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电窑建盏盏用指头弹有清脆声音 是柴窑烧的吗?

完结重华公主脾气古怪,飞扬跋扈,是京城出了名的不好惹。  十七岁那年,一道圣旨将她许配给了同样不好惹的车骑大将军。  商音和隋策自小一块儿长大,每逢见面必吵架,数年来难分高低,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很久了。  然而她的父皇鸿德帝似乎不这么认为。  讨伐西南的大军全胜归来,天子龙颜大悦,给年轻的将军官升三品,还把自己的四公主一并下嫁于他。  隋策一手捧着自己新鲜的军阶,另一手握着糟心的圣旨……感到很头疼。  商音:“得想个办法和离。”  隋策:“得想个法子摆脱她。”  两人于是一拍即合,决定要在六个月内,努力让鸿德帝发现他俩并非真爱。  这第一个计划便是公主不慎落水,驸马不愿相救的戏码。  御花园宫宴。  商音正悄悄起身打算“失足”投河,不承想隋策的鞋无意踩住了裙摆,她甫一站起便被扯了个趔趄,惯性使然地回头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后者一脸懵地抱着她,面面相觑。  “……”鸿德帝慈祥地抚着白须颔首:“朕的皇儿与朕的爱卿真是恩爱啊。正文  建兴县衙门外的几排榆柳上挂满了彩绸,丝缎扎成的绣球缀在其间,一眼望去盈目喜色,红艳艳的一大片。  这是京兆尹半个月前召集衙内所有差役,沿着御街两侧一路装点过来的,从县衙的布置到围观百姓的秩序,事无巨细,尽善尽美,就为了今日的隆重庆典。  西华门大街两侧的摊贩被撤了个干净,只余黑压压的男女老少,许是忌惮不远处的禁兵,倒不敢高声造次,仅踮着足尖,伸长了脖颈好奇张望。  那仪仗的队伍还未瞧见端倪,便看得几十名仪鸾司下的亲军卫拎着镶银的水桶沿途洒扫,泼得青砖地面光可鉴人。  未干的水渍映出乌泱泱的绫罗锦衣与珠翠金钗。  手执红花华盖的宫婢们正姿态纤纤地碎步而来,个个清秀,貌若天仙。  在这人丛之后,那禁军侍婢所簇拥着的,却是一架十二抬的镶金裹铜大红花轿。  轿辇四面有珠帘曳动,时新的鲜花娇艳欲滴。  垂幔随着微风轻拂,其下隐约可见一抹盛装窈窕的倩影。  远在半条街外,于醉西楼上观热闹的举子收回视线,拿折扇在指尖打了个转,闲谈道:“早闻重华公主颇得圣宠,今日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  旁的人一副愿闻其详之态,“哦?怎么说?”  对方抬扇朝远处长龙似的队伍间遥遥一指。  “你瞧——前头开道的那是什么?帝王的贴身禁军,锦衣十三卫;后面跟着的卤簿是什么规制?皇后娘娘的仪仗,宫中至尊至贵;再看轿边,送嫁的是何等人物?皇帝的叔伯,大名鼎鼎的镇国睿亲王。此等排场,此等阵势,还不够奢华,还不够气派?  “连富贵坊大半的地方也给圈了来,赐予她作‘重华府’呢。”  举子语气轻蔑,“后无来者虽不敢妄言,前无古人是必然的。”  楼内吃酒的客人闻之凑上窗边,诧异道:“原来今日出降的,竟是重华公主?”  婚期早就定下,半月以来全永平城上至皇亲国戚下到小吏走卒,无一不是忙得团团转。能问出这话的,多半为外乡人。  酒客好奇:“不知能尚主的,是哪位勋贵权臣?”  “老先生往前打量。”举子示意说,“看见那骑白马着红衣的年轻人不曾?”  他眯眼细观,果真有一青年踞坐于马背之上,端的是玉树临风,修拔颀长。  “这位的来头也不小。”  “那是隋寺卿家的公子。别看隋家如今无显贵在朝,可祖上荫庇,老太爷尚的便是先帝爷的亲妹妹——永寿公主。按辈分,隋大公子还是咱们九五之尊的表侄子,现官拜三品羽林卫指挥使,封车骑大将军。”  他说话时,朝天拱了拱手。  客人虽不知官职为何,但能从头衔的长短上感觉到对方的厉害,自然颔首称赞:“的确是世家大族,世家大族……这真是郎才女貌啊。”  “是呀。”  举子似笑非笑地应和,“可不是‘郎才女貌’吗?”  “您瞧好了吧。”  他略一抬下巴,“难得上京能遇见此等典礼,错过一回得抱憾三生的——”  建兴县乃京城的附郭县,婚馆置办得既奢华又敞亮,为了让重华公主的轿辇能够顺利入院,甚至提早扩建了县衙的大门,以备万一。  迎亲的队伍甫一抵达,禁卫便迅速出动,将方圆丈许之地围得密不透风,明晃晃的甲胄整齐地反着光,足见天家威仪。  待得一应礼仪结束,天幕已近黄昏,月色自远而至,那些挂满彩绸的榆柳眼下皆换上了各式宫灯,照得四野通明。  唱礼的司仪红光满面地喊出一句:“起——轿——”  公主的檐子伴着鼓乐声悠悠启程,很快四平八稳地来到了御赐的“重华府”外,接驾的管事、宫女们在阶下翘首企盼。  这是今上特地安排膳房备办的酒宴,就等驸马领着公主回府,便可开席。  此刻早有机灵的小厮奔来报信。  “还愣着干什么!”  管事急道,“赶紧吩咐庖厨备菜啊,快去,快去!”  上门拜贺的均为朝中要员,等闲不能轻慢,于礼于规新郎官都是要留下待客的。  公主不便多留,只由侍婢搀扶着手不做声色地先去了洞房。  新府的下人们正在做最后的清验,看主子驾临,忙齐齐跪地行礼。  “行了,这没你们的事儿了。”  那侍女安顿好新娘,左右朝四下一扫眼,打发满屋的丫鬟、嬷嬷们出去。  在场众人都知晓她是伺候在公主身侧的大宫女,是她的陪嫁,见状自不多言,陆续躬身退步,掩门离开。  年轻的女子直目送着一干闲人行远,这才挽袖斟上热茶,好言好语地朝床榻方向劝:  “一整天未进水米了,等驸马送走了宾客回来,才得有碗子孙饺子吃,趁现在赶紧润润嘴吧。”  过了片晌,又听她再劝道:“那能有什么法子呢,您嫁都嫁了。”  “既来之,则安之,左右怎么不好、怎么不对,也莫和自个儿的身子较劲啊,您说是不是?”  “好歹吃一点,再没胃口,饮杯茶也成呀。”  她叹气,拉长了尾音,“殿下……”  “您要是气坏了,高兴的不还是小人吗?”  如此辗转反复地宽慰多时,床边端坐着的倩影似乎才稍稍动容。  隐约流传出杯碗相碰的清脆之声。  桌上的烛灯燃尽了一支,前院的喧嚣言语渐次减弱,新烛刚刚点上,忽听到有人高唱:“新郎官至——”  一串气势汹汹的脚步便由远而近,对方走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雷霆万钧。  “诶——诶,驸、驸马爷,新房在这边儿呢,您走过头了。”  紧接着,门扉就给一股不算客气的力道从外推开,深秋的风乍然吹来,裹挟着萧索的湿意,把那红纱盖头也掀起一角。  引礼的嬷嬷直觉新郎官气场不大对劲,咽了口唾沫,还得堆起笑捧出玉如意:“正逢良辰吉时,请驸马挑起盖头,夫妻共行合卺之礼,从此同牢同食,合体同尊卑……”  男子星目剑眉,清俊萧疏的脸年轻得有些过分了。  今天明明是他大好的日子,可形容里却不见半点喜色,那满朝文武百官道贺的酒一杯杯灌入腹中,竟没喂出一丝醉意。  他只冷眼垂眸,瞥了瞥跟前的青玉,开口就是一句阴阳怪气。  “挑什么盖头,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  嬷嬷显然愣住:“这……”  他语出不善,岂料话音正落,斜前方稳坐榻边的新嫁娘“唰”一声自行摘了红纱,口气比对方还要不客气。  “他爱挑不挑,当我很想看到你这张脸吗?少自作多情了!”  繁复绡纱后的女子眉眼清丽,在脂粉的装点下近乎是风光绝伦,被一室明艳的大红那么一映,简直熠熠生辉,雍容华贵。  她五官透出皇室的傲气,傲气里又不乏骄矜。  嬷嬷又转头:“这……”  “我的脸怎么了?”  青年好似对此不以为然,抬手在下巴处轻抚,透出疏狂的自满,“此前我随虎豹骑过城门上御街,沿途不知道多少姑娘冲我丢帕子和香囊,你可羡慕不来的。”  重华公主闻之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他一记冷哼:“隋策,你几岁了?出去打了两年仗,怎么还如此天真。  “你以为她们抛香囊是抛给你的吗?那是抛给你军衔的。你信不信,哪怕当日马背上坐的不是你,是你军中塌鼻子歪嘴的丑夫,人家也照抛不误。”  她卷翘而密长的睫毛轻掀起,挑衅地望过去,“就你这模样,脸型上宽下窄是为刚愎自用;眉骨拔高,双目深邃是为小肚鸡肠;上唇薄而下唇满,典型的薄情寡义之相。那边有镜子,自己好好照照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媒婆说亲至少也要收三倍的价了。”  隋策跟着她所言一寸寸朝自己的五官摸去,临了还扭头看了一眼妆奁旁的铜镜,真叫她唬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品出味儿来。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家的脸不是上宽下窄……难道你就长得无可挑剔吗?”  说着把双臂一抱,轻佻地端详她:  “眼尾狭长,唇角起菱,天生的刻薄寡恩。”  那边的公主俨然气的不轻,一脑袋金饰步摇叮当响,“你说谁刻薄寡恩呢!”  宫中的嬷嬷从未见过此等架势,端着玉如意左看右看,显然不知所措。  立在旁边的侍婢笑意不减地走上前,扶着她的手把人往外引。  “嬷嬷,夜已深了,咱们且莫耽误公主同驸马就寝。”  老宫女人被她架着向廊上走,脑袋还不住地往后转。  新房内的两位祖宗犹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说“卑鄙无耻”,一个驳“为富不仁”。  “是你挑衅在先的!”  “我?我拿什么挑衅你的?合着长得俊也是我的错吗?”  “什么?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吧!”  ……  她震撼地指着里头,“可、这,这……”  侍婢笑得风轻云淡,一手压下她的食指:“这是夫妻情趣,您不懂的。走吧嬷嬷。”  “走吧。”  “夫妻……情趣?……”  屋内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地酣斗了一炷香。  终于,两人都说累了,各自坐在一旁歇气。  商音两手交叠,平摁着小腹,还是那副坐如苍松,端正威严的姿态。  她脑袋上的发饰皆为纯金打造,厚重而实在地压着脖颈,整整一日,早就酸痛不已,若不强撑着挺直背脊,早晚得垮下来。  作为皇室的颜面,她自然不能在隋策跟前露怯,但吵了片刻的嘴,又不禁心存疑惑。  于是调匀了呼吸,勉强放低了一些姿态:“这么说,你不想娶我?”  那边的年轻将军正坐在桌旁给自己倒茶喝,听闻并不转头,“开玩笑——谁想娶你了。”  得了他的准话,商音不由侧过身子,略微发急地质问,“那一个月前你答应作甚么?!”第二章  事情得从秋叶落黄的九月说起。  原去西南平定流寇的长风军在收兵折返时,不想同边境的南燕势力不期而遇,两军狭路相逢,很快便展开了激烈交锋。  这一回,长风骑兵一改从前的谨小慎微,竟势如破竹,且一路高歌猛进,直杀入燕国都城,并生擒了燕王及一干皇子皇孙。  短短半月,燕城内便改天换地,由长风军重兵把守,而这些王子皇妃们则浩浩荡荡地被押送上京。  南燕袁氏自大应开国以来,历经五代帝王,皆乃朝中心腹之患,而今得以歼灭,着实是一番经天纬地的大功业。  毫无悬念,这批将士凯旋之际那是满城喝彩,热闹非凡,举国上下为之欢喜。  作为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年轻将军,隋策因算是小半个皇室血脉,自然更得当今鸿德帝,宇文焕的青睐,论功行赏时,难免偏心一二。  “隋佥事,隋氏一族世代为官,家学渊源,百年以来对大应忠心不二。眼下你得胜而归,当是不辱先祖使命,对得起大长公主的教诲。”  帝王一摆长袖,“朕现晋你为车骑大将军,食邑千家官拜三品,再追封你母亲一品诰命夫人之衔。  “赐金银千两,宫缎百匹。”  彼时隋策正跪地听封,得了官职又有钱拿,这搁谁不高兴?  还没来得及喊一句“谢圣上隆恩”,上面紧跟着一番话将他打断:“策儿啊,朕自小便欣赏你足智多谋,转眼经年如流水——见你长大成材,也着实欣慰。  “难得今日高兴,依朕看,不妨好事成双。”  他天生慈眉善目,在坊间素有仁君的美称,现坐在那龙椅上含着笑端详隋策,一双老眼简直和蔼得能滴出水来。  只听他问:“你觉得,朕的笙儿怎么样啊?”  “……”  不怎么样!  隋策何其聪明,闻得这般开头,便已觉大事不妙。  宇文笙,鸿德帝的第四位公主,素以娇纵任性,刁蛮放肆盛名在外。  一张嘴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仗着有当今宠爱,在后宫皇子公主中几乎是横行霸道。  倘若谁人挡了她的路,便是自己的兄长姐妹也一概不给面子。  尤其还特别记仇。  而很不幸的是。  隋策不止得罪过她,大概还是其死敌名册上的榜首,仇家中的仇家。  但平日里吵归吵,无论如何,毕竟是皇帝的女儿,自己身为臣子哪儿敢说不好。  他头仍旧是垂着的,神情躲闪地吐了几句客套话。  “公主金枝玉叶,当然……贵不可言。”  殿上的帝王顿时松了口气,满脸的喜不自胜:“难得你能这般喜欢笙儿,真是再好不过。”  隋策:“……”  他到底哪句话说喜欢了?  鸿德帝又岂会知道年轻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越瞧他越顺眼,“朕看你们年岁相当,品貌适配。况隋家本就有尚公主的先例,想来这桩姻缘定会教世人传为一段佳话。  “现今若朕下旨与你二人赐婚,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隋策的意下那肯定是敬谢不敏,担当不起,另请高明。  可天子问臣下,也就是走走过场。  皇帝赐婚谁敢拒绝?  宇文焕显然此刻心情不错,满朝文武又在一旁虎视眈眈,隋策若想要推辞,不管找出多漂亮得体的理由,都是明摆着叫帝王脸上难看。  隋家说起来显赫一时,然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他其实仅属分家一脉,父亲只是大长公主的次子,走到今天这步着实不易,利弊权衡之后,还是不愿冒险惹天子不快。  隋策略一琢磨,想着横竖宇文笙此人对自己深恶痛绝,索性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她。  于是便装模作样地躬身再拜,“臣能尚主是臣三生有幸,何等荣耀光彩。只不过……”  他刻意顿了一顿,面露苦恼,“婚姻大事非同小可,臣怕委屈了重华公主,如若公主不嫌弃,臣自是乐意之至的。”  按照隋策的设想。  宇文笙的脾气不比炮仗声势小,她如此憎恶自己,得知此事必会坚决反对赐婚。  反正她是皇帝的亲闺女,素来胡闹惯了,多闹一桩也不算什么,最后八成不了了之。  指不定隋家还能得一笔钱财以作安抚,简直两全其美。  他这厢如意算盘打得脆响。  那头下朝不久,皇后梁氏果真领了鸿德帝的授意,带着大群宫婢侍女上重华宫寻人来了。  她旁敲侧击片刻,问得倒是不隐晦。  “什么?”  彼时商音正端茶要喝,闻得那人名姓,险些以为是幻听,“你……皇后娘娘适才说,父皇中意的这个青年才俊是谁?”  梁皇后笑得满目喜色,并不介怀地重复一遍,“还能是谁?隋家的公子不就那一位——”  “隋策呀,小时候大长公主还在时,他常跟着进宫请安的,你们不是见过吗?”  “我们……”  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抿唇承认,“是见过。”  对方倒很热络,十分看好这门亲事似的,“唉,那孩子自打他母亲过世就稳重不少。这不,出去打了几年仗,人啊,真是愈发的沉着利落了。  她拈起半勺薄荷放进茶碗,慢条斯理地回忆,“不卑不亢,英气勃勃——若亲眼见了,你一定喜欢。”  梁皇后捧起建盏来,问她的意思,“商音以为如何呢?”  商音是宇文笙的闺名,不大喜欢被对方这样称呼,她难免细微地蹙了蹙眉。  要自己嫁给隋策?  除非晴天霹雳,洛河水干。  否则,下辈子也不会考虑。  这问题根本想都不用想,她刚准备开口回绝,那旁却听皇后不经意地补充道:  “唉,今年各地多灾,民生困苦。难得此次西南大捷,陛下多久没这么喜悦过了,恰好又是隋家的长子领兵请功。  “你是知道的,你父皇从前受永寿公主照拂,眼见她子孙凋零,后辈寂寂无闻,总有提拔之心,却苦于无提拔之名。  “现在好了,隋日知能有这么个出息的好儿子,也不枉圣上苦心栽培。”  商音迅速咬了一下牙,将未出口的话险险咽了回去。  好悬,差点闯祸。  多年来她能在鸿德帝跟前恃宠而骄,靠的就是那点眼力见儿和小心思。外人只道她惯会撒泼耍浑,却不知这撒泼也有门道的。  几时卖乖能戳到自己父皇的痒,几时撒娇任性能讨得好处,其中皆蕴藏深不可测的学问,乃重华公主浸淫数十年琢磨出的宝典精华。  所谓良铁得用在刀刃上,不动脑子就去自找没趣,那是莽夫行径。  父皇与隋寺卿少年交好,如今摆明了是想扶持隋家,否则不会要她下嫁隋策。但凡涉及朝堂政局,宇文焕向来不会由着自己使性子。  此时一口推脱,反倒显得她不识大体。  商音稍作思量。  隋策其人她再了解不过,从小到大都看自己不顺眼,这桩亲事他肯定是一万个不同意。  横竖他是有功之臣,只是推个婚而已,鸿德帝看在军功的份儿上,想来不会怎么怪罪他。  自己何不趁机在父皇面前博个深明大义。  这般一番斟酌,她故意卖了下关子,“哦……隋策啊,我认识的。”  商音摆出顾全大局地倨傲之色,“相信父皇的眼光准不会错,既然他认为对方可靠,我自也别无异议。”  说完又端起凛然的姿态,“不过,凡事得求个你情我愿。若人家隋大公子早就另有所属,我是不会强人所难的。”  梁皇后唇角牵笑,忙把茶盏放下,“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  她带着一脸祝贺的神采,“隋公子很是乐意呢。”  “……”  商音双目骤睁,表情说变就变,不自觉站起身。  “什么?!”  隋策竟没拒绝!  “他……乐意?”  梁皇后不解地抬头望着她,“是啊。”  几乎是在同时,天边轰隆声大作,砸下一道极其响亮的惊雷,劈得四面八方豁然一亮。  商音被电光骇得耸起肩,仿佛难以置信,跟着又跑去窗边,探头仰望苍穹。  青天白日,阳光正好,连朵乌云都未曾见着。  “不会吧……”  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而远处正扫落叶的两个小太监背对着殿宇,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  “诶,我刚听膳房的蔡叔讲,今年的洛河不知怎的,下游竟枯竭了。”  “真的啊?”  “不骗你,浅滩上好多鱼蹦跶呢。”  ……  商音目瞪口呆地收回眼光来,怔愣且发愁地咬唇。  不会就这么巧……吧!  *  红烛灯盏前,雕花床榻边,商音没好气地质问:“你当初为什么不拒婚?”  隋策把茶水一口干,砸在桌上,貌似比她还愤懑:“我以为你会拒!”  商音都懒得看他,追悔莫及地直揪袖子,“早知这样,我就算和父皇大吵一架也不要和你成婚!”  对方不甘示弱地立刻表态:“早知有今天,我冒着触怒天颜,撤职发配的风险也不会接下圣旨。”  她闻言狠狠地扭过视线,一语道破:“说得倒是义正词严,你还不是想在父皇面前溜须逢迎。”  “那你不是一样装乖卖好?”  两人言罢,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在这场交锋里都不占理,索性冲对方用力剜了一眼,重哼着别开脑袋。  商音盯着拔步床上细雕的朱金银杏,呼吸急得连环佩也撞动起来。  还没等火气消下去,腹中低调地流出一声空鸣,隔着衣料能感觉到脾胃的叫嚣。  她不大自在地收紧五指。  而这会儿隋策也饿了。  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夜的酒,什么垫肚子的食物都没吃,成亲仪式又诸多繁复,从早忙到晚,只在家中囫囵吞了点面食。  尽管刚刚争得面红耳赤,但在果腹一事上,他俩难得达成共识。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吵,两军停战补充粮草,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商音与之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口道:“今秋,端些吃的进来。”  廊上的陪嫁宫女轻轻应声,不过片刻,几个宫婢便捧着描金漆红的托盘推门而入。  一进屋,就看见公主与驸马各自坐得泾渭分明,中间比隔了条楚河汉界还清晰,都认为对方是洪水猛兽,生怕越了线。  那大宫女心中了然,见怪不怪地含笑上前。  “殿下,驸马爷。厨房备着的点心奴婢每样都拣了些送来,主子瞧瞧爱吃什么?”  两碗水饺,两碗汤圆,以及两碗莲子羹。  宫里的御厨手艺自不消说,闻着味儿便已感到清香爽口。  论实惠,自是鲜汤饺子比较顶饿,故而商音和隋策当先一人拿了一碗。  这些水饺个头不大,差不多是一口一个。  她吃了没一会儿,额心隐约迟疑地蹙起,咀嚼着总觉哪里不对。  “唔……这饺子,怎么有些生。没煮熟吗?”  婢女们相视抿唇。  今秋便笑盈盈道:“‘生’就对了呀,殿下,这是子孙饺的好彩头,寓意殿下与驸马今后多子多孙,福寿绵长。”  那嗓音里的欢快可谓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  “这什么饺?”她险些噎住。  这丫头答得倒是灵巧:“子孙饺,殿下。”  隋策:“……”  两人面有菜色地放下碗勺。  东西不太吉利,连隋策都咽得颇为艰难,只觉方才吃下去的食物有点儿膈应。  商音皱着五官推开碗,纵观余下的几道甜食,颇有预感地提起戒备,指着那碗汤圆:“圆子呢?”  今秋笑说:“这是福禄汤圆,祝两位主子花好月圆的。”  商音:“甜羹?”  “桂圆莲子羹,意为早生贵子,鱼水相谐。”  商音:“……”  好了,可以不用吃了,听着就辣耳朵,没一个能下口的。  她心累地摁着眉梢,挥手命她撤走,“下去吧,下去。”第三章  贴着囍字的雕花房门再度从外头掩上,商音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心里堵得慌,吃是吃不下了。  还是趁早收拾着休息吧,一睡才能解千愁,梦里什么都有。  她有气无力地转回身,恰巧与同样叹着气别过脸的隋策撞了个正着。两人四目相对,僵持半晌,纷纷感到了一丝危险,警惕地往后一退。  商音提防地盯着他,“你想作甚么?”  后者不答反问:“我才想问你要作甚么?”  她嘴角轻动,大义凛然道:“我可警告你,本公主绝不会与你同床共枕的。”  隋策一抬掌心,做了个求之不得的手势,“诶——别自作多情啊,谁想和你‘同床共枕’了?莫赖我清白。”  他孤傲地挑起长眉,“从小到大我独处惯了,各睡各的,正合心意。”  量他也不敢有这个想法。  但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商音仍觉不悦地撅了撅嘴。  作为女人的那份自尊心隐隐不甘,但作为敌人她又对此十分抗拒。  正矛盾两难之际,眼风扫到旁边,便迅速地伸手摁住两侧的被衾,神色挑衅:“近水楼台先得月,拔步床是我的,先到先得,你自己睡地上吧。”  说着抱起一条棉被扔过去。  隋策伸手捞入怀中,倒不争辩什么,只小声嘀咕,“睡地上就睡地上。”  毕竟这种事情,他似乎也没得选。  深秋的被褥铺得并不厚,勉强就匀得出一条被子,余下的怕是要肉贴凉板了。  商音难得占一回便宜,心情简直是显而易见的舒坦,愉快地坐在妆奁前对镜卸钗环。末了等披散青丝要上床榻时,见隋策从里头抓了根软枕出来,还颇戒备地打量他。  后者迎着视线,匪夷所思地蹙眉,“干甚么?”  商音怀疑道:“你别不是想趁我卸妆,偷偷去霸占我的床吧?”  青年闻言翻起一个白眼,径自绕过她,落下两个轻蔑的字:  “幼稚。”  哼。  商音冲他的后背皱皱鼻子,在心头腹诽了一句“装模作样”,也自顾爬上床榻。  软衾间铺满了大把的蜜枣、花生、桂圆与核桃,都是撒账用的。  她实在无所适从,索性稀里糊涂地拨至角落,自己掀开大红锦被,倦意委顿地躺下。  烛火未灭,帐幔中浮起淡淡的百合香,入目即是鸳鸯龙凤,成双成对的绣纹。  鸿德帝重视这次婚典,给重华府置办的东西一应都是最好的。  甫一挨到松软厚实的褥子,商音整个人好似褪去重甲,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唉……  她鼻间有轻轻的叹息。  实在是太累了。  商音从礼法森严的仪式里摘出神魂,此时方才如梦初醒,近乎连自己也难以相信。  她嫁人了。  就这么嫁了。  幼年少女时设想过的大婚场面,幻想过的俊俏郎君一朝破灭。  什么安床、醮戒、迎亲……只要回忆起这连日来的种种,简直比噩梦还叫人醍醐灌顶。  真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的驸马居然会是隋策。  是那个隋策。  她最不喜欢的,隋策。  别的公主出降是举国同庆。  自己出降是满心悲鸣。  现在怎么办?  公主的婚事不能儿戏,木已成舟,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商音发愁地朝屏风处望去一眼。  倭金描花鸟的围屏后铺着大红锦被,隋策就安歇在上头,隔了一层纱绢瞧不真切,但对方显然不纠结,半晌未发出一点动静,想是已经睡着。  商音有点羡慕地侧眸。  他倒是心大,倒头就能入眠。  “当男人真好。”  她嘟哝。  *  秋日寒夜渐长,天光久久未亮,待得卯时初刻,帘外才透出些微晨色。  商音酣眠正熟,冷不防感到自己身侧的褥垫上沉了一沉。  她朦胧中睁开眼,就看见隋策拉开锦被,鬼鬼祟祟躺进来。  这场面可了不得!  “救驾”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公主大吃了一惊,支身而起,指着他的鼻尖人赃并获:“好啊,还说你没那个心思,原来是打算趁我睡着浑水摸鱼!放肆,你好大的胆子,简直色胆包天!”  隋策劈头盖脸让她扣了一顶黑帽子,差点没撸直舌头,“谁、谁色胆包天了?”  “就你这德性,送我也不要!”  怕商音再争执,他一把挥开她的指头,压低嗓子,“宫里派来的嬷嬷尚未离开,一会儿是要过来请安的,咱们俩昨晚吵成那样,今天你不把戏做一做,是想等着她回宫向你父皇如实回禀吗?”  商音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先前亮出来的爪牙说收就收,神色反倒有些懵,怔怔点头:“哦、哦……”  “那你快盖好。对了,身上的灰尘给拍一拍。”  说完甚是慌张地帮他把被子掩实,接着去扯自己的头发,满口问:“有没有瞧着凌乱点儿?”  好一通忙碌,刚躺回去,又感觉哪里不妥,伸手推了两把。  “不对,不对,应该是你睡里侧。”  隋策见她作势要往外爬,只觉麻烦,“就这么着吧。你是君,我是臣,尊卑有别,你睡里头也说得通。”  “是这样吗?”  公主说到底是帝王血脉,哪怕下嫁给皇帝的臣子,在家中亦是尊大佛,不依照民间的习俗好像是不奇怪。  商音听着有点儿道理,若有所思地斟酌其中规制。  隋策瞥她一眼,懒得再作计较,正阖上眼皮准备补会儿眠,倏尔一个念头闪过,猛地又睁开。  “坏了!”  他掀被直挺挺地惊坐起,惹得旁边的商音烦不胜烦,“你又怎么了?”  这次隋策却一语不发,连解释都省了,只从床头的衣袍内抽出一把银纹雕花的匕首。刀刃出鞘时反射的光逼得她不得不挪开视线。  仅在电光雷鸣之间,他已割破手指,往褥子上抹了两点血。  殷红刹那晕染成斑驳的腥渍,商音看得真切,怔忡地开口:“你……”  恰在此刻,青年耳廓微动,警惕地侧着俊脸,俨然听到有数人的脚步声跨进院落,走上回廊,直冲着这边方向而来。  他迅速打断商音的话,拉起被子,“改日我再同你解释。”  商音:“不是啊……”  她欲言未止,人却给对方蒙头罩了个正着,好像还嫌她事儿妈。  “不是什么啊,你家嬷嬷都上廊子了,别的话等会儿再说。”  他俩交谈都是压低了声儿用的气音,本就格外费嗓子,尤其棉被罩头,更闷得喘不过气。  “不是啊。”商音好容易探出脑袋,重复道,“出嫁前宫中嬷嬷曾与我交代过洞房细节,说咱们宇文家的姑娘体质特别,大多不会落红,还叫我届时莫要惊慌来着。”  隋策:“……”  青年的表情于半瞬光景里丰富多彩,他皱眉盯一眼身下的被褥,咬着牙根:“你怎么不早说!”  商音耸耸肩,语气风凉:“你也没问我。”  “你——”  他无法可施,怏怏道,“诶,算了算了……”  事已至此,抹都抹了横竖是收不回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全当她是最特别的了事。  反正她一向喜欢做最特别的那个。  “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隋策在软枕那端掀了个白眼,微不可闻地嘀咕。  没有主子的吩咐,作为下人自是不能贸然叩门。  故而一帮嬷嬷太监虽已至房外,却不敢轻举妄动,仍是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  但天家子女礼仪严苛,极少懒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的,大概念及他们小夫妻昨天洞房花烛夜,嬷嬷还特地迟来了半刻。  商音热得浑身起汗,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于是轻咳两声,示意丫鬟们可以伺候。  今秋先隔着门询问她示下,听到说“进”,才招呼婢女、宫人端上水盆,捧上香茶鱼贯而入。  总算来人了。  兵荒马乱一早上,就为给这帮观众看看他们俩下床时的情景。  同盖一条锦被的两个人如逢大赦,疲倦且堵心地丢开那张碍事的龙凤牡丹被,避之不及地跻鞋下榻。  赶紧看吧,看个够本。  商音没精打采地想,两个人一张床,头发够乱,衣衫不整,褥子上还有块狗尾续貂的红斑。  万事齐全。  嬷嬷在旁窥着双方的脸色,果然是安心又满意,“庆贺公主、驸马永结同心,琴瑟和鸣。这盏是陛下赐给二位的福禄香茶。”  话音正落,身后的小太监便恭恭敬敬奉上玉杯。  她掖着两手,见商音与隋策神情如常地喝了,方展颜松了口气,“奴婢见两位主子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昨夜那般场面,奴婢还担心主子间是否有什么不合,眼下倒是好了,夫唱妇随比翼连枝,陛下也能宽心了。”  什么红光满面。  隋策噙着杯沿腹诽。  分明是给棉被闷热的!  商音吞罢清茶,搁回杯碗。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把宫里的人给送走了。  少了几双眼睛盯着,勉强能喘口气。  但余下礼节却还没完,按照章程,新妇第二日是该去驸马府拜见舅姑,行盥馈之道,也便是所谓的“给公婆敬茶”。  大应的公主出嫁后有自己单独的府邸,民间称“公主府”,到底是帝王子孙,不必像寻常百姓那般与婆家同住,一来是显尊贵,二来亦省去不少事端。  正所谓自古婆媳难相处,皇帝也疼自己闺女。  而驸马多少就有点“入赘”皇室的意思,与公主同吃同住,若无例外,并不回原府。  商音任凭今秋与两个陪嫁宫女给她梳发髻,呵欠一个连着一个。  昨日在宫中又是辞别先祖,又是拜别父母,冗长且枯燥,夜里睡不踏实难免憋着气。  “还没好么?”  她不耐烦地摆弄一旁的冠服,“梳那么仔细作甚么,他爹一个管膳食的而已,随便应付应付得了。”  今秋轻轻瞧她,只是笑:“殿下,您这是要去婆家给公公见礼的,届时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在暗处盯着呢,可不得打扮得光鲜明艳点儿吗?”  再循循善诱,“叫她们艳羡了,才能在驸马面前占到上风呀。”  商音低头一权衡,顿然恍悟:“有道理。”  很快燃起斗志,“那你记得替我梳繁复些,漂亮些。”  几个宫婢见状,不由悄悄掩嘴。  今秋笑着颔首:“好,一定。”  隋家在京城东长安街一侧。  因得离宫门近,平日里为上朝方便,周遭多是京官置办的宅院。  隋府分东西两家,隋东府是隋家长子一脉,可惜隋大老爷早早病逝,而今只留下守寡的大媳妇并两个女儿;隋西府则是隋二老爷的住所。  眼下“西府”的匾额已然摘去,让一块红艳艳的“驸马府”所替代,很是风光显赫。  隋日知的原配夫人几年前过世,他并未再娶,膝下又无别的子嗣,故而这盥馈礼仪就简单了许多。  日头正盛,隋二老爷穿着一身浅绛程子衣,局促不安地坐于厅堂内搅着拇指,脖颈伸了老长往外张望。  一个门子奔前来通报,说公主驸马到正院了。  仅片晌功夫,他儿子箭袖皂靴,引着位红罗长裙,燕居华冠的美貌女子跨过高槛,款款而来。  不消说,这定然是皇帝膝下最受宠的重华公主。  隋日知见状就要起身相迎,被旁边的执事拦住,“隋大人,这是礼制,您不必动身的。”  他略觉惶然地冲对方点点头,“哦、哦。”  继而手足无措地摁了摁大腿,抬袖去擦鬓角的薄汗,心头竟有几分紧张。  隋策走在商音前面约莫半步的距离,如今回到自己家,他底气足了不少,漫不经心地转目把她一睇,有意无意地提醒:  “诶,你那头饰当心着点儿,待会儿可是要给我爹行拜礼的,别半途掉了。”  “什么?”这女人果不其然很诧异,皱眉去询问身侧的引礼,“不是说只敬茶吗?怎么还要我拜他?”  引礼不敢冲撞公主的话头,轻声细语地应道:“启禀殿下,是有这个礼的。”  隋策丢了个“怎么样”的神情过去,配合着挑眉的动作,嘲讽味十足。  商音暗自磨两下牙,横去一眼,不服气地调开视线。  公主毕竟是公主,她口中虽不饶人,在该有的礼数上却不会真的耍性子。  既是要她屈尊,她也就规规矩矩地照做,展臂掖手平举于眉前,恭敬地朝隋日知拜下去。  她是规矩了,隋日知反而如坐针毡。  二老爷碍于永寿大长公主次子的身份,在朝中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惯了,天生磨出了战兢审慎的脾性,哪里受得住重华公主这等大礼,一个迈步便曲腿去扶她。  “殿下、殿下,可以了、可以了,老臣担待不起,担待不起啊……”  商音只觉他奇怪:“我当给您四拜的,这才一拜,怎么可以?”  说着又躬身低首。  隋日知瞧着那叫一个着急,左右很心慌,索性自己也朝她打起躬来。  “诶诶——”  隋策看得离谱,一把拉住他胳膊,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她给你敬茶见礼是天经地义,你给拜她算什么事儿?!”  隋日知摆着手,无谓地笑笑,表示不打紧,“原本我也要还礼,一样的,一样的……”  言罢拍了拍儿子的手聊以安抚,随即颇为敬业地虾着腰,作揖到底,好似生怕慢了商音一步。  她拜四下,他回两下。  隋策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只看他俩对拜得热闹,比自己成亲还上心,提着一口气胸闷地转过头去。第四章  “隋大人是光禄寺卿,那就是从三品;咱们驸马是羽林卫的指挥使,也是三品,岂不是父子同朝为官,平起平坐?”  今秋正陪着商音在府邸荷花厅外的曲廊间闲步。  昨日走完了最后的仪式,这场大婚便算是礼成了,她把那身繁复的绶带大衫脱下,得以穿得轻便简洁。  “从前就听说隋日知耳根子软,这回得见,他何止是软?肉都能烂进土里了。”  商音甩着一条信手摘下的花枝,没精打采,“难怪在朝中一点分量也没有,若不是凭着同父皇沾亲带故的关系,能不能做上如今的位子还两说。”  她费解,“真不晓得这么个优柔寡断性子,是怎么养出隋策那般三句里说不出一句好话的人来。”  今秋轻轻掩了下嘴,将唇边的笑意迅速抚平。  她喜欢看殿下辱骂驸马时的样子,有种别样的精神和生机勃勃,就冲这一点,今秋也觉得驸马被骂得很值。  “殿下,您眼底发青呢,是昨夜睡得不好么?”  乍然听她此言,商音猛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周遭没镜子,隔着薄薄的脂粉也摸不出个什么来,仅靠猜想已觉得是容颜尽毁,不堪入目。  她烦闷地一甩手,“肯定睡不好了,这能睡好吗?屋里放着个看一眼就要念好几遍‘阿弥陀佛’来治愈心灵的大男人,能睡着才怪了。”  今秋疑惑地拿指尖轻抚下唇,奇怪道,“可是驸马……也不丑啊。”  商音嫌她肤浅,“男人嘛,要那么好看干甚么?我好看不就行了。”  说完,走了几步,像是后知后觉地把这句话品了品,又补充。  “当然,不……好看也不行。”  天气阴沉了三四日,半上午难得出一回大太阳,明媚秋色,露白风香,再黯淡的心绪也能一扫而光,但商音就是高兴不起来。  成亲三日,她像连着上了三日的坟,这脸色直接拎去哭丧,恐怕在场的没人比她哭得更像模像样。  婚姻大事草草了事,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完了?  与隋策分房老死不相往来,料想是不成,皇上赐的婚,如若传到宫中,对谁都没好处。  唉。  真是要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怎么就非得在那个时候耍小聪明不可呢?  今秋在旁见她一言不发,倒一声接一声地哀叹,于是宽慰道:“殿下,您也不必如此悲观嘛。  “正所谓日久才可见人心,说不准您与驸马相处日子长了,会发现他没那么讨厌呢?”  商音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她两声“呵呵”。  未置可否。  她同隋策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从幼年十岁初遇至今,哪次不是不欢而散。  三岁看老七岁看大,十岁看一辈子也差不多了。  老天爷都该知道他们俩不配。  “殿下……”  今秋轻拉她胳膊,晓之以情,“余生还有好几十年呢,横竖下回见了驸马,您语气别再那么冲,只要您不发火,驸马他不至于上赶着找茬的。”  商音给她拉得东倒西歪,拗不过这丫头,只能敷衍:“好好好,知道了。”  真是比她还能撒娇。  正说着就到了抱竹轩。  此处多种花木,另一侧乃一块宽敞平整的空地,是她在宫里时对宅院修葺所提的唯一要求——有个日照充足,景致绝佳之地供以莳弄花草。  刚路过轩室窗边,商音却脸色大变,直奔上去。  “我的兰花!”  她捧着瓷盆满目惊讷,只见纤弱的兰草被打折一半,先前将开未绽的骨朵不知去向,几乎仅剩半条命。  “花怎么变成这样了!”  商音厉声质问左右下人,“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谁干的!”  几个仆役婢女偷偷地交换视线,当场识时务者为俊杰,如实交代:“回殿下,是……”  那人窥着她的表情,怯怯说,“驸马方才在此练剑,不小心……不小心给,砍断的。”  后半句话简直低不可闻。  商音尚没来得及生气,旁边听到一声漫不经心的“哦”。  隋策扛着他那柄重剑自隔壁的翠竹坪一跃而过,踩着沿途郁郁葱葱的白陶菊,还碰折了好几朵刚开的花,言语随意:  “是我剑风没收住,扫到了花盆,幸好盆儿没坏。”  她怔愣地瞪着地上的残花,又去看大步流星,践踏草木的隋策,生平实没见过这么能气死自己的人,一时间居然没说出话来,直伸着指头对准他:“你!……”  “诶,不过是几朵花而已嘛。”  青年把剑往地上一戳,他刚活动完筋骨,额间还挂着汗珠,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回头我赔你几盆便是了。”  “几朵花?而已?!”  商音狠咬嘴唇,一字一顿地反问,恼得整脸通红,“你知不知道这盆翡翠兰我足足养了两年多,京城的气候极难适应这个品类,轻易是养不活的,眼看着就要开花了,你!”  今秋只怕她背过气去,忙给拖住商音的小臂。  “你赔?你赔得起吗!”  隋策想不到她会动这么大的肝火,顿时有些无法理解,“养两年都养不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他自以为然地替她出主意:“你要不换个好伺候的养?或者,我改天托人上别处再给你买一盆儿……这个叫什么来着,翡翠兰是吧?”  商音险些给他一语点炸,“你懂什么!就是不好养才珍贵。”  末了,又气又急,“买来的,那也不是我自己养的了!”  说完愈发觉得是在对牛弹琴,气得拂袖一甩,抱起兰花抬步便走,走了没半丈远,左思右想总是咽不下这口气,背对着他骂道:  “隋策,你不得好死!”  “我……”  他怔忡地给劈头砸了个“英年早逝”的诅咒,等想侧身去找商音理论,谁料这女人已经走没影了,只能在原处对着空气反驳:“我不得好死,那你就要守寡了。”  不料大老远的还能听到回应。  “——那最好!”  隋策瘪起嘴角,不予置评地啧啧摇头,对女人的难养程度又得了更深刻新的体会,“真是麻烦,不过就是盆花么,发这么大脾气……”  他半是自语半是朝旁的管事及仆役一抬下巴,颇有寻求认同的意思。  管事当然不敢议论主子的是非,笑得含糊而尴尬。  “不理她,唉——走,吃饭去。”  说完将重剑一扛,优哉游哉地招呼下人准备午膳。  练武练出一身薄汗,隋策正打算先回房换件干净衣衫,刚进内室不过片晌工夫,很快仍穿着那箭袖衣急匆匆走出来,目光四下滴溜,逮着门口的小丫头就问:  “我箱笼里放的那些甲衣铜片呢?”  女孩子被他冷凝铁青的脸色吓得腿软,“什么……甲衣铜片……”  他解释得仓促:“就是一大口红木箱放着的,其中有铁有铜,像是军械的那种。”  丫鬟结结巴巴地摇头说不知。  隋策无暇与之纠缠,慌里慌张连抓了两三个伺候的小厮和婢女,方有一个声气儿轻弱地回道:“是、是殿下……殿下嫌箱子里装的东西脏污碍眼,今晨让人给扔街上去了。”  “什么?!”  他不可置信,手上没轻没重,抓得那小丫鬟直哆嗦,“她扔了?!”  自己的功勋战利品!  “宇,文,笙。”  隋策压着一肚子火去书斋兴师问罪时,商音犹在围着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花琢磨挽救之法。  见他风风火火,走路刮风,眼皮也懒得多掀半寸。  隋策把袍角撩得哗啦作响,狠狠行至跟前,“我那口箱笼,是你叫下人丢的?”  公主并不看他,对着破败的花草心如死灰,好一阵才吝啬地嗯了一声。  “这么脏的箱子,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不是锈了就是坏了,破铜烂铁,不扔留着过年么?”  “破铜烂铁?”  青年把这四个字重复一回,两手摁着桌角倾身逼近她。毕竟是名门望族的教养,再有怒意,说话也依旧是字正腔圆的,“这是我五年征战以来,所灭敌军主将的铠甲碎片,是我收存着的重要勋章。  “将士的战果就是命根子——你竟给我丢外面了!……”  “那我哪儿知道。”商音现下正烦着,将松土的小银勺一搁,抬头振振有词,“箱身上又没写,瞧着就是一堆破烂啊,再说谁会把这种东西放卧房里……”  话音未落,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意识到自己好像曲线救国,大仇得报了,她眉眼瞬间变动得格外微妙,轻蔑地支起脸颊。  “哦,真是报应呢,老天有眼。”  隋策恍然似的,长睫扇了两下,他星目本就比寻常男子深阔,盯着她时,连目光都好似用力许多。  “嚯,这么说你故意的?”  商音指尖把玩着银勺,一歪头,“之前不是。”而后再歪过来,“但现在是了。”  青年嘴唇显而易见地紧抿了一番,终究还是好修养的说服自己男不与女斗,磨着后槽牙让步道:“你把东西找回来,我就不同你追究。”  “好啊。”  她往前一推花盆,“救活我的花,我就给你找。”  隋策将手松开,不可理喻地直起身,“你这分明是为难我。”  商音勾着眉梢:“那你自己找咯。”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两人最后谁也不让谁的对视了良久,今秋在旁看得真切,这二位主子的眼眸都漂亮,杏眼对狼目,比不出何人更大几分。  她盘算着到时候了,在心头默数:五,四,三,二,一……  商音:“哼!”  隋策:“哼。”  继而各扭各的脑袋,一个往外走,一个朝后看。第五章  “我这日子是真过不下去了。”  “杯莫停”酒楼二层的小雅间内,桌子靠窗而设,红炉上温着一壶醉仙酿,正咕噜冒泡。  坐在对面的付临野两指还拈着玉杯,唇微微而启,纳罕地看那头一盏接一盏灌酒的隋策,自己就饮两口的工夫,这小爷已经喝了一盅。  “大哥,您慢点儿吃。”  他终于按捺不住,抬手虚虚拦了拦,“酒很贵的。”  “我可不比您指挥使的俸禄丰厚,做咱们这行的雷声大雨点小,一个赛一个的穷,我那点儿月薪,‘杯莫停’一年也来不了几回,今年算是全便宜给你了。”  隋策总算肯放下酒碗,神情爱理不理的,嫌他小气:“几个钱啊,心疼成这样。大不了这顿我请好吧?”  “诶——那怎么成。”  他倒是吝啬又讲究,拎壶替他斟满,“好歹是庆贺你新婚大喜,做兄弟的哪儿能叫你给钱。”  付临野是隋策当年书院的同窗,同年科考--------------{甜 wei
读 嘉},同年中举,现下在都察院任监察御史一职。  官不大,权却不小,成日里就靠给同僚们找茬为生,朝野上下人送外号“凭嘴吃饭”。  是个走哪儿哪儿不待见的职务,不过付临野却很满意。  闲来无事查查工部的亏空,心情不佳查查三法司的冤案,天气好挑挑哪位大人衣冠不整,天气不好看看哪位将军上朝不注意礼节。  非常适合他。  “怎么着?”付御史怕他糟蹋自己的酒,赶紧找话岔开,“你不是和重华公主刚成亲三日么?不在家陪着美娇妻,上外边儿凑什么热闹。”  他不要脸地眉飞色舞起来,“难道说,我比你家公主还美?”  “唉,别提了。”隋策谈起此事就头疼,手摁着膝盖,一言难尽地瞥向窗边,“为这个我都快烦死了。”  “烦?”付临野抿了两口酒,不解道,“当驸马还不好?让你统领羽林卫,那可是禁军之首,光宗耀祖,重振门楣……不愿意咱俩换。”  “换就换!”他先是一通豪言壮语,接着皱眉发牢骚,“我和她根本就不,合,适!”  ——“是真的不合适!”  与此同时,在隔壁街的春水茶坊小舍之内,商音正与人大倒苦水。  “我们俩从小吵到大,哪回给过对方好脸色看?”  “现在更要命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想眼不见心不烦都不行!”  隋策伸出手指掰算道,“如今尚了公主,我还得到她府邸里住着,沾她的光领军升职,我不窝囊吗?  “我堂堂七尺男儿,靠自己的本事又不是混不出头来。”  商音坐在那里怄气,“父皇还升他做羽林卫指挥使。”  “若没这桩婚事,也不过就是个四五品的将军。”  “你是不知道,她把我攒了五年的那口‘丰功伟绩箱’扔大街上送要饭的去了。”  隋策比了个手势,“五年啊,子勤,就这么没了。”  “他居然把我养了两年的兰花——我连出嫁都要带着做陪嫁的翡翠兰——一剑腰斩!”  商音越说越悲愤,“你知道我养得多小心,多仔细的,我难得这么尽心照顾一回。”  隋策据理力争:“她简直断送了一个男人的梦想!”  商音义正词严:“他这和折了我两年的寿有什么分别!”  隔着一条街的两个人,在不同的雅间里诡异而默契地异口同声。  ……  送茶点的小厮没见过如此阵势,吓得顿在门前,不知怎生是好。  今秋于是迈着碎步上来,含笑接了托盘,打发这孩子下去。可怜见儿的,才十来岁,往后怕是大老远望得公主的车轿便要腿软了。  春水坊的茶出自武夷山茶园,口味不输于御茶园的贡品,从前商音偷溜出宫便常爱来此处消遣。  桌旁垂首细饮的女子年逾四十,干净素雅的袄裙洗得泛白,通身拾掇得一丝不苟。  听了小公主的抱怨,她正抿唇一笑,阖上青花瓷的盖碗,眼目温和地端坐着。  “不打不相识,奴婢倒认为,殿下与驸马很有缘分呢。”  “缘分?”商音近乎给听笑了,不以为然地摆首执杯,“哪怕是有,一定也是孽缘。前世若非有情人终成兄妹,就是有情人终成杀父之仇。”  “……”  那一头的女子年纪大了,讲话总带着点老人家的慈祥,细声细气的:“夫妻嘛,世间千万人便有千万对比翼鸳鸯。有人相敬如宾是一辈子,有人打打闹闹也是一辈子,像殿下您这般和驸马斗斗嘴,吵吵架啊,亦不失为一种情趣呢。”  “嗬嗬。”  商音调开视线,借喝茶以作遮掩。  她还从没听过夫妻之间有如此不共戴天的情趣,只能承认是自己孤陋寡闻,想不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口味重的奇葩还挺多。  耳畔忽传来对方饮茶后呛着的咳嗽声,商音神情稍作缓和,放下盖碗关切道:“云姑姑身子不好吗?”  今秋给她拍背顺气,见她抬手示意自己不用忙,才停了动作。  “早些时候染了风寒,眼下已无大碍了,只是我体弱不争气,左不过有点气虚。”  云瑾是皇城禁宫中六尚局的宫女,商音未出嫁前她跟着在重华宫伺候,现在小公主出了宫廷,她们这帮老迈之人没有陪嫁的资格,自然给发还回原处。  别看她在宫里是个老资历,脾气却太过温和,撞在谁手中都能拿捏。  商音左思右想不放心,捏着袖摆沉吟,“我琢磨着,总得找个由头,把你调出宫来才行。”  老宫女咽下润嗓子的清茶,连连挥手。  “奴婢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不值得殿下去费心思,届时闹到皇后圣上面前,可就不好办了。”  她吐出一口气,淡笑安抚:“毕竟是有您的照拂,如今去尚服局做些杂活儿,纷争少,事儿清闲,周遭的宫女也不敢怎么苛待我。”  商音知晓她是怕麻烦自己,唇角带着民间小辈敷衍长辈时的撇动,漫不经心地摆弄茶匙,不拿这话当回事。  “倒是殿下您。”  云瑾往前凑了凑,满脸担忧,“只身在外,要多加小心。”  “虽说重华府是圣上亲赐的宅子,却难保‘那边’不会有人盯着。”  仿佛“那边”二字触到了她的哪片逆鳞,商音整个人瞬间竖起一身的锋芒,星眸冷厉:“怎会没有,她八成等着看我的热闹。”  她倔强地搭起手肘,“爱看就看个够,我才不会因为这点折辱畏畏缩缩。”  “此事是我失手,大不了下次再连本带利扳回来。”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给人家看笑话了,不缺这一遭。  云瑾见自家殿下依旧如此有精神,真不知是喜是忧。  她是瞧着公主长大的,从堪堪及腰的个头到如今亭亭玉立,一个人在禁宫里摸滚打爬,从这个宫挪到那个宫,由各妃各嫔经手又再丢开。  若不是这份越挫越勇的脾性,大概也很难撑到今日吧。  老宫女感喟地摇头,注视着商音:“公主现在招了隋将军做驸马,往后有什么打算呢?您的事儿……要告诉他吗?”  她原在把玩腰上的玎珰,闻之一个激灵,立时果决道:“当然不要了。”  嫁是嫁了,但商音心中始终没有把隋策看做是自己夫婿,住在重华府和在当初的重华宫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觉得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开玩笑,他们连房都没圆呢,算哪门子夫妻。  老宫女犹在苦口婆心:“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么……”  “我和他都不熟,讲这些作甚么。”她不大愿意提起此人,嗫嚅着嘴低声嘟囔,“再说,我也不想要他帮忙。”  *  转眼就到了成亲第九日。  白天里商音很少碰见隋策,他俩都是早出晚归各忙各的,直到入夜才回房一同睡觉。围屏后如今摆了张酸枝小榻,总不至于再叫他日日打地铺。  不管是小吵也好,大闹也罢,纵然两人争得斗鸡似的暴跳如雷,该就寝时还是乖乖地同处一室。  圣旨赐婚,刚礼成没两天,分房是万万不敢的,哪怕是给鸿德帝面子,硬着头皮装也得装下去。  隋策正沐浴出来,发梢的水珠尚未干透,撩起珠帘便见商音坐在床边,晾着两只爪子让今秋给她涂蔻丹。  凤仙花的花汁红艳艳地搁在踏步上,乍一看挺瘆人,像女鬼勾魂。  “大半夜的在这儿染指甲。”他随意绑了个马尾,将榻上的被子打开,“你的养颜觉不睡了?”  “你懂什么啊。”  商音不搭理他,仍仔细着自己的五指,“现在染,明日起来才鲜亮。”  她美滋滋地欣赏了一阵,转而认真叮嘱说:“诶,明天要进宫面圣谢恩的,你可别忘了时辰。”  “我知道。”  隋策懒得在乎她怎么折腾,三两下把被衾一盖,说话就睡着了。  几年的行伍生涯使得他入眠极快,从不纠结,哪怕偷闲半刻时光也能自在地小憩。睡是睡得好,警惕性却也极高,半点风吹草动立马便能醒。  隋策朦胧里睁开眼,只觉桌边亮着刺目的宫灯,可天色分明黑着,恍惚距离自己躺下才过去两三个时辰。  妆台前已有人影端坐,他抬手挡了挡光,发现商音居然换好了大衫绶带,凑在铜镜上描眉。  更漏滴答滴答响。  青年余光一瞥,简直要叹气。  “这还没到寅时,卯初才开宫门,你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女人的妆面本来就很麻烦啊。”她不以为意地蘸取螺子黛,“当然得起早收拾了。”  桌上的锦盒内是大片金闪闪的首饰,今秋正动作麻利地给她绾发,一把青丝精巧地盘成百合的模样。  说不上为什么,隋策隐约能感觉到,商音对此次的回宫朝见分外看重。  反正男人的行头不那么讲究,他左右是不能睡了,索性慢条斯理地撑起脑袋,靠在榻上看她画。  许是怕吵着自己,屋中的灯烛只亮了几盏,混沌长夜下的火光像团细致的粉末,清浅地晕在商音面颊。  石榴红的指盖被修得圆润纤细,泛出一道透亮的晶莹,衬得她描眉的手格外柔和白皙。  隋策那让半壁昏暗笼进去的双目细微地眨了眨。  平心而论,宇文笙这个女人,好看是好看的。  他虽不喜她的性格,但公正的讲,纵观京中贵女千金,论颜貌姿容,论身段体态,当属她最为出众。  想来千古之后的史书上,那些迂腐的老学究们再怎么鄙夷她的言行,也要捏着鼻子承认一句“重华公主光艳动天下”。  小的时候他还没怎么注意到她的相貌,两人就已经迅速结成了仇家。  宿敌见面总是分外眼红,再漂亮也没心思欣赏。  而今,她五官长开了,出落成了大姑娘,吵架时不再顶着那头杂乱的黄毛,眉眼稚气的同他叫板。偶尔安安静静专注着自己手里的事,一举一动,倒真有几分古书上公主帝姬的气场。  商音把眉梢收了个尾,冷不防瞧见隋策在身后盯着自己,额心瞬时拧成了结。  “你既然不睡,还赖在那儿干甚么?起来洗漱收拾啊。”  她嫌弃地转过头,“别指望我会等你哦。”  隋策:“……”  这女人要是不说话该多好。戳~這```里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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