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医保大学玩的最好的就要结婚了,本来说好的是元旦结婚,但是突然提前了,我也是刚步入社会,没有积蓄,

结婚是人生中一大喜事,可我却苦脑的很,男友没房子车子,家在河南的农村没有一点钱与权威,父母还伸手问他要钱,元旦去他那边办酒席又那么冷,我一直梦想的婚纱也不泡影了,更气人的是他家的房子没有一点让人住得顺心,更别说什么浪漫的洞房了,而他父母还整天唠叨着要多孝敬他们才行.虽然很多不情
结婚是人生中一大喜事,可我却苦脑的很,男友没房子车子,家在河南的农村没有一点钱与权威,父母还伸手问他要钱,元旦去他那边办酒席又那么冷,我一直梦想的婚纱也不泡影了,更气人的是他家的房子没有一点让人住得顺心,更别说什么浪漫的洞房了,而他父母还整天唠叨着要多孝敬他们才行.虽然很多不情原的心情,但是又不能伤他的心!真是烦闷呀!
爱情跟婚姻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爱情注重的是感受,而婚姻架构的是现实,是实实在在的相关信息。既然你们谈到了结婚的问题,那就证明你们确实想把爱情顺延下去,然而很多方面不尽如你意,让你对这个我们从小做梦都会梦到的日子没有了任何的渴望和憧憬,现在代给你的是更多更多的责任与你不想承受的很多压力~!!!作为女人,我特别能理解这种感受,女人其实是最无私的,我们能包容男人的一切东西,你也说了虽然很多不情愿,但又不能伤他的心!其实在此时你的感性远远大于了你的理性,换句话说你不是个特别“务实”女人!我这么说并不是觉得你......
爱情跟婚姻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爱情注重的是感受,而婚姻架构的是现实,是实实在在的相关信息。既然你们谈到了结婚的问题,那就证明你们确实想把爱情顺延下去,然而很多方面不尽如你意,让你对这个我们从小做梦都会梦到的日子没有了任何的渴望和憧憬,现在代给你的是更多更多的责任与你不想承受的很多压力~!!!作为女人,我特别能理解这种感受,女人其实是最无私的,我们能包容男人的一切东西,你也说了虽然很多不情愿,但又不能伤他的心!其实在此时你的感性远远大于了你的理性,换句话说你不是个特别“务实”女人!我这么说并不是觉得你有什么不妥,只是想让你明白这样下去也许你以后会很累!还没结婚就引出你这么多的不满意,如果结婚了后果又会如何?看你写的这些东西,让我感到你男朋友也是个平平淡淡的人,他暂时不会给你什么丰厚的生活,满足不了咱们女人都会有的虚荣心!!!但是如果这些你都可包容,那你就先忍着一点,慢慢也许会好!!!但这跟心态有很大关系,你必须考虑清楚,如果你认为他不能给你的,反倒是你最想得到的话,那我劝你放弃!!!婚姻不是儿戏。不然你不会幸福的。
我希望你能妥善的处理好你的生活,毕竟婚姻这个殿堂是我们女人最向往的,祝你幸福快乐!!用一个平稳的心态去迎接美好!!!做生活真正的主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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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选择不是别人能帮你的,要看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要看自己的心底里真正渴望,真正看重的是什么?
熊掌和鱼,有好命的人,会得到,大多数的人,不能兼得!
我和你的境况差不多,我也曾梦想一个完美的婚礼,穿漂亮的婚纱,呵呵,做最美的新娘子。但实际上,我有一个糟糕透顶的婚礼!当时气愤得要命,可是你知道么?当我和老公回到我们的新房的时候,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气闷,竟,烟消云散了,真的,就跟刚刚刮过的一阵风似的,说没就没了,甚至,几乎找不着刮过的痕迹?难以置信吧?呵呵,说真的,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我们有爱,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都是面子问题,虚荣问题,如果不能兼得,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而去就别人呢?
我幸福,因为我甘于贫穷,只为了相守一份爱!
你呢?你甘于清贫的日子么?你有多爱你的他?
日子,是一天一天,一点点的过,你有很清楚的想过么?
老人,不管给儿女提供了多么贫穷的境况,都应该得到儿女的孝顺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那是自己的爹妈,如果自己是你的弟妹?又会如何?
静下心来,想一想,最后,祝你能做一个幸福的新娘子 !
爱一个人真的很累,而且有时侯会用一生的时间去为了爱的人累。
到了现在,我相信如果你不是非常非常地愿意嫁给他,早走了。
看得出你是位痴情女子,而且明知道他的家庭条件的一切仍愿意与他走下去,不过为什么到了临头却有些不爽呢?简单地说,你现在才能够更全面更现实地考虑生活与以后的问题,也就是生活的烦恼与压力让你突然的成熟。
以你的性情,这时侯会选择躲避吗?或者不敢面对?更或者放弃一些计划?我想应该不会。
车子,房子没有以后会有,父母要的钱你们可以挣来,怎样能穿婚纱也可以换种方式,可这一切你的想法或者希望两人今后一起拼搏的想法为什么不对他说呢?说了他能理解或者作为你的老公,他没来想到吗?
如果,你肯定你们现在幸福着,更确定你与他在一起会幸福,那么这些暂时不快或者并没能达到你要求的事很快也就会过去。
如果你说的想的他不能理解,而且作为异乡人他没法体会到你的感受,你们除了表面上的快乐以外,人生观,价值观,,,在现实中有许多的分歧,,,
希望你冷静的想想,长远的去想想,这毕竟是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可以怎样去换种方式长久地抓住与保持这幸福。
你所说的男友的处境其实也是大部分男孩的状况,目前真正能有房有车的还是少数,作为我们打工族来说是很难的.至于说到这中双亲,这是尽孝,如果连孝都不尽,那以后你后代也是这样,你老了咋办,就像那人说的好,婚姻注重现实.所以你要面对,其实当初你选 择他的时就会想到这一点,如果 你双亲就你一个女儿,没有别人来孝养,那你会怎么样呢?难道也丢下父母亲不管,只管自己的生活,那么请问,做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虽然你男友不是有钱,但他实在,有良心,如果跟一个有良心的人生活一起,哪怕物质上缺乏,那也无所谓了.最重要的是人品,三国期间论出身刘备还是个小贩,到后来还不是王者.所以说不要只看眼前,情感是最重要,如果你不喜欢他,以此作为借口我劝你还是分开,免得最后骑虎难下.自己好自为之.
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爱情能当饭吃吗?
在你的描述中,你也没说你多爱你的男友,我想你更看重的是生活本身吧!这无可厚非。
我爸妈,就是最好的例子。
爸爸没钱,妈妈总是在我面前和我爸面前说,怎么找了这样的一个人。
妈妈爱花钱,爸爸看不惯,总是在我面前说,怎么找了这样的一个人。
唉,我想,那你们干嘛把我生下来。
林青霞以前和秦汉结婚,但是离了,后来找了一个富商。
不能不说,爱情只是一刹那的感动,脚踏实地的生活才更考验人。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不会和他结婚的,现在对他说可能痛苦。但是要对自己以后和他以后负责,我还是会说的。
我觉得结婚就是为了找个生活的保障,并不代表女人不要经济独立,独立了,也要找个有保障的。
看你怎么选吧!!
结婚就是嫁人,你嫁的是人,不是房和车子,那些大款有房有车,除了那些物质上的,有多少能给你关爱,只要你老公人好,对你好,那就好了。婚礼只不过是短暂的炫耀,要追求实际。每个女孩子都会构想出自己穿婚纱那圣洁的一刻,但是在慢慢人生路上,这只不过是一闪而过的一个画面。要追求的是以后的幸福生活。两个人在一起如果天天让这些物质条件来影响感情,那太划不来。
谁不想有钱,谁不想开好车住好房,但是有了这些之后能代表幸福的生活么?既然都是快结婚的人了,这些道理应该不用向大家讨教了,你需要的只是一些安慰罢了。毕竟这个世上还是平民多阿!
好好地珍惜,你会幸福的像花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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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因为,这是禁区呀!就是有也不会说的呀!这里我可以告诉你.凡是成婚了的女性,多多少少都是有过这种感情上的困惑与烦恼的哟!但是一般都是能够得到抵...
答: 2010年国人幸福指数表明:家庭是第一位,所以我觉得婚姻家庭咨询师比心理咨询师更具有针对性,再说了现在离婚率这么高,婚姻家庭问题占有较高的比率,还是婚姻家庭咨询...
答: 人活着真累,想想自己的生活那么不如意,还要顾着自己的脸面凑合着过,真是委屈了!
我觉得看什么情况,如果自己每天都过得愁眉不展,两个人在一起对你就是一种折磨,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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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长亭更短亭
  方德明女士对女儿的男朋友几个月来的考察结果是:堪为良配。
  她一向自认为是深明大义的母亲,对李然去**的事,打一开头就表示支持。私下里,她教训女儿:“男同 志嘛,有事业心是好事,就是你们以后结婚了,在事业上你也要支持李然。再说,去一趟**,回来不管是评职 称还是分房子都优先。你呢,也不能一天到晚想着谈恋爱,大三了,要考研究生现在就得准备起来。”对着李然 ,她又是另一套:“现在无所谓,周蒙跟着我呢,以后,你还这么跑来跑去的我可不答应。周蒙身体不好,真要 结婚了,恐怕还得你多照顾她。”
  彼时元旦刚过,午后的阳光倾斜着铺满了周蒙家的大客厅。她们家的房子虽然旧,优点是开间大格局好,红 漆的木板地,落地的玻璃窗,比新建的小单元房气派多了。周蒙低着头只管削*****,她这种样子在李然看来特别 乖,像旁听大人讲话的小孩子,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方阿姨接着问道:“李然,听周蒙跟我说,你想等她大学毕业就结婚?”李然谨而慎之地回答:“我是有这 个打算,当然,首先是要征得您和周蒙爸爸的同意。”方德明女士心里舒服了几分,说:“我和老周倒不是不同 意,不过周蒙这身体,中学老师那么辛苦她怕是撑不住。还是要考研究生,以后分到大学里就清闲了。所以我和 她爸爸希望你能支持她把研究生读下来。”李然表示一定支持。
  周蒙这时削好一个*****,先递到她妈妈手里。方德明女士看看女儿,心说,女大不中留,伊早点儿结婚也好 ,省得让人担心思。
  这么想着方德明女士又松了口:“念研究生也可以结婚,到时候没有房子就住在我这里好了,我把书房腾给 你们。”
  周蒙这才说话了,口气还是埋怨的:“妈,没影的事儿呢,谁讲我要结婚了?”李然不好说什么,方阿姨又问 他了:“李然,你去**,定了什么时候走没有?”
  这其实是李然今天过来的目的,想先跟蒙蒙单独讲的,现在既然方阿姨问到这儿,他就说了:“本来是春节 以后,今天报社刚接到通知,说要提前到1月中。大概是17号左右。”他话音刚落,蒙蒙“哎哟”一声,她削***** 削到手了,食指上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妈妈立刻到里屋去找创可贴。李然给她吸净食指上的血,抬起头待要说 她两句怎么这样不小心,看到她眼里,已是眼泪汪汪的了。“别这样,啊?”李然放低了声音恳求,抚着她的头 发,心里很想抱她一下。那边她母亲已经拿了创可贴过来了,还是责备她说:“看看,口子这么深,这么大的人 了,还这样不小心的。”
  李然很担心她会就这样哭出来,可她只是趁她母亲给她敷创可贴的当儿,侧过头,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她 跟她母亲也不是不亲的,却总有些顾忌。
  方阿姨回过头来又说:“哟,17号,那也没几天了,行李也该准备准备了,**比咱们这儿冷多了。”李然 应着,蒙蒙说她累了要睡会儿,她每次情绪低落的时候都会要求睡一会儿。李然说那你睡吧,我晚上再来。
  她在他身后替他掩上门,门就要关上的时候,他拖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门外。他轻轻一抱,她的眼泪就 像一把碎了的水晶纷纷地落了下来。
  李然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强烈,突然是突然了点儿,就是李然自己也缺乏思想准备。他们本来还有很多计 划,蒙蒙的父亲是准备春节回来见见李然的,李然也想趁春节带蒙蒙回一趟西安。现在,不仅所有计划泡了汤, 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也不到半个月了。
  那天她跟他回了宿舍。到了宿舍,她先要洗脸,李然去打开水。等他开水打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躺在他的床 上,已经睡着了。李然给她盖上毯子,又用热毛巾给她轻轻拭了脸。
  李然自己心里也乱糟糟的,知道要走和马上要走,心情又两样了。
  这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多,李然出去给方阿姨打电话,说周蒙晚上不回去吃饭了。方阿姨何等精明的人径直问 :周蒙哭了吧?你给我好好说说她,这还没真到走的时候呢。还有,早点儿送她回来,明天该上课了。中间张讯 回来过一次,看到宿舍里有这么个睡美人,把李然拉到走廊里,一本正经地问他今晚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李然 让他尽管回来,蒙蒙一会儿就回家。张讯说他反正在楼下宿舍下棋,不叫他就不回来了。李然靠在床边看书,关 于一个捷克摄影家博丹荷洛米切克的,这位摄影家以拍摄日常生活见长,被评论界称道为“具有平静而诗性的风 格”。
  他一抬眼,她已经醒了,乌溜溜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黑才显得特别静,还是因为静才显得特别黑。李然放 下书,拉起她问:“要不要抱抱?”
  她柔顺地依在他怀里。此刻,李然无论如何硬不起心肠,他的手指滑过她细长柔嫩的颈子。“蒙蒙,真的, 你要不愿意,我就不去了。”
  “合同不是都签了吗?怎么能不去呢?”
  “最多辞职,我在哪儿找不到饭碗,干个体也行啊,我要干个体,以后你就不用工作了,我养得起你。”周 蒙知道,即使李然的爸妈能同意,自己妈妈还不同意呢。“省报记者”听着多体面呀,个体户再有钱也不行,90 年代初,至少在内地,人们还是这么看的,不像现在,差不多就是“笑贫不笑娼”了。“没事儿,你去吧,我要 是身体好点儿,我也愿意到**看看呢。”
  李然很高兴:“蒙蒙,暑假你来**好不好?”
  “好。”她温柔的,不是很起劲。
  他吻她,抚摩她,低声问道:“为什么哭得那样厉害?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爱你。”顺着这句话,她 勾着他的脖子倒了下去。
  她穿的是一件开襟毛衣,里面是样式简单的奶白色真丝衬衫。他懂得她的心意,她喜欢从容而优美。因为刚 刚睡过,肤色反常地粉红。她的身体是非常美的,纤细,又圆润。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她一抬起身体就露出里面 的白色蕾丝文胸。
  “有剪刀吗?”
  李然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在抽屉里翻找,他找到了,递给她。
  她接过来,笑,扯过他的V字领毛衣,把刀刃逼了上去:“可以剪吗?”
  他点点头。剪刀哧地向上剪开了一条口子,刀尖划过他的胸口,意外的刺激。她没有再剪他的衬衫,可是解 开了所有的纽扣,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戴妍说的没错,李然是挺性感的。她亲了他一下,在他的胸口,她的表 情还是那样文文静静的,李然可觉得非常震荡。他也亲了她,她洁白的文胸随之散开了。
  肌肤相亲的感觉对周蒙来讲不仅仅是好的,也怪可怕的。
  “是不是刚睡醒了,就会特别想?”她这样向他咨询。
  李然的眼底已经泛红了,眼神就像喝醉了酒那样涣散。
  即使到了这一步,他都没有动她。
  一般的看法是,他是个高贵的男人,他尊重她也珍惜她,要把他们的初夜留给婚床。周蒙心里大概就是这么 揣测的。
  也不能说错,李然的考虑又更深沉一点儿。
  去年,李然交往过一个护校的女孩儿,长得也挺甜,单名一个“珍”字。珍一开始是找李然给她拍照片,然 后是找李然跟她睡觉。她这么主动,当然不是处女。珍的特点是暴露,不是说穿衣服(当然这方面她也绝不保守 ),是她的说话方式。珍是有男朋友的,可惜男朋友考大学一直考到了东北。男朋友第一次放假回来,两个人一 激动忍不住就尝了禁果。等男朋友再一走,珍傻眼了,她跟李然讲的原话是“我熬不住”。她这样熬不住,李然 当然不是她在男友以外的第一个性伙伴了。因为李然经常出差,珍很不满意,她坦率地告知她不能老是靠自摸解 决问题。
  很快,李然就怕了她。
  忍也忍了这么长时间了,李然觉得没有道理功亏一篑,他不是不信任蒙蒙,可是最好,不要轻易去考验一个 人。
  他信任蒙蒙,可是他没有办法信任她的身体,对李然来讲,身体不堪信任。两年是个不短的时间,只有处女 的纯洁不容置疑,那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好像忘记考虑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自己的操守又靠什么来 维持,靠什么来保障?周蒙用冷水洗好脸,担心地直照镜子。
  “眼睛不肿吧?看得出来吗?”
  李然端详,眼睛还好,问题在她的脖子,靠近锁骨那一块儿,有一小块淤红的吻痕。他指给她看,她打他的 手:“都是你,快把围巾给我。”
  他的手藤一样圈了上来,他的嘴唇还没有落下去,她的眼泪倒又落下来了。她这时候的眼泪让他不知所措。
  第二天下午,李然从一个首映式拍完照片回办公室,同事告诉他,他女朋友找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好像有 什么急事。
  李然心里先打了个突,蒙蒙是绝少打电话到办公室找他的。
  他先给她家里打电话,没人,又骑车去师大,从宿舍到图书馆再到教学楼,他都没找到她。李然真着急了, 昨天她就情绪反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等李然一头汗地回宿舍,一推门看到蒙蒙跟张讯、李越两个聊得正高兴。“亲爱的,你在这儿,我以为你去 哪儿了呢。”李然说着,用手拨她的头发。李越看得抿嘴一笑,张讯老实,先把头低下去了。周蒙侧过脸让了让 说:“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呀。”
  “什么事儿……”李然没有问下去——,就是有什么事,蒙蒙也不会当着张讯、李越两个人说的。而且,她 能坐在这儿聊天,大概也没什么急事。
  周蒙还真是有急事,不是她自己是戴妍,戴妍麻烦了。戴妍的麻烦是:她的老情人上个月来了,而她的“老 朋友”这个月没有来。
  明白吗?戴妍可能怀孕了,不是现任男友的。
  周蒙一开始不明白:“戴妍,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的呢?说不定就是葛俊的。”“葛俊是戴套的。”
  “那他不戴吗?”
  “有的男人不喜欢戴套。”戴妍不耐烦地说,“以前我跟他都是吃药的,这次,我本来以为没事。谁想到就 那么寸。”
  戴妍懊丧极了,她一直很小心没出过娄子,有几次挺险的她也没怀上,她还以为自己得天独厚,就没怀孕这 功能呢。
  李然一听是这急事,鼻子直出冷气,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戴妍找她的老情人去啊。打根儿上他就不赞成蒙蒙 有这么一位腻友,戴妍太风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戴妍能学出什么好来?蒙蒙紧着帮戴妍说话:“这事儿当然 不能让葛俊知道了,葛俊知道了还不寻死觅活的?再说,你让她怎么回家啊,马上就要考试了,她家里又是后妈, 本来就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那个老情人呢?让他来。”
  “老情人是有老婆的,正准备升官呢,戴妍那个脾气,她怎么肯求他?”“噢,她不肯求人,你就来求我。 ”李然说着已经笑了。
  “你心眼好嘛,戴妍还是你西安老乡呢。”
  她难得跟他说个软话,李然不想轻易放弃这种享受,故意绷住脸皱起眉:“还老乡呢,你饶了我吧。我怎么 去跟人家说啊,人家准以为是我自己,——那什么了。”“我跟你一块儿去,我可以证明……”
  “打住打住,你能证明什么?你去只有更糟。”
  李然是有点儿犯难,他也不认识医院的人,找熟人介绍,人家肯定以为是他和蒙蒙出问题了。这种事儿,本 来就是血洗不清越描越黑。
  “那怎么办啊?”这当儿,周蒙也想到了情势的微妙之处。
  “想办法呗。”
  “快点儿,戴妍着急着呢。”她说着,嘟着嘴亲他。
  李然今天为了讨好她,还特地穿了她送的那件白毛衣。结果,到了举行首映式的大光明影院,主办单位直把 他往台上让,以为他是演员呢。
  她亲完他转身就要走,李然拉住她:“你急急忙忙地去哪儿?”
  “我去学校,戴妍还等我信儿呢。”
  “等会儿,我陪你去。”
  李然说着微微拉开她的领口,今天她穿了一件纯黑高领毛衣,那点淤红仍在,让人缠绵不已。过了两天,李 然总算人托人联系到了省立第三医院的妇产科一位姓卢的大夫,卢大夫答应检查当天就可以做。照周蒙的打算, 恨不得陪着戴妍上手术台。李然原来听别人讲,因为嫉妒的缘故,女人之间是没有真正的友谊可言的,尤其是漂 亮女人。可是蒙蒙对戴妍多好,好得让人觉得她缺乏是非观念。不过李然还是成功地打消了周蒙陪同前往的念头 ,妇产科,那是正经女孩子去的地方吗?他只说了一句:“让你妈妈的熟人看见你怎么办?”这是大问题,周蒙 知道,要是传到方德明耳朵里,她老人家一误会非宰了李然不可。
  周蒙还挺不放心:“明天,你对戴妍态度好点儿,看我的面子。”
  其实周蒙不用嘱咐,在医院门口,一见戴妍那霜打了的蔫茄子样,李然脸色顿时柔和下来。李然还是第一次 来妇产科,总的来讲,医院,就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他们顺利地找到了卢大夫。卢大夫是个四十出头的妇女 ,有着国家医务人员惯常的冷漠和不以为然。戴妍是有准备的,她利索地给卢大夫塞了个红包,拿了红包的卢大 夫态度略微好一点点。卢大夫当然以为李然就是那个下了种而不准备收割的人,眼皮耷拉一下吩咐道:手术费就 不用交了,你去把化验费先交了。化验结果:不是一场虚惊。
  戴妍马上被领进手术室,李然朝她挥挥手,她向他笑笑。她这个笑容让李然想起了一个人,杜小彬,现在的 女孩不简单,临危不乱,都有大将风度。
  李然趁这工夫下楼给蒙蒙打电话,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问:“做完了?”
  “早呢,戴妍刚进手术室。”
  “肯定很疼吧,真可怕。”她喃喃地说。
  “蒙蒙,我不会让你进那种地方。”
  “我知道。对了,手术完,你跟戴妍直接上我们家,今天阿姨来,我让她炖了鸡汤,还有你爱吃的清酱牛肉 。”
  “你跟你妈怎么说的?”
  “我说戴妍刚刚发了场高烧。”
  戴妍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走得特别慢,李然过去扶她。
  “没事,我没事。”她说。
  她还是个美丽的女孩,只是这美丽不再娇嫩。
  第二天,周蒙去学校上课,还没进教室她就被葛俊拦住了。葛俊把她拉到拐角的楼梯口,一副审犯人的架势 :“你说,戴妍去哪儿了?”
  “在我家呢,怎么,不行吗?”周蒙也挺凶。
  “真的?她不上课待你家干吗?”葛俊是师大音乐系的头号帅哥,一向疑神疑鬼,标准的小醋坛子,可是你 别说,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可爱。李然吃起醋来也是可爱的。
  “我家安静,谁让你老缠着她的?”
  葛俊委屈地说:“我哪儿老缠着她了?她最近对我都爱答不理的。”
  周蒙知道,戴妍不是不理葛俊,是没法儿理他,她已经开始有妊娠反应了,都不能进食堂,一进去就想吐, 可怜死了。
  昨天中午她也就只喝了点鸡汤,一直到下午食欲才恢复过来。恢复过来就开玩笑,说是这下可放下包袱轻装 上阵了。停了一下,又唧咕道:还不能上阵呢,大夫讲三个月不能行房。就算我斋得住,葛俊也素不了三个月啊 。
  她这时候还能没事儿人似的提到葛俊,周蒙当真服了这位姑奶奶了。
  戴妍斜一眼周蒙说:“你甭嘀咕,要不跟欧阳这么来一次,我怎么知道我真的爱葛俊?”戴妍的老情人复姓欧 阳。
  “你爱他还跟欧阳睡觉?”
  “我想比较一下嘛,我一直以为欧阳是最好的,以前,哪怕欧阳看我一眼我都觉得特幸福。你不懂得欧阳那 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现在不了?”
  “听着,戴氏恋爱法则第三条:你爱的,总是你缺乏的。”
  言下之意,她现在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李然在江城的日子眼看着就剩下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他是不用上班,可蒙蒙要上课,快期末考试了,她 晚上都要在图书馆的自习室上晚自习。
  昨晚,李然像往常一样十点多到图书馆接她下晚自习。
  自习室里,蒙蒙通常坐的那个位子上,她的书在,可人不在。
  李然到阅览室去找,在楼梯上他看到蒙蒙和一个男生在阅览室门口讲话。然后,他看到她冲那个男生笑了一 下,男生的反应是眼睛一亮。
  她的笑容一向是甜美的,而他一直以为她甜美的笑容只是,给他一个人的。不过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她已经 转过身来,那个男生目光直追着她的背影。看到李然,周蒙又笑了,笑容跟刚才一样甜美。
  李然此刻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笑容。
  就为了这个,昨天晚上分开的时候,吻她的时候,他心里突然特别想占有她。今天一早,李然就找李越陪他 去买戒指,李越懂行。这位大小姐也不打算结婚了,嗜好自己买戒指,手里又有钱,金的玉的宝石的一个星期她 可以不重样。最近更是大手笔,置了个一万多的钻戒家常戴着。逼得张讯终于认清了形势,知难而退。
  李越一口答应做完一个采访就陪李然去挑,只是惯性地,要挖苦他两句:“哟,还要买钻戒,您这是准备花 多少钱哪?”
  李越知道李然的家底,李然没什么钱,有一点儿钱也折腾他那套机器了。“当然越少越好。”
  “如果订婚呢,就要破费点儿了,不能买碎钻的,要买独粒的,结婚就刚相反,这是洋规矩,晓得吧?”李 越教训道。
  “五千块,能买多大的?”
  “也就四分之一克拉。嘿,你至少要买个二分之一克拉的吧?”
  李然笑道:“她手小,戴大的不好看。”
  结果,他们在本城最大的珠宝店买了一只三分之一克拉的小方钻戒,碰上打折加上李越有张贵宾卡,五千出 头就买下来了。李越说:“买方钻吧,方钻是公主型,亮是不如圆钻亮,她们年轻女孩子最中意了。”对黄金白 金她又有一套说法:“当然是白金啦,不会把石头衬黄,而且我看蒙蒙不会戴黄金。”李然唯唯诺诺。李越接着 问道:“要很爱她,才会想到订婚吧?”
  当晚,李然正在宿舍整理给一家杂志社拍的一组室内人物摄影,蒙蒙来了。“怎么现在就来了?”李然看看 表还不到八点。
  “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他想她了吗?他这一天脑子里就没想过别的。
  周蒙瞟一眼桌上的美人照哼了一声:“又拍大美人呀。”
  “挣钱呀,不然怎么娶你。”
  “咦,我们家又没跟你要彩礼。”她把手插进他腰里叫着,“外面可冷了。”李然慢腾腾地拉出她的左手, 从兜里掏出心形紫红色天鹅绒面的小盒子。她呢,傻瓜一样看着他,就好像他在做什么无法无天的事儿似的。
  李然被她看得咳嗽了一声:“嗳,眼睛要闭上的。”她闭上眼睛垂下睫毛,睫毛的尖端微微颤抖着。他把戒 指给她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意犹未足,又换到右手上。虽然挑了个尺寸最小的,蒙蒙戴着还是嫌大。想了想,李 然还是给她戴回左手上。
  她笑着,睁开眼睛:“套来套去的,你在干什么呢?”
  等她看到手上光华璀璨的钻石,不笑了,呆住了,小心地问了一句:“很贵吧?”又提示他:“不是求婚才 送戒指吗?”
  要李然现在郑重其事地说:蒙蒙,请你嫁给我,也不是不能,只是舌头不大听使唤。至于单膝下跪那种大动 作,看演戏可以,自己无论如何做不来。
  “套住你啊,省得你趁我不在跟别人跑了。”他扬起头,视线很低地掠过她。“那我用什么套住你呢?”
  “用你的人。”李然脱口而出又觉不妥,怕她当了真,为了驱散过于暧昧的空气,他弹了弹她手上晶莹的戒 面,带三分严肃地说:“知道吗?听说这是不能摘下来的,摘下来会不吉利。”“可是我在学校不能戴这个,太 华丽了,同学看到了会怎么说?”
  嗳,李然就是要让她的同学看看,尤其是那些男同学——就不要自不量力啦。“管他们怎么说,是我送给你 的。”
  周蒙从小的家教是:不要乱出风头。她自己的处世之道是:不要被人议论。就因为交了李然这么个年长出色 的男朋友,她知道,班里宿舍里都有议论,倒不是说别人都在看她的好戏,而是自己的事儿让别人在一边津津乐 道,周蒙越来越不觉得有什么乐趣可言。
  李然看她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心里来气,她这是什么意思嘛,不愿意让同学知道她实际上已有了未婚夫 ,她到底懂不懂这枚戒指的含义?——从此,她就是他的了。
  可周蒙的想法是,一枚戒指,她收着就是了,至于她的心是谁的,难道还用表白吗?两个人这儿正僵着呢, 传来规规矩矩的敲门声,李然去开门,他知道是张讯——张讯最近养成了个文明的新习惯,进自己宿舍先敲门, 敲三下。
  从宿舍出来,两个人都显得有点儿怏怏不乐。
  李然经常想不起吃晚饭,他的晚饭往往要拖到接蒙蒙下晚自习的时间。
  在他们常去的长江宾馆旁边的那列小吃摊,周蒙坐下来就叫了烩鸭汤和炒面,这是李然爱吃的。她摆出和解 的姿态,李然也不好老拉着脸,他也给她叫了她爱吃的酒酿元宵。周蒙虽然没胃口,却不肯拂他的好意,就一小 口一小口地困难地吃着。李然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那为难样儿开了口:“吃不下就别吃了,我又不逼你。”
  她高高兴兴放下勺子:“怕你说我不知好歹嘛。”
  “我什么时候说你不知好歹了?”
  “你嘴上没说可心里说了。”
  这时候李然后悔刚才在屋里的时候居然没吻她。他握着她的手,戒面擦过他的手心,有一种异常舒适的摩擦 感。
  其实刚才他心里说的话比“不知好歹”可严重多了,他差点儿说出口的是:你要不喜欢我明天就把它退了。 幸亏没说,她的几乎每个第一次都是给他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她的忠诚呢?可是到了晚上,两个人要分开的 时候,李然还是坚持戒指不能摘下,不管她有什么理由。“我戴着不太习惯嘛。”周蒙想赖,李然的脸色又不像 能赖得过去的。“而且,”她觑着他的脸色字斟句酌,“你也承认炫耀不是美德,哪有学生戴钻戒的?我在家的 时候戴着还不行吗?”“那我再给你买个不镶钻的,你戴吗?”
  “何必买两个呢?再说,我还是喜欢现在这个。”
  “可是你不肯戴,蒙蒙,你到底是不肯戴还是心里没有想好是否该嫁给我?”她拉着他的围巾,看白痴那样 看着他,说了这么一句:“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不嫁给你嫁给谁呢?”
  “你笑了。”
  “是你说我笑起来最好看。”
  李然几乎没甩开她的手:“昨晚我看见你跟一个男生笑了。”
  “我不能跟男生笑吗?”
  李然叹气:“蒙蒙,还有五天我就要走了,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等你的。”
  “我知道,可是,蒙蒙,”他抱住她,吻她,心里的话儿止不住地向外流,“答应我,不要笑也不要说话, 当你等我的时候,静悄悄的,不要有任何声响。”
  她轻轻问他,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我可以呼吸吗?”
  第二天,李然估摸着周蒙中午下课的时候去了师大,在教学楼的门口,他看到了她。她跟几个女同学一块儿 走出来,她没想到他会来,愣了一下,然后,整个脸都亮了起来。她撇开同学向他走来,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在 兜里掏呀掏的好不容易才掏出那枚戒指,利索地戴上了,才来到他的身边。李然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在唇边碰 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我正想找你去呢,下午我不上课了。”
  “不好吧,等吃完饭我就送你回来。”
  “政治课有什么好上的,去你宿舍吧,我帮你收拾行李。”
  “你?你就会乱扔东西。”不是说蒙蒙不会收拾,而是她收拾的宗旨就是扔东西。“那怎么了,我就是要把 你那些破烂儿都扔了。”她拿出一副小管家婆的厉害劲儿。这劲头儿,李然是欢迎的,很有革命成功、天下已定 的感觉。他按着她手上那个坚硬冰凉的凸起问道:“你妈妈看到了吗?”
  “看到了,她让你晚上去吃饭。”她看着他,笑吟吟的。
  虽然是冬天,那笑容如春风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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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第七章
& & 他们在校门口碰到了小宗,小宗有点儿没精打采的。最近校领导和他老婆,也不知是听了什么群众反映了, 双双地坚决不再让他做学生工作了,尤其是女学生的工作。问题是,按小宗的理解,如果不让他做女学生的工作 就没有什么工作可言了,所以他现在是消极怠工,反正这学期一结束他就走人,去外贸了。小宗瞟一眼周蒙神情 活泼起来:“噢,佳人有约,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不过,李然,你到底订了哪天的票走啊,总得拨一个晚上让我 请你吃顿饯行饭。多叫几个人,戴妍,还有李越和她那个男朋友,叫张讯的。”李然提醒他:李越从来不承认张 讯是她男朋友,而且最近两人话都不怎么说了。小宗更来神儿了:“是吗?张讯人挺好的呀,李越这姑娘是瞎傲 ,我得找她好好谈谈。”有日子没跟姑娘谈话了,可把他寂寞坏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蒙把万丈的离愁都抛在了脑后。
  她这一天到晚眉梢眼角都是笑的,弄得一个宿舍的女孩都莫名其妙,男朋友不是要走了吗还这么高兴?戴妍 审她:“你这到底是高兴还是神经质啊?受什么刺激了?别是李然跟你把那事儿办了吧?告诉你啊,要么早办要 么晚办不能这时候办。”
  周蒙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应该告诉戴妍的,可是,你告诉一个人就等于告诉了所有的人。周蒙回答 :“没有啊,还不许人高兴高兴啊?”
  “可你这不像高兴,你这叫神经错乱,都不能控制表情了。”
  周蒙大笑。
  订婚使周蒙第一次同时体会到归属和拥有的美好感觉。女人是需要承诺的,承诺往往给了她这就是答案的错 觉。
  李然还是推了小宗的饭局,明天下午的飞机,这是他在江城最后一个晚上了,李然当然想和女朋友,不,未 婚妻,单独在一起。
  最后一个晚上,李然想带蒙蒙去“四季”跳舞,他们还没有在一起正式跳过舞呢,这像什么话?“四季”是 当时江城唯一的四星级饭店,在“四季”跳一场舞,两个人的基本消费将近400元。舞池并不是很大,跳的人也不 是很多,环境当然一流。围着舞池的是散落的、点着粉红蜡烛的一个个小圆台子,空气里弥漫着甜香。
  两个人相视而笑,那样的笑容如同水波,是从心底漾开来的。
  他们选了个角落坐下来,桌上照例是一枝红玫瑰,只开一个上午的红玫瑰。乐队所奏的舞曲并没有周蒙想像 得那样高深,是一首流行曲:《弯弯的月亮》——她本以为会是《蓝色多瑙河》之类的古典舞曲呢。李然给她要 了“利普顿”红茶和一个草莓圣代,又建议道:“蒙蒙,这里的奶油蛋糕还有*****派做得很好,给你要两个好不 好?”
  大概明知她会反对,他并不等她回答就直接跟侍者要了这两样。等侍者离开了,周蒙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以前,你常来这儿啊?”
  “来过一两次,吃醋了?是和李越他们一起来的。”
  “谁吃醋了?以前你怎么样我才不管呢!”
  她的潜台词不外是,以后,她是要管的。李然听懂了,看着她,笑了。
  冤家路窄。
  李然跟那个女孩一进来,姚姿就看到了。光线是比较暗一点,可是李然的轮廓在姚姿的记忆里再鲜明没有了 。姚姿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几个男女朋友,她刚离婚,前夫是个高干子弟。那个女孩子,二十左右,年轻的女 孩子,也就是那点儿本钱,纯,一眼到底的纯。土倒是不土,纯黑短腰毛衣配了条短短的格子呢百褶裙。这条裙 子姚姿前一段在北京路一家时装店看到过,小小一条裙子标价五百多块呢,号称台湾进口的。贵也是有贵的道理 ,非常洋气的橙黄暖色调,搁哪儿都抢眼,属于那种,女人一看见就要占为己有的。姚姿当时也试了试,腰竟然 没扣上,气得她,再也不愿进那家店。两个人看起来不晓得多亲密,李然还是一年多前那个样子,穿一套深色西 装。穿西装从来不打领带,在床上从来不脱光,这是李然和姚姿其他情人大异其趣的地方。还有一点,他让她忘 不了的:是他,先离开了她。他在教那个女孩子跳舞。毫不刻薄地讲,女孩子很笨,腰够细身子也够轻,可惜天 生就没有协调感,像随风乱摇的柳枝。姚姿看着看着嗤地笑了出来,这个笑是那么肆无忌惮,不仅她的朋友,连 带旁边几个座位上的人都向她看,这有什么?姚姿是一向被人看惯了的,没人看她她还兴奋不起来呢。周蒙也在 笑,笑自己跳得蹩脚,她这不是跳舞,是被李然拖着走步。
  “歇会儿吧,我肚子都要笑疼了。”
  李然刮她的鼻子,说:“以为一教你就会呢,想不到会这么笨。”
  两个人边说边回到座位上。
  “你想不到的事儿多着呢,以后你肯定会后悔的。比如,我都不会自己梳辫子。”“这没问题,我可以帮你 梳。还有什么?”李然说着把蛋糕往她嘴里送。“太甜了。”周蒙忙不迭地喝红茶,“还有,我不会熨衣服不会 擀饺子皮不会生孩子。”李然笑:“蒙蒙,你是不想生孩子,不是不会。”
  “李然,这么巧,你也在。”
  李然闻声抬头,一口热茶差点儿呛在喉咙里。——怎么就在这儿撞上姚姿了呢?当然,姚姿不比他们,人家 是常驻“四季”的,但是今晚,她就不必来抢镜头了吧?
  香气袭人,周蒙一眼认出姚姿。姚姿,本市市民最熟的几张脸之一。听说她是幼师毕业的,因为一张面孔酷 似30年代的大明星周璇,被电视台看中。姚姿一开始播节目预告,然后是主持综艺节目,现在也客串演演电视剧 。说真的,姚姿本人比电视上还要年轻漂亮,漆黑的浓发绾在脑后,水滴滴的丹凤眼,一身黑丝绒晚装旗袍搭件 雪白皮短褛。她总有三十了吧,可真当得上“风姿绰约”这四个字。想不到,李然居然会认识大名鼎鼎的姚姿, 难道他也给她拍过照吗?
  姚姿也在打量周蒙,近看,这女孩子又有几分好处,活像那类大眼睛的日本偶像少女,怪不得李然这般神魂 颠倒。
  李然先跟姚姿寒暄两句,然后介绍道:“我女朋友,周蒙。”舌头打了个结,未婚妻这三个字到底没有滚出 来。
  姚姿是应酬惯的,特别殷勤地跟周蒙握手,简单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姚姿。”周蒙笑笑点点头,别看样子 那样低调,这是学大名人先抑后扬的手法,明知对方已是识人知面如雷贯耳了,才越发来得谦和,表示大气。
  姚姿侧着脸半靠在李然坐的沙发椅的扶手上,徐徐赞道:“李然,你女朋友好年轻,是大学生吧,有没有二 十岁?”
  李然拉过周蒙的手回答:“她刚过的十九岁生日。”
  “真小,前几天,”眼波在李然脸上打了个转,“听你们报社人说,你就要去**了?”“是啊。”
  “怎么样?陪我跳个舞好吗?”姚姿说着,眼波抛向周蒙,“方便吗?”李然也看周蒙,看她颔首,才站起 身来。
  一开头,看他们两人跳,周蒙还不觉得什么,蛮欣赏的,这才叫跳舞,又流畅又潇洒。那姚姿恰像一只蝴蝶 ,只看她在李然身边绕来绕去的,曲子换了那支《MOON RIVER》,同样是一支四步舞,她跳就跳出这么多花 样来,真亏李然还能跟得上她。
  何止是跟得上,简直是珠联璧合!周蒙看看对面,姚姿把她那件雪白皮短褛甩在了沙发椅的背上,短褛似乎沾 了一点口红,在粉红色烛光的映照下,添了几分暧昧。
  一曲既终,他们并没有回来。周蒙看到姚姿拉着李然的手跟乐队商量。周蒙可不欣赏别的女人拉自己未婚夫 的手。她看到李然在寻找自己的身影,马上冲着他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
  乐队又开始演奏,这一次是那首著名的《卡门》,其他跳舞的男女纷纷退场,只剩下李然和姚姿这一对。他 们居然真的跳了起来,想不到李然还会跳探戈,他可从来没跟她提过,她也没问过。其实,她就没问过他什么, 没问过他有过几任女朋友、跟几个女人上过床。她宁愿假设他只有过一个,因为她只见过一个,那个叫刘漪的。
  如果说跳舞是最正当的调情,探戈根本是从调情发展出来的一种舞蹈。从周蒙这个角度看不到李然的眼神, 可是她已经气坏了。
  跳完还有人给他们鼓掌,周蒙低下头喝茶,眼角瞥到李然已经站到她身边。她不肯抬起头,他蹲下来了:“ 生气了?”
  她抬起头,强笑一下:“没有。”
  雪白的皮短褛不见了,来去无痕,魅影,真正是魅影,她周蒙没得比。
  李然坐回到位子上,他握她的手,她挣开了。从没有看她气得这样,凝神屏息气傻了似的。可是刚才她还跟 他笑呢,早知道是这样,他绝不跳那支探戈的。
  一直还以为蒙蒙挺大方的,他不过是跟别的女人跳了两支舞,正当社交。不,周蒙看到的不是跳舞,她看到 了他的过去,她看到了他的另一侧面。“蒙蒙,你打我一下好不好?”李然急了。
  她没有打他,她把戒指退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然脸色阴沉下来。
  周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可是从未像这一刻,她意识到她跟李然是不可能的。既然跳舞她跟不上他的 步子,在生活中她也会跟不上,他们根本是两种人。
  李然按住她的手:“蒙蒙,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回到家,周蒙自己打开客厅的小电暖器,她坐到沙发上,用一条小毛毯盖住了穿长统袜子的腿。李然从厨房 里出来,他把暖水袋放到她怀里,在她脚边坐了下来。
  这下子,李然也明白了,不是为了跳舞,不仅仅是为了跳舞。
  “你跟姚姿上过床,对吧?”她装得平静,可他听得出来她声音里藏着的颤抖。“蒙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儿了,我还没有认识你。”她不是说过的吗?以前他怎样她都不管。可是,理论上知道他有过别的女人和看到那 个女人,感受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姚姿比李然大多了,又那么妖娆,他怎么会?他怎么会跟那样的女人有那样 的事?如果连这都是可能的,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让周蒙最气不过最感羞耻的是,李然可以毫不在乎地当着她 的面,跟那个女人跳得那么高兴,他怎么可以这么心安理得?
  而李然认为他的最大错误并不是跟女人睡过,而是他低估了女人的敏感度。李然点了支烟,他抽烟的样子还 是让她心动,可她立即说:“我不想闻烟味。”
  李然在手心里把烟掐灭了。
  “蒙蒙,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
  “我就要走了,你还不知道?”
  他们本来说好,今晚不提他明天走的事儿的。
  “我想睡觉了。”
  李然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这时候,她还要睡觉?能睡着?
  “你要我现在就走?”
  她不说话。李然站起来,她又说了:“你走呀!”
  关键时刻,方德明女士开门进来了,看到他们两个挺意外的。
  “跳舞这么早就回来了?李然这就回去吗?行李都收拾好了?”
  李然不知所云地支应了两声,周蒙僵僵的,方德明女士都没有往心里去,小两口还能有个不吵架的?她在他 身后无声地替他掩上门,门就要关上的时候,像上次一样,他拖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门外。李然从口袋里掏 出戒指试图给她戴上。
  “蒙蒙,你忘了我说的,摘下来是不吉利的。”
  她闪开了手。他垂下头,看看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走了。
  下了楼,刚走出门道,他又急急地折回来了。等他再回到刚才那个位置,她已经进去了。李然举起手,不是 去敲门,只是滑过刚才她靠过的一截墙壁。在昏暗的楼梯灯映照下,他手心里有一点极耀眼的光,是那枚戒指。 他一直以为她是洒脱的,他一直以为不管怎样她都会原谅他的。
  那个时候,李然也年轻,他不相信自己会定不下来。
  那个时候他是想定下来的,急切地想定下来,不然他不会忙着买戒指,如果那个时候他可以和蒙蒙结婚,他 就结了。
  可是从另一个方面说,也许是心虚,他就怕自己会定不下来。
  第二天是个周六,早上八点多,方德明女士刚刚在阳台上打完太极拳,李然就来了。“哟,周蒙还没起来呢 ,我去叫她。”
  李然拦住了:“别,阿姨,我也没什么事儿,让她睡吧。”
  方阿姨也没有坚持:“那也行,我现在出去买点儿菜,等周蒙起来你一定让她把牛奶喝了。”李然应着,方 阿姨又亲切地嘱咐他中午留下来吃饭,李然没吭声,心里不是滋味。等方阿姨走了,李然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烟 ,刚想点,又停住了。他把烟放回兜里,望了望紧闭着的房门,蒙蒙应该听到他来了吧?他不相信她真能睡那么死 。
  敲一下她的房门,过了一会儿,传来她的声音:“进来。”
  她已经拥着被子坐起来了,头发一丝不乱,眼睛有点儿肿。
  她,哭过了吗?
  看到他,她万分委屈:“你不是走了吗?你……”
  李然想说,是你让我走的。可是他说不出一个字来,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他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抱住了她 ,那种重回怀抱的感觉啊,是什么快乐也比不了的。他亲她的时候她抱怨了:“你没有刮胡子。”
  然后,她看到他眼里的血丝。
  “你怎么了?”她摸摸他的脸,“你从哪里来?你睡觉了吗?”
  他凝视她,许久,移开了视线,说了一句:“你都不要我了,我还睡得着吗?”“我没有,没有不要你。” 她哽咽着说。
  “吻我一下。”他要求道。
  她吻他,从来没有这样地细致温柔甜蜜地吻过他,可昨天她对他真狠啊,就算是他错了,她也不应该随便摘 戒指。
  他拉过她的手给她戴戒指。
  “蒙蒙,答应我,不再摘下它。”
  “不答应,你从来都不说一句软话,你都没有求过我。”
  “原谅我原谅我,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就……”
  “你怎么样?”
  “蒙蒙,你知道的,别逼我。”
  “我不原谅你,我爱你。”
  泪水一下子冲出了李然的眼眶,他掩饰地把脸藏进她的柔发里。
  不错,他低估了她的敏感度,他同样低估了她对他爱的深度。
  “蒙蒙,我一定会对你忠实的。”他拉过她戴着戒指的小手放到自己唇上:“相信我。”他一直要她相信他 ,而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再相信他了。可是,她爱他,因为爱他,她不忍怀疑他。怀疑李然就是怀疑她现 在唯一拥有的爱情,周蒙没有这个勇气。
  她听到自己对他说:“我相信。”
  等李然跟周蒙手拉手地来到宿舍,小宗、张讯、李越三个已恭候多时了。李越看到李然就叫:“嘿,真是皇 帝不急太监急,四点的飞机,这都三点了,我的李然同志,你就一点儿不着急上火啊?”
  小宗溜一眼周蒙手上的戒指,带笑不笑地说:“没事儿,来得及,拿行李吧,车在下面等着呢。”
  张讯心思缜密,问李然:“机票你拿好没有?还有身份证。”
  周蒙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呢,一阵风似的就被他们裹到了车上。
  还好,他们赶到机场才三点半多点儿,几个人手忙脚乱地交机场清洁费、建设费等各种杂费,办登机手续, 托运行李。一切办妥,李然看看表,三点五十。蒙蒙还在人群后面磨磨蹭蹭的,他知道,在他的朋友面前她不好 意思跟他亲近。
  李越推周蒙:“去啊,李然等着你呢。”
  小宗拉张讯,说:“咱们退后,让他俩说说悄悄话。”
  说什么呢,两个人想的都是,再过几分钟,眼前的这个人就见不到了。
  “晚上,我到了西安就给你打电话。”李然先回西安探家,在西安待一天再直飞拉萨。“嗯。”
  李然抚摸着她的脸:“好好吃饭长胖点儿,暑假我等你来拉萨。”
  周蒙点头,显得很平静。
  “你上飞机吧。”
  “蒙蒙,”李然一脸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还生气吗?”
  她摇头,催他:“上飞机吧,在飞机上睡会儿。”
  李然很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跟小宗他们挥挥手,再转过头来看蒙蒙,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 想吻她,可是这会儿,她淡淡的笑容似乎把他们隔开了。她对他第一次有了这种隔膜,他感觉到了。李然多少是 个敏感的人,他改行不是没道理的。
  周蒙一直看着李然进了门,才转过身,满眼都是人群。说真的,她最不喜欢送行,送行不给人留一点儿余地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
  周蒙加入小宗他们一伙儿,向门口走去。小宗嚷嚷着要请大家吃饭,其他三个人都不起劲儿。“嗨,等一下 。”
  有人在身后冲他们喊,四个人都回过头——都没有想到,是李然。
  李越第一个问:“你落什么了?”
  “什么也没落,我想明天再走。”
  李越跟小宗、张讯两个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小宗先反应过来:“那赶快把行李拿回来啊,还要改签明天的 票。”
  “得,我们去办吧。”李越说着话嗖地抽出李然手里的登机牌,还不忘嘲笑一句,“眼睛睁大点儿,别让人 把蒙蒙拐跑了。”
  隔着几步远,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忙碌的人群在他们身边涌来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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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两地书
  李然走后的那次期末考试,周蒙遭到惨败,她居然有两门功课没有及格。要知道中文系的那点子功课,想考 不及格都难。一门马克思主义原理还好说,政治课,不及格也不说明什么问题。可是周蒙的外国文学也没及格, 这可太丢面子了,她在班里还是一向标榜只看外国名著不看中国名著的人呢。李然从拉萨打电话过来,周蒙在自 己房间刚装的分机上懊恼地小声报告了这一噩耗。李然劝解她:“不及格补考就是了,我大学的时候高数也有一 次没及格。”“我从小到大还没有不及格过呢,这都怪你。”
  李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是故意逗她:“怎么能怪我呢?你考试的时候我离你有四千多里呢。”“就是这四千 多里害的,你要是在我身边……”她没有说下去。
  “蒙蒙,我也想你。”李然柔声说。
  想与想大不一样呢,她这儿都茶饭不思了。不过,看在他最近天天打电话,表现还不错的份儿上,周蒙也就 不跟他计较了。
  那天在机场,她问:为什么明天走?他反问:你说呢?看她不说话,他叹气了:昨晚你那样子今天我怎么走 得开,在你还恨我的时候?她申辩:我没有恨你。“蒙蒙,过来。”她过去了,他搂着她,克制不住地吻她:傻瓜 ,在我还没有吻你的时候,在我还没有对你说我爱你的时候,我怎么能走得开啊。她原谅他了。
  李然刚到拉萨也有两天没吃饭,可不是因为相思,而是太兴奋了,他很久没有这样冲动了,进**的第一个 七天里李然拍了四十多个胶卷,直到手软。这里的人眼神都跟内地不同,更不要说**特有的宗教氛围和高原地 区洁净的深蓝天空。
  拉萨让李然着迷,潜伏的冲突,缓重的节奏,麻木的痛苦,刹那的欢乐,尤其透过镜头看这座城市,它因为 不堪世欲的搅扰而充满着诉说的欲望。李然不是诗人,但在一个定格之间,滑过他脑际的句子就像诗一样莫名其 妙:“灵魂的鸟翅在这个城市低飞。”这个句子,后来由杜小彬做主,用到了李然第一本摄影集的扉页上。那些 社会学家是有道理的: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就没有灵魂,因为不懂得敬畏。这么说吧,随便翻开**任何一个角 落,都会让人肃然起敬。
  很多男人不习惯跟自己心爱的女人谈论精神世界,跟蒙蒙在一起李然只有说不完的情话。他知道,她也不关 心,无论是**还是他的摄影,她只是挂念着他脸上的皮肤别让青藏高原的紫外线晒红了,她宣称她不会要一个 红脸膛的未婚夫。李然户外活动多,取景又不能戴墨镜,他只好戴一个藏民们常戴的那种宽檐礼帽。爱一个人其 实是浅薄的,深刻而伟大的爱情只在备受挫折以后。
  离春节还有半个月的样子,周从诫和周离从北京赶到江城。
  一家子人总算又团聚了,尤其儿子能来,让方德明女士深感欣慰,虽然儿子在这边只待一个星期就得回北京 陪媳妇过年去。
  说到方德明女士和儿媳妇的关系,有这么一句话,如果婆媳关系能搞好,那么国共两党也早就握手言和了。 多了两口人,又要过年了,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晚上四个人坐下来就是一桌麻将。周蒙在家里是戴戒指的,两 只手一洗牌,那钻戒的光华直刺人眼。
  她哥哥打趣道:“周蒙,结婚的时候你再跟李然要只更大更亮的,那我们打麻将就要戴墨镜了。”周蒙一听 就要脱戒指。
  母亲说周离:“好了,你就别激她了,这一只戒指一天到晚脱脱戴戴的,早晚要给她弄丢。”父亲立刻担心 了:“周蒙,还是让你妈给你收起来吧,挺贵重的,又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弄丢了就不好了。”
  周蒙挺不耐烦:“丢就丢了呗。”
  母亲哼一声:“嘴硬,真丢了又要哭鼻子了。”
  此时,电话铃响了,周离手长先接了,听了一声就对妹妹说:“你的。”周蒙赶紧往自己房间跑,进了房砰 一声就把门关了。
  周离这里先不放电话,含笑听着。
  母亲也笑:“还不放下,你妹妹最怕人听她的电话,每次必定是鬼鬼祟祟的。”周离放下电话,正色问道: “妈,李然这人可靠吗?”
  母亲沉吟道:“要说可靠当然没所里的书呆子那么可靠,不过他对你妹妹倒是一心一意的,临走不是还给她 买了戒指吗?订婚也是他先提出来的。”
  周从诫顺着夫人的口气说:“我看李然跟你妹妹挺般配,李然长得不错,一表人才。”周离自己长得也不错 ,他轻轻一笑:“我说的就是这个呀!”
  只有女人懂得女人,也只有,男人懂得男人。
  方德明女士和老周对视一眼,没说话。
  一个星期后,周离回北京了,过年的年货办得差不多了,家里也静下来了,方德明女士才发现女儿不太对劲 儿了。
  她吃得太少了,而且只吃流食。冬天衣服穿得多看不太出来,她那张圆圆的娃娃脸又不显瘦,可捏一捏那小 胳膊,名副其实是一把骨头了。跟她谈话,她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就是咽不下干的,看见荤的又恶心。什 么时候开始的?问都不必问,李然走了就开始了。
  把方德明女士气的,女儿这没出息劲儿都不知像谁,反正不像她。有一天李然当真跟她掰了,她还去寻死不 成?也就是现在,要搁60年代自己念大学那会儿,老师马上组织同学大会小会地批判你,“小资情调,恋爱至上 ”,非把你批臭了不行。
  女儿不吃你也没法儿硬往她嘴里塞,可又担心她营养不够,方德明女士万般无奈之下,带女儿到所里医务室 吊葡萄糖。人家医生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说你也没病也没脱水吊什么葡萄糖啊,不想吃东西饿两天就想吃了。 方德明女士总不好说自己女儿是害相思病所致吧,传出去还不笑死人了。好歹央求了半天,医生算给吊了一瓶葡 萄糖,回到家,周蒙就说累了,倒床上就睡了。
  老周劝夫人别着急,过两天,女儿自己想通了就好了。两天?李然都走了半个多月了,傻丫头还没想通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方德明女士往拉萨的**日报社给李然挂了三个电话,终于找到了他。李然听了很吃惊。 方女士想,就是嘛,只要是正常人听了都会吃惊的。
  李然不安地问:“阿姨,需要我回来一趟吗?”
  阿姨镇静地回答:“先不用,周蒙还不让我告诉你呢,她现在睡觉,你晚上八点多打电话过来吧,跟她好好 谈谈。”
  当晚,李然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周蒙正躺在床上看小说。她的床头有一大捧黄色的康乃馨,还是李然走之前 给她买的,已经谢了,可她不舍得扔掉。书桌上,有个小小的玻璃镜框,嵌了张李然大学时代的照片,背景是春 天的花树,他的神情略带忧郁,人看起来比现在纯,发际衣角间自然地带出来那么一股书卷气。说来奇怪,她最 喜欢李然略带忧郁的样子,就像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她也喜欢他含笑的样子,可是不喜欢他笑出来,他一笑 出来眉尖眼梢都显得花,好像有的女人脸上那种春意。
  电话里,李然一提她不吃饭的事儿,周蒙矢口否认。
  “我没有呀,没有不吃饭,只是不想吃干饭。”
  “老喝稀饭营养怎么够呢?你妈妈还跟我说,稀饭你一天也才喝两小碗,鸡蛋牛奶都不肯吃。你这样身体会 垮掉的。”
  “我觉得挺好呀,神清气爽,飘飘欲仙。”
  李然给她气笑了,可是问题还要解决。
  “蒙蒙,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儿,这是厌食症的前兆,你不是说过,那个唱歌的卡朋特就是得厌食症死的?”“ 我才不会,你放心好了。”
  “放心?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李然不由得提高了声调,顿了顿,声音平静了,“我还是回来吧。”“你 别回来。”她急急地说,也顿住了,“你回来,也还是要走的。”
  “想我?”
  长久的,长久的没有回音。
  他知道她又哭了,眼前浮现出她正侧着头匆匆地用衣袖抹眼泪,她这样当然让他很难受。“蒙蒙?”
  “没事的,我会好的,慢慢的我会习惯的。”反过来,是她这样安慰他。她是任性的,她也是忍耐的,有时 候,李然也说不清自己是更爱她的任性,还是更爱她的忍耐。“蒙蒙,我今天晚上就给你写信。”
  “我也会给你写的。”
  “好好吃饭,求你了。”
  “我会的。”
  “我爱你。”
  “我知道。”
  第二天早上,周蒙肿着眼睛吃了一小碗鸡汤面。母亲看着她心想:不服不行呀,父母说十句顶不上李然说一 句。
  到过年那几天,除了不吃肉,周蒙基本上恢复了正常饮食。
  90年代初人情尚暖,街上来来往往都是拜年的人群。到周蒙家来拜年的所里同事也不少,她父母也有选择的 去回拜几家。
  即使是过年,周蒙也没有到同学家串门的习惯,这是方德明女士的家教。女孩子东家串西家串的只会学着搬 嘴弄舌,她同样不欢迎女儿带同学到家里来。为了这个,周蒙小时候特别羡慕邻居小姐姐有个当工人的妈妈,人 家的妈妈就喜欢招待小朋友,人家的妈妈就给女儿梳辫子,还扎蝴蝶结,而自己从小都是清汤挂面的短发,恨死 了。很小很小,周蒙就知道自己妈妈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都没有人情味,她和哥哥连小名都没有的,妈妈对他 们一贯像对大人,叫起来都是一本正经的“周离”、“周蒙”。
  可是,等周蒙有了自己的儿子,公婆一家人都叫他小名“东东”,只有周蒙习惯叫儿子大名“潘登”。她跟 儿子说话就当他大人一样,慢声慢语有商有量,有时候跟儿子这么说着话,周蒙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不在了 ,她都不知道女儿长大了是这么像她,也不知道女儿是这么怀念她。
  又开学了。
  周蒙一个人遮遮掩掩做贼似的跑到系办公室参加补考,补考的人也有几个,不过女生,可就她一个。真快, 眼看大三过去一半了。这学期因为李然走了,她妈妈又同意她搬回宿舍住了,可是周蒙在宿舍的时间反而更少了 。大一大二的时候周蒙是非常排斥回家过夜的,那时向往独立生活,觉得大学校园里一切都新鲜,而且,也不知 道什么时候她会遇到一个人。
  现在不同了,家里到底舒服,人她也已经遇到了。
  虽然周蒙心里明白,她明白——李然不是她的良配,可是,她放不下他,就像云放不下风,路放不下脚步。 也不能说爱情就怎么让周蒙失意,只是像这初春的细雨,缠绵得让她惆怅。她已经接到李然从**写给她的第二 封信,抬头都是“亲爱的蒙蒙”,署名是“你的然”。没有受过文字训练的人行文难免啰嗦,不过在周蒙看来, 此信无一字无来历。
  李然现在就盼着她暑假去**,他在信里写道:“蒙蒙,你一定会喜欢**的,我们可以去草场骑马,拉萨 有各种漂亮的银首饰卖,还有印度的丝绸,我保证你看了会爱不释手。我唯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你现在身体到 底怎样了?吃饭正常吗?头还疼吗?蒙蒙,你一定要明白,如果你的身体不好,以后我们会损失许多乐趣的(他 在乐趣下面还特意加了横线)。蒙蒙,就算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把你的身体当作头等大事去抓。要去的地 方还多着呢,答应我,你会陪着我的,你会在我的身边。”
  为了培养她对**的感情,李然在信里夹了不少他在**拍的照片。比起李然以前的那些“杰作”,周蒙更 喜欢现在这些。特别是其中一张背水的藏族女人,水重,她的头微微向前伸着,晨风吹散了几绺油滋滋的头发, 脏兮兮的皮袍子跟身体像是独立的,太阳尚在地平线上,透出的一缕光线吸引了女人的目光,神情呆滞,无怨无 尤。
  相对而言,周蒙写给李然的情书更像散文诗。一开始李然都不太适应,她们学中文的女孩子就是这样表达感 情的?文绉绉的不说,也太含蓄了,她的信含蓄到连抬头署名都会没有。偶尔,她会在信尾落两个小字“你的” ,还好像不想让他看见似的,李然不懂,他们都已经是未婚夫妻了,蒙蒙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平常她又不是这样 羞涩的。
  是不是难为情呢?周蒙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要她写“你的蒙蒙”之类的,她真是写不来。李然这么写,她 也喜欢的,可心里多少有一点不以为然,谁也不可能是谁的。情热的时候她也会这样说,落到文字上,那又是另 一回事。
  李然结婚以后,1995年左右,从一个陌生人那里他意外地得到她的消息。回到家,从箱子里翻出她给他的旧 信,这一次,他体会到的不再是她的含蓄,而是她对他的深情。
  ……我觉得,**你还是去对了,我很高兴不曾阻拦过你。李然,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再回到江城吧? “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你是用镜头说话的,两年之后你又会去哪里呢?可是,亲爱的,你要知道, 无论怎样我都会等你回来的。
  走在校园的梧桐树下,路人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没有你的世界也并不寂寞。如果能在无人的路上散步,无 思无念,沉入一种静谧,让时光从肩头缓缓流过,那也并不寂寞。
  有路灯打开了夜的黑衣,照绿了一枝残叶,那一角就像一个脆薄的梦,经不起一碰也经不起一想,像爱情。 在无人的路上散步,寂寞就在一回头间看到了。
  春到深处就不见了,我也渐渐地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
  今天,陪戴妍办事儿路过火车站,从上海到江城的火车刚刚进站。我知道,你不会在这趟列车上,只是,望 着出口处纷攘的人群,我久久地不能移动脚步……
  看着她的信,他潸然泪下。
  爱上她,是在初相遇;理解她,是在多年以后。
  杜小彬于同年3月从北京飞到拉萨,在北京,在鲁迅文学院,她伤透了王勃那颗热情洋溢的诗人的心。小宗很 快向李然通报了杜小彬的最新动向,杜小彬现在拉萨附近的一所牧区小学当老师,这还是小宗通过江城市教委的 一个援藏干部给她安排的。
  小宗万分体贴地说:“我这不是怕她又去麻烦你吗?能安排的我就尽量给她安排了。”李然没好气:“等她 待踏实了,还不是来找我的麻烦?”
  “哎,我说你也别自我感觉太好,人家杜小彬说了,是冲着创作去的。我听说,她那个男朋友王勃还在给她 运动明年上鲁迅文学院的推荐名额呢。弄得师大好不被动,既不好提她那段前科——她死不承认嘛,档案里写的 是犯过生活错误——又无法解释这么个富于创作才华的学生为什么要自动退学,难道还是师大压制她的创作才华 了?你不知道,现在都有人把杜小彬的小说跟萧红比了,萧红晓得吧?那是受到鲁迅先生特别赏识的女作家,十 七八岁就跟人生下私孩子的,跟咱们杜小彬有一拼。”
  “行了行了,这是长途。”
  “没事儿,我们外贸单位国际长途随便打。”小宗已经进了外贸公司,“下个月,我就去周游东南亚。9月去 前苏联。”说完小宗自己先美滋滋地埋怨上了:嗐,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都是经济不发达国家。”
  李然本来下过决心再见到杜小彬不跟她讲话。人家真要来找,一句话不讲也不太可能吧,尽量冷淡就是了。 暗示她自己已经订婚了之类的,做了一些设想,准备了一些应对。可人家杜小彬一直没来找他的麻烦。这倒让李 然不由得挂念起来了。
  7月来临,周蒙考试没有考到一半就发了高烧,因为体质太弱,高烧过后低烧不退,方德明女士陪女儿在医院 整吊了一星期点滴才完全退了烧。方女士从来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心疼儿女的传统妈妈,她就在病床旁边 ,严厉地批评了女儿错误的恋爱观:“女孩子嘛,第一要自强自尊自爱,谈恋爱也不能这么谈昏了头似的,你自 己没有好身体没有事业,谁还能迁就你一辈子?你看你妈这么多年,靠过你爸爸什么?你和你哥哥都是我一个人 带大的,我还不是和你爸爸一样评了教授一样出了国?你自己不强,就老想着依赖别人。”
  “我没有。”周蒙微弱地抗议。
  “还没有?李然几天不来电话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不是妈妈要批评你,周蒙,尤其在感情上你不能那么依 赖李然,就是以后你们结了婚,你自己也要有主心骨。”
  一席话说得周蒙讪讪的。她自己也不是没有一点觉悟,尤其是这次生病,她倒想通了。通也不是全通,倦了 是真的。
  她爱他爱得疲倦了,好像春到深处不见了。
  李然从藏南出差回来知道蒙蒙大病一场,万分心疼,他不敢提让她暑假来**的事儿。从藏南回到拉萨,李 然也蔫儿了一阵子,他倒没有生病,也可以说是一种病吧,这半年他是拍狠了拍伤了,弄得自己现在对着镜头没 感觉了。发倒是发了不少,基本上横扫了国内的专业摄影杂志,其中一组“朝圣者”甚至被美国《国家地理》杂 志选中了,让李然有一种职业上的满足。
  李然其实不算野心勃勃,他知道他不能跟小宗李越比,他甚至都不能跟刘漪比。刚毕业的时候李然不懂,甚 至一年前他都不懂,一个人在社会上的起点是多么重要,背景是多么重要。他是不会再回江城了,也不会留在西 藏,当他的许多同学已经开始安家立业了,李然看到自己的未来还是一个未知数。除了在圈内逐渐建立起来的名 声,除了一套昂贵的镜头,他和三年前大学刚毕业一样,一无所有。
  而名声又是不太可靠的,在他们这个圈子,几个月不出新东西,就会被遗忘。他不能跟蒙蒙讲这些,她不懂 ,她一辈子都不会懂。
  李然在**日报社的宿舍是一个人独住,同事里汉人占一半,内地援藏的又占一半的一半。李然来的时间不 长,跑在外头的时间又居多,同事里他只跟小梁交情深一点儿。小梁是北京的,人是顶热心的一个人,就是有点 儿无事忙。他刚从人大历史系毕业,什么都不会,就给发到摄影室来了。**日报社的单身宿舍当时还是平房, 像**大多数民居一样,外面再怎么阳光灿烂,屋里永远是夜幕降临。说到拉萨的夜生活,在90年代初还是比较 沉闷的,街上很早就黑灯瞎火了,娱乐场所还是以电影院为主。拉萨的电力不足,路灯经常忽明忽暗。由于无聊 ,李然买了个18吋的彩电搁在宿舍看,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在这样的夜晚他比较想发泄一下。这个暑假,蒙蒙如 果真的来了,李然是不会再犹豫的,再说,作为未婚夫,他也有这个权利吧?
  临来**前,他跟蒙蒙两个逛商场,她走到女装内衣部停住了,让他在外面等她。李然看她左挑右拣的,又 跟导购小姐咨询了半天。因为是女装内衣部,挂的都是些丁零当啷的,李然不好意思看,就到旁边的电器部看摄 影器材。过了一会儿,蒙蒙拎个小纸袋来找他了。
  “买好了?”李然看到纸袋里是四个白色蕾丝文胸,内衣,她只穿白色的。“第一次买这东西,以前都是我 妈给我买,我现在才搞清自己的尺寸。”“你是什么尺寸?”
  她看看他,神情古怪:“好像比以前大了一号。”
  李然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可是在那一刹那,他特别动心,她身体因他而起的细微变化。为了这个,他可 以原谅她一千次,他甚至可以原谅她可能有的对他的背叛,只要她愿意回到他的身边。他就没有想过,如果是他 背叛她呢?
  是不敢想还是他已经和自己达成了默契,迟早有一天他会背叛她的。
  周蒙的这个暑假堪称悠游自在,她终于享受了独自在家的乐趣。她妈妈去北京了,探亲带开会,待了一个多 月。李然最初听到这消息直叹气,说:“我要在江城就好了。”他转而兴奋起来:“蒙蒙,你来拉萨吧,我让小 宗给你订机票。”
  “可是我怕坐飞机,还有我怕到了**会缺氧,而且我的身体……”
  李然打断她:“蒙蒙,我知道,我只是说说。”
  她就真的以为他只是说说。
  当周蒙对男女私情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以后,她最后悔的不是放李然去了**,而是那个暑假,她自己没有 去**。
  如果她去了,即使结局还是分手,她都不会那样惋惜。
  杜小彬要到这年的10月才第一次在拉萨见到李然。
  杜小彬已经从牧区小学出来了,她现在是**一家出版社的合同制编辑。同时,杜小彬在全国范围内的文学 刊物上已有十数个中短篇小说问世,杜小彬认为她成功的重要标志还不是评论家们对她的普遍赞扬,而是已有刊 物向她认真约稿了。
  杜小彬见到李然是在一个藏族画家的家里,类似文化沙龙的那么一个场合,喝酥油茶,也喝咖啡,闲聊,也 有人跳舞,非常的附庸风雅,来的都是拉萨文艺界人士,不乏漂亮姑娘。
  李然是跟一个姑娘一块儿进来的,那姑娘“三长”,长颈长腿长胳膊,杜小彬由此估计她是跳藏族舞的。她 长得比一般藏族姑娘漂亮,皮肤也白,其实上层藏族少女皮肤都又细又白。李然晒黑了一点儿,看着壮了一点儿 ,也许是吃牛羊肉的关系。姑娘挽着他的手臂,亲密度嘛很难讲,约摸在朋友和情人之间。屋子比较大,人也比 较多,光线又不是很足,李然不是那种眼睛到处乱看的人,杜小彬想,他可能没有看到她。可是,如果他看到她 了又装作没看到,那就有点儿意思了。
  李然看到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心虚起来,他是带了个姑娘来的,不过,就算吃醋也轮不到她杜小彬啊。唯 一的解释是,明明是杜小彬,可是,李然满心里想的是蒙蒙,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孩儿应该是他的蒙蒙,蒙蒙就 是那样看他的。
  只有你深爱一个人你才会那样看他。
  等李然用眼角的余光再向那个角落瞟过去,杜小彬已经人去无影踪。
  当晚,李然回到报社就给周蒙打电话。听到她那睡意矇昽的声音,李然才看了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蒙 蒙,是我。”
  “李然?你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把我妈吵醒就麻烦了,她这两天身体不好正闹脾气呢。”他默然。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温柔地说,“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静了片刻。
  “李然,你还爱我吗?像以前一样爱我吗?”
  “蒙蒙,我永远爱你。”
  “爱我?我都看不到你。”
  “我也看不到你,胖一点没有?头发留多长了?拍张照片寄给我。知道吗?”“还要拍照片?太麻烦了。”
  蒙蒙完全不担心他似的,真是小糊涂虫,当年,即使是刘漪,隔几个月还要寄几张生活照给他呢!一个不切实 际的人,连恋爱的方式都不切实际。
  两天之后,日近傍晚,杜小彬一个人到**日报社的单身宿舍来找李然。李然也是刚回来,基本上他前脚进 宿舍,杜小彬后脚就到了。
  这次,李然注意到杜小彬外貌上的变化,她的新鼻子线条很漂亮,而且,由于鼻子的隆起,整个脸给人一种 长开了的感觉。
  现在的杜小彬,有那么几分,黑里俏。
  “嗨,杜小彬,你的鼻子,没问题吧?”
  这亲切又带着好奇的一问,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冲淡了空气中不自然的分子。“很结实,就是天一冷, 鼻头就红。”
  杜小彬一进门就看到迎着门的书桌上立着个像框,当然喽,是周蒙的玉照。是年来传奇般的得意还是见了些 世面?杜小彬的神色间少了一份拘谨,屋里只有一把椅子,她在床沿上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
  “宗老师跟我提起过,他说你跟周蒙订婚了。”先发制人,是聪明的。
  李然在给杜小彬冲茶,按快门的手是很稳的,开水一条直线下去,一杯茶登时满满的。“是,等她一毕业我 们就结婚。”李然口气熟络地说,“你呢,小说写得怎么样?”“我写的小说你没看过吧?”
  “我很少看小说。”到现在为止,李然自我感觉表现还是可以的,平静自然,保持距离,不纠缠细节。“你 吃饭了吗?”杜小彬看着屋角的电饭锅问。
  “吃过了。”李然并没有吃过,他也不问杜小彬吃过没有。
  她的目光平平地逼过来,李然又感到了那种久违的紧张。
  “看电视?”他问。
  杜小彬点点头。
  看完两集热门电视剧是九点多,杜小彬还是一动不动,李然站起来——送客的意思。杜小彬现在工作的那家 出版社就在市政府旁边,离这儿不过两站多路。
  杜小彬抬起头,李然没话找话。
  “再喝点儿水?”
  她摇头。
  “那我送你回去吧。”
  “李然。”她突兀地叫出他的名字,声音直落下去,“你愿意——跟我睡觉吗?”在以后无数次的追想中, 李然都回忆不起来,他到底是怎样伸出手去的,就像一段被剪掉的电影胶片,下一个场景直接过渡到——他跟杜 小彬已经抱在一起了。
  深夜。在即将进入的一刻,李然踌躇了。杜小彬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他,问道:“你不是,嫌我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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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式微
  事后,掠过李然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大错铸成,而是,终于发生了。他确实是有思想准备的,但不是和 杜小彬,而是和那个长腿的卓玛。事实上,他差一点儿就已经跟卓玛睡过了。卓玛姓陆,混血儿,母亲是藏族人 ,父亲是汉人。一般的规律是,甜美的女孩儿不会太高,高个儿的女孩儿不够甜美,而卓玛是个又高又甜美的女 孩儿,这非常难得。
  可是杜小彬,他没有想过。
  真的没想过?李然又不敢确定了。
  女孩子有杜小彬那样的历史,对于男人,就意味着可能性。
  “咕”的一声响,杜小彬在李然的臂弯里瞥了他一眼,声音是从他的胃部发出的。“你不是吃过了吗?”
  “明天我们去吃拉萨最好的上海菜。”
  至少在一开始,性关系总是成为男女关系的润滑剂,李然没有解释,他的态度却两样了。又是“咕”的一声 响,这次是杜小彬,两个人都撑不住,笑了。
  杜小彬说我煮点儿方便面吧,你这儿不是有电饭锅吗?她的态度相当随便,说着就起来穿衣服,李然挡了一 下。
  “小彬。”
  “我知道,你会和周蒙结婚。”杜小彬回过头来,目光平平的,“这跟我没关系。”这当儿,李然又闻到了 杜小彬的标志香型,如果这真的是香奈儿5号,它是比较浓郁的。“你要是非觉得过意不去,可以给我钱。”
  李然眼睛瞪着她,心里泄气,他到底输给了杜小彬,也输给了自己。
  “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
  “那你教我摄影。”
  李然并不认为杜小彬是认真的,不少女孩子学时髦玩摄影,女孩子构图感可能不错,但她们通常没有摆弄器 械的耐心。
  但杜小彬是认真的,在她看来,多学一项本事就多一条生存之道,人得靠自己。杜小彬常常让李然想起自己 念小学的时候,班里当小组长的那种小女生,坐姿端正,嘴角抿得紧紧的,挺不惹眼,可挺有主意。
  蒙蒙不同,蒙蒙是害羞的,懒洋洋的小公主。
  现在想起她,比四千多里路还要遥远。
  杜小彬自己也没有料到李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跟她上了床。早上,在她半睡半醒之中他又要了她一次,持续 时间比昨晚长多了。
  他不是特别激烈的,最初,甚至是缓慢的,可是最美的正是这一段,令人窒息的肉感。汗从身体的接缝处蒸 出来,眼睛起了雾,近乎尖锐的,嘴唇。
  他是这样地折磨着她又不让她叫出来,比身体缠绕得更紧的是彼此的舌头。那不是性,那是兽性。
  跟周蒙他不能这样吧?
  “求你,别放开我。”
  他就真的没有放开她。
  10月22日是李然生日。
  当晚,李然在办公室等最后一班特快邮件,终于给他等到了蒙蒙寄来的贺卡。贺卡是有生日歌的那种,还是 没有照片,代替她照片的是她的铅笔自画像。蒙蒙能画几笔,小时候她在少年宫学过国画。她画了一棵柳树,柳 树前头是一个圆眼睛的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儿,浅浅几笔,惟妙惟肖。
  画像右下角有一行小字:“良人良人,归期是何期?”
  她娇憨的样子就在眼前,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然抓起话筒,拨了两个号,就又放下了,他还能跟蒙蒙说什么呢?在他跟别的女人上床以后。上床是简单 的,频频上床就不那么简单了。没想到杜小彬在床上会那么风情,也没想到她的身体会那么刺激他。杜小彬可以 算“内秀”,身上的皮肤比脸上细腻,呈现出一种漂亮的蜜色。上床后,不需要太多戏前铺垫,比大多数女性容 易兴奋。单从职业角度看,杜小彬做妓女不是没有本钱的,李然不禁这么想,她或者可以胜任愉快。
  李然以前从不曾在同一时期跟两个女人上床,那未免太荒唐了。但是现在,他有一种崩溃感。前天,他第一 次跟卓玛上床,潜意识里他也许是想证明不是杜小彬特别有魅力,而是自己很久没碰过女人了。他确实证明了这 一点,卓玛一样可以刺激他。可是证明的结果并没能让他平静下来,不再是怀疑杜小彬的魅力,他开始怀疑自己 了。
  他竟然是个荒唐的男人吗?李然还真受不了这个。
  ——铃声骤然响起,李然拿起话筒,他以为是蒙蒙。
  话筒里传来杜小彬的声音,李然听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挂了电话。杜小彬最近常给他打电话,她算是缠上 他了。
  10月底的**已经很冷了,晚上又起了风,刮得玻璃窗一阵阵儿乱摇。
  李然坐在空寂无人的办公室里,整个办公室只有他头顶上的一管日光灯亮着,显得格外冷清。他穿着大衣, 大衣外面挂着条烟灰色的围巾,围巾两头装饰着两条赭红色的细横杠,同样赭红色的流苏长长的。走廊里传来脚 步声,接着,是杜小彬哗地推门进来了。
  这么冷的大风天,她也没戴个围巾帽子,两腮吹得绯红。
  “小彬。”李然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摘下自己的围巾,刚要给她围上去,他举着的手又垂下去了。他不能忘 记,围巾,是蒙蒙给他织的。
  李然这时候脸上的表情,正像一个犯了错被老师罚站的小男孩。
  杜小彬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这天晚上他还是跟她睡了,但是没碰她,没在实质意义上碰她。
  早上,杜小彬醒过来的时候,李然已经不在了。
  枕头靠外的一角压着个信封,捏捏信封,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打开来,100元的老头票,有二十张。怎么说呢?如果按他们做爱的次数来计算,他对她还不算顶大方的。杜 小彬缺钱。一个女孩子,没有好家世、好背景、好相貌,还想过份好日子,她就注定一辈子缺钱花。可是她不会 这么拿李然的钱,不是这么个方式,也不是这么个时候。
  手里掂着钱,杜小彬并没有受到侮辱的感觉,虽然李然大可以做得有人情味一点儿,比如给她买件衣服什么 的。前两天,杜小彬在拉萨第一百货大楼看中的一件紫红色皮大衣还不止这个数呢。别说杜小彬不懂得爱情,问 题在于,像她这样遭际奇突的女子,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儿。不是风花雪月的一件事儿。
  第一次从男人那里拿到钱,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在她睡醒之前离开,把钱压在枕下,只是没有信封。那是500 块钱,她不到十七岁,还管那个男人叫叔叔。
  杜小彬是在路边的小饭店里碰到这位叔叔的,在她离家出走的路上。杜小彬不敢轻易地和陌生人打招呼,但 是,这位倪叔叔看起来非常面善,他是个卡车司机。
  是她自己要跟着倪叔叔的车走的,她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帮她付了饭费,还要给她买火车票让她回家。杜小 彬不想回家,她就指望着碰到像倪叔叔这样的好人,能给她找个工作。他是司机,在她长大的那个小镇上,司机 是很有办法的一种人。
  倪叔叔皱着眉头说:“姑娘,工作不好找哇,太苦你也干不了,听叔叔的话,你还是回家好好读书吧。”可 是,他还是让她上了他的大卡车。一路上她跟倪叔叔聊得很开心。倪叔叔是山西人,有个儿子,老婆是小学教师 。听说杜小彬要去**找亲妈,倪叔叔表示了同情,还给她出了不少主意。他一直夸杜小彬是个会说话的聪明姑 娘,有她在旁边,开车都不困了。杜小彬说那我总陪着您开车吧。倪叔叔看她一眼说好啊。
  1月的冬天,昼短。他们一路向西开,红彤彤的落日就在车子正前方跌到地平线下头去了。从车窗往公路两边 看,黑极了,夜,是兜头兜脑直罩下来的,这是乡村才有的,彻底的深不见底的黑夜,偶尔能听到远远的一两声 狗吠。
  汽车停下来的时候杜小彬醒了,她听到倪叔叔说:“看你困得这样,就在这儿睡一觉吧。”
  杜小彬记得自己跌跌撞撞的就知道跟在倪叔叔后头走。大概是路边一个私人开的小旅店,弯曲回绕的好几个 院儿,她恍惚听到他们说只有一个房间了,也没在意。能有张床睡就不错了,她好多天没沾过床了。进了房,她 一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把她弄醒的,她睁开眼睛,黑暗中,看到倪叔叔靠近她的那张宽脸。 他想干什么,她是明白的,可她怎么跟他翻脸呢。她还是为他设想的,他是个好人,如果现在她翻脸了,他肯定 会觉得难堪吧?
  杜小彬没有忘记问一句:“你能给我找工作吗?”
  他“嗯”了一声。
  并没有觉得怎么疼痛,让她受不了的是他身上强烈的味道。
  完事后,她几乎立刻睡着了,矇眬中老感觉有人在轻轻擦拭她的身体。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第二次这个人一上来就答应帮她找工作,还说要娶她,可杜小彬不相信他,他是个做生意的广西人,北海的 ,二十多岁。
  等上了床,这个广西人气坏了,因为杜小彬身上正来红,他最多只能摸几把。杜小彬留了个心眼,等广西人 睡着了,她把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穿好了才睡下。天蒙蒙亮的时候,杜小彬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昨晚就记清 了灯绳的位置,这时候一个跃起,抬手先把灯拉亮了。刚走到门边的广西人吓了一跳。
  “你去哪儿?你不是要带我回家吗?”杜小彬堵在门口说。
  “我去谈生意,马上,马上就回来。”
  他慌了,天还没亮呢,他能去哪儿谈生意?
  杜小彬哼了一声,说:“我陪你一块儿去吧,多个帮手。”
  广西人直眨巴眼睛,他真矮,几乎跟她一般高。
  杜小彬咬着牙说:“你想就这么走吗?咱们出去评评理去。”
  他嘟嘟囔囔地给她钱,一张一张地抽。
  生意人,终归是怕事。
  这是杜小彬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离家出走,广西人走了的第二天,在三门峡水库火车站,杜小彬被公安局当 盲流送回了她的户籍所在地枞阳镇。
  杜小彬又离家出走过,杜小彬为什么要一次次离家出走呢?
  为她远在**的生母?也可以这样说,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位生母,从文学角度看一定是有的。 很简单,杜小彬出走是因为现实令她失望。是什么令一个少女失望呢?更简单,没有人爱她。至少,她认为,没 有人爱她。
  不过,当她真正年轻的时候,杜小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走。
  她曾经以为是关于文学的一个梦想。
  当然杜小彬是热爱文学的,一个小镇上长大的姑娘,相貌平平,不愉快的家庭生活,生性敏感还有点儿小才 华。那么除了文学她还能爱什么呢?在80年代中期,台湾女作家三毛风靡大陆,三毛似乎以她的个人经历证明了 流浪和文学之间的必然关系。
  到第四次离家出走,杜小彬总算明白了两个事实:一,她要寻找的不是文学而是爱情;二,如果是为了寻找 爱和温暖,在出走的路上你永远也找不到。
  其实,不要说是出走的路上,在人生的路上,爱和温暖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杜小彬把装着钱的信封压在周蒙 像框的底下。她等了李然两天,等他的反应,他没有打电话更没有来找她。第三天一早,杜小彬给报社打电话, 李然的同事小梁告诉她李然两天前就去普兰了,住哪儿?——大概是县委招待所吧。
  杜小彬可不是周蒙,对杜小彬来说,爱情绝不意味着等待。
  对杜小彬来说,爱一个人意味着完全交出自己,包括羞耻和尊严。
  “别害怕,我不会赖上你的。”这是杜小彬在普兰见到李然说的第一句话,杜小彬不是没有幽默感的。不管 她这句话是不是真的,李然还是松了口气。
  落在杜小彬眼里,扎了根刺那么难受。
  杜小彬勉强笑着说:“也许我不该来的,我听人家说我亲妈在普兰住过,我想看看这个地方。”李然更轻松 了一点,说:“是吗?你知道她现在住哪儿吗?我可以帮你找找,新闻单位办这些事还比较方便。”
  “我来晚了,听说她已经回内地了。其实,我也不一定非要找我亲妈,在**这半年多,我倒挺想念我那个 养母的,小时候,我老怕她要死了。”
  李然抽着烟,听着,不接话。
  他们坐在普兰县委招待所的饭厅里,四周昏暗——在**,不论什么地方都脱不了这种昏暗的气氛。李然已 经领教过杜小彬讲故事的本领,上次她给他讲的是牧区小学那些脏兮兮的藏族孩子们。不知道杜小彬自己知道不 知道,在这样昏暗简陋的环境里听她娓娓道来,一个男人要爱上她不是件太困难的事。“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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