他拧转身,九级旋风一般,旋进了银座娱乐城的大门。对于保安赖驴儿来说,他的职责在门外,走进门里就是违规,娱乐城的员工守则规定得很明确,违规是要罚款的,严重的,还将被炒鱿鱼。赖驴儿管不了这些了。旋进娱乐城后,一步三个台阶,直上三楼的包间,摸着 V33的包间门,推开往里看,不见宫警官,就又慌慌地退出来,去摸V66的包间门,推开来,还是不见宫警官,再退出来,再去摸V99的包间门,这就看见宫警官了。宫警官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姐,一人手里举着一个麦克风,正在对唱《夫妻双双把家还》: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你织布来我耕田,你挑水来我浇园,……小姐穿得很少,细细的两根吊带几乎不堪承受短到大腿根上的薄纱裙子,恰到好处地露出小姐半拉子乳房。宫警官的歌喉好,小姐的唱腔也不错,一唱一和地,把歌中夫妻的一往深情,很有分寸地唱出来了。赖驴儿的闯入,影响了宫警官和小姐的情绪,拿眼去看他时,正唱着的歌词,生生地咽进了肚子。赖驴儿眼里喷着火:“宫警官,出事了!”职业的警觉吧。赖驴儿的话一出口,宫警官便一把推开小姐,当然,他还有一时的愣怔,待看清赖驴儿的一身保安服后,气恼地瞪了赖驴儿一眼,复又搂过小姐,对着话筒,一对一答地又唱了起来: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叫不动宫警官,赖驴儿就大声喊起来。包间层也有几个保安,闻讯从四面迅速围扰过来。见是一起做保安的赖驴儿大喊大叫,便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赖驴儿的声音愈喊愈大:“米放心被劫持了!”赖驴儿喊:“米放心被劫持了!”宫警官不好再在包间装聋作哑了,很不情愿地松开小姐,放下话筒,从包间里走出来,眼睛里喷出的光有恨有怨。而小姐还不知轻重,撵着宫警官的屁股跟出来,在楼道里“宫哥,宫哥”地乱叫。宫警官自然不会理睬了,向前紧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抓了赖驴儿的手腕,便往娱乐城楼梯口走,边走边问赖驴儿,三言两语地,大体掌握了赖驴儿的报案情况。心里想,还真是个事哩。弄得好,自己还能立个功。于是,行动也敏捷了,冲下银座娱乐城,跑到了他停在远处的座驾前,打开门,让赖驴儿也坐进来,还打手机,向局里的110报了警,要求支援协查。宫警官的手劲不小啊!赖驴儿被抓过的手腕,松开来,就是几道深深的指沟,隐隐地发疼。而在这时,赖驴儿的右眼皮不争气地跳起来了。左眼跳财,右眼跳祸。米放心是遭不幸了。赖驴儿舌头上昵喃着,这么对宫警官说,而在他的眼前晃动着的就都是米放心美艳的模样了。原来,米放心是在她姑姑家做保姆的。姑姑有了孩子,没人管,就把米放心从农村接到城里来,带了几年孩子,毛头女子的米放心,也长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在市合作银行工作的姑姑,申请了一个出租车的营运证,买了台红色的夏利,就让米放心跑出租了。姑姑的丈夫下了岗,早先就是汽车司机,轻车熟路地跑着,把米放心的驾驶技术就很方便地带了出来。姑姑的丈夫身体弱,跑白班,米放心就接了夜班。把着"红小豆"的方向盘,米放心的漂亮得到了尽可能的表现,额前剪得整整齐齐的流海儿,透着一股古典的美,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总像与人在说话,白净窈窕的身子,就满是清纯与可爱了。在这个堪称惊心动魄的晚上,神情恍惚的赖驴儿这么牵挂米放心,他在心里嘲问自己了:“米放心是你什么人?”赖驴儿默默地问自己:“你是爱上她了吗?”赖驴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点头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确实是爱米放心的。而米放心爱他吗?赖驴儿不知道,他就只有摇头了。合作银行的家属院不难找,可要找到米放心的姑姑就不容易了。宫警官开着车,迅速地赶到那里,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赖驴儿也不知道,不知道米放心的姑姑家在几楼几号?不知道米放心姑姑家的电话号码?不知道米放心姑姑姓什么叫什么?平常日子,和米放心说了那么多话,怎么就没问她的这些情况呢?正在宫警官和赖驴儿一筹莫展时,宫警官的手机尖锐地叫了起来。宫警官听着电话,嘴里“是,是,是”的应着,赖驴儿就知道米放心真出事了。焦急地赖驴儿就问宫警官:“人怎么样了?”赖驴儿问:“不会有事吧?”宫警官的脸绷得紧紧地,咬着牙不说话,打开了吱哇乱叫的警笛,三转两拐,风驰电掣般驶出城区,向着黑暗中的郊野飞奔着,车前的两柱灯光,刀子一样把漆黑的夜幕割出了一道长长的光隧……有人在向车灯挥着手,宫警官把车停下来,和赖驴儿一起走下警车,走到路边,看见有辆小车一根葱似的栽在道边的排水沟里。赖驴儿失声地叫了起来:“放心!米放心!”虽然天黑,赖驴儿还是一眼认出了米放心开着的“红小豆”。他的惊叫,引起了“红小豆”里一声微弱的回应。赖驴儿听得清,那正是米放心的声音。赖驴儿冲下排水沟,扒在玻璃碎了的车门上看,不见米放心。她人呢?压在车轮下了吗?爬在地上看,还是不见米放心。到底是宫警官有经验,在赖驴儿乱找米放心时,他从自己的警车上取了工具箱,拿起一根撬杠,费力地撬着“红小豆”的后备箱。宫警官撬得是有章法的,只几下,就把锁着的箱盖撬起来。米放心就在后备箱里。有一根绳子,绑着米放心的腿,绑着米放心的胳膊,还从肩背上揽过来,交叉地打了两个花结,不偏不倚地套缚在米放心翘翘的双乳上。在后备箱狭窄的空间里,被绳绑着的米放心,缩成了一个小团,像是一个讲究结绳方法的蜂蜜棕子。赖驴儿叫着:“米放心!米放心啊!”未撬开后备箱盖时,赖驴儿的叫喊还能得到米放心的回应。撬开后,任凭赖驴儿叫喊,米放心都不回应了。已是初夏的天气,虽然称不上特别酷热,把一个大活人捆绑着,闷在汽车后备箱里几小时,不热昏才怪呢。米放心是昏过去了。救人要紧,比宫警官高出半头的赖驴儿,用不着听谁指挥,探身在汽车后备箱里,抱着米放心,轻轻地,轻轻地,像是抱着一位熟睡的天使,把米放心抱了出来。这时的他,俨然成了宫警官的上司,吆喝着宫警官,打开警车的后座门,抱着米放心坐进去,又吆喝宫警官快开车,直接往市人民医院开。跟着宫警官的警车又赶来了几辆警车,宫警官交待了几句,让他们注意搜索现场,然后就加足马力,开着他的警车往市内奔。他的车速开得已经够快了,却还不能满足赖驴儿的希望。一路上都是赖驴儿的催促声:“快!快!快!”想不到赖驴儿被炒鱿鱼了。不是一张正经的纸,写的字也歪歪扭扭的,像是一只屎克郎从墨盒里爬出来,又爬到这页纸上留下的爪痕,不仔细地辨认,还真看不清是炒掉赖驴儿鱿鱼的文书。赖驴儿陪在市人民医院的急诊室里,看着白大褂出来进去的忙活,给受惊的米放心量血压,听心律,摸脉跳,确信只是有点脱水,别无什么大碍后,便开了两瓶葡萄糖液,给米放心受惊吓而虚脱的身子补水。护士把针头扎进米放心手背上的血管时,一直昏迷着的米放心睁开了眼睛。米放心第一眼看见的是赖驴儿。其实早在送米放心来医院的路上,米放心就醒来了几回。她知道她得救了,知道她在赖驴儿的怀抱里。虽然事急得还没能解开她身上的绳子,但她已经不害怕了,甚至在醒来的每一瞬间,还能感觉到绳子捆绑着的疼痛,而她却觉得那样的疼痛,是搅和了一种温柔的、身心获得安慰的疼痛了。赖驴儿把她抱得好紧好紧,仿佛比捆着米放心手脚的绳子还要紧。这是米放心所希望的,她希望赖驴儿别松手,就那么抱着她,那怕是她死了,也是幸福的。睁开眼睛的米放心,看见了赖驴儿,看见了宫警官,看见了她的姑姑和姑夫,还看见了从她身上解下来的绳子,乱乱地扔在急救室的一角。那是一条苎麻绳子,染上了好看的绿色。本来,米放心是要恨那条绳子的,现在却恨不起来了。她眼盯那条绳子,恍惚觉得那就是一条神密的"红线"。因为它,而使她和赖驴儿有了一次紧密地接触,米放心不能让这样的接触一晃而过,而是想着能够朝朝暮暮,永永远远,相拥相抱,决不分离。赖驴儿注意到了米放心的视线,跟着她的目光,也去注视那条乱乱的绳子……因为太紧急,太不容胡思乱想,到医院急诊室给米放心解除身上的绳子时,赖驴儿说不清他当时的心情。现在不用急了,再去注视那条浅绿色的绳子,倒觉得捆绑在米放心身上时,使娇艳的米放心,更多了一份性感的美。性感!噢,性感!这个很少在赖驴儿意识中出现的词儿,一但倏忽涌上他的心头,还是叫赖驴儿吃了一惊。在娱乐城做保安的赖驴儿很容易看到毛片。那些带小姐的妈咪,身上都带着一盘两盘的毛片,以便教导她们的小姐,学习几套性爱技巧。赖驴儿顺便看了几个,看得脸热心跳,裤裆里湿成了一片,却还忍不住要看,这就看见了毛片中的女人,有的被一根绳子捆绑起来,就像米放心遭劫被捆的样子,和一个强壮得野兽似的男子作爱,无论是绳捆着的女子,还是野兽似的男子,因为那根绳子的虐待,倒使两人的性欲大大增强了,那份投入是要死没活的,太刺激人了。为了掩饰,赖驴儿对米放心说:“醒来了。”米放心的眼泪哗地涌出了眼眶。赖驴儿说:“你把人吓死了。”米放心便伸出那只未扎针的手,抓住了赖驴儿的手腕。这个手腕昨夜被宫警官抓过的隐痛还未消失,现在又抓在米放心的手里,使那份隐痛又加剧了几分。女孩子温柔的手,居然也能把人的手腕抓疼。而且抓着,就不再丢手……500克的一瓶葡萄糖滴液,沿着透明的塑料软管,全都进入到米放心的血管里,换上了第二瓶,也差不多都进入了米放心的血管,米放心才慢慢地松开了紧攥着赖驴儿手腕的手,苍白的脸上飘飞起几朵绯红的云霞。米放心说话了:“去睡一会儿吧。”米放心说:“看把你累的,睡去吧。”一直以来,急诊室里只有医生护士轻轻的言语,其他人都没说话,米放心没说,赖驴儿没说,宫警官没说,米放心的姑姑也都没说,寂静的急诊室,像是悬在空中的一个化外之地。米放心一说话,僵硬的空气便活了起来,她的姑姑和姑夫,赶紧帮腔了,也劝赖驴儿去休息。回到银座娱乐城的员工宿舍,这就看见了那页辞退通知书。赖驴儿的眼睛当下就直了。他还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尽管收入也不多,可也还算稳定。推醒一个还睡着的保安,又去推另一个。大家都是野猫子,晚上需工作到深夜,白天就必须睡好。过去的赖驴儿,和大家一样,在这时候都会睡得死猪一样。这份辞退报告,叫赖驴儿还怎么能睡,他睡不成,一起共事了很长的时间的保安,又怎么能睡呢。赖驴儿把大家都从梦乡里推醒过来,好像只有大家醒来了,才能与他一起担当他被辞退的痛苦似的。揉着眼睛的保安们,有人问了:“没事吧。”其他人跟着也问了:“没事吧。”看着一个个故作懵懂的脸,赖驴儿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甚至后悔把他们都推醒,自己一个人轻轻地走掉算了。因为他也实在没有啥好问的,皱皱巴巴的辞退通知书写的明白:擅离职守,滋扰客人娱乐。这个理由没错吧,保安守则中,对此是有明确规定的,昨天夜里的赖驴儿,确实是犯了这两条了。赖驴儿便对关心他的保安们笑了一下。赖驴儿看不见他的笑,但他知道这样的笑是难看的。于是,轻描淡写地应着大家:“能有啥事呢?没事儿。”赖驴儿就催大家睡觉,抓紧睡,睡好了晚上有的是忙。大家也便睡了,很快地,就有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草草地卷起了简单的行李,赖驴儿就出了银座娱乐城的员工宿舍。像所有进城务工的青年农民一样,赖驴儿的行李也是塞在一个蛇皮袋子里的,松松垮垮地扛在肩上,与他穿在身上的西装保安服颇为不符。这时的赖驴儿,是潦倒的,萎顿的,完全没有了抢救米放心时的英勇和无畏。走在清晨的陈仓大街上,赖驴儿从来没有过的沮丧,扛着的行李包,几次撞在别的行人身上,人家横眉冷目,想着与他理论时,又看到他血红的眼睛,便又都识趣地走开了。赖驴儿走得漫无目的,这就走到市人民医院的门口了。在这里,赖驴儿就又想起了米放心,想起了宫警官。他就想求一下宫警官,让他给银座娱乐城的老板说一下,让他还能保留那份工作。相信只要宫警官说了话,银座娱乐城的老板是会给他面子的。见义勇为,这是宫警官说得出口的理由。赖驴儿就又进了人民医院,就又去了急诊室。还好,宫警官也在,好像与米放心说了不少话。赖驴儿心想,大根是在了解案情吧。不知是掌握了有效线索呢?还是什么?总之,宫警官的情绪是不错的。看着赖驴儿扛着行李卷来到急诊室,便不失时机地幽了一默。宫警官说:“哦,行李也搬来了。”宫警官不无调侃地说:“是来陪床吗?”米放心就先"哧"地笑了起来。经过大半个夜晚的治疗,米放心已恢复了元气。坐在床沿边,在她姑姑的服侍下,已经洗过脸了,好像还把长长的乌黑的头发也洗了一遍,散散地发梢上,挂着串串珍珠一样的水滴。赖驴儿笑不起来,瞥了一眼米放心,便把那页皱皱地辞退通知递到宫警官的手上。赖驴儿巴结地说:“帮个忙吧。”宫警官看着纸上字,也不客气,说:“他们把你辞退了?”宫警官说:“他们为啥辞退你?”赖驴儿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有米放心在,赖驴儿不好给宫警官说理由,抬手在纸片上指着给宫警官看,官警宫就念出了声。擅离职守,滋扰客人娱乐。念出声的宫警官不怒却乐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说起来:“什么狗屁理由!放心吧你,我给狗日地说去,到哪儿找你这么忠于职守,见义勇为的好员工!”赖驴儿就很感激了,低下头,感觉红红的眼睛正有泪的聚集,正要对宫警官表示感谢时,米放心不知啥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从宫警官的手里取来那页辞退通知书,看也不看,三把两把地,撕成了碎片,狠狠地摔在脚下,又重重地踩了几踩,突然地拧转身,扑进赖驴儿的怀里,撞掉了赖驴儿肩上的行李包,两只胳膊绳子一样,套在赖驴儿的脖子上,红红地,像只热桃子似的嘴巴,也一下对在了赖驴儿嘴巴上。米放心断续地说:“辞退了好。”米放心喘着气:“不辞退咱也不干了。”米放心昵昵喃喃地说:“咱还把个保安干一辈子不成。不干了,叫咱干咱都不干了。”赖驴儿被米放心抱得那个紧,一口气憋着,她把话说到这里,心里就一切都亮清了。先还没处放的手臂,也找到了地方,揽在米放心的腰上,也把米放心抱住了。宫警官也是的,真会抓机会,到这时才像猛然醒悟过来似的又问案情了。宫警官问的是米放心:“先把手松开,给我说说犯罪嫌疑人的情况。”米放心就只有放开赖驴儿:“吓死我了。只看见那人头上戴着丝袜面罩,长什么样子实在不记得。”宫警官说:“这你已经说了。我是问那人的身高胖瘦,或者别的什么。”米放心的回忆是努力的,突然就望着赖驴儿吃吃地乐起来。宫警官是谁,陈仓城大名鼎鼎的神探手,有许多理不出头绪的疑难案件,最后都被他一个一个破了出来。米放心那么一乐,他心里就有些明白,顺手指了指赖驴儿,说:“你是说高矮胖瘦像他了?”米放心就又扑进赖驴儿怀里,抱着赖驴儿的脖子,说:“我可没说像他。而且,怎么会像他呢?你信吗?”宫警官也就乐了起来,不再问什么,转回头出了急诊室……米放心的姑姑,则静静地站在俩人的身后,由衷地笑着。辣椒把赖驴儿的家染红了。千水河的冲积面上,到了秋天,就满是红透了的辣椒。赖驴儿的家就在千水河的下游,流不多远,细瘦的千水河就会一头扎进渭河的巨浪中,成为其中喧闹的一脉。辣椒在这里,是一项较为见利的传统产业,相传为周文王所首栽,对后世的武王兴周伐纣,起了巨大的作用,栽到今天,小小的辣椒漂洋过海,远销欧亚众多国家,成为老百姓填充钱袋子的重要资源。赖驴儿和米放心,双双回到千水河的柳村老家,赶着麦收后的日子,买回辣苗儿,把家里的六亩河滩地,全都栽上了油分很大的线线辣椒,三个月的精心作务,施肥、除草、喷药,现在已是紧张的收获季节了。隔两天,地里就是一茬红了的线线辣椒,像是赖驴儿和米放心流着细汗的脸蛋,红艳艳地,刹是喜人。跟着哥嫂生活的父亲赖驼子,也搬到赖驴儿和米放心苦心经营的新家来,帮助新婚的儿子和媳妇收获红透了天的辣椒了。在地里摘辣椒忙活,在家里晾晒辣椒更忙活。但这样的忙活,叫人是充实的,心花怒放的。收回来的辣椒编成串儿的,就挂在屋檐墙上;还散着的,就摊在屋顶上;晾晒干了的,装进透明的塑料编织袋,堆在院子里。昨天,赖驴儿和米放心商量好了,而且真诚地咨询了父亲赖驼子的意见,让米放心去了一趟陈仓,找了她的姑姑,联系了农副产品外贸公司,把他们家签约为一个辣椒收购点,在把自家的辣椒交售出去的同时,广开门路,把村里和外村的辣椒,论质论价收进来,运到陈仓城里去,交售给外贸公司。这是个不错的设想,赖驴儿原来在村集体当过会计的老父亲,取来一把落满灰尘的紫檀木算盘,听着儿子和儿媳的汇报,右手的五个指头,噼哩啪啦地敲打了一阵,脸上不由自己的浮出一层喜色。父亲赖驼子的右手在左手上猛击了一下,说:“好事哩。”父亲赖驼子好像比赖驴儿和米放心还着急、还激动。当下催促儿媳了,像是隔上一夜,好事就会飞了去。从屋檐墙上的辣椒串串里老父亲仔细挑了两串,卸下来,手脚麻利地分装在两个塑料袋里,让儿媳米放心带上,马上就走,一串就送给她姑姑,托人办事吗?让人得先知道咱的辣椒是正经货,再说了,办不成事,也是咱的一门亲戚,新辣椒下来,让亲戚也好尝个鲜。至于外贸公司,咱有人找门子也好,没人攀近乎也罢,捎上一串新鲜辣椒,让人家看看货,是正经的东西,人家也好和咱签约。米放心这就动身了。一路上心里还打着鼓,怕是不能与外贸公司顺利签约。没想到,因为姑姑的热心帮助,很容易地签了下来。而且意外的是,人家外贸公司还预付了米放心两万元的辣椒收购款。手里举着两块红砖一样的预付款,米放心的眼睛有点迷乱。姑姑看着她,让她小心收好。姑姑的脸色是骄傲的,说:“我不会随便给他们贷款。”米放心就明白了,世上的好事,是不会自觉撞进谁怀里的,真所谓:朝里有人好做官,灶火有人吃干面。她米放心有一个掌管城市合作银行贷款的姑姑,她就能有额外的照顾。如果不是在外贸公司,米放心真想跳起来,扑到姑姑怀里,在姑姑白白胖胖的脸上亲一口。姑姑感觉得到米放心的感激,在前头走着,说:“和驴儿在乡下还好?”米放心点着头,很幸福地说:“好着哩。”姑姑却不冷不热地说;“都还是个开头,日子长着呢,驴儿一直能对你好,那才是真好啊。”米放心听得懂姑姑的话,眼软得差点流了泪,回答着姑姑说:“他会的,他会一直对我好。”说了这句话,姑姑侄女一时没话说了,走出农副产品外贸公司的自动门,看着满街跑着的汽车,米放心的手心便痒痒的了。几个月不来陈仓城,不开出租车,和赖驴儿钻在辣椒地忙活,米放心差不多把她的开车手艺忘了,累上一天,倒头睡在炕上,也做梦,却从来不做开车的梦。流水一样的汽车,蓦然飘摇在米放心的眼里,她怎能不想起过去开过的“红小豆”,痴痴地盯着车流中的“红小豆”和“绿小豆”,看得她的神情都有些发呆了。米放心说话了:“我要买一辆车。”姑姑回过头来,看着米放心:“你说你要买一辆车?”米放心说:“我要买一辆车。”显然地,姑姑被米放心买车的话吓住了。别说姑姑,米放心的话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出了那次劫车事件,姑姑把她经营的“红小豆”也出让了。经营出租车能赚一些钱,赚钱为了什么?出了事怎么办?万幸,米放心的被劫持,只是损失了当天“捉蚂蚁”的收入,人没出事,车没受亏,真是前世积的德,姑姑再不奢望跑出租赚钱了。米放心要买一辆车,买车做什么呢?心里突然萌生的这一念头,其实是大有理由的。在家里签约了辣椒收购点,那一天都会有一车的辣椒要往陈仓城运输,没有一辆车,还真是不方便。再说,自己有的是手艺,放着不用,岂不是浪费了。姑姑有一千个反对的理由,却经不起米放心的说服,也便同意了她的主张。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跑了汽车交易市场,用辣椒预付款作为首期付款,买下了一台载重两吨半的三轮农用车。告别了姑姑,米放心开着她的"星火"牌农用车;加入进滚滚地车流,快要走出陈仓城时,迎而碰见了宫警官。宫警官俗称黑猫警长的捷达车停在路边,他坐在车里,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掏出香烟,弹出一支叼在嘴上,打火点着了,狠劲地抽了一口,便有烟雾从鼻孔里冲出来,把他锁着眉头的一张脸整个儿罩了起来。米放心以为宫警官也看见了她,赶紧下来,绕到宫警官的跟前,小心地问了一声,竟把宫警官吓了一跳。偏过头来,看见是米放心,便不由自主地讪笑起来。显然地,宫警官为他不能迅速破获劫掠米放心的案子抱歉着,说出的话,像是安慰米放心,又像安慰他自己。宫警官说:“放心吧,我非抓住狗日的不可。”宫警官的决心是大的:“我看他还钻进老鼠窝里去了?”米放心就又明白了,宫警官把他的黑猫警长开出城外,停在路边是有目的地,他聚精会神的思索,都是为了破获劫掠她的罪犯。想到此,米放心就很为宫警官感动了。而她自己,与赖驴儿结婚回到农村的家里,渐渐地竟把她遭受的灾难淡漠得都快忘记了。想着能安慰宫警官几句,却不晓得说什么好。米放心回头看了看她的农用三轮车,就对宫警官说:“我买了一辆新车,你看还好吧。”宫警官的目光是赞赏的:“不错呀!好,又买车了。”米放心的脸上就有了一抹被鼓舞的红云:“最近,我天天会来陈仓的,给你捎些辣椒吃,新鲜的辣椒哩,是我和驴儿自己种的。”算盘珠子的敲打声,使这个略嫌贫寒的农家小院,多了一份欢乐,一份忙乱。不断有来交售干辣椒的乡邻肩扛背驮地来。父亲赖驼子接前迎后,过称算账,做得有滋有味,抽空儿迈过一眼,看着同样忙得不亦乐乎的儿子赖驴儿和儿媳米放心。可以想象,老人的眼神是欣慰的,尤其是落在米放心身上时,就更多了一层关心和赞赏。背过人,只有儿子赖驴儿在身边时,老人总是不能自禁地要警告几句,要儿子有福别不知福,对媳妇要用心疼爱,你自己讨的媳妇嘛,讨得好,给你娃讨了个会过日子的,你娃能不心疼吗?赖驴儿对父亲的唠叨,每回都不作声,只是淡淡地笑一下。他把心里的疼爱,都用在行动上了。清早起来,赖驴儿总先打来一桶清水,把三轮的农用车擦洗一遍,擦洗得一干二净了,就往车上装辣椒袋子。老父亲这时候也要来帮一把的,错开茬,把装满辣椒的编织袋一排一排地摞上去,到了一定的高度,就要刹绳子了。好像刹绳子的活儿多么有趣?多么提精神,在农用三轮车的一侧,米放心看不见车那边的赖驴儿,就喊话提醒着,脆生生的声音特别好听,像是地道响铜的铃子,哇哇地嘹亮着:“接好了,别拉在地上刹不实。”赖驴儿不敢不应,像是一只敏感的应声虫,话接话地就应着了:“扔吧你,我小心接着哩。”高高隆起的农三车,挡不住这对年轻夫妻火热的情感。老父亲觉出了自己的多余,幸福地躲到一边,却又担心两双嫩手把车刹不好,跑到半路上散了怎么办?忍不住就还要搭一把手,恰巧绳子在空中飞高了,小俩口儿都接不住了,躲在旁边的赖驼子,就很自然地伸手接到了。米放心和赖驴儿已经很会刹车使用绳子了。这样的技能,不瞒人说,都是经验丰富的赖驼子手把手传学下来的。赖驼子有许多种结绳的方法,米放心和赖驴儿已经学会的,就不下十来种,仅仅一个活结,就有单结、双结和步步紧几种,使用时,全看当时需要了;此外还有死结和销结,各自又有许多种,例如死结,就有十字结,梅花结,套头结等等,而销结,相对单一一些,对打好的各种活结和死结,唯恐不牢靠而散结,便用多余的绳头,在绳结上打一个销头。装车是个技术话,刹车就更有技术性了。有公爹赖驼子帮忙,装满辣椒包的农用三轮车就刹得特别紧,拽着绳子晃,就能看见车身与辣椒完全地成了一个整体。从头一趟驾驶着满载辣椒包的农用车去陈仓城,米放心一直都很放心,无论道路怎么颠簸,刹车绳从来没有松过散过,很顺利地就跑到陈仓城里去了。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把车上的辣椒包仔细地刹好,米放心总要在车上拽一拽这里,抻一抻那里,她不是怀疑车没刹好,而是为了证明,证明又一车辣椒要经她的手交售出去了。有一车辣椒的交售,她就有一车的收益,公爹赖驼子的算盘珠子敲打得很清楚,她们运销辣椒的收益,除了还清购买农用三轮车的钱以外,还有三万多元的积蓄。用公爹赖驼子的话说:“咱还想啥呢?展开笑脸,咱走到人前头去了!”米放心在公爹赖驼子的眼里,就是他们赖家请回的财神。拿眼看米放心时,就刻满了一个老人的关爱和赏识。又是不能自禁地拽了拽、抻了抻刹好在车上的辣椒包,米放心拉开驾驶舱的门,闪身坐进去,都拧住了点火的钥匙,却见赖驴儿手扒着驾驶舱的门,一眼眼的看着她,漾溢着满脸的坏笑。赖驴儿小声地问:“不再喝一口?”赖驴儿的问话别有内含:“来吧,再喝一口耽撂不了啥。”米放心是知道那个内含的,拿眼睛剜着赖驴儿,说:“不喝。”米放心说:“喝饱了,喝够了,要喝你自己喝去。”赖驴儿又岂能放了她去。在他的心里,米放心的拒绝像是一把火,更加燃烧起了他的欲望。米放心不是圣女,口说“喝够了,喝饱了”,哪里是个够?是个饱?结婚以来,干柴烈火的一对新婚夫妻,总有挥霍不完的激情,一潮刚过,一潮又起,在性爱的潮头上,不知饥饱的纠缠着,享受着勃发的欲望。就在昨夜,夫妻俩已经汗流浃背地欢爱了一场,可在这个早晨,赖驴儿就又受不了了,发起了又一场欢爱的挑战。这能是赖驴儿的错吗?死皮赖脸的赖驴儿是不会轻易被米放心拒绝了的,他扒着驾驶舱门的把手没有丝毫的松动,嘴上也不和米放心逗了,只是睁着他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米放心的脸,米放心的脸就红了,心也像水一样软下来。有啥办法呢?米放心就只有走下驾驶舱,跟着赖驴儿又回了身后的家门。赖驴儿也是,总在米放心驾驶农用三轮车上路时,心就跳得厉害,就不放心米放心走了。特别是最近的日子,赖驴儿常会想起米放心被劫掠时的样子,心头就更失慌了,而且还会有一股无法名状的冲动,也会在心头滋生出来,那就是绳捆索绑的米放心,更能激发赖驴儿的性欲。这个早晨,正是一来一往,交叉刹在辣椒包上的绳子,引起了赖驴儿的联想,忍不住才要给米放心再“喝一壶”的。闪身一进家门,等不及的赖驴儿,扭身就揽住了米放心的腰,热烘烘的嘴巴,使劲往米放心的脸上贴。偏偏地,赖驼子在家门外咳嗽声起,一串儿一串儿的。米放心就抗拒着了,小心地退到她们温馨的小窝里,把脸交给赖驴儿,让他贴,尽情地贴。可是,赖驴儿却不贴了,偏过眼睛,透过明亮的窗玻璃,一眼眼地,眨也不眨,看着家门外的农用三轮车和车上刹着绳索的辣椒包。在这时候,赖驴儿又不急了,而他看着绳杀的辣椒包,眼光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痴迷。米放心就有些奇怪,顺着赖驴儿的目光看去,看了一阵,看见的还只是农用三轮车绳刹的辣椒包,倏然,心里就有些明白,举手去打赖驴儿,头一拳打着了,打的也很重,再打时,赖驴儿收回了痴迷的目光,伸手逮住米放心打来的拳头,顺势撂平在炕面上。但是,米放心却怎么也不让赖驴儿得手了,脚踢拳打,反抗得十分激烈。这使赖驴儿也觉没趣了,往旁边躲了躲,看着米放心从炕上爬起来,走出家门,开着装满辣椒包的农用三轮车走了。米放心把油门踩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藏在车厢下的排气管,吐出一股又一股的黑烟,一直跑出了村子,跑上了通往陈仓城的公路,气刚刚的心绪还不能平息下来,可她还能透过农用车呜呜轰响的尖叫声,听得见公爹赖驼子的算盘声。公爹赖驼子敲打算盘的声音是清脆的,喜悦的……精打细计的赖驼子,没有理由不喜悦。像是一团一团绒绒的雪球,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很大的阵势,极不规则地在前头的公路上,不急不火地悠游着……这是一群羊,放羊的汉子瘦瘦的,小小的,混在那群阵势巨大的羊群里,还不如帮他牧羊的四眼狗更显眼。黑麻麻的四眼狗,在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上,生着两圈与眼睛一般的白毛,看上去就真的像是又一双眼睛了,很自然地就被人叫成了四眼狗。米放心驾驶的农用三轮车,平时跑得较节制,也还罢了。今天跑得快了,就颠得厉害,从村子里往出跑时,便跑得极为艰难,上了公路,就更不顺畅了。仿佛她驾驶的不是一辆满载的农用车,而是一只怀孕的大母羊,受了极度的惊吓,在坑洼不平的乡村公路上颠簸。羊群挡住了米放心颠簸的道路,为了跑起来,她死命地摁着喇叭。羊群才不理会米放心摁得不歇气的喇叭。在这条乡村公路上,羊群每天都要走个来回的,去到离村有些距离的千水河边去吃草,吃饱草了,再回到村子的圈栏里度夜。这样的一群羊,把乡村公路当成了它们的专道,经常地遭遇过往汽车和拖拉机的骚扰,习惯了,就不惊不诧了,很能从容地应对狂奔的汽车拖拉机了。你的汽车拖拉机跑得快吗,你敢从那只羊的身上碾过去。没奈何了,就只有跟着羊群,慢慢地逼出一条通道,这才能跑到前头去。米放心跑了一段时间的车,与这群羊已有了许多次的厮磨。她认识放羊的汉子,晓得他是一个哑巴,除了放羊,再不能做什么。于是,在她的心里,是很同情哑巴的,自然地,不管哑巴的羊群挡不挡她跑车的道,她都有这个耐心,与羊群厮磨时,不仅不嫌碍脚,甚至觉出了些许乐趣来。今天不同了,心里窝着气,那股气里混杂着委屈和不解,甚至还夹着点羞辱,便就没有那个耐心了,把农用三轮车的喇叭摁得仿佛野物的尖叫。可是哑巴听不见米放心尖叫的喇叭声。哑巴要能听见米放心摁响的喇叭声,哑巴就不是哑巴了,哑巴就能说话了。倒是混在羊群里的四眼狗很机警地听出了喇叭声的不同,站住了,朝飘散着辣椒味的农用三轮车望了一望,很不满意地吠叫了几声。可是它一个狗的叫声,怎能盖过一辆农用汽车的喇叭声呢。四眼狗便知趣地不叫了,保护羊群安全的责任心,迫使着聪明的四眼狗行动起来,追前撵后,把走成一片的羊群,奋力赶向公路的两边。哑巴就有所觉悟,回了一下头,这才看见驾驶着农用三轮车过来的米放心,脸上毫无来由地红了起来,很腼腆地笑了,随之转回头去,与奔忙的四眼狗一起赶着羊群,在不是很宽的乡村公路上,为米放心的农用三轮车撵开一条通道。米放心就不再摁喇叭了,车速也减得像是人走一样,贴着哑巴,以及四眼狗和羊群的身体,慢悠悠地滑到前头去了。前头是一个转弯,转弯处有一片很大的河滩,生长着繁茂的野草,米放心能认得的,就有野芹菜、荞玛苕、风冽冽、茅茅蒿许多种,都是羊儿所喜欢嚼食的。哑巴和四眼狗赶着羊群,就是奔着那片滩草去的,在滩草深处,还野生着一片芦苇,无风的日子,密麻麻的芦苇全都挺拔着,奋勇地向上生长着,仿佛要追逐飘飘荡荡的云彩而去,起风时节,又都很不甘心地弯下腰身,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一忽儿南、一忽儿北,像是一群倔犟的士兵,聚集起来,顽强地挣扎着,抵抗着外力的肆虐。围绕在芦苇林子里的,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湾,千水河涨的时候,宽阔的河面,会毫不客气侵入到这片水湾来,而到退水时,又会慷慨地留下水弯,回归到原有的状态。渐爬渐高的太阳,照射在芦苇林子里的水湾上,就有点点碎银般的光亮,很不安定的闪耀着。米放心很是痴迷那些水光的,有几个月明如纱的傍晚,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偷偷地窜进芦苇林,脱了衣裳,扑进水湾的渍水里浪浪地扑腾着,温暖的渍水,虽然不如陈仓城里游泳池豪华和规范,却也有陈仓城里游泳池所没有的自然和野趣,这正是米放心所喜欢的。很小心地走过羊群夹道的那一段公路,米放心踩在油门上的脚使了些力道,右手也很娴熟地把挡位换高了一些,农用车便又跑得快起来了。米放心只是用她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那片深棕色的芦苇林子,就在心里说:“好久没去水湾了。”米放心对自己很不满意了,在心里还说:“晚上回来,一定要去水湾游个畅快。”米放心想,她心里的烦燥和麻乱,只有浸泡在温暖的水湾里,或许才能平复下来。她太需要心灵的抚慰了,在陈仓城里为姑姑家跑出租时遭遇的那场劫难,在她米放心的心头,刻下了太深的创伤。有了赖驴儿,并且无所顾及的嫁给赖驴儿,就是期望在他宽厚的怀抱里,获得她所渴望的抚慰。而且,她也觉得已经获得了那样的扶慰,可在这个清早,赖驴儿一次死皮赖脸的纠缠,叫米放心心头渐已平复了的创伤,被重新撕开了一道口子。绳杀索捆的农用三轮车,何以挑逗起赖驴儿强烈的欲念?米放心不想惹得大家不高兴,但她知晓清晨的拒绝,一定惹得赖驴儿不高兴了。装满辣椒包的农用三轮车,跑进高楼林立的陈仓城,便显出了自己的粗笨和拙劣,不敢踩油门,踩深了就是一股股的黑烟,米放心不用问,就知道城里人对黑烟的反感;但又不能不踩油门,便就只能浅浅地踩着,像一头笨拙的老牛,小心翼翼地向前爬行着,还不断地听见别的车辆摁响对她挡道不满发出的喇叭声。急促地汽车喇叭声,是那些明光锃亮的高档汽车发出的。米放心听得出喇叭声里的气急败坏和恼怒,带着强烈的警告色彩!警告米放心的农用车黑烟大了,车速慢了,怎么好意思开进陈仓城里来呢?悠长的汽车喇叭声,还有许多是跑得灰头土脸的“红小豆”和“绿小豆”发出来的。米放心与他们有一段相同的经历,米放心的故事他们传得人人皆知,所以都认识了米放心的农用三轮车。从米放心的农用三轮车旁超越过去时,鸣一声喇叭,米放心亦然听得明白,那既是对她打的一声招呼,更是对她的一种鼓励。米放心感激着她曾经的同行,也想鸣一鸣喇叭,可她忍住了,平静地把握着方向盘,向城南铁路边的农副产品外贸公司收购站而去。已经有了许多次的交易,米放心在这里堪称轻车熟路,交易起来就很方便了。都是熟面孔,交易的时候,家长里短地也要搭讪几句。验等级的是位年长的老师傅,瞭了一眼米放心,就很关切问:“没休息好?”米放心没言语,只是朝老师傅羞涩地笑了笑。老师傅就又说开了:“你看你脸色,煞白煞白的,可不敢拼了命跑车,把自己的身体不当事。”老师傅说着话,给米放心车上的辣椒又验了个好等级。毕竟吗,米放心在这里已经有了信誉,交易来的辣椒,在家里收购时,就很注意把关,质量不合格的坚决不收,到装包子时,又很严格地筛选一次,装进包子里的辣椒,绝对都是质量上趁的好辣椒了。再说了,米放心的姑姑给农副产品外贸公司的头头打了招呼,要求照顾好她的侄女,她在贷款问题上,也好照顾他们公司。尽管如此,卸车下包子,过磅验等级,到把一车的干辣椒交售一空,也还用了小半个日头。告别了特别照顾她的老师傅,开着农用三轮车跑出农副产品外贸公司的收购站,米放心就听到了肚子的抗议,咕咕地叫着便打算去街上吃一口。以往的日子,米放心卸了辣椒,去的都是陈仓城北的那家小吃店。那里的环境不错,店小卫生好,这是米放心所看重的,此外还有店里专营的凉皮、搅团、揉揉一些小吃,价钱不贵,味道又好,便常去那里填肚子。这是米放心的心理底线,在哪里不是吃,都是为了填肚子,花钱必须是省的,挣几个钱不容易,又岂能在嘴上花费了去!今日不同了,米放心不想去那价廉的小吃店吃小吃了,她要大吃一回。于是,把农用三轮车停放在铁道边的一处空地。甩手进了陈仓城。银座娱乐城的那条街上,有好多家大吃的地方,麻辣香脆的四川菜,生猛浮浪的粤港菜,精工清甜的淮扬菜,都是米放心过去驾驶"红小豆"常去的地儿,拉着客人一到那些店前,就有穿着挺括的门童或是穿着美艳的门迎小姐,款款地走来,趁客人掏钱交出租车票时,替客人拉开车门,满脸带笑满嘴甜言地导引而去。米放心心里痒痒的,也想着能被门童或小姐们把她导引着进去一回,但想归想,她从来都没能进去过。过去,她没有那个经济条件,有句话说得好:一文钱压到英雄汉。何况她米放心,只是个弱女子,还不是豪气冲天的英雄汉,就只有在心里想着了。现在呢,经济条件已不成问题,进他们那一家的门,别说大吃一次,大吃几次又何妨,我米放心掏得起。挑了一个专经粤港菜的馆子,米放心大踏步地进去了,一溜两排的门迎小姐,都穿着开叉很高的大红旗袍,深深地为米放心鞠着躬,又都一哇声地问着好,其中一位面容白晰的小姐,得知米放心是一个人来用餐,就把她带到靠窗的一个小台子上。毕竟是头一回进这么大的馆子,米放心还是有些心怯,很拘谨地坐下来,接过菜簿,刚要点出一个菜名时,有一道暗影罩过来。罩在她的身上不动了。米放心心里奇怪,谁呀?这么不知道羞脸,和她一个驾驶农用三轮车,身上散发着淡淡柴油味的乡下女人套什么瓷?她坚持着不抬头,可人家先说话了。说话的是宫警官:“我能坐下来吗?”米放心又岂能拒绝:“啊,宫警官呀!坐吧。”宫警官也不客气,很自然地坐在米放心的对面,掏出陈仓出产的"好猫"烟,顾自抽起来。尽管米放心的菜点得颇为生熟,宫警官也不管,透过飘在他眼前的烟雾,一眼不眨地盯着米放心看。虽然只管低着头翻菜簿,米放心也能感到宫警官的眼光,锥子一样刺着她的脸,让她很是有些不自在了。米放心理解宫警官,是她的案子仍没有进展。没进展就算了吗,何必死咬着不放。再说,米放心的心已淡了,破了案又能怎样?破不了案又能怎样?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可她又得到了爱人赖驴儿,两厢比较,她觉得不亏,倒还赚了呢。宫警官抽着烟,不知道为了什么,却顾自摇头了。宫警官把他笼罩在烟雾里的头摇了一下,又摇了一下。米放心把菜点停当了,就想安慰宫警官几句:“还没结果?”米放心说:“看把你愁的,我都不愁了,都快忘记了,你也就忘了吧。”宫警官没接米放心的话茬,叫住拿了菜走远了的服务小姐,让再加上两瓶"红狼"啤酒。高声大嗓加啤酒的宫警官,一脸的迷茫和困惑仍没有退去。米放心不知道,近些日子,在宫警官他们的努力下,又是蹲窝守候,又是摸排调查,还真是抓了一个大的劫车团伙,人家认了好几起案子,互相间也都有了印证,可就是没人承认劫掠米放心的那一案。菜上来了,凉的有三个,热的有三个。酒也上来了,酒瓶上的那头红狼,就像抓着酒瓶的宫警官一样,憋着一张红脸,仿佛与谁憋着一口气。宫警官不用开瓶器,大拇指只是轻轻地一弹,啤酒的瓶盖就已飞出了很远,随既嘴对着酒瓶口,就是一阵猛吹。到啤酒瓶离开嘴巴时,米放心看见,满满的一瓶啤酒,已经下去了一大半。宫警官把啤酒瓶声势很大地墩在餐桌上,说:“奇了怪咧,会是谁做的案呢?是外星人吗?”宫警官又去凉菜盘子夹了两口,狠声狠气地嚼着,又说:“你放心,我把狗日的非抓住不可。”米放心却还是一副息事宁人的口气:“吃菜,好好吃菜。”宫警官又岂能息事宁人。菜吃着,酒喝着,一切都是自顾自的样子,也不管米放心吃菜了没有,喝酒了没有,先把自己吃得一嘴的油,喝得一脸的光。吃饱了,喝足了,这才发现米放心一直呆呆地坐着,还没动筷子呢。宫警官的脸上就浮出了些微的羞色。米放心看出了宫警官的羞色,就很善解人意地说了:“看你吃喝得多香!”宫警官便才礼貌地指着菜盘子,让米放心也吃。菜味不咸不淡,不油不腻,确实不错,米放心这就每一样菜都吃了一口,吃着还让着宫警官,叫他的嘴也别闲着,帮她再吃一些,剩下的菜,她怎么能吃得了呢。米放心甚至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主动地与宫警官碰了,像宫警官一样,昂着脖子,一口气喝了下去。是那一杯啤酒的作用吗?米放心突然想起她受劫掠时的那根绳子了。那根绿色的苎麻绳子,自从在米放心身上捆绑了一回,就一直烙印在米放心的意识里了,时不时地,还会在梦中出现一次。这就是说,米放心是念念不忘那根绳子的。为什么就念念不忘呢?米放心想过,曾经想得脑瓜子疼,想到最后想明白了:那根绳子,是她和赖驴儿的爱情象征哩。米放心就向宫警官讨要那根绳子了。在过去,也已讨要过了,宫警官都没有答应给她。宫警官的理由是,物证呢,怎么能随便给了当事人。不成,绝对不成。吃了菜,喝了酒,米放心又向营警官提出了要绳的想法。米放心虽然提出了要求,心里也是不抱希望的。和宫警官打了几次交道,她也知道一些警官的苦衷,有些事是不好商量的,就说这一条绳子,绝对的物证啊,又怎么能给了受害者的她呢?可是,宫警官却很痛快地答应了她。宫警官问了:“你真想要那根绳子?”米放心点了点头。宫警官说:“给你吧。好好的保管着,说不定我还要用的。”要结账了,宫警官抢先掏出钱来,米放心就急了。急归急,还是没能挡住宫警官埋单的行动。从敞亮豪华的大饭店出来,宫警官前边走,米放心后边跟。跟了一程,米放心放慢了脚步,她甚至想调转头来跑掉。米放心在心里问自己:“要回那根绳子作什么?”米放心想:“人和人有没有爱,不是一根绳子捆绑的。”心里虽然这么想,这么问,米放心终究没有掉头走开,在大街上一路走着。原来混在陈仓城里,并不觉得有啥变化,离开了一些日子,隔三见五地还来陈仓城里转,因为心在她的农用三轮车和车上的辣椒,也没有觉出有啥变化。现在,米放心的心闲了一点,撇开了农用三轮车,撇开了辣椒,光着两只手在陈仓城里走,眼睛就不能只盯着走在前头的宫警官看了,那样是不礼貌的,自然也不妥当,容易让人看出别一种意思。米放心就把眼睛转着到看了,这一看,便看出了许多的变化。沿街的门面房,像是在她走后的日子,全部重新装修了一遍,经营的东西也都变了样,一个品牌的服装就是一家专营店,排得长长的,就不见那儿是个头。天女散花般夹杂在这些专营店之间的,还有一些茶屋和酒廊,其中不乏名声,在外的洗头屋,轻轻合起的玻璃门后,少不了两三个穿着曝露的女郎,对着街上走过的男人,挤眉弄眼,发骚卖嗲,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蓦然,米放心经过了一个婚妙摄影的门店,跟着宫警官的脚步,她都走过去了,却又回了一下头,这就看见了装饰华贵的玻璃橱窗里,是几个作姿作态的活体模特,她被吸引了,走着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想她和赖驴儿结婚时,也该照几张婚纱照的,像橱窗里的活体模特一样,美艳、靓丽……遗憾的是事出突然,婚也结得突然,就把拍婚纱照的事撂到脑后了。米放心想到了补拍,对,和赖驴儿找时间补拍几张……宫警官顾自走着,走了一程,意识到米放心没有跟上来,回头去找她,发现她驻足在那家婚纱摄影门店的前边,脸上即透出些许不为人觉察的笑意,停下了脚步等着米放心。是一种天意吗?宫警官驻足地地方,恰好开着家夫妻生活用品店。意识到落在宫警官后边的米放心,收回注视着婚纱摄影的眼睛,紧追慢赶的跟上宫警官,也便自然地看见了那家夫妻生活用品店。应该说,米放心只是无意识的一瞥,就看见了那个面积很小的夫妻生活用品店里,陈列着形形色色她所没有见过的东西。他只是听赖驴儿说过这些东西,是在播放的毛片里见识到的,于是知道了一点这些东西的名称和功能。当然她还不是全知,就像陈列在玻璃柜中,标示着“梦幻眼罩”、“激情条鞭”、“连体乳带”、“性感口塞”等物,她就压根不曾听说。无法控制的,米放心的脸红了,心跳也快了起来。宫警官注意到了米放心的情态,与此同时,他也真切地看到了身边的夫妻生活用品店。当然,宫警官眼睛也像米放心一样,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而他除了辩识到米放心发现的那些夫妻生活用品外,还看见了一些标榜为“性虐待”的用品,什么“多元性爱秋千”、“趣味乳链”等,而最突出的就是那条“性爱捆绑绳”了,与米放心的遭遇劫掠时所用的那条浅绿色苎麻绳毫无二致。宫警官的眼睛睁大了,发出了一个猎人才有的亮光。同时,米放心的眼睛也睁大了,发出的则是受惊兔子一样亮光。宫警官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米放心应声也轻轻地叫了声“呀”!接下来,宫警官和米放心都没说话,相跟着继续向前走,这就走到了宫警官所在的政法大院,去了他的办公室,从他锁着的一个薄铁柜子里取出那根曾经捆绑过米放心的性爱捆绑绳,在手上挽了挽,这才给了默然跟来的米放心。接到绳子的一瞬间,米放心惊惧得把绳子丢在了地上。她感到那根叫做性爱捆绑绳的东西,像一团火,要把她烧着似的,使她柔软的身体没来由地燥热了起来。宫警官语意莫测地说话了:“问你一个不好问的问题成吗?”米放心点头了,说“你问吧。”官警官还是迟疑了一会儿,搓着手说:“你看过那些片子吗?”米放心猜测宫警官说的那些片子可能就是毛片,便说“没看过。”宫警官的话便逼了上来,问:“真没看过?”米放心的态度是坚决的,说:“我说了,真没看过。”宫警官却还不依不挠,问:“你丈夫赖驴儿呢?他看过吗?”米放心回答得也较干脆,说:“他看过。”宫警官再问:“是听他说的吧!”米放心点着头说:“是的,是他自己说的。”赖驴儿目送着愤怒的农用三轮车颠出柳村的村街,看不见了,回过头来时,就又看见了父亲赖驼子愤怒的眼睛了。赖驴儿晓得难免要受父亲一顿责骂了。责骂他是只贪嘴的猫,不知饥饱,没有羞脸,迟早要断了自己的福分。对于父亲赖驼子的责骂,做为儿子的赖驴儿是不敢还嘴的,犟上一句,还会有更戗人的话,连珠炮一样炸在他的耳边。还好,父亲责骂的话滚到了舌尖上,却来了一个交售辣椒的人。有一个交售辣椒的人来,就有两个三个接着来,满天满日头的,将会是又一天的好忙了。从设下辣椒收购点起,赖驴儿和他父亲赖驼子手不失闲,在家里,早晨帮着米放心运走一农用三轮车的干辣椒,到晚上,又会收购来一车的干辣椒,等着第二天装车再运走。柳村的人就夸他们赖家有福气。甭说谁家的门楼高,要讨回好媳妇才是高门楼哩。农用三轮车嘟嘟嘟嘟开出去了,嘟嘟嘟嘟开回来,嘟嘟嘟嘟呼叫着的都是财运啊!不得了,不得了,生个儿子好,娶回个能成媳妇更好。不用多说,米放心在柳村人的心中,已然树起了一个好模样。好像还不是只在柳村,方圆十里八里的村村落落里,有来柳村交售干辣椒的,都听到了柳村人对米放心的高度赞扬,并把那样的赞扬带回他们村庄,继续地赞扬着。口口相传的赞扬,不间断地扩展着,听得到的好话有:米放心给咱帮了大忙了。这应该是句大实话,过去没有这个干辣椒收购点,大家都要费很大的力气,结伙拉着去陈仓城里交售,吃力不说,还评不上好等级。现在有米放心收购运销,省了大家多少事。此外,还有一种说法:米放心发美了。这也是一句大实话,每天装上饱饱的一农用三轮车的干辣椒,跑一趟陈仓城,还能白跑不成,确实是赚了一大笔,别的不好说,就米放心驾驶的农用三轮车,起初的贷款早已还掉了,也就是说,农用三轮车完完全全是自家的东西了。在这种说法上,谁要有那么点不服气,或是妒忌的口味,很快就会有人抢上来,毫不留情地辩你几句。说你眼红了?别眼红,有能耐自己也办个收购点,也赊辆农用三轮车,也叫乡里乡亲的行点方便。米放心的好口碑,就这样风刮一样传开了。一整天的忙乱,赖驼子把对儿子的不满压在舌尖下没说,到了后晌,前来交售干辣椒的乡亲,数着手上的票子,一个一个都走了,空旷的院子又堆起小山一样的辣椒包时,赖驼子泡了一壶酽茶,润了润嗓子,还是不能压制地把儿子赖驴儿数落了一顿。赖驼子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你没听大家咋说你娃哩,说你有福要了个好媳妇。"赖驼子说:“是福就要知道爱惜,可不敢任性胡来,把福当砖头踢,那是要伤人的!”赖驼子说:“听下了?啊!”赖驼子说:“记下了?啊!”公爹数落赖驴儿的时候,米放心驾驶着农用三轮车,像往常一样,已经心情不错地走在回柳村的公路上。米放心也是,心里有怨存不住,有恼也存不住,半天日头一过,不用谁劝,不用谁哄,她自己就在心里化掉了。清早起来的那点事儿,能算什么呢?不就是小夫妻常闹的矛盾吗?米放心还能记了仇不成。再说,也是赖驴儿对她好啊!不是宫警官问,米放心才不会说哩,干柴烈火的一对小夫妻,热呼在一个炕头上,难免不说一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赖驴儿给他说看过几个毛片,人家男男女女的,做事儿就有绳捆索绑的。好像绳捆了,索绑了,做起来更有激情似的。米放心记得,赖驴儿给她说这些话时是抱着她的,两条胳膊就像两条绳子似的,紧紧地筛着她,使她觉得特别的受用,特别的刺激。赖驴儿就说了,真是恨不得呢,他的胳膊变成长长的绳子,把她从头到脚都捆绑起来,捆绑得紧紧的,让他好好地把她爱一回。心里这么想着,米放心把对赖驴儿的怒和恼,全都扔到脑后去了。而且把宫警官问她的话也扔到脑后去了。她驾驶着农用三轮车,沿着千水河边的公路加速回返,还是走到半道上就已天黑了。毕竟,在陈仓城大吃了一顿,见到宫警官,跟到他的办公室,讨回了那条象征着她和赖驴儿爱情的绳子,耽误了不少时间,走到村南那片芦苇林时,天已黑黑得透透的了,看得见那一湾隐在芦笛林子里的水波,在月光下闪耀着迷人的银光。黑暗中,米放心的脸灿烂的笑了一下。米放心把她的农用三轮车停在了路边,息了车灯,摸着黑下到芦苇林子里去了。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剥笋一样,剥得光光地,一头扎进了水湾里。在姑姑家做保姆和开“红小豆”时,隔三见五地,跟着姑姑去游泳。陈仓城里的游泳池真是好,浅蓝色的水像是染的一样,男男女女的,也没人忌讳,搅在一个池子里扑腾,起先把米放心羞得眼都不敢睁,时间长了,见惯不怪了,米放心就很自然地下水游开了。米放心的悟性好,蛙泳、仰泳、自由泳,姑姑教她游,游了几回,她比姑姑游得还要好。离开了陈仓城,嫁给赖驴儿做媳妇,回到了赖驴儿祖辈生活的柳村,把米放心忙的再也没机会游泳了。陈仓城的游泳池她没机会下,村南芦苇林子里的水湾也没机会下……。经常看到的情景是,柳村的人把芦苇林里的水湾当成了一个巨大的洗衣盆,一天到晚,总有米放心唤作婶子、嫂子或妹子的女人,斜挎一盆的脏衣服,转到水湾里去洗。自然地,也有半大不小的碎娃,脱了衣服到水湾里乱扑腾,却从来没有见过哪家的小媳妇大闺女脱了衣服,下到水湾里扑腾的。已经下到水湾里的米放心,游了一程蛙游的姿态,又游了一程自由泳的姿态,此刻正躺在水面上进行仰泳时,想到在柳村叫婶子、嫂子、妹子的女人,由不得先乐了一乐。米放心很为自己而骄傲了。米放心在水湾里游泳,她是柳村妇女中的第一人,只是天黑了,没人看得见。她就想,有个人看见该多好,自己就在水湾里游得更畅快了,嘴里还"噢——噢——"地快活地叫起来,惊得芦苇林子里夜息的禽鸟,应和着她的叫喊,也欢快地啁啾着了。米放心不知道,其实是有一双眼睛,在水湾的边上看着她的。那双眼睛明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盯着米放心鱼儿一样游动的身子,哗啦啦游过来,哗啦啦游过去,一眨不眨地,看得痴了,呆了,出神了。那人是放羊的哑巴。如果不是哑巴一声惨痛的嚎叫,米放心还欢快地游在水湾里,尽情地享受着水的温柔和抚慰。哑巴刀砍似的嚎叫,把米放心惊得潜入水底,游到水湾芦苇茂密的地方,探出头来,这才又听到赖驴儿的叫骂声。赖驴儿大骂哑巴是流氓,是赖蛤蟆……赖驴儿骂声气急败坏的同时还夹杂着手抽脚踢的噼啪声。哑巴跑了,跑得跌跤爬步,慌不择路。牵着赖驴儿伸来的手,米放心爬上了水湾。湿淋淋的她,一上来就钻进赖驴儿的怀里,抱住了赖驴儿,也让赖驴儿抱住她,抱紧了,再抱紧点,像绳捆一样抱得紧紧的……米放心要求着赖驴儿,那一刻,米放心觉得她很无耻,很不要脸,有两滴泪水,很没出息地滑出了眼眶,被赖驴儿的舌头接住了,吃掉了。芦苇林子里的禽鸟又归于寂静,只有米放心和赖驴儿相拥相抱着,站在水湾边,仿佛一尊月光的雕塑。赖驴儿先动了一下,说:“回吧,咱回家。”米放心也就动了一下,说:“回吧,咱回家。”小俩口便搂搂抱抱着,从繁茂的芦苇林子里走出来。走到公路边停着的农用三轮车旁,米放心打开驾驶舱的门,自己先上去,拉着赖驴儿也坐了进去,这就拧动了车钥匙,打开了车灯。像两根巨型光柱的车灯前,哑巴怀里抱着一只小羊羔,豪壮地站着,两只眼睛闪着愤怒的光,在农用三轮车强烈的灯光里,不躲不闪,嘴里哇啦哇啦叫喊着。还有哑巴怀里的小羊羔,一团雪绒似的纯净,也在咩咩咩咩地嘶叫着。哑巴不会说话,小羊羔就更说不出话了。但米放心还是听明白了,小羊羔离群了,哑巴摸黑是来寻找小羊羔的;赖驴儿刚才打了哑巴,你凭什么打哑巴?你没理由打哑巴的。米放心就对身边的赖驴儿说:“去给人家赔个礼。”赖驴儿犟着不去,说:“他偷看你了。” 米放心说:“能偷看个啥?”赖驴儿说:“偷看了你精身子,我不许旁人看见你的精身子。”米放心说:“我还是你的媳妇,脚不少,手不少,你说把啥看少咧。” 米放心说着,知道和赖驴儿扯不清,就不和他再说,自己下了驾驶舱,走到哑巴跟前,又比又画的,向哑巴赔了一阵情,哑巴就退到公路的一边,让米放心驾驶着农用三轮车灯光一闪一晃地过去了。赖驴儿极其敏感地摸到了盘在驾驶舱里的性爱捆绑绳。赖驴儿是在米放心下车给哑巴赔情时,心里燥烦着,手在驾驶舱里乱摸时,摸到那根绳子的。刚一摸到手里,赖驴儿就感到那根绳子的不同。像有一种魔法附着在那根绳子上似的,赖驴儿一摸到手,浑身就有一种电击的感觉,麻酥酥、痒酥酥,每一根毛细血管里就都有了流火般的躁热,他不能自禁地呻吟了一声。不过那一声呻吟很小,小得连他自己都没听见。是的,赖驴儿需要忍耐,需要察言观色,要看米放心的态度,能不能实现他的心中所想。米放心把农用三轮车停在大门外,拍打拍打身上的衣服,推开家门进去了。赖驴儿的手里抓着那根性爱捆绑绳,悄悄地跟在米放心的身后,进了门,返身就把大门关起来。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没有刻意的做作,也没有刻意的暗喻,而赖驴儿却已感受到了一种鼓励,鼻子抽了抽,好像空气里充满了他所想望的暧昧的气味。果然也是,在他们小夫妻的窝巢里,赖驴儿把他顺手拿进来的性爱捆绑绳往坑头上一撂,米放心看过去,脸上不仅没有气恼,反而是羞湿的一笑,像他们小夫妻往常做爱前的神色一样。赖驴儿的胆子就大起来了,像是一只饿急了的狗,扑上去抱了米放心,在米放心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上亲了一遍后,就急火火地解着米放心上衣的钮扣。起初,赖驴儿还解得很有顺序,最后几乎是撕扯着脱了米放心的上衣和裤子,到脱夹在米放心屁股里的小裤衩时,竟然扯成了两绺子。米放心不急不恼,任凭赖驴儿一边急煎煎的用功。把她脱光了,脱精了,脱成了一团白花花的雾气了,赖驴儿却不急了。半年的乡村生活,已使赖驴儿的双手不怎么光滑了,变得像是两把锉刀,在米放心的精身子上,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搓着,反反复复地搓着,直到赖驴儿确信可以用绳子绑了米放心做爱时,他不再犹豫,迅速地抓来那条发着幽光的浅绿色性爱捆绑绳,搭在米放心光溜溜的肩膀头上,从上到下,先双手再双腿,很有章法地把米放心捆严实了。赖驴儿把捆成棕子似的米放心抱起来,像抱着个易碎的瓷器,小心地平放在炕上,眯着眼,仔细地端祥着,仿佛捆绑着一身绳子的米放心,是他创作的一件绝美的艺术品。米放心闭着眼睛,她的皮肤感觉到了赖驴儿目光的扶摸,一寸一寸的,目光所到之处,她都听得见赖驴儿目光的呼叫,那是赞美的呼叫吗?米放心安慰着自己,应该是的,是赞美的、欣赏的呼叫,但她不知道,赖驴儿为什么喜欢赞美、欣赏她被捆绑的身体?米放心睁开眼睛微启红唇,很想问一问这个问题,但她没有机会问了。赖驴儿的嘴迅速地堵在了米放心的嘴上,涨得发紫的身体,像被填满了炸药的炮弹,而舌头就是引燃的引信,滋滋滋滋地吐着火花,终于不可忍耐地砸在米放心的身上,进入了米放心的身体,米放心就呻吟起来了。而那断续的呻吟,就如擂响的战鼓,使赖驴儿有了更加高涨的激情,向米放心的身体发出一波胜似一波的冲击。终于,米放心感到了自己的水波荡漾,她扭动着捆绑绳子的身体,挣扎着,脑子里是一片空白,觉得自己正迅速坠入无底的深海,嘴里随之发出有点绝望的昵喃。米放心说:“我不行了。”米放心气息哀微地呻吟着说:“我要死了。”果然,在米放心的话还没最后说出来,她就昏迷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到她有了呼吸的感觉,神志逐渐恢复过来时,身上捆绑着的绳子已被解除掉了,留下的是一道道绳子的勒痕,在她的白晰的皮肤上,红艳艳地,触目惊心地显眼着了。赖驴儿埋头在那一道道的鲜红绳印上,伸着舌头,轻轻地舔着,不知饥饱的一路舔过去……在赖驴儿湿热的舌头触动下,米放心敏感地体会到一种曾经有过的可怕的疼痛。又是一农用三轮车的辣椒包。而且是今年的最后一车,小俩口把农用三轮车装得特别满,高耸着像要戳到天上去。找寻用来刹车的粗麻绳时,却见老爹赖驴子在院子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把粗麻绳砍成了几截。小俩口不知老爹怎么了?刚才装车时,老爹还搭了一把手,而且拨拉着算盘珠子,把前一程应收的账款,分条分目地都算了出来,交给米放心,让她好去与人家对账。现在怎么把粗麻绳砍断了呢?小俩口急煎煎围上去刚要问时,老爹说话了。老爹赖驼子的话里含着怨,怨中含着关心:“你看粗心不粗心,粗麻绳磨得快断了,也不知道,真到半路上一断怎么办?车上的辣椒还不全散下来。”赖驴儿没说话,米放心就说了:“还是老爹细心。”此前几回了,刹车的粗麻绳磨得深的地方,也都是公爹赖驼子发现的,而且又都是公爹赖驼子续好的。公爹在绳上续的结叫麦穗头,拇指粗的一根绳子,在长长的数月功夫里,总有磨蚀的地方,过去,已经在断损的地方续接了六七处麦穗头了。续接的麦穗头,可是比原来的新绳还要结实耐用。今日早上,公爹赖驼子发现的又是两处断头,锋利的砍刀,把断头处的毛茬砍齐了,两头各自折开一拃长,互交互压,眨眼的功夫就续好了,果然很像一个丰满的麦穗头哩。公爹原来续接麦穗头,米放心没有亲眼见过,这一回见了,打心眼里佩服续得好,就像公爹赖驼子拨打算盘珠子一样,精得难有话说。续了许多的麦穗头的粗麻绳,自然短了一些,加之最后这一趟车装得饱,绳子在车顶上飞过来舞过去,就短得不够用了。手边又没有备用的,小俩口一时作了难,总不能没刹好就上路吧。想着想着,小俩口都想起他们窝巢里的那根浅绿色的性爱捆绑绳,细是细了点,一股并作三股用,还是能顶上用场的。小俩口互相瞄了一眼,赖驴儿就回身取来了那根绳子,和米放心一个车左,一个车右,很有情致的刹着车上的辣椒包。绳子在小俩口的手上交替盘着,一圈一圈的,像是米放心在千水河边游泳的水湾里荡起的涟漪,在这一个的手上盘着,盘好了,身前身后的荡呀荡,荡出惯性力时,借势一抛,抛到农用三轮车的那一边,那边的一个就又在手上盘着,盘好了,身前身后地荡呀荡,荡出惯性力时,借势一抛,抛到农用三轮车的这一边。浅绿色的性爱捆绑绳,在辣椒包装得高耸的车顶上,一忽儿飞出一道弧线,软软地坠入车的这一侧,一忽儿又飞出一道弧线,再软软地坠入车的那一侧,白色的,透着干辣椒艳红色彩的辣椒包上,就有了绳刹的沟槽,很惹眼地分布着了。米放心没敢多想,在辣椒包上刹出最后一道沟槽后,粉嫩的脸颊上蓦地浮起了一坨霞彩般的晕光。她低了头,甚至不敢再看刹着浅绿色性爱捆绑绳的辣椒包,急急地走了两步,拉开农用三轮车的驾驶舱,自己先坐了进去。说好了的,赖驴儿这一次和她一块去陈仓城。买一辆农用三轮车,不能只是贩运干辣椒。过了这个点儿,还得找些别的活路干。米放心是这么想的,给赖驴儿一说,自然是支持的。而远离城市的老家柳村,能有啥活路呢?没有吧。就只有去陈仓城找活路了。见米放心羞红了脸,起先上了驾驶舱的,赖驴儿也跟着有了些脸红。这一次,赖驴儿还算老实,虽然他知晓米放心羞脸的缘由,上车来也是老实地坐着,两眼盯着车的前方。柳村的街道,原来宽宽大大的,走辆大型的汽车、拖拉机,都是很好走的。现在差多了,两边的住家户,都在门前堆了土,堆了粪,你向街道边侵占一些,他向街道边侵占一些,两边不断地往街道夹着就只余下窄窄的一绺了。许多路段,米放心驾驶着小型的农用三轮车都是碾着土堆和粪堆过去的,轰轰隆隆地,一会儿颠向这边,一会儿又颠向那边,满载着辣椒包的车辆,便如一只怀了身孕的大母羊,向前走得颇为艰难……走出来了,走上了相比平坦宽展的公路,农用三轮车的速度在米放心的调度下,明显地快了起来。公路的前头,又是哑巴的羊群,一片雪白的云雾似的,慢慢地移动着,到米放心的农用三轮车快要逼近时,早有四眼狗上窜下跳地撵着羊群,为轰鸣的农用三轮车开出一条通道。在公路上许多次的遭遇,米放心的农用三轮车与哑巴和他的四眼狗以及羊群,已经形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农用三轮车顺利通过羊群夹道的公路时,米放心都要礼貌地鸣一声长笛,而机灵的四眼狗,也会代表哑巴和羊群,欢快地吠叫几声。今天亦不例外。米放心摁着的笛声刚一停下,四眼狗就叫起来了:汪,汪,汪汪……听起来颇为亲切。心里没底的事,做起来果然难度大增。在农副产品外贸公司把账按照老爹赖驼子算计好的清单与人仔细对过,居然一分不差,人家也就很干脆地与米放心把一料的辣椒账结了。钱一领到,米放心便和赖驴儿在陈仓城为农用三轮车找活路了。找了几家正在大开挖的建筑工地,看得见热火朝天的忙乱,车进车出的,就是没人肯给他们活干,刻薄的人,还笑话他们农用三轮车鸡巴小,不在农村拾柴冒烟,到城里来做什么!赖驴儿听不顺耳,就要和人干起来了,都是米放心息事宁人捉了赖驴儿,再到一家去找,结果都是一样。本来,还想到一些企业去碰碰运气,没头苍蝇一样撞着,这就看见许多自发形成的运输市场,停着一辆辆空车,守株待兔地等待货主雇请时,小俩口泄气了,在陈仓城找活不易啊!米放心就又想起了她的姑姑。在老家柳村设点贩运干辣椒,是姑姑为她们联系的,现在有了丰厚的收益,也该看望一下姑姑,顺便再求姑姑帮忙找个新活路,亲爱的姑姑应该是有这个办法的。于是,米放心和赖驴儿在陈仓城最大的购物城千挑万拣,买了一堆营养品,这就走出了购物城的大门。都站在她们开来的农用三轮车前了,米放心再看那些包装堪称豪华的营养品,就又觉得太寒酸,太不够档次了。姑姑是什么人!姑姑家里啥时缺过营养品!米放心就想给姑姑买一件够品味的礼物了。她让赖驴儿在门外等着,说她再进去看看。进去一看,就看见金银手饰专柜里铂金项链了。和赖驴儿的婚结得太仓促了,戒指项链的,米放心自己还没有一件,却在这时,下了决心要为姑姑买一条了。她看准的是那条水波纹的项链,就戴在一个只有脖子没有头脑的女性胸像模型上,恰到好处地搭在两只裸乳凸起的乳沟里,悬着一只水滴似的吊坠。米放心没有犹豫,也没有问价钱,就让穿戴得体的柜员开了票,付了钱,装在一个条型的红丝绒盒子里,拿着就去了姑姑家。到了姑姑家,米放心把大包小包营养品放好,这才把她精选出的白金项链拿出来孝敬姑姑,可是说破天,姑姑都是不接她买的项链。姑姑说了,只要米放心好她就好,姑姑黑明心疼着米放心。姑姑说的不是假话,米放心原来给她带孩子,孩子大了,又给她跑出租,她的侄女儿米放心是多么懂事识礼的娃娃呀!姑姑有她一个还没来得及告诉米放心的计划,让米放心踏实认真地跑上几年出租,手头有多余的钱了,就给米放心买一个城市户口,嫁一个城市的青年。不幸的是出了那么一场事,米放心被歹人劫掠了,姑姑就不敢叫米放心再开着"红小豆"满街跑了。毕竟,一个姑娘家,长得又是那么漂亮,跑出租那有不出事的?却也碰巧,有个赖驴儿关心着米放心。是赖驴儿的牵心挂念,觉出了米放心的危险,报案及时,救了米放心一命。而两个小青年,偏偏地情投意合,姑姑就放弃了她的计划,积极热情地促成了她们的婚姻。姑姑收下了米放心小俩口拎来的营养品后,只把铂金的项链小心地取出盒子,在她脖子上试了试,就又唤过米放心,亲手戴在米放心的脖子上。姑姑眉喜眼笑地掰过米放心的肩膀,看着在米放心胸脖上颤颤悠悠,彩光四射的铂金项链,便拍手说话了。姑姑说:“还是我侄女适合这条项链。”姑姑还招呼赖驴儿看,说:“是不是呢?你看,我侄女更漂亮了。”赖驴儿就在一边嘿嘿地乐,而米放心不依不饶,要从自己的脖子上卸下铂金项链。米放心说:“给姑姑买的,就是姑姑的。”米放心还旧事重提:“没有姑姑帮忙,我还没钱给姑姑买礼呢。”姑姑捉了米放心的手,不让她卸下项链,怨怪米放心人大了,生分她了。侄女能给姑姑送项链,姑姑就不能给侄女送项链了。安生戴着吧,我侄女婚事结得太潦草了,我还说给你陪条项链的,事情急了不凑手,就没给我侄女陪。这一条权且当作姑姑陪给你的礼情,怎么样?不和姑姑犟了。米放心知道她的姑姑,再犟下去,就是拂了姑姑的面子,下来的话就不好说了。便松开卸项链的手,拥了姑姑的一条胳膊,晃了晃,脸上竟是一脸的羞色。姑姑空着的那条胳膊就抬了起,指头戳着米放心的额头:“还要脸红,像个结了婚的人吗?”米放心趁势讲出了她和赖驴儿的请求:“贩运辣椒的季节过去了,驴儿不想让农用三轮车闲着。”姑姑说:“是不能闲着。”米放心便话赶着话说:“那就有劳姑姑帮忙找些活干。”姑姑满口答应下来了:“帮,我不帮谁帮。”姑姑嘴上答应着,手上就行动起来了。抓起装在客厅里的座机电话,在键码上点了一串数字,打过去,有人接话了,寒喧了几句,说到了正题上,对方答应过些日子有活了,就给姑姑回话。如此打下来,打了十来个电话,像是集体商量了的,都是过些日子有活了,就给姑姑回话。这么打着,姑姑的额上都有了细汗,米放心去洗手间拧了一把毛巾,给姑姑小心地擦着,嘴里就安慰姑姑,咱不急,等几天就等几天,忙了一个季节了,也没歇几天,在等活的几天里,咱也美美地歇上一歇。姑姑却是执著的,一路打着电话,又被客气地拒绝了几个电话后,终于有一家纸厂答应下来了,而且答应得很干脆,下午来都行。姑姑就笑了,脸上的细汗也便隐没不见了。姑姑总是那么好强。米放心就想,她也是好强的,她的好强是从姑姑身上承传来的吗?农用三轮车的活路有了着落,姑姑的心放下了,米放心的心也放下了。姑姑就招呼在家里吃饭,米放心就很高兴地响应着,并积极地跑进厨房,轻车熟路地和起面来。米放心知道姑姑最爱吃饺子,高高大大的电冰箱里,啥时候都断不了饺子馅儿。米放心在橱房麻利地擀着饺子皮儿。姑姑就端了饺子馅儿,到客厅里来,招呼赖驴儿和她一起包饺子。赖驴儿笨手笨脚,惹得姑姑笑了,嘴上却严厉地斥骂起来。姑姑骂说:“看把你福享的,就等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呀?”姑姑的骂说极有分寸,听起来,那样的斥骂倒像是无微不至的关爱:“驴儿你给我听着,要叫放心受欺侮,我不会饶了你!”在橱房擀了一摞饺子皮,米放心拿出来,接着姑姑的话指责赖驴儿:“他已经欺侮我了。”米放心说:“他胆子大着哩,他不敢欺侮谁。”姑姑却不接米放心的话,说:“驴儿,你也该学会开车的,男子汉嘛,总比一个女人家方便些。”赖驴儿一个饺子没包好,倒是粘了一手的饺子馅,听到姑姑的嘱咐,点着头一连声地说:“我学,我学。”小俩口分了个工,赖驴儿留在陈仓城租地方,也好给他们活路的造纸厂跑运输。在造纸厂领活时,小俩口看见许多辆农三轮车,都装着高高的麦秸儿,摇摇晃晃地排着队,向造纸厂一侧的料厂爬行。料场上,堆得小山般的麦秸垛,一排一排地,数都数不清。小俩口就想,给她们的活儿该不是也拉麦秸吧。果然是了,八百里关中平原,盛产优质小麦,收割来的麦秸堆得到处都是,过去不是喂了牲口,就是做了柴火,现在当做造纸原料收购,能变现钱了,谁不想买出去呢?谁还和钱计仇了?纸厂接待他们小俩口的人就说了,随便你们怎么弄,上天也成,入地也成,跑十里不近,跑百里不远,把麦秸拉运来就行,拉一车是一车,运费和原料,车车都清。和排队交麦秸的运输车辆驾驶员掏了掏底,盘算了一下,觉得大有赚头,小俩口便喜上眉梢,留下赖驴儿在陈仓城做后勤准备,米放心驾车回柳村了。回柳村的米放心,身上还背着结算来的那一大包人民币,在路上也不敢耽搁,脚把油门几乎踩到了底,跑到半道时,天还是黑下来了。沿着千水河边的公路跑,绕过了一个弯,又是一个弯,已经拐过回村的最后一道弯,看见了村里明明灭灭的几点灯光,米放心却听到一声异响,脚还没松油门,车灯就先灭了,刚才还奋勇前冲的车轮,失去了动力的驱使,滑行了不到几米,就悄没声息地爬在公路上不动了。会开车的米放心,只能处理一些小故障,大一些的,就很挠头了。围着趴窝了的农用三轮车,这里瞅瞅,那里瞧瞧,终究束手无策,而夜色在一点点地加深,毫无办法时,米放心打算把车先撂在路上,自已步行着回去。这么想着,米放心把挎在肩上装着人民币的包往怀里揽了揽,去开驾驶舱的门子时,一个头上戴着黑色丝袜的人,倏忽堵在了她的前面,就像她在陈仓城跑"红小豆"被劫掠的那次一样,当下惊恐得背过气去,空留下一声不大的哀叫,迅速地消融在浓厚的夜色中了。四眼狗的吠叫声,把米放心从半昏迷的状态唤醒了过来。她想动一动手,才知道双手被绳子绑住了,又想动一动腿,也感知被绳子捆严实了,还有她的胸前胸后,都被捆绑上了绳子。米放心没有睁开眼睛,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她不像头一次被劫掠时那么慌乱了。她被人转移到了公路边的草滩上,身下是毛绒绒的杂草,她不再挣扎,任凭与她已经熟脸熟面的四眼狗吠叫,自己静静地躺在暄软的草地上,仔细地体会着绳子的勒痕,感觉那种微微的疼痛,总是捆绑在她身体的同一个地方。这个感觉叫米放心吃惊得浑身打起了冷战,她本能地拒绝着这个感觉,却越是拒绝越是清晰,眼里就滚落出一串串的泪,那泪没有一点热量,凉得像是冬天房檐上消融的冰水。哑巴在远处哇啦哇啦地乱叫着。他听不见四眼狗的吠叫,却感觉得到四眼狗的燥动,也就跟过来了。哑巴看见了米放心。看见了脚手身上捆绑着绳子的米放心,惊讶得张大了嘴,却再没有发出一声哇啦哇啦的嚎叫。哑巴一条腿跪在地上,伸手想把米放心扶起来,左比右划,却怎么都下不了手。米放心便侧了身子,挣扎着自己坐起来,用眼睛示意着,让哑巴为她解开捆绑在身上的绳子。虽然天黑,米放心的眼神哑巴很容易地领会了,使劲地点着头,便一点点地解着绳子。米放心的心里有了谱,知道解开身上的绳子并不难,找到绳头,只消轻轻一抽,绳结一开,全身的绳子就会松下来。可是,哑巴就是找不到绳头,也不知怎么解,倒是聪明的四眼狗,呲牙咬住绳头,绳结便很自然地松开了。米放心情愿不情愿,身上已有几次绳捆的体验了,她在想,谁会把她捆得那么专业呢?四眼狗不吠不叫了,静静地站在一边,却还警惕地高昂着头,左边看一眼,右边看一眼。从绳子的捆绑中解脱出来的米放心,没太注意四眼狗的举动,而是和单膝跪在她身边的哑巴艰难地交流着。哑巴打着手语,米放心也打着手语,当然都不是受过专门教育的手语,交流起来颇为困难,但是两人还是大体知道了对方的问询或回答。哑巴手舞足蹈的询问是,谁捆绑了你。米放心摇头摆手,回答他不知道。米放心就又问哑巴,又是来找离群的羊儿吗?哑巴就点头了,两条胳膊把周边地理都划了一遍,在怀里做了个搂抱的动作,再摇摇手,米放心也就知道他没找见离群的羊。米放心就作着手势,让哑巴再去找。米放心还给哑巴费力地比比划划,要他暂时保守秘密,可不敢乱说话。哑巴也便听话地点着头。……没有等到米放心来陈仓城,赖驴儿就搭车回了柳村。回到家,看见米放心还昏昏沉沉地睡在炕上,快一天了,米粒未进,滴水未下。老爹赖驼子不知所措,在家里走出走进,真像一匹失魂的老骆驼,蹲在院子里唉声叹气,看来一天了,他也没吃没喝。赖驴儿回来了,赖驼子唬地站起来,两只眼睛突然睁得牛铃般大,射出一股逼人的寒光。赖驼子把声压得很低,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把媳妇咋的了?”只是简短的一句话,赖驴儿却像被刀割来似的缩了缩脖子,没接老爹质问他的话。小心地挑起布门帘,颠儿颠儿地几小步,站在了米放心昏睡的炕边,轻声地唤着米放心。赖驴儿的呼唤都带了哀伤的泪声,“放心,你醒醒呀!”赖驴儿还真有泪流了出来,“好好的这是咋的了?啊!咋的了?”浅浅地咳嗽了两声,米放心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手在身边摸索着,摸到了装着人民币的挎包,送到赖驴儿的手里,让他给老爹送去,点算点算,看有赊损没有。赖驴儿没接钱挎包,端起凉在炕边的汤面碗,挑起一根长长的面条,要喂米放心吃饭,米放心接过吃了,赖驴儿就再喂,连着喂了几条,米放心就伸手挡住了,再次强调,让赖驴儿把装钱的挎包给老爹送去。赖驴儿这次没再犟,照着米放心的吩咐把钱挎包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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