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身不言地肥瘦,为邻不择家富穷,狂风来时亦弯腰,大雪过后仍昂头。

大雪江湖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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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兴亡,风雨飘摇。  当人们看见硝烟起于烽火台上的长城,听见了那来自远方的万里蹄声,尘土伴随着金戈铁马,士卒将领拖着铿锵血目走上战场,一场旷世大战席卷了整个大陆。  彼时武梁国力雄厚,军队强盛无比,在中原可谓一家独大,八方各国无不割地自保,然而这并不能满足武梁王朝的雄心壮志,而其志向所在,乃是这苍天之下,十万八千里江山。于是梁先帝骇然出兵,以锐利的兵锋开拓霸业王图。  而各国当中,尤数多年来一直号为正统的西凉国首当其冲。  那一年,西凉战场上数十万枯骨叠了一层又一层,千年的长堤下,唯见血染大地。  只见广袤山坡上,挎着森寒铁戟如林的异军铁骑吹响起冲锋的号角袭来,携着阵阵雷霆,好像能踏平百川。见军阵中,几面赤红色的大旗上仅有一字,“刘!”此乃武梁国姓,而这数不清的乌黑铁甲,憾动大地的滚滚巨响,全是来自那武梁王朝的雷霆马蹄!  这些军人一个个都身经百战,足以以一当十,而这支军队更是号称武梁王朝战斗力第一的最强军队。  天空骤然雷雨降下,十万男儿奔腾如虎。  他们奔向西凉国都,杀气腾腾。  而阻拦他们的,不过是几千名西凉禁军。  当两方遥远相见时战鼓便已经擂动起了,那些西凉士卒望见迎面而来的数十万全副武装的敌军时没有丝毫胆怯,反而纷纷抽刀而上。  先烈们都已经战死了,如今由他们来为苍生守国门。  两军交错之际,铁骑们向下拎着大戟一扫而过,顿时鲜血喷涌,无数断肢人头落地。  瞬间,这西凉最后的力量全部覆没了。  很快,军队便破开了都门,冲入了皇城,为首一列纵队护卫着一人迅速的奔入皇宫中。  这个人就是军队的统帅,他叫赵离,十分年轻,还未及冠。当他不带任何表情推开大殿正门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中央的一位女人。  这女人身着华贵,却凌乱不堪,绝代风华,却双鬓白发。她就是如今的西凉太后,一个姓风的弱女子。  当她抬起头颅时,脸上顿时划过一抹冷笑,但随即又陷入绝望。  只见赵离带着铁甲护卫走过来,重重将她包围住。  她心中一沉,感到无力回天,同时又害怕不已,她听说别的国家灭国之后那些原来的妃子公主都被抓去遭受了野兽般的凌辱,折磨至死后又抛尸荒野,眼下难道自己也要被他们那样对待?  忽然赵离向前走近一步,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冷酷地问道:“西凉皇室可还有余孽?”  她冷哼一声:“陛下已殉国,诸位藩王也全部都战死在了沙场上,我西凉三十万英魂亦是!”她的话语字字铿锵。  但又多么凄凉,此刻她咬着鲜红的嘴唇,浑身颤动着。她的依靠早已没了,丈夫去世了,儿子也自杀了,还有谁能来保护她?等待她的,注定是折磨。  她闭上眼,攥紧衣服,泪水翻涌,绝望地静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赵离接下来不是对她做那过分之事,而仅仅是怜悯般的扔给她一段白绫,随后背过身,走到宫门口,低头俯视着脚下的千军万马。  “你自己了结吧,西凉已灭,我赵离不会欺负一个女人。”他淡淡地道。  好个冷酷的背影呵!  她笑了,笑命运凄楚,笑西凉的凄楚,甲士三十万,全都化为了垒在西河边上的枯骨,传承了千年的皇族,竟一夜之间子嗣绝尽,想那黎明百姓,也无一人生还吧!  先帝!对不起!  她决绝的踏上金銮,毫不犹豫地用那一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一幕,赵离不曾回头看,只是在她死后,他便下令焚烧皇城。  大火烧了整整三十日。  从此西凉国灭,武梁王朝先继灭六国,统一了中原,臣北越,集浩浩之势,乘胜之锋,与北氓对峙。  只是那位因国殉命的太后可能至死也不知道,有位忠心的内臣抱着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女儿悄悄逃出了烽烟四起中的家。  那女孩是最后的皇族公主,也或许是西凉最后的希望。  皇宫极远处,皇都的城外一片厮杀,只见几十名铁骑挡在一名宦官模样的男子前面,他怀中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几十名铁血的大汉不留丝毫怜悯,抡起手中的武器就朝着男子杀去。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接近男子的顷刻间,地面上瞬间炸开冷冽的寒气,伴随着刺骨的冰雾,他们想要透过这层层冰雾刺出大戟,但还没来得及便已经冻僵了。随即男子抬手凭空一切,他们一下子就成了碎尸。  轻描淡写般地杀掉几十个人后,男子抱着女婴一路逃离,他低头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蛋,笑道:“公主殿下,您和太后可真像。”  当停在一处山坡上时,他回首北望,望着远处大火熊熊燃烧中的旧都,火焰直逼天际,青烟刺眼。  他跪下身子,朝那个方向狠狠地用头磕地。  “只要有我貂寒在,公主便绝不会有事!”他发誓道。  …………  与此同时,西凉千里之外的昆仑山后山崖壁下,无尽海上,排山倒海,巨浪滔天,滚滚河水愤怒的拍打着对岸,却唯独靠近不了一袭布衫,只见一名持剑的中年人独自面对正怒视着自己的黑蛟。  七纹。  黑蛟每修炼一万年其身后便会生出一条金纹,而此刻黑蛟那威风凛凛的七条金纹则赫然向剑客彰显着自己的强大与恐怖。  那名剑客矗立在一道高峰之上,提着剑与黑蛟对峙。  山下早已拥挤成了人山人海,只为目睹这场绝世大战。  忽然雷雨大作,黑蛟伸起利爪,仰天长啸一声,口中不断地吐出炙热无比的龙息,凶恶的面目似是在警告面前不知死活的凡人,休要踏入它的领地!  可这剑客不为所惊,他反而轻轻一跃来到海面上,同时将手中的剑抛入云层中。  瞬间,刺耳的剑鸣声响彻于天地间!  只见漆黑无比的天空,缓缓产生出无数的飞剑,其发出的颤鸣声如同滚滚雷霆,待全部飞剑显形完毕后,所有的锋芒都一齐指向了那水面上的黑蛟。  天似穹卢,剑客的声音回荡四野:“孽畜!快将仙药交出来!我李某可以饶你不死。”似乎只要他一念之间,这万千飞剑便会顷刻穿透黑蛟的身体。  黑蛟顿时怒了,它再次长啸一声,让大地阵阵晃动,随着它的意念,无尽海水更加狂躁地翻滚起来,甚至它还口吐人言!  “凡人休怪我了,是你自己找死!”  随它话音落下,一道炙热的龙息裹携着滚滚巨浪奔腾而来。  山下人咂了咂舌,都为这黑蛟的威力感到震惊不已。  只见白光耀眼,中年剑客一剑如长虹贯日递出,随即千百万剑紧随其后,剑气缭绕,化无形为有形,罡意无穷。  那剑气与龙息相触的刹那间,热浪翻滚,整个昆仑山一阵颤动。  山下的人们都不自觉地伸出手挡在头顶上,以为天要塌下来了。  直到听见一声凄惨的啸声后,人们才再次抬头仰望,所见情形让他们大为吃惊。  只见看似拥有坚不可摧的鳞甲的黑蛟竟已血流满身,身上出现了数不清的巨大窟窿,其伤势惨不忍睹。此刻它又怒又惧地望着剑客,不断哀嚎着。  “孽畜,早将仙药交出来,便何必叫你为难受罪。”剑客边踏步过来边说道。  他走到黑蛟面前时猛然一跃,当跳到黑蛟头颅上空时降下一掌,将它的头按了下来。  黑蛟沉入水中,毫无反抗之力。  当它再次浮出水面时,剑客已一剑抵在它的额头上,他说道:“交出来,便不杀你。”  黑蛟的眼神顿时千变万化,好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忽然昆仑之巅有一道金光降下,覆盖住了整个无尽海,在金光范围内,剑客竟感到一阵乏力。  他大为惊奇,很快便听到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如洪钟一般进入他的耳中。  “大道三千,法力无边,此处岂容你放肆,强入禁地,剑伤守护之兽,已是触犯了我昆仑道宗的规矩,如今还不退下,否则后果自负。”  剑客握紧了他的剑,抬头望向那山巅所在,只见有一个身影矗立在那儿,而在那背后,是浩荡无边的金光缭绕,以及无数只扶摇直上的仙鹤充满了天空。  “我不退,你是何人?口口声声说道,怎不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看是它厉害,还是你的道厉害。”剑客坚毅地说道。  山巅处一阵沉默之后,传来了一道声音:“你上来。”  瞬间万剑齐飞,直冲昆仑巅峰而去,剑客踏上了那当头一剑,哈哈大笑,以一股无限的风采扶摇直上。  他今天为了那仙药而来,即是为了心中所念的一名女子而来,她如今病重将死,天下无医,唯有昆仑仙药可救她性命。  所以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他,也无法阻止他,因为他是这世间的剑神,天下的至强者。  有谁不想一剑斩去,就是那鬼神仙佛也无可匹敌?又有谁不害怕,自己手中的剑连心爱的人儿都保护不了?  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剑神李长安,今天递出了他平生最强一剑。  只见万里星辰平野阔,皆一阵颤动,数百里飞翔的仙鹤都无不四散而尽。  原本漫天的浮云冲进九霄,天空被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而那下面,是渐渐不稳不安的昆仑。  他涤荡了整座昆仑山。  他已如此,谁还能如斯?此剑一出,将带来无限的震撼与可能。  但震撼过后,是骤感绝望的无力回天,是感叹奈何自己天下第一也无法改变命运的命哀。  在众目睽睽下,近乎无敌的剑神李长安突然落下山巅,摔入无尽海中。  世人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方才发生了什么?  直到碍眼的尘嚣散去,人们才知剑神这一剑失败了,那个高高矗立在似乎是世界之巅地方的身影没有丝毫损伤。  而他们不知道,那个人还对剑神说了一句话。  一剑失败算不得什么,但这句话却让他从山巅处坠落下来,甚至让他心境不稳。  自那以后,人们再也没见过他,也再也没听见过有关他的消息。  最后都只认为是那天死了,坠入了冰冷的无尽海中,谁也不可能活下来。  从此江湖不再见那一袭布衫仗剑走天涯,携手红颜生死相许共华发。失去了他,令无数文人骚客因此感叹江湖命哀。  落日江边,一个落魄的身影坐在对岸处,身边搁着一把残破的剑,他望着滚滚东逝水,默默无语。  这时平静的江面上飘来一个篮子,他的眼神看去,篮子里面似有物。慢慢的,当篮子飘到他面前时,他才看清,原来里面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拾起篮子,抱起了婴儿,篮子里再无别物。  那一年,西凉亡了国。  江湖内的百年剑神被传身死他乡。  也是那一年,一个新的命运从此开始。
  武梁王朝北部的边境上,这里大雪纷飞,冷风不断地刮过,俨然一片寒冬景象。  这方圆百里唯有一座小城,它矗立在这充满寒风与飞雪的荒凉之地,成为北氓与武梁两个王朝之间的隔点。多年以来,北氓不断南下入侵,与武梁发生的战争不管规模是大是小,都是这座小城在坚守抵抗着。  只见城外无限广阔的大地上,军营林立,内有成千上万的士卒喝声如雷,外有一片片黑云般的铁骑奔腾游走,随大雪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而在更远处,还有一片异样的景色,那是一群身穿白甲,跨着白色战马飞奔的潇洒铁骑,他们显然比其他的队伍厉害得多,人数却也稀少得多,但他们手中的长枪傲霜直指,无影无形,结合一身白色,与这场雪景融为一体。  这里叫燕云,城是燕云城,人是燕云人,城外的千军万马就是燕云军。  整整三十万士卒。若说燕云是在为武梁王朝守国门,那么他们便是在为燕云守天下。  只因这方圆百里的地方,是他们的家,亦是所有燕云人的江山。  可惜同时,燕云这块土地也是倍受世人冷落的地方,因为它实在是太荒凉了,以至于这里多年不见中原人来过。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二十年前,一位中年人带着一个婴儿来到这里,在城中住了下来,城中的大将军韩夑对他们非常照顾,不仅差人把他们接入了城中,还专门在将军府旁修建了一座小院给他们居住,还不时地去慰问情况,一旦缺衣少食,便立马让人送过去。百姓们都说大将军乃天下第一仁德之人。  相传韩夑年轻时曾在朝为官,但后来却自愿来到这北方为朝廷镇守燕云国门,一转眼,便是几十年过去了。于是在这燕云城内,韩夑便是百姓们心目中的衣食父母,甚至是明君贤主了,尽管他统御西北三州足以一手遮天,但却多年来治理有方为燕云带来了蓬勃生机。  韩夑膝下有一女儿,不是娇生惯养,而是从小当作男儿一般来培养,少时亲涉战场,观摩行军打仗,后来亲骑上阵破军杀敌,自有一概女将风采。大将军率领燕云士卒与北氓斗了这么多年,岁月早就让他蹉跎了,如今都是他女儿来代他管理西北军务。  前年朝廷还封了将军的女儿为燕云郡主,给了她领兵之权,算是将他父亲的职责正式交给了她。  后来百姓们都道是大将军能够安享晚年了。  …………  城中也飘着大雪,寒风如刻刀刺痛着行人,但有一条街上却还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似乎彼此之间摩肩接踵的温度让寒冬都不算什么了。  放眼望去,店铺林立,除了吃食面饼还有古玩器玉,酒肆茶楼样样齐全,人来人往吵吵闹闹得鼎沸不绝。  只见得街巷处有一间取名为浮生斋的茶馆,里面有三四排席位以及一个前台,台下座无虚席。客人们显然不是被这儿的茶水吸引过来的,而都是冲着这里一个说书的来的,只见刚刚一名客人走出去,门外便紧跟着又一名客人走进来,进来就要花钱,要听书就得点茶喝,一杯茶水一两银子,这让茶馆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拍腿叫好,客人们络绎不绝,仿佛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在流动哩。  台上的说书人是个年轻男子,样貌清秀,头戴素冠,身着一袭白衫,手中轻轻摇晃着一把扇子,颇有几分嫡仙模样。只见他在台上一阵说道,旁边还有一名姿态极美的女子拨弄琵琶为他伴奏,这一唱一和,倒衬得故事铿锵动人。  台下听客们无不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生怕错过了些精彩片段。  他说任春秋国战狼烟四起,王朝兴亡苍生百姓,其中滋味也比不得这百年来剑意快哉的好江湖。  江湖有诗有酒,有血有肉,有风花雪月,有快意恩仇。而战争有什么的,不过是皑皑白雪泣长城,一将成名万骨枯,任多少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不过是一时的太平。  想当初战争结束的那一年,江湖内一位百年来剑术第一的前辈慨然离去,以他平生最强一剑来为自己的一生画下了句号,也带给了多少人最后一次震撼,自那以后,剑神这个名号便成为了一代人心中的江湖记忆,可望而又不可及的巅峰。二十年来,不少的文人墨客追思李长安,写下了多少广为成传的动人诗篇,有的是在瘦西湖畔,有的是在望海楼前,还有的则亲去了一趟昆仑山,在那里感受触摸了老剑神的最后一次痕迹。  随着年轻男子愈发说得情深意切,琵琶声便愈发铿锵激烈,骤然由柔至刚,音高弦紧,可谓是银瓶乍破水桨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他道是曾长啸一声憾巍峨,青锋惊破旧山河,多少人爱,又追随又崇拜,那一袭青衫仗剑风流的他,直到后来去天涯,十年征战已白发,为的是滚滚红尘痴迷情,付的是呕心沥血把命拼。  昆仑山下,无尽海前,因那黑蛟现万剑诀,因那仙人递惊天剑,到头来,因为儿女情长陷命劫。  君不见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谁人话凄凉?孤坟何处,英魂流浪,莫奈何,暗教这百年江湖为你忧愁为你哀伤。  休说蹉跎人世,百里飞鸿,尽夕空,念当年御剑,豪去江东,竟二十载,看遍今人,还记你一袭布衫,剑吼西风!  说书尽处,一曲终了,女子当心一画,琵琶声瞬息而止,台下听客们竞相悄然无言。  紧接着一些年轻人开始大声喝彩,有的还敲着桌子连声叫好,甚至只顾着数钱的掌柜此刻也忍不住拍案叫绝,赞声不绝于耳。而有些角落里,一些老一辈的人们早已流下了眼泪,默默恸哭。  前台上的一男一女相视而笑,随即双双起身致谢。男子收拾仪装,女子收起琵琶,一齐走了下去。当他们离开时,掌柜走来,将两把银子塞入他们二人各自的手里,爽朗笑道:“莫凉公子,夭夭小姐,多谢你们,小店生意火得不行啊,这点钱财不成敬意,但还请二位以后常来,帮衬下小民生意,下次我一定在云霄楼订下酒席款待答谢二位啊。”  男子抱拳谢道:“一定,一定,多谢掌柜的了。”  “嘿嘿,慢走慢走啊。”  直到离开这条街,离开了繁华又嘈杂的闹市。他们行走在一条偏僻小道上,那两个并肩的背影,看似竟如一对雪中漫步的情人,男子好几次偷偷地望了望身侧,看着女子的发间与脸,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温和与情意,嘴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这一刻他觉得,似乎就这么看着她的脸颊,心中便无忧无虑,他真希望这条路足够长,能让他看到永久。就这样在男子的意愿中,这般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女子突然开口问男子道:“莫凉,李老头最近可好?上次见他,驼背了不少。”  男子在她说话前便老实的移开眼睛,听完话后便双手抱着后脑勺,一副优哉游哉地回答道:“他呀,天天都好,整日喝酒睡觉,醉的时候还喜欢说胡话呢,说得天南地北叫我不得清静。”  女子听后微微一笑,随即一脸认真的道:“李老头上次还向我爹讨了好几壶酒喝去了呢,我爹也是个好人,不要他的回报,只不过总觉得李老头心中藏着事情,整日忧愁的时间占一多半,我可真怕你受他影响。不过你还不是一样?喝醉了喜欢胡说八道,看来果真受了影响。”  男子想起了以往喝酒时说过的那些令人脸红的话,当下便压抑住心中的羞愧,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又不是胡说八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他说这话时一直望着她的眼睛。  不料神色立马变得严肃的女子责怪似的看着他,好像颇为生气,“那也不可随意胡说出来。”女子扭过头,咬唇道。  男子看着她,眼中带笑,笑里一丝伤绪,缓缓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和尚,我不会和他抢你的。”刹那冷风吹过,吹落了男子眼角的什么东西。  女子回头,看着他,笑嘻嘻说道:“你明白就好,我可比你大哦,是你姐。”说完,她便选了一条与之相反的方向,丝毫不留情面的离开了。  男子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息道:“熊夭夭,缘何当年那件事后你便如此喜欢他,他只是个和尚,如何爱你,若爱了你,如何参佛?可我呢,为你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不愿喜欢我么。”  他转头看向路边的水塘,顿感寂寥,于是便坐了下来,看那鱼儿陷入沉思中。  他叫北莫凉,是李老头二十年前在南方捡的孩子,被捡到时没有身随一件信物,便不知自己的身世。如今住在将军府旁的小院内,与李老头相依为命,在大将军的帮助下,日子过得相当不错。而且平时喜欢读书,但却没有啥天分,读了啥啥也学不到,文采不好,连什么甚妙的诗词都写不出来,刚刚在茶馆内说道的那一套,还是熊夭夭帮忙写的。  不过说起熊夭夭,那可是满城瞩目的大美人,大才女。其父是燕云显赫家族熊家的家主,十分疼爱这个女儿,从小就拿最好的东西来娇生惯养,可熊夭夭不仅生得一副国色天香的好皮囊,而且文学天赋也十分出众,七岁便诵诗书,九岁能写诗文,十五岁时举行及笈礼,当场写就一篇《西子赋》惊艳全城,一时间燕云的诸多公子少爷们争相抢夺,拼的那是头破血流,惨不忍睹,更有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到处吹嘘熊夭夭已是他家娘子,结果第二天便当街被多名纨绔暴打,回了家连爹娘都不认识此乃自家孩儿。说起来也令人唏嘘不已,熊夭夭竟在多年前游幽惶山时不知何由爱上了一名出家的和尚,年纪倒是般配,不过就种种情况而言,这段姻缘是不可能的,可是熊夭夭怎么也不肯相中那些父亲安排的男子,不管是年少有为的还是纨绔败家的,反正就是不喜欢,一心只在她的和尚哥哥身上。  这件事,北莫凉颇为伤心,颇为无奈。  谁叫他喜欢她呢,别人要伤害他,他便护在她前面,她说要去看那和尚,他便为她驾马驰骋,一路遮风挡雨只为见她欢颜。  莫凉情深,倒是与当年长安相似。  二十年过去,一个早已为红颜销声匿迹,一个还在仰望着他的不朽传奇,而每当回首远顾,心中的那个所谓伊人的背影,又总是不知所措。
  那天下午,北莫凉发呆了许久,直到黄昏也褪去,夜幕散开,吞噬大地。  他这时才缓缓起身,离开小路,向广阔大道行走去。他一步一个脚印,踩在雪地里,深深的嵌入,好似要把积雪压下去。  此刻他愤愤不平,等会回去又要给李老头收拾满地的酒壶了吧,那家伙总是不爱收拾,也不知检点,整天一个糟蹋样,一身破皮裘也不知穿了多少年了,出了几个洞了都,将军府送来那么多衣服,又还舍不得换,自己懒得动弹,每次都还要帮他接水擦拭身体,真像个死鬼似的,除了吃饭时动动筷子,打饭也要自己帮他,也就去别人家里讨酒时肯多走几步,要不是自己是他捡来的,干嘛要如此伺候他,倒不如撒手不管了算了。  一路这么埋怨着,他已不知不觉走完了五里官道。  前面就是自己的家了,旁边便是将军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怎得与自家这小院内一副萧凉景色相比。  满园枯枝败叶,二十年前尚还是繁茂的大树,几面衰墙,当初修建时多么的高大挺立,现如今,早已变了样。  说起来北莫凉更是对李老头忒生怪哉,大将军前些年说要帮着将院落重新修建一番,可李老头竟嫌麻烦,屡次推辞,接连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也不知那老家伙想的什么,北莫凉边走边想着。  当走进院子里,树上好些片梧桐枯叶飘飞下来,都是被吹落的,北莫凉感觉这风扯呼,便马上进了屋子,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于是他便摸索着桌椅找来了油灯点亮罢了。  借着微弱的灯光,北莫凉看见了躺在长椅上熟睡着的李老头,一身破皮裘凌乱不堪,手中还捏着酒壶没有喝完。顺着目光滑下去,地上还有三四个喝光了的酒壶到处扔着。  北莫凉叹了一声,弯腰去捡那滚落在地上的酒壶,以及他手中捏着的那个,这老头力气还真大,睡着了都还紧抓着不放,北莫凉废了好大劲终于好不容易才夺了下来。  其实莫看他这一副文弱书生样,还是个常在茶馆里打工的少年,身体却非常的好,自家的李老头整日迷酒恋酒,总把院里搞得一片狼藉,从来都是北莫凉来为他料理后事,因此在十多年的训练下,他干起体力活来,那是多久都不会累,就连与人打架都能占个上风,很少落败。  北莫凉脱下今日说书时的那身装扮,着一身布衣,手里拖着一个扫帚走了出去,开始打扫起院落。  满地的残叶堆积,西风滚落而下,北莫凉一人一扫帚,在月光下来来去去,将一方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望向屋内,朝李老头轻轻哼了一声。  做完了一屁股家务事的他坐在了一颗梧桐树下,将扫帚放在树旁,这一刻,他想起了熊夭夭,以及她说的那些话,这女子为何不谈感情还能和自己眉开眼笑的,一谈感情就立马变了脸色。顿时他心中烦躁无比,瞬间多少心事都涌上心头,叫他一时难以平静。偏偏感到烦燥的他并不想饮酒,只是这么静静的坐着,仰望月光发呆。  皎洁的白色照亮了他的脸颊,淡淡望去竟如此清秀好看,他也是生了一副英俊惹眼的皮囊。  想那燕云城内九家花魁无一不为了他醉生梦死,倾情潦倒,其中缘故定非坊间流传的是为了攀上北莫凉家与将军府的这一层关系,与他风流倜傥的气质与外表同样离不开。  只是此间少年,因为一些缘故,尚未长大,还难以理解那些外面的红尘。  一夜寒风过,第二日清晨,李老头早早的醒来了,睡醒后人却没酒醒,脑袋依旧昏昏沉沉,醉酣的脸上还残留着酡红。他一醒来便走到屋外,以为有太阳晒,结果冷不丁地被扑了一面冷风,他顿时清醒了几分,睁开眼便瞧见了倚着树背似睡非睡的北莫凉,只见他旁边立着一个扫帚,再看着院内的地面,干干净净,老头摸着大把大把的胡须笑了笑,这孩子,挺勤快的嘛。  于是李老头又走进屋内,望着家徒四壁,一阵寻觅。  等到老头再出来时,北莫凉他还是睡着了,于是李老头趁他梦中的时候悄悄地为他添了一层棉被。  做完后,李老头抖耸着肩膀不禁道:“呼,好冷风也!真够扯呼。”他低头对着北莫凉一脸鄙视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有床不睡睡外面,是嫌弃老夫还是咋的?枉我养你这么多年,倒还落得被你讨厌哩!”  李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见这风刮得又大又冷,遂回了屋,扭头对北莫凉说道:“算了,老夫先不管你自个儿回屋舒服去了,反正你听不到也见不着,又不能把老夫咋的。”  若是北莫凉听到看到,恐怕也只能呵呵一声真不能把他咋的。  谁叫这孩儿是他捡来的呢。  李老头躺回长椅上,伸手拿起昨夜未喝完的酒,边喝边说道:“熊道成是个厚道人,不枉老夫曾教他三剑,如今发达了,倒也不忘每天前来孝顺,每次都有美酒送来,甚好。”  喝了一口接一口,李老头继续自言自语道:“可惜这家伙脑袋不灵光好使啊,接连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先前安排的那些相亲也就如小打小闹吧,可这次他竟然直接向唐家许下了婚约,嗯……我可记得莫凉对熊夭夭那女娃娃喜欢得厉害,天天口里惦记着,我且不告诉他,免得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来,毕竟到头来,再喜欢也不是自家事。”  随后他好像糊里糊涂不知在说些什么,他说:“小鱼儿,你若知道了现在的我,会不会失望呢?曾经的我在你眼里一向都是见义勇为,敢做敢当的吧。唉,也怪天地不饶人,先是夺走了你,又夺走了我的剑意。让我好不痛哉。”  但忽然,他转而又说道:“可是,我缘何又在莫凉身上见到了昔日的自己呢?他对那妮子情深,恐怕如我当年一样吧,若是不告诉他此事,难免他将来不会恨我一生,唉,不如告诉他,放手让他去做,免得悔恨终生,也罢了,这复杂的人情。”  说到最后,李老头一声栽倒在长椅上,又喝醉了。  庭院枯枝落几许,飘来瑟瑟幽香,梧桐树下,北莫凉的眼皮子跳了跳,随即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张被子,他一把扯过来,嗅了嗅,随即捂鼻道:“好重的酒味儿,这一定是李老头的!”说完便毫不犹豫的扔掉了。  突然北莫凉打了个喷嚏,浑身直哆嗦,顷刻间睡意全无,他遂站起身,拿过一旁的扫帚,百无聊赖地迈着步子走向屋子,推开门,又见长椅上醉去的李老头,随即无语凝噎,老家伙爱喝酒,啥整也没有。  于是他深情地说道:“唉,你一天到晚要喝多少,老年人就该注重养生养道不是?不然怎么长寿,我可不想你哪天突然就醉死过去了,我还穷,出不起那丧葬的银子啊。”  搞不清这话里到底是责怪还是心疼。  到底是老头子捡来的孩子啊,北莫凉走到屋外,将那刚才扔在一旁的被子拾了回来,为老头盖上。  “只是很遗憾”北莫凉突然说道,“不知你这次又说了什么胡话。”他嘴角一弯,似笑非笑。这话与其说是遗憾,不如说是好奇。  忽然醉梦中的李老头嗝了一声,意识模糊的道了一句:“小二上酒。”北莫凉则轻轻蹲了下来,看着这张通红无比的老脸,目光温柔,“老头,你年轻时也曾走过江湖吧,不知那时候的江湖和现在的江湖有什么不同呢?以往我去茶馆时,那儿的老人总是谈起一个叫李长安的人,他们说他曾是天下第一的剑客,还说起好多关于他的故事,只可惜,这样的人几十岁便死了,他们都说年轻时见过他,你见过吗?是不是一袭青衫,提剑走马,潇洒不羁的剑客呢?”  北莫凉眼前似乎出现一个与话中无异的人,三尺青锋,木马红尘,顿时令他无限神往,不由自主的道:“我也想做剑客。”  可惜趴在长凳上的李老头听不到这话。  北莫凉记得,小时候他在路上耍剑,李老头看见了一脸慌张的从酒馆里走出来,夺过他的剑,亲口责备道:“你这小子,可千万别再碰这玩意儿了,伤到人怎么办?老头子我可赔不起!”可后来,一到了家里,李老头却瞬间换了一副面孔,十分正经的对自己说道,“你记好了,若长大了还想学剑,我便亲自教你。”那时的北莫凉听到此话无比高兴,活蹦乱跳的到雪地里和伙伴们堆起了三个雪人。  现在,北莫凉则哈哈一笑,一脸回味的道:“那时,我竟然当真了,你这个老头,怎么可能会剑法呢?”他的眼睛往下看着他,心想你能一辈子安康便好。  屋里迎来一阵阳光,北莫凉推门走到外面,四处张望,本想随意看看,却好巧不巧的瞧见有一个小哥正坐在院内,头上顶着一层积雪,嘴巴鼓起,剑眉星眸,高高抬着下巴似乎在横对天空,他动作粗鄙,一身草莽气,却锦缎花绸,唯有衣服华丽。  一番玩心大起,北莫凉一声不响的走到他背后,趁其不注意,一把将他的脑袋抱住,使劲的往下压,打趣道:“狗蛋,你这小子,一声不吭就跑到我家里来是要行什么坏事?”他的怀中,小哥一脸求饶的笑容,“大哥饶命,小弟不过是来看看你的啊~!听说你如今在茶馆说书,好久不出来厮混呢!  还有,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叫狗蛋,我姓苟名寒,苟寒啊。”  
  雪小了,院落里风习习。  北莫凉懒得折腾,放开叫苦不迭的苟寒,连连大笑,二人于是一同屁股坐在雪地里,刚一坐下,北莫凉就如话唠一般敞开嘴,说起了他在茶馆内说书的经历,这家伙不老实,说什么茶馆江湖不太平,地头龙蛇混杂,不懂事的啥都有,每天总有几个小混混当着他面调戏熊夭夭,于是他怒发冲冠,一扇子呼啦过去,顿时就是眼冒金星,然后使出最近领悟的北家拳法,将那些人打的满地找牙,从此他们再不敢挑衅声张,打自己看上的女人注意了,而这本是无中生有,却奈何北莫凉一番煽风点火外加添油加醋,说的那是无比的惊心动魄快人口舌,苟寒听后崇拜得五体投地,眼神火热,连连称赞。  这下北莫凉得意道:“那是。”  一阵风就这么呼啸而过。  随后苟寒仰天“啊”了一声,干脆躺了下来,朝着天空怀旧道:“大哥,我真想念徐言痴这家伙了,自从他走后,咱仨兄弟便再没能够聚在一起了。”  北莫凉看着他,瞬间眼神哀伤,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是啊。”  燕云城内本有三杰,北莫凉与苟寒,还有一个徐言痴,三人中唯有北莫凉家中贫寒,其余皆是富贵豪门,苟家在燕云道上世代为官,徐家则是是以文震京华的书香世家。这三人打小便摸黑滚爬在一起,整天不务正业,尽做些人人嗤鼻的勾当,十二岁以前偷鸡摸狗放火烧庙,十二岁以后纵马驰街厮混青楼,每月初一定于云霄阁一聚,届时歌舞达旦场面淫华,好酒好菜不吃,偏偏只上歌姬花魁的肚皮,纵使如此,却依然有众多豪门亦或着平民家的妙龄女子对三人仰慕非凡,这些年来,不断有年轻的初女献身他们当中的某位,并且一再被抛弃还死心塌地的跟随,成为燕云城内的一段“佳话。”  不过北莫凉却并非大多数人眼中的坏小子,虽然名列三杰,但他却天生没有苟寒与徐言痴那样的草莽气,反而一心如一,只单单喜欢过一个女子,虽常入青楼,却也只是在旁边看着书籍,偶尔观摩一番,一旦有了欲火,便通过吃菜喝酒来打消掉,因此每次初一一聚,满桌剩下的美味佳肴,全靠北莫凉这一张嘴巴给解决掉,肚皮撑饱了,自然没有邪恶的心思,因此他并不像世人所谓“三杰之首,其恶最多,胯下妙女无数,花花心肠。”反而是个懵懂无知情犊初开的少年。  北莫凉捧起一抔雪,哗啦啦洒下,轻声笑道:“当年人们是怎么看咱仨的,还不是因为你俩作恶太多,祸害无数使然,倒把我也拉进水里,和你们一同遭受诽谤,哈哈,可我也真是好福气,竟能和你们一起被看扁过,值了。”  苟寒一声“大哥真好,”随后从怀袖间掏出两小壶桃花酒,份量不多,随身足以携带得下,却是种不易醉的温酒。  他说:“徐言痴也是没个好爹,糊里糊涂就举族搬迁到南边去了,撒手我俩,酒也只能我俩尝,寂寞啊。”说完二人一同举杯。  这温和的两份桃花酒,他们一口干了。  “听说南边不安稳。”  “是啊,我爹常说那里各党派勾心斗角,京城不管,当官的随意欺压,百姓生活艰苦。”  “不知徐言痴他们家怎样,过的好不好。”  “没法知道喽。大哥,小弟没本事,一辈子只能窝在这里了,可你不一样啊,你不是喜欢江湖吗,以后走出去了就去南边看看,看那小子混的好不好,要是不好就替我揍他一顿,要是好,那就算了。”  “嗯。”  “其实我就俗人一个,没什么志向,能实现这些,就不错了。”  “……”  突然苟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像要走,北莫凉见状便问他道:“去哪儿?”  “喝酒去,最远的酒肆,大哥你也一起吧。”苟寒说道。却见北莫凉想了想,最终摇头,“不想去了,身体不舒服。”  这一声,苟寒闻言回头劝道:“怎么不去看大夫,赛南医医术了得,你又不是不知道。”  北莫凉笑了笑:“就去。”说完朝他挥了挥手。  目送着苟寒离开,北莫凉走到那颗梧桐树旁,只见树背上刻着清晰可见的三行字。  这是三个人的名字。  当年每个以天为席以地为床的夜晚,各自从家里偷跑出来由怨天尤人到苦中作乐的三人,一起快马奔腾大漠边疆,一起温情惬意调戏良家,一起高歌上勾栏,一起大醉酩酊。  北莫凉一声叹息,当燕云三杰成为过去,熊夭夭又不喜欢他的时候,若非苟寒在,他真不知该如何过下去,这漫天的雪,就像一场凄凉悲哀,笼罩着人心。  而日子,越过越乏味。  突然,“啊嚏!”  北莫凉连连摇头,看看如今连病都在欺负自己,真是忒烦了,莫不是昨晚在院内吹了一夜凉风而染上了风寒?  他苦笑道:“狗蛋啊狗蛋,看来我真得去赛南医那儿看看了。”  他无奈的离开了院子,朝城南而去,在那里,确有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  鹅毛大雪漫天飘落着,今日冷风减弱了不少,于是城里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好好地观上了一观这满城白雪。  此刻赛南医店面门前已有不少的百姓为看病前来,他们大多都怀中抱着孩子,看这情形约莫是昨晚大风吹得太猛,孩儿们睡觉又不老实就把被子东踹两脚西踢两下造成。店前不时便听见咳嗽以及打喷嚏的声音,很是吵吵嚷嚷。  只见有位刚过四旬的中年人穿着长袍灰白大褂坐在店门前的一张四角木椅上,身旁是那根高大的写着“赛”字的招牌,配以红黑色,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长胡须,一只手为病人捏脉诊断,倒是似有一股半仙的模样。  不少人都知道,这个赛南医虽然像个江湖算客,却是有一身实打实的医术的,前些年将军府家的大小姐燕云郡主从前线负伤归来,据说是中了北氓军的巫毒箭矢,满城医师竟无人能治,将军府从南方又请了不少太医过来,但都没良方,后来还是得多亏了这位曾经不被看好的赛南医,竟然糊里糊涂的就给治好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反正从此名声一下就起来了,来看病的人多了,生意越来越好了,如今这店面也都修的整整齐齐,一改当初那只有一杆招牌的寒酸样子。  而几十年来,他都如这半仙模样。  忽然人们只听赛南医说道:“嘿!这不是北莫凉北大公子吗?什么风什么寒把你给吹来啦?”随即人们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北莫凉气喘吁吁的靠着一块栏杆,看样子是刚一路跑过来的。  北莫凉闻言抬头便说道:“你咋知道我得了风寒的?”  只听赛南医不急不燥地抚着胡须边说道:“我行医多年,练就了一双好眼睛,病人们得了什么病,我一眼便知,不仅如此,我还有一双好手。”他说着便举起了他的一只皮肤粗糙得吓人的手。  人群之中顿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有妇人说道:“老家伙你看病就看病,干嘛吓我家孩子!”  赛南医尴尬的缩回手,一脸解释的道:“我说的是医术啊,大婶您别不信,您那孩儿的病我不用开药就能治好!”  “你说谁大婶!”妇人顿时便怒了。  “哎哟我的小姐姐啊,这样吧,我给你赔不是了,保管把病给你孩子治好,还只收二文钱要得不?”  “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若治不好我还出十两钱哩!”  “那好,”这妇人推开旁人来到赛南医面前,将怀里抱着的孩子递了过去,“来啊,快看看,王阿婆六老麻子都说你这大夫不错,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赛南医扯了扯嘴,只用手轻轻地在脉络上摸了摸,随即从医包内掏出一副针灸,随手取了一根出来,往那婴儿两手中间分别一插,旋了几旋,随即道:“好了。”  众人不免惊叹这速度之快。  那妇人瞧了瞧自己的孩子,似乎脸色好了不少,再摸摸额头,这烧竟也退了,一来二去倒真好了个病。但妇人仍旧半信半疑似的,她拿出两个铜板放在赛南医桌上,说道:“也不知你真也不真,待我娘俩先回去,若是又发病,定要你赔上十倍回来。”  赛南医边笑边说道:“没问题,我行医多年,还从没谁治病了又找回来的。去去去!”  真是笑话,这样的质疑他已好多年未曾听过了。  那妇人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随后,北莫凉第一个来到了赛南医面前,他蹲着身子,一脸笑嘻嘻的说道:“老伯伯,你看我这病?”  赛南医依旧一副老仙风道骨的模样,不失风度而微笑着说道:“难得北大公子来我这儿看病一回,说说吧。”  北莫凉顿时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我呀,其实风寒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夜夜思一个人到不能入眠,你知道不,我做过好多事情都只为她欢心,可她总是不曾多看我一眼,好像压根儿就没兴趣似的,你看我长得也还算风流倜傥,站起来也玉树临风不是?可为啥她就不喜欢呢?前些年我陪她去幽惶山玩游,没想到她却爱上了那寺院里的和尚,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浑身无七情六欲的呆子吗?老伯伯,啊不,老神医,你帮我治治病,想想方子吧好不好?”  转眼间,赛南医听得目瞪口呆。
  寒风微微摇动着的大旗下,是人声鼎沸。  人们纷纷议论着,这二十年前入城的孩子,爱上了一位绝色倾城的女子,又为她赴汤蹈火却眼看着心上人移情别恋的动人故事。  突然人群中有人拍手称快,说道这故事波折流转,听到最后犹感酣畅淋漓,也有不少的少女妇人禁不住泣涕涟涟,心中的一腔闺怨不自觉流露了出来,怪自己的郎君怎没他这般痴情哟!更有的一些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们,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经历,最后也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大雪漫漫的压着,风儿越来越大。  一些人连忙用手捂着脸,头发吹得东倒西歪,但他们仍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了有趣的情节。  这时赛南医早已是惊讶得无以复加,只听得他不可思议的问道:“北莫凉!你不会是喜欢那个熊家的千金小姐吧?”  北莫凉点了点,道:“正是。”  人群中再次一片哗然。  无数视线纷纷围绕着北莫凉赛南医二人,只觉得这故事编的越来越出彩了,都扯上那位名满燕云的美人了。  赛南医顿时犯愁了,只见他一阵抓耳挠腮,摸了摸头发又抠了抠衣领子,一脸为难着说道:“我可听说熊家家主将他女儿许了人家啊。”他这话刚一说完,北莫凉就将他的桌子一下掀翻在地。  “说什么呢!夭夭会看得上那些烂货?”北莫凉生气地道。  看着自己的桌上那些东西到处散落在地,赛南医顿时浑身难受,但碍于这位北大公子变脸实在太快,他仍是小心翼翼地道:“我听说,是熊道成亲自拟的婚书,差手下人送出城去的呢。”  “哦?”北莫凉一愣,忽然感到一丝紧张之意,便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了,送往哪儿?你这大夫可别胡说!”  赛南医说道:“那可不,好几天前的事了,那天我到将军府送药,回来时经过熊府看见他家庭院里大办酒席,无意中得知的。据说……,是江南唐家!”  “你没骗我?”北莫凉疑道。  “怎么会呢!那天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当时就连李老头都在场呢!”赛南医十分认真地道。  那日,他记得清清楚楚,熊道成在庭院内摆下宴席招待满城名流,当场宣布了自己女儿与江南唐家一位公子的婚事,而且不仅有唐家的聘礼为证,熊道成更是亲自拟写了应婚书派人车骑送出城去,到此刻,恐怕早已出了燕云几百里远了。那时不仅有李老头喝酒听着,还有大将军在呢!  见北莫凉一脸惊愕,他继续说道:“我也知道这对你打击很大,可是的确就是这样,唉,这只怪熊道成那家伙,真不是个东西!竟然将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也可怜那女娃娃喽。北大公子,不如我先来看看你的这病?……诶你别急着跑啊,我这儿还有几副药,包管能治好你!”赛南医见北莫凉突然转身狂奔而去,顿时站起来大声嚷道,但无可奈何他已早就消失在大雪中。  赛南医泄气地坐回椅子上,稍有惋惜地道:“怎么这么急性子呢?,拖着病体还怎么去找那女子,真是又痴又傻。唉,只可惜这份看病钱没能收到喽!”  这时有人问道:“赛南医,莫非这事是真的?北小子真的喜欢熊家千金?”  赛南医气鼓鼓的说道:“岂能有假?看这不要命的样子,真是魂儿都丢了。”  顿时不少人大为惊奇,没想到这远非一个戏人的故事!  这时赛南医突然喝了口水,霎时淡定下来,他远远一望,竟然说道:“不过他,倒挺像李老剑神当年一怒出天关时的样子。”  顿时有人问道:“那你说说,李老剑神当年是啥子么样子咯?”  “这呀,我且慢慢说吧,”赛南医捻着他的胡子,意味深长,开始颇为怀念般的说了起来。  他说起,当年剑神李长安为了一个女子剑断雄关,阻隔大江致使江水逆流,只因前路有人挡他,挡着那条他走向她的路。  刚好那年,中原下大雪,江山之畔,素霜纷飞,亦如今日此景。  而北莫凉扭身奔去时,那股意气像极了他,像极了人们诉说中的他。  于是这个多年行走江湖的大夫想起了这段年轻时听人传道的往事,刹那间,回忆不饶人。  而此时此刻,北莫凉一路狂奔,脚下踏着积雪形成的冰盖,在官道上疯狂地前行着。  转瞬间,他已回到自家的院落中,他跑着推开门闯入屋内,望着一脸清醒的李老头,此刻他正端正的坐在椅子上。  李老头似乎是在打坐,竟然都盘起腿来了,他乍一闻声音,睁眼发现北莫凉突兀地出现在面前,顿时他嘿了一声,放下腿,问他道:“你咋突然回来了?不是去茶馆打杂工了吗?”他看了看北莫凉一头的霜,浑身衣物都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感到颇为奇怪。  北莫凉淡淡地道:“我今天没去茶馆,去看病了。”李老头这才哦了一声,但随即又问,“那你这又是咋回事儿哩?”他指了指北莫凉狼狈不堪的身体。  “我这是因为有事问你,才这么着急跑回来的。”北莫凉遂咬了咬牙,一口气问道,“李老头,夭夭她是不是要嫁人了?你回答我啊。”  李老头一吓,慌张地缩回椅子上,问道:“你是咋晓得的?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哩。”  北莫凉一听,忽然觉得心里一声清响,有什么东西碎了。  但是,他仍是不放弃似的抓住李老头的肩,再一次问道:“为什么这么说,那天熊家宴席,你在场吗?”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无比希冀的目光,多么盼望这话语是假的。只可惜李老头叹了一声,放下北莫凉的手,并昂着头,看了他许久,目光里十分心疼这个自己捡来的孩子,怎么长了二十年,还没长大呢。  当年他在河边捡到了尚还襁褓之中的北莫凉,并带着他千里迢迢来到燕云,自此便如树一般扎根生活于此,所见所闻都半点离不开这块地,起初这还是个十分活波的孩子,生活也挺无忧无虑的,老头也觉得日子能这样安逸的过活下去,谁知北莫凉八岁那年在河边见到了熊家小姐后就整日对其朝思暮想的,还总是黏着人家姑娘如一个痴情男子,动不动就跑去别人府里玩,当时李老头没觉得啥的,就当小孩子之间相互玩闹取乐罢了,没想到这越长大越不妙,北莫凉渐渐深爱上了青梅竹马的熊夭夭,可熊夭夭对他只是朋友情谊,并无男女情长,这让李老头无比担忧啊,老头子年轻时也是这般气盛,深深喜爱着喜欢的姑娘最后差点连命都丢了,他可真怕这孩子步了他后尘,落得个不幸下场。但同时,他又不忍看他伤心的样子,毕竟这是从小养大了的孩儿啊。  好一会儿后李老头拿起地上的酒壶喝了口酒,才缓缓地道:“其实爷爷也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爷爷知道你喜欢那女娃娃,起初怕你知道后犯傻,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但后来啊,爷爷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知道吗,你竟与我如此的相像!所以,爷爷也不担心什么了,唯一只怕你会恨我,我便跟你说了,这熊家与唐家婚约的确是真的,而那唐家,是江湖上盛传的江南二主之一,你要清楚,是逃避一时,流连一世,还是甘愿跟唐家作对,与其搏一搏那女子。”  北莫凉握紧双拳,眼神坚定,答案不言而喻。  李老头叹息道:“看来你已决定了,既然这样,我也劝不住你,可是,你准备如何打算?”  北莫凉走向门,边走边说道:“我去问她,若她不愿留在这样一个冷酷的地方,我便带她走,去哪儿是哪儿,只要她快乐,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李老头一刹那失神。  转眼间,北莫凉推门而去。  只听屋外传来一声大喊:“借马!”  他向将军府借来了一匹白色骏马,他们说这马日行七百里,可载二人。  另外,可以不还。  北莫凉道了声谢,侧身骑上马背,随后一冲而去。  他心中不停念着一个名字,不停地念,直到眼前都出现她的影子,于是下一秒他伸手触摸。  你要远嫁三千里吗?  忒娘的!  老子怎能同意?  他毅然决然,扬起手中的长鞭,催动脚下四蹄如飞的坐骑,踏在滚滚雪地里激射出道道飞雪,一瞬冲出百丈远。  万里寒风拂面,儿郎一声长啸。  原地,李老头走出屋子,正如北莫凉先前所想,这个多年来沉醉于酗酒的老头,年轻时也行走过江湖。  只是当日他没想到,这人当初不是一般的强!  此时此刻,老头望着这场大雪,心中不知何时是终。  他越来越觉得,北莫凉像年轻时的自己。  为一颗心付出所有。  小鱼儿,他又唤出了这个名字,随即忍不住湿润了眼眶,满脸残存的皱纹更加沧桑几许,他犹记得,自己曾手中有一把剑,胸中充满着磅礴无比的剑意,随时可以为了一人冲冠一怒,把世间不平皆都斩平,他曾说这天地琅琅乾坤,有朝一日要以他的剑鸣撼天下,而你,是长安一生的挚爱。  可是岁来忽去,月有阴晴圆缺,但凡美好的事物都不会长久,那年她已不长命,就要将死,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疯了似的寻找遍了半壁江山,直到听说有神山上生长仙草,仙人取其入药,药力可使死人复生,将死之人重新焕发生机,于是他提剑去了,这一去就是一辈子。  多少个夜晚,性命垂危的她望着南方,相看泪眼,可到最后他还是未能回来,她却听说他死在了他乡,那一晚,一夜之间,她啼血而死,死时仍牵挂着他的名字。  而彼时彼岸,他也同样在无尽的海底唤着她。  若非剑意尽失,他逃不出那束缚着他的滚滚冰凉海水。  但若非当年那一句话,他又怎会尽失剑意。  “天下无仙药,有药者,死其肉身,为阴鬼行尸走肉也。”这一句话,浇凉了他炙热无比的心,因为他爱她,怎能看着深爱着的她如鬼怪般活着?  就算涤荡了昆仑又如何,又换不来她的性命。从此他只当那个李长安死了,不仅如此,江湖也以为他真的死了。  但方才,他又看见了另一个活着的他。  此时此刻,熊家的府邸,一间闺房内。  一个女子泪眼朦胧,攀着窗儿,依稀望着远方。
  往东数百里,有一座山,叫幽惶山,它位于燕云境内,是这千里第一大山,其倚玄武之势西望燕云城。  山上有三大名峰,其中最高的菩提峰上有着天下盛名的伏魔台,相传这山上的佛院曾是百年之前的武林至尊,有不少名动江湖的得道武僧皆是出于此,而当年有一位佛院掌门曾在伏魔台上引三千佛印现出金刚雷池,一举诛杀了天地间所有妖邪,据说当时天开九尺,有佛祖手掌破云而出,将那魔主镇压在幽惶山下,从此荡平八方,还了天下一个清静。百年过后,这仍是江湖里广为谈论的传说。  至于那位掌门人后来如何,有人传闻说他当年去了北海,去感化那作乱多年的北海龙族,但后来他没有回来过,人们也从未见过他,只是自那以后,北海之上再也不曾听闻那震耳的龙鸣声。  菩提峰依旧,它高高的耸立着直逼云端,伏魔台也还是一样,只是不再有那位掌门人常年打坐于此,唯有佛院里的弟子还在每年打扫着这块佛门重地,好像有一天会再次有人重回故里。后来历经多年,佛门渐渐凋零,曾经的至尊门派再也没有出过什么天才人物,好像自从掌门人离去后气数便消失殆尽了,于是那江湖内名满天下的要么是剑道魁首要么是道庭仙师,却再也不见有哪位罗汉有哪位僧人。  二十年前,武梁王朝吞并了中原七国后开始大肆向北发动对北氓的讨伐战争,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燕云士卒死去,于是佛院便找到了新的事情做,那便是超度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含恨未休的英魂。  从一派武学之宗转变为吃斋念佛超度凡人的寻常寺庙,这所佛院似乎已经失尽了它所有的生机,人们渐渐回忆起当年这里是如何的辉煌无比,又对比现在,总是不免一阵唏嘘。若说从前这里的僧人是为了大道而修佛,那么如今他们只是在为了那点香火而念佛。  仙气缭绕的普渡峰前,一座佛寺久踞于此,这里常年只有僧人打坐诵经的声音,任凭着木鱼一段段的敲响,那青灯古佛却从未动容,天地间也沉寂着,仿佛整座幽惶山,就数这里最为安宁。  院落前树叶萧索而落,风吹起林间沙沙的声响,霎时这里一片幽静,就连佛寺里常年听闻的诵经声也停了。  寺庙内,只见有一个白袍男子跪在蒲团上,两手双双叠在胸前作祈祷,他低着头颅,嘴里默默的呢喃着话语。  他身旁站着一个面相柔和的老僧侣,以及一个年轻稚嫩的小僧,老僧人单手作着阿弥陀佛,目光平淡的望着男子,小僧手中则规规矩矩地拿着一把佩剑,似乎是男子的东西。  很久过后,白袍男子轻轻起身,这时看清他腰间原来还悬挂着一张面具,是个狐儿脸的样子。他从僧童手中接过佩剑,弯腰向老僧道了声谢。  此行他为了求一愿而来。  老僧微笑着问他:“不知施主是为什么人祈愿?”  男子从容道:“是为了心上人。”  老僧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问道:“施主也是练剑之人,而且武功很高,只是一身杀气太重,是否手上曾沾了许多鲜血?”  男子按了按剑鞘,顿时眼神冷了几分。  一旁的小僧童见状吓得不轻,连忙拉扯几下老僧人的袈裟,似乎是在说你这个老家伙怎么净说些古怪的话,这下可好,莫非可引来了杀身之祸。  岂料老僧人丝毫不慌张,反而继续说道:“施主即是来为人祈愿,那便是怀着善心,心中有佛,佛祖定会保佑的。”  一旁的小僧童突然小心翼翼的挤出一句话来:“不过你可得做一件事。”  男子皱了皱眉,不解。  老僧人敲打了一下僧童,有点不高兴地道:“离阳!”  小僧童抱着脑袋,一脸幽怨的望着师父,遂说道:“师父,为什么不让我说,又不是什么坏事,再说了又不是叫我们去做。”  男子问道:“不知是何事?贵庙对我有恩,但凡做得到的一定帮忙。”他煞有自信的指了指自己的佩剑。  小僧童又扯了扯师父的袖子道:“师父,我们也是为了燕云的百姓啊。”  老僧人迟疑着脸,心里似乎颇为纠结,小僧童实在忍不住,便自己自作主张向男子坦白道:“其实,其实就是想让你帮我们,啊不,是帮燕云的百姓除去一个祸害!”  男子一脸惊愕,问道:“谁?”  小僧童拉了拉师父,后者本欲开口,却不由叹了一声,遂道:“罢了,冥冥之中,这都是天意吧,但这么做与出家人的初心相违背,贫僧若做了又怎能受得了佛的煎熬呢,离阳,我们还是算了吧。”  小僧童急了,正要张口,可是师父马上严肃地看着他,顿时他心里一阵害怕,不敢多说一句了。  老僧谢过男子,说道:“阿弥陀佛,无端耽误了施主的时间,还请原谅。”  男子笑了笑,说道:“无妨,不过我此行本就有一事要做,说不定做了正合小僧童的心意。”  小僧童一听,脸蛋上顿时笑出了两个酒窝,但同时他又纠正道:“是合了燕云百姓的心意!”  老僧脸色平常,闻言后不喜不哀,好似一厢静如止水。  离别时,两位佛寺里的出家人站在大院门口,目送着白袍男子消失在山水迷雾中,还有他的那把剑。  小僧童的手立在胸前,正低头轻吟:“阿弥陀佛。”  老僧摸了摸了他的头,轻轻说道。  这世间自有定数,自有因果。  小僧童又问着师父道:“师父,他是什么人啊?”  老僧摇了摇头,说道:“不知,看样子是外地来的剑客,也或许是哪个地方出来游行的年轻子弟吧。”  “可他说要做一件事。”  “不关我们的事。”  “哦……”  黄昏途中,山上钟声琅琅。每到这个时刻,巍巍山坡上都会站立着一个人影。他长长地望向燕云城,不管是以前风吹,还是哪怕雨打,他都一如此冷静地观望着,好似一尊佛。他的眼神中无一丝波澜,目光里透着淡然,虽然凡尘中的俗事打扰着他,但他却一直保持着纹丝不动的态度。  斜阳拉长了他的影子,并镌刻在一旁的树上,还是一动不动。若是别人见了,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一尊雕塑。  如佛一样的他,其实是这佛院里的弟子,也是一个常穿红衣的和尚。他的名字叫介离,是师父当年带他上山时取的,虽然他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如今已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来,他一直都待在这一方山水中,整天做那些繁琐的事,挑水挑木,只为念经念佛,体会风雨,只为念经念佛,有时他去后山的崖壁前,有时他去到竹林深处,皆是为了打坐修行,他想此生,唯有参悟那佛。多久了,不管山下发生什么,不管那王朝今天又死了几个在边疆战场上的士卒,也不管江湖里豪情快哉又有几位侠客出道,他都不管,只一心参佛,好像山下的事情都与他无关。只是一年前,有人的命里发生了变数,只是他搞不清,是属于自己的还是那个人的,不然如此,他本该打坐诵经修行佛法的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想起来,那日山上也是下大雪,皑皑雪地里,站着一袭紫衣。  他望着她的容颜,一颗千古不动的冰封之心突然一颤,刹那间他问道:“我们是不是前世见过?”  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  关于往事的记忆一瞬间散去了,他的眼神里依旧淡然,长长地凝望着燕云城。  他只记得,一年前他见过一位姑娘,那是这辈子他唯一见过的姑娘,而且是见了一次就没有忘记过的姑娘。后来她许多次来幽惶山寻他,他只装作不知道,因为他还有佛要去念。他本来有很多的机会可以下山,哪怕是寻一世因果,哪怕是见见她。  可他一生从未下山,只懂得修行。  因为他是师父当年带上山的孩子,是幽惶山的传承。在他年幼的时候,师父便给他讲授佛本生的故事,以及人间辛苦,情不饶人,于是他剃去了烦恼青丝,许下誓愿甘愿一生求佛。  命中注定,世间有太多的命中注定了,而每一段命运背后,都是太多辛酸,都是身不由己。常年修佛,与大道打交道的他自然熟谙这一道理,可他仍旧问过自己,自己真的愿意出家吗?  每次一问完,他便很快的摇了摇头,忘却了这大逆的想法。  远处的燕云城突然变得模糊,关于心里的那个姑娘的脸也渐渐忘却了容颜。最终,他逃不开这一世的佛。  寒风到头,此刻他已望尽,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却又刹那回头。  他斜望脚下,突然露出一丝惊愕。  地平线上,有一人骑白马奔来。蹄下浮尘滚滚。  山坡上,一阵沉寂,就连寒鸦的喧嚣也不闻。  良久,这和尚单手立在胸前,低头轻轻地呢喃道:“阿弥陀佛。”
  山坡上,红衣和尚低头浅望,与那骑白马而来的人目光对视。  大风里一袭白衣胜雪,清秀的脸庞着些许稚嫩,来人就是北莫凉无疑,只见他骑一匹白马径直上山,如一道肆掠的白影,裹携着一路粉尘,快而似乎无人能挡,他胯下的马蹄激扬来到红衣和尚的面前,冷酷高傲。  两人在这大雪中见面。  他们曾见过,而且是许多次,每一次熊夭夭吵着嚷着要来幽惶山时,都是北莫凉从将军府借来骏马带她而去,有时天气不好,路上下着暴雨,吹着大风,还打着雷,北莫凉都只把衣服为她遮风挡雨,而最后又总是待在远处看她为他做尽一切殷勤而莫可奈何,只是这和尚从不领情,让她伤了无数次心。  少年说不出对他是恨还是什么。  只是觉得一生都输给了他。  北莫凉轻身一跃跳下马,动作一如既往的熟稔,他一瞬觉得好像回到了以前带着她来时那样,只是这次真的不一样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遂头也不抬的对和尚问道:“你还要在山上待多久?修几年的佛?”  对于这个问题,红衣和尚总是无数次回答,可以往都是一个女子问他,如今却不同了,或许他再也等不到那个女子的提问,但面对北莫凉,他依旧是淡然说道:“若是要修十年,贫僧便修行十年,若是要修百年,贫僧便修行百年,直到炼出舍利,修出这颗禅。”  短暂的沉默之后,北莫凉继而问道:“你修你这颗禅作什么,救她么?”他咬着牙,语气沙哑。  他清楚的看见和尚眼中有一缕泪花。  可他却不语,只低头浅吟道:“阿弥陀佛。”  这一刻,北莫凉恨不得骂人,恨不得把他拖下山去,恨不得抽刀把他大卸八块。  一瞬间,北莫凉想到了她,此刻她在家里被封锁着,定还念着这一个和尚吧。可是这和尚并不领她的情,他炼出舍利救不了她,修出禅心亦救不了她。何况她等不起几十年,也等不到百年之后,会有个人去带她走。  北莫凉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的心都看透,他缓缓地开口问他道;“你的佛,他可记得当年她为了你上山跌荡了一身伤痕,可记得前世里失去挚爱是什么滋味?他又还记不记得修行修到尽处时堕入炼狱的痛苦?介离!你的如来呢,他可曾来过?”  红衣和尚脸色极差,似乎这话字字钻心。  他已瞬间无话,可北莫凉仍是步步紧逼,他指着他的胸膛,问道:“你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吗?如果知道了,你会不会去救她。”  红衣和尚一连念了数十遍“阿弥陀佛,”可他却一步步后退,未曾说出什么。  北莫凉正还要开口,山里却突然传来钟声。  一声一声,洪钟的音律不动如山,好像佛。  红衣和尚随即转身离去,拂袖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  “此生无缘,不再相见也好,哪怕如来不来。”  北莫凉站在原地,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他冷笑一声,好个哪怕如来不来。  他指向他消失的那片林间,放声道:“有种你就一辈子都别下山!”  这声音将钟声都一时盖过,随后回荡飘散。  这日黄昏末尾,幽惶山上走下一个落寞的身影,他牵着一匹白马,徐徐行走在寒风当中,任凭飞雪扑打。  深山古刹中,红衣和尚回到了他的古寺,只是在进门的刹那,他回首远望。却不是望那个刚下山的少年,而是又望向燕云城。  这时寺院内缓缓走出一个年老的僧人,他来到红衣和尚身后,合着双手轻轻的念着:“你终于回来了。”  红衣和尚回头行礼道:“师父,徒儿今日又有所参悟。”  老僧人微微一笑,说道:“二十年了,你终于到了这一天。”  红衣和尚神情微变,茫然问道:“什么?”  老僧人转身悠悠离去,留话道:“是到了可以离开的这一天。”  他望着师父消失的背影,呆滞在原地。  他还未说,他参悟了什么。  他开始望着天,这片天空他看了二十年。  转眼就夜幕降临。  幽惶山的后山石壁上,刻画着一副巨大的佛祖像,是寺院里的弟子每日前来参拜的地方,但这个时候并不是参拜的时间,却有个和尚来到壁画面前,他一身红衣在月光下格外鲜亮,就好像一团火焰。他合着双手静静参详,澄彻而又执迷的目光虔诚的打量着如来。  佛啊,你告诉我这一世的因果好吗。  但那张冰山一般的脸不苟言语,让他这一夜,都对画彷徨。  与之同时,北莫凉也牵着马站在熊家府邸的门前,静静的站了许久。  他看着那雕饰着朱红与宝玉的门环,沉默无语,目光里,是与那个和尚一样的彷徨。  很多次,他都想扣响这门环,但又很多次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想了很久,最终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无奈伤感的他想大醉一场。  这个夜里,燕云城中的马蹄声飞扬,大雪肆意刮乱着少年的长发,而那座最远处的酒肆里,唯有一处烛光容他斟酒。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将那醉人的绿尝了无数回,他脸色酡红,自言自语,早已神志不清。  只听一声清响,他醉倒在桌上。  只是朦朦胧胧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一个人为他添衣。  好像是李老头……  酒肆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老人,他坐在一个趴倒的少年的对面,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目光里满是疼惜之意。  他叹道:“这孩子。”  与此同时,远方的古寺里,堂中也有一个老僧人低头不断敲响着木鱼,口中所念,也是一个年轻人。  他念的这个人,正在与他一样求一颗禅。  酒肆里,北莫凉最终喝的不省人事,趴在桌上沉重的睡去。  李老头静静看着。  酒喝多了,容易麻木,佛念多了,便容易忘怀。  江湖内,有一段往事这样说。  许多年前有一对老友,他们曾经相互依靠着两座山峰对峙着,一个问剑,一个问佛,皆是当世的最强者。  问剑的那个人曾说道:“你与我一样都是走遍了江湖的人,为何最终又回到同一个地方?”  另外一个人只说道;“阿弥陀佛。”  问剑的人早就不耐烦了,便发火道:“你这颗心可有半分人性!求了一辈子佛,你容得下苍生,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女人吗!”  后者回答道:“贫僧不敢。”  那人便划出剑将二人之间劈处一道壕沟,以示界限,遂说道:“即如此,你以后莫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从此我带着她浪迹天涯,求一生快意,你且与你那佛共度余生吧!”  问佛者的眼睛泛红,望着剑客的背影,声声叹息。  夜里,幽惶山的山坡上,红衣和尚曾站立过的地方,站了一位年老的僧人,此刻他正也望着燕云城的方向,眼波中一片淡然。  虽如此,他还是朝着那片寒冷的空气里说道:“老朋友,听说了你的事情,我想这是命吧。阿弥陀佛。”  这老僧人缓缓转身,却没想到突兀的见到了一个人影,顿时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  第二日,城内下着雨。  淅淅沥沥清凉雨滴落下。  酒醒后的北莫凉站在酒肆馆内的窗户边上。这清晨的新鲜空气,加上夹杂了这雨水气息,呼吸一口最是让人浑身清爽。他伸了一个懒腰,整个人都感觉精神无比。  他遂回头说道:“小子,你真没看到李老头?”  坐在席位上的是苟寒,此刻他正翘着二郎腿兴致勃勃的喝着酒嚼着瓜子儿,却又被这么一问,便一脸伤脑筋的回答道:“大哥,小弟我都说了七八遍了,今儿我早上来的时候就没见到过李老头,你咋硬说他昨晚在这睡的呢?我来的那么早,除非他大晚上的就摸黑回去了,不然我肯定就见到了。”  北莫凉坐回板凳给自己倒了口酒喝,边喝边说道:“你不知道,我昨晚在这儿喝了一晚上的酒,醉了睡的时候好像是李老头给我添了一件衣。”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感动。  苟寒贼笑着说道:“说不定是老板娘给你做的好事呢!”  北莫凉顿时没了好脸色,一本正经的说道:“别胡说,再者老板娘那么凶的人,怎么可能……”  这时不远处的柜台上,一个身材极为性感的美妇人抖耸了一下她那一对十分不凡的大胸,嗔怒道:“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又说老娘什么坏话呢!”  北莫凉顿时闭口不语,倒是苟寒连忙解释道:“老板娘,我大哥说你凶呢!”他颇有风趣似的指了指。  老板娘嗯哼一声,先是娇羞一笑,随后又朝那个方向抛了一个媚眼过去。  苟寒的眼神顿时变得色眯眯起来,他对北莫凉说道:“大哥啊,你看她这对小腰,虽然不是雏儿,但胜过雏儿啊。”  北莫凉笑了笑,打趣道:“怎么的,难道比你上过的那些青楼女子还好看?若如此,给点钱求她一夜呗。”  苟寒急切切连忙摇头道:“那怎么行啊,别看这种女人诱人的很,其实需求大着呢,我要是真跟她搞上,那岂还得了,永无翻身之日啦!”  北莫凉煞有介事的饮了一口酒。  苟寒又说道:“大哥,听说熊姐要走了,这事你知道不。”  北莫凉的神色顿时有些伤感,他嗯了一声,说道:“知道。”  “那……”苟寒最清楚这大哥对熊夭夭的深情,可谓青梅竹马一见钟情,最近听说她就要走了,不知大哥啥反应,看起来好像挺伤心的,难道他也没辙?  “我不会袖手旁观的。”北莫凉说道,但转而又是一声令人揪心的叹息。  “但那又能怎样呢?”
  这苟寒一听,惊得不行,连北莫凉都守不住熊夭夭了,那这个传闻中的家族该是多么势力恢宏啊,明明远在江南,威力竟还能影响咱燕云世家?  苟寒见北莫凉神色忧伤,忧伤中还带着点不甘,于是连忙为他斟了一杯好酒,亲手呈上道:“大哥别气馁,那个家族就算再怎么本事通天,那也是远在千里之外了,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手伸这么远,能把咱燕云的姑娘抢走了诶。”见北莫凉不喝,苟寒继续说道:“大哥啊,你叫小弟怎么说才好?你可是咱燕云第一公子啊,哪个纨绔少爷不是跟你称兄道弟的,就连我,不也都还孝敬你喝酒吗?”  他低了低头,显得毕恭毕敬的。  北莫凉自嘲一笑,眼神望了一眼他,说出了心里话:“若不是大将军的缘故,燕云诸豪门岂会争相与我家交好?而你和徐言痴打小就过来和我玩在一起,我北莫凉也不过是图个快活,和你们一起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求个快意潇洒罢了,尽管如此,我其实还是有自知之明呢。”  苟寒顿时陷入沉默之中。  北莫凉缓缓回头,眼神复归入一片朦胧烟雨,不知是不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他毫没意识的不知不觉开始在茫茫人潮里寻寻觅觅。  苟寒又吱声问:“大哥,你在找啥?”他将脑袋探了探,好像会看到什么似的。  北莫凉则轻声回复道:“我想,我该回家了。”  稍许后,苟寒道了一声:“就走?”他手里还流连的握着酒壶。  再一刹那,抬头时,他将脸从酒杯中移出,脸上尚还有着几抹酡红,刚刚他原来是入醉了,却突然看见门口处,白衣衫的少年侧身跳上白马,正要揽鞭奔去,可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回首一望,随后刹那间僵在了马背上。  只见有一个扎着堕马髻的秀丽女子,着淡妆素衣,人却是倾城的美,即使在这寒冬天里也如一桩火炬般融化着少年的心。在她的身边有几位家丁模样的人保护着,小心行走,似乎极为忌讳碰到闲人似的。在一片人潮中,她无意间抬头与北莫凉目光对视,却纵因是这一眼,便再难挪开。  她如见到救星一般,呼声道:“莫凉,是你!”姑娘笑逐颜开,在此之前她的容颜多日深沉。  北莫凉一瞬间跳下马背,落地后跑着来到她的面前,不料却有一帮家丁突然挡着他,一气之下他大吼道:“滚开!”他遂推开几人,还有几个他扬起拳头眼看就要打,不料这几个人皆武功高强,轻而易举的便挡了他的拳头,有的就算被故意砸中胸口了却如打在一块铁板上,毫无用处。  北莫凉皱眉道:“你们要拦我?”  这几位看似家丁实则高手的人语言不善道:“你这小子什么来头,敢打我们家小姐的注意,还敢对我们的人动手,胆子不小啊,是不是活久了,嫌腻歪了?”这几人相继抽刀,杀气腾腾地指着他。  北莫凉见这几柄雪亮的刀呵呵一笑,遂依旧向前。他们见他如此找死,便二话不说将刀架在北莫凉脖子上。  那女子见状生气的不得了,说道:“你们别仗着是我爹派来的就可以无法无天了,竟然敢在城内肆意妄为,他只是担心我罢了,你们用不着这样!”  为首的家丁笑了笑,说道:“小姐可不能这么说,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您的千金之躯,不然到时候老爷和唐公子怪罪下来,我们可怎么交待啊?况且这小子一副穷酸书生样,还敢打小姐的注意,实在是罪不可恕!且让我教训他几下。”他一说完便丢下刀,狠狠抓住北莫凉的衣领子就是往下一砸,随即快拳连续击出,皆都打在了他的胸口处,随后几名家丁相继出手,一拳一脚的将北莫凉按在地上一时难以起身。  “你们,快住手!住手啊!”女子急得无可奈何,只大声叫喊,可话传到几名家丁的耳朵里毫无作用。  躺在地上的北莫凉的眼睛血红,双手抠入土壤里竟渗出血滴,他大吼一声,全力以赴,以为能将这些人全都击退。  可接下来,实力的悬殊差距将他无情的再次击倒在地。  “卧草你嘛的!”发现毫无作用的北莫凉愤怒地道。  这时街道上传来急切马蹄声,还伴随着女人的声音,“驾!驾!”  路人们纷纷转移了注意力朝另一边望去。  地平线上,一个女人批着一头长发,身穿金凤铁胄,手中紧握着一根素仙长枪,风姿宛如一位女子战神。  围在一起殴打的几位家丁悄悄往后头一瞧,一瞧还奇怪,这哪来的女人,还戴着甲胄拖着兵器,干嘛去的啊。  紧接着,那骑马的女人与他们擦肩之时,一杆长枪快如闪电的将他们全都横扫拍飞。  在空中倒转了几个圈儿好似月牙旋一回。  落地后满地找牙。  路人无不拍手称快,同时有人认出且说道:“这不是郡主吗?”顿时人群中一片沸腾。  长发女人看了一眼躺在的北莫凉,微微一笑,后者一闭眼,感觉脸丢大了。  随即她望着对面那个仙女一般的姑娘,问道:“你就是熊夭夭?我听说好多人都要抢你啊。”  熊夭夭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此刻是该前进还是后退。她没有看那个女人,只是看着北莫凉,眼神里满是愧疚,对于女人的话,她只淡淡的道:“他受伤了,我看看吧。”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走到他的身边,并蹲下身子,看着他的脸,一时之间她感慨万千,这个人一直为自己遮风挡雨,只可惜以后再无机会了吧。最终她道歉道:“对不起,莫凉,我没想到我爹的人竟然这么无法无天,因为我,让你受了伤,真的对不起,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北莫凉不质疑她话语的诚恳,只是越相信,便觉得心里越难受。  他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道:“夭夭,我还以为你在哭呢。”随即他笑了笑,“那也好,我可舍不得你流泪啊。”  熊夭夭眼神中浮现出一抹哀伤,她自己说道:“那都是因为这些天我的眼泪都流光了吧。”  北莫凉心中一疼,他摸着她的脸颊,问道:“你怎么哭了呢?”  熊夭夭伤心道:“你可知道,我爹他要将我远嫁到江南啊,我如何愿意,我不想离开你们,更不想离开介离哥哥啊。”  北莫凉苦笑道:“我知道。”  熊夭夭低着头,望着他的脸,一片祈求,尽在一双泪眼中。  这一刻他望着她绝美的脸,于刹那间心中又燃起一丝烈焰,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里满是复杂的情意,并说了接下来的话语:“夭夭,你不想留在这里对吗?那么你跟我走,我们离开吧,离开这个冷酷的地方,好不好?”  熊夭夭听了他的话后显得大吃一惊,一双美目瞪大了看着他,由于一切来的太突然,导致她一时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北莫凉见状有些害怕,便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去一个地方,那里没人认得我们,我们男耕女织,安稳过日,你还可以凭着你的文艺,我还可以靠着我的口才,咱们也去茶馆里说书,只要你愿意,那就现在就去,好吗?”  熊夭夭张着嘴巴,一脸可怜的说道:“我,我……”她想到了另一个人,他也还会来吗?  北莫凉看着她,似乎凭着直觉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当下心里便一冷,随即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那个和尚,怕是不肯来找你了。”  熊夭夭脸色苍白,渐渐松开了他的手。  北莫凉嘴角一颤,随即长叹一声,这一刻,他感到心灰意冷,为什么你到这个时候还想着那个负心的和尚?难道你的心里,我真的这么轻微吗?  看着她难受的神情,北莫凉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彼时,她是和自己一样的痴情。随即自嘲一笑,他自己缓缓的站了起来,不要任何人搀扶,身前便是所爱,可他却转身了。  忍着伤痛,他疲惫抬头,望着朦胧烟雨,他好久无言。  身穿战甲的女人骑马到他身边,笑道:“凉小弟,走不走?”  北莫凉嗯了一声,同时他回头望着熊夭夭,眼神里还是道不尽的柔情,只是他摇头了,并一字一字认真的道:“你的脸颊真是白如纸而冷若冰啊。”  听到这话时,马背上的女人呵呵一笑。  唯有熊夭夭呆在原地。  这时,酒肆里走出一个小哥,他手里提着半壶酒,脸上弥漫着醉意,浑身都是酒气,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大街上,一不小心看见了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北莫凉,苟寒遂打招呼道:“大哥好啊,来一口嘛?”  北莫凉没好气道:“就知道喝酒,老子都被打了知道不?”  醉意中的苟寒闻言一惊,大怒道:“这忒娘的谁敢打我大哥啊,说!老子叫人去把他家里都给抄了!大哥你放心,你的仇就是小弟的仇,得报!”他拍了拍胸脯以来保证。  这时小雨变大雨,路人们纷纷逃回自家。  北莫凉还是脱掉外衣为熊夭夭披上,叹气道:“就算是我,也难保你不会生病了呢。”  苟寒见状借着酒劲大声道:“大哥是不是这女的!只要你说是我马上找她屋里人去!”  北莫凉摇了摇头,道:“喝你的酒去吧,谁要你报仇啊。”  苟寒哈哈一声,提着酒壶听话的往大雨深处奔去。  竟大声狂笑。  北莫凉最后一次忍不住的将熊夭夭抱入怀中,说道:“我这一辈子啊,不管被伤了多少次,最爱的那个人,始终都是你啊。可你好不领情,自始至终都没把我当回事。”他再一次抚摸着熊夭夭的脸颊,只不知拭去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说:“我知道,谢谢你。”  北莫凉长叹一声,松开了她。  她低着头,雨滴顺着发丝流下,她望着地上惊起的淅淅沥沥,问道:“我走的那天,你会来吗?”  北莫凉抬头仰望天空,问:“好聚好散?”  熊夭夭沉默片刻,“嗯。”  北莫凉遂说道:“我会来的。”  雨越来越大。  北莫凉问她:“要送你一程吗?”  熊夭夭摇了摇头,“不用了,这一次,我想自己一个人回家。”  北莫凉叹气道:“我最见不得你一个人时的背影。”  熊夭夭回答道:“谢谢。”  那日,燕云城中人烟稀少。  一条路上,两个方向。  长发女人对着北莫凉调侃道:“瞧瞧这般落寞的美人,你心里受得了?”  北莫凉悠悠调转马头,说道:“再美的东西,不属于我又能怎样。”  长发女人笑着赞赏道:“我的凉小弟长大了。”  北莫凉无奈地道:“不长大也得长大了,不然要被活活气死。”  大雨声中一时响起刺耳的马嘶,疾风掠过耳畔,长发女人不由感叹道:“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北莫凉倒骑着马,向南望。  目光尽头处,是个美丽的令人心碎的背影。  可他懂得了,此情已尽。
  收回紧紧牵扯的目光,北莫凉认真一想,尽管她无情,可自己真的就能忘了吗?  当初喜欢上她不是偶然,之所以喜欢,是因为那一次孩提时期的相遇,从懵懂无知到青梅竹马,从一见钟情到一厢情愿,这个女子无论何时都是他心底最重的人,因为太过于重要,所以无法一瞬忘却。  “真的能够下定决心就好了。”北莫凉自言自语。坐在马背上的女人一脸玩味的笑容。  只可惜当年幽惶山一行,白皑皑的雪地里她与他相识,北莫凉站在远处,亲眼看着她一步步爱上一个不动如山之人,那个和尚,一生吃斋念佛,不会动情,可她却好像无所顾忌,说什么也要和他在一起。都去了好多次幽惶山了,每次都是北莫凉带着她去,不为别的,才不管她会与那和尚发生些什么,他只要她高兴就好。  可是再善良的人也会有脾气,北莫凉亦是,何况他曾与苟寒及徐言痴厮混在一起,尽管出尘,但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一些躁动的任性,当她知道会离开这个地方一辈子都回不来时,仍是为那和尚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做了一个个以为傻傻等候就会换来回心转意的傻瓜,这让他如何不气。  一气之下,他亲自了断了这份情?  不知何时,北莫凉的眼泪毫无声息而至。  一旁的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青梅竹马而已,你若真的喜欢,本郡主也和你从小玩的啊,你可以发泄下的。”  北莫凉看了一眼这坐在马背上的长发女人,其实已是三年多不曾见面了,没想到还是如以前那样平易近人。  “算了吧,但还是谢谢你。”北莫凉擦了擦眼角,轻声道。  随后他一扬马鞭,不再想那些令人烦恼的事。  如今的西北战事频繁,一旁这身为燕云郡主而担负着抗击北氓的重担的女人常年出征在外,从小就没有那一般的女子心性,相反,她十七岁便披甲与父亲韩夑一同出战沙场,到后来只有她一人统领燕云的三十万雄兵,以至于朝廷都册封了她为郡主,真正成为了大将军的接班人,虽然大将军已经老了,但是他的女儿却是作了一杆枪,一杆守护燕云的枪。  谁知道多年来的沙场血色将她磨练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还是那个从小便十分照顾他的姐姐。  北莫凉突然转头唏嘘道:“真疼。”  女人只见北莫凉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满脸沮丧,便笑问道:“怎么的,先前抱她的时候不晓得疼,现在回过神来就晓得痛楚啦?”  北莫凉摆了摆手道:“别提了,好不容易喜欢了十多年的女人,现在转眼就成了别人的未婚妻,这事搁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长发女人听了,蹙着眉毛,横眼道,“你这家伙,真该去战场上磨练磨练,不然都不知道在生死面前,儿女情长是多么的不值一提,难不成你想与那个和熊家订亲的家族作对?是江南唐家吧,那可是鼎盛天下的大家豪门,连朝廷都得对其礼让三分,何况你。”她是真的觉得他没那个必要为了一个女子去得罪一个不是一般强大的敌人,因为那太不值得了。  可话虽如此,若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情况的话,到时候她定会毫不犹豫的握紧长枪,说什么也要护住他。  哪怕是以将军府的名义。  她看着北莫凉,这个曾经从小与她玩到大的少年默默无言,想必一颗心自有思虑。  五里官道转眼就到头了,天色残阳飞雪,随着快马临近,将军府的轮廓愈发清晰分明。北莫凉与郡主相继下马,准备在此分别,各回各家,他先是将马送还给她,说道:“这匹白马当初借来时你们虽说不还,但我如今还是得还的,毕竟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随即他握缰转交给她,但她并没接受。  北莫凉一脸吃惊,看着郡主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说道:“你不要?”  “送你了呗。”郡主微微一笑,她可是郡主,岂会看重一匹马儿,再说了,这个男子对她来说宛若亲人,送点薄礼理所当然,“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你缘何接受不得呢,再说你老是借马,还不如送你一匹得了。”这话一出,倒把北莫凉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无奈苦笑,“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就在二人说话间,将军府的大门一声不响的打开,一位身形驼背负着双手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脸上堆着温和的笑容,目光注视在大雪地当中。  武梁王朝当年征伐战争中册封的八位柱国大将皆是各霸一方的英豪,却在北氓南下的入侵中战死了七位,站在门口笑看晚辈的这人便是如今王朝内仅存的那一位柱国大将,韩夑。  此人一生戎马,当初领兵还会沙场身先士卒,为武梁王朝打下了北方江山,深得先帝的信任与赞赏,其在位时曾下旨让韩夑统领西北三州,并令其率三十万燕云军为他守住北方国门。可如今二十年过去,帝王家早已换了一代人,当今皇上表面敬重这位前朝重臣,暗地里却对其颇为忌惮,虽然三十万燕云军守住武梁足矣,但同时亦可能成为韩氏叛乱的最大倚仗,因此陛下对燕云的提防甚至不下于其对西楚王赵离的担忧猜忌。  韩夑年轻时身高九尺,英雄气概,老了以后却愈发驼背,并渐渐不如自己女儿的个头,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一双如鹰般深邃的眼睛,以及一颗热血未老的心。  郡主见爹出门来,便搁下手上的素仙长枪来到他身边,扶着他一步步走出去,一直走到雪地里,韩夑一把散开女儿的手,不动声色的笑道:“玉姣,为父还没老到这个地步,不用人扶着也能走路。”  “爹,女儿三年来一直忙于西北军机,都没来看望您老人家,实在是不孝。”已是三十万燕云军之主的韩玉姣躬身道。  “无妨无妨,为父当年不也很少回家看看嘛。”韩夑摆了摆手丝毫没有怪哉女儿的意思。  北莫凉一直在看着这位亲切得和蔼可亲的长辈,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郡主姐,韩伯伯看起来精神的很,怕是不适合老人家这个称谓啊。”  “这个……”韩玉姣一时哑口。  韩夑笑着拍了拍北莫凉的肩膀,驼背也挺立了几分,颇感欣慰道:“你这孩子,不愧是李老前辈一手带大,说话有几分像他。”  一身功勋深得燕云民心的大将军韩夑竟称李老头为前辈。  其实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一开始北莫凉就在心里歪琢磨了下,想起来韩伯伯确实挺敬重李老头的,也不知是啥原因,当年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是大将军亲自出城迎接,不仅修建了宅子,还常年送来衣食,皆是上好的用品,看来真的是他素来仁德待人,就连素不相识的人也都如此照顾,对年长的人更是敬重有加。  韩玉姣扶韩夑到台前的石阶上坐下,北莫凉见状便悄悄尾随过去,待他二人坐定,北莫凉突然拱手笑问道:“韩伯伯,听李老头说,您近来经常与他对弈棋盘上,还一决斗起来就是杀的天昏地暗不见霜雪,如此可否告知下战果,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呗。”  只见韩夑眉目里一股隐藏不住的惭愧,似乎大半辈子的荣光都毁了似的,他叹了又道:“说来也挺不好意思的,我与他战了不下十局,竟无一局获胜的。”此话一出,韩玉姣撇了撇嘴,神情并无多大变化,倒是北莫凉一脸惊讶,他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韩夑让他坐了下来,并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知道李老头可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人物,更不是什么糟老头,相反,他厉害着呢,我这点本事和名声若真和他比起来还不够看的,小巫见大巫咯。至于他缘何嗜酒,还经常迷恋其中,那是因为他有故事哩。”说完还给了一个认真的眼神。  北莫凉摸着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老人串通起来唬他的,李老头还有过故事?  话说打从自己记事起便一直喜欢喝酒的李老头常常在醉意中提起什么布袍仗剑,木马红尘,顶多就是些普通行走江湖的人常有的经历,北莫凉心思快然,也许有别的隐情,令李老头如此醉生梦死。但能跟一位王朝上下举足轻重的大柱国相提并论,多半不存在的。  这并非北莫凉故意低看李老头,实在是韩夑的威望太高了,高到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将其与一个糟老头子相比较。  转头时的韩夑望着自己女儿的目光柔和得不能再柔和了,她的双手被一把抚在手掌心里,就像小时候那样,韩夑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吧。”  他这句话,意味着很多,意思却很简单。  但韩玉姣一脸笑意,“爹你怎么尽瞎说,我若放下西北不理,谁来统领燕云军护我燕云呢?”然而韩夑摇了摇头,十分正经,“为父都是说认真的,以后你就别去打仗了,在城里,好好呆一段时间。”  韩玉姣瞪着眼睛,神情惊愕,赶忙道:“爹,莫说你还要披甲上阵,如今只要看到您握刀的手上那满是伤疤就忍不住心痛,何况让您又去战场上那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呢。”  韩夑唉了一声,说道:“不是还有无忌吗,他如今做了燕云上将,正愁没有事做,我让他代你打仗去,有他在,燕云无忧,量他北氓也不敢放肆。”  昔日韩夑麾下有三位大将,皆是在战场上为他立下过赫赫军功的军事大才,其中第一便是人称黑衣魏无忌的枪仙圣手,此人不仅带兵举世无双,在王朝内都无疑可以名列三甲,更为难得的是他还武功超群,善使一杆画眉长枪,曾凭一手出神入化如闪电雷影的枪法在战场上杀死了旧东汉王朝的武圣,一举位列中原高手榜第四。  北莫凉咂了咂嘴,武梁王朝第四啊,是不是传说中的那种万人敌?  可韩玉姣却道不行。  她带了这么多年的将士们犹如亲人。  西北那里,两朝频繁交战,是她靠手中长枪和底下军心坚守至今,燕云才有如今的祥和。  可不管是女儿一心执拗还是舍不得放下手中兵马大权,韩夑都一脸铁色的不准她再去西北,似乎别有原因。  她就算不愿意也是无奈,自己就算是郡主又如何,父亲才是燕云的主人。  更是三十万燕云军的主人。  将军门前,韩夑老将军一般意气未凋,亲自收回了女儿在边关的军权。  以他的话来说,是不想她再去战场受苦。  一旁的北莫凉心中感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也许韩夑只是以父亲的心态才作如此决定,只是韩玉姣却不可能一下子卸掉多年来的担子,至少在心中割舍不下。  北莫凉在二人之间尴尬许久,总算等到韩夑开口进府内一玩。  话说自从韩玉姣当年挂帅出战西北后,北莫凉便再未进入过将军府中。  历经三年的阔别,北莫凉重新走上一条路,小时候他便经常在韩玉姣的带领下走着这条路,跌跌撞撞的去那湖边玩。  在经过一道长长回廊时,北莫凉撇眼发现内院里有一颗繁茂生长着的琵琶树,他犹记得小时候那颗树还仅仅几尺高头,如今却已亭亭如盖矣。  将军府的规模不大,除了韩夑所居住的院落和当年郡主所在的地方只占了小小一部分外,剩下的大部分地皮都悉数划来用以修建人工湖。  自从韩夑退出了那金戈铁马的沙场,多年来他都一直待在燕云城中,平日内更是深居简出,在府里的日子除了找李老头对弈下棋外便是到人工湖边欣赏风月,为此他还曾差人在湖畔修建了一座小小楼阁用来观景,并取雅名为听雪楼。  听雪听雪,自然是一听这满天飞雪的声音。  在北莫凉的记忆里,人工湖不大,寥寥方圆百尺而已,却水中饲养着燕云独有的金龙鲤,这种鱼通体长着金黄色的鳞片,一触碰到阳光便会闪闪发光,在水中游动时便如密密麻麻的黄金一样,想想万千金色齐齐升入水面,那场景是北莫凉一直所没忘记的,他还记得,在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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