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大神能告诉我,回收烟盒哪个城市都有吗?

南京某一处小小的出租房内,穿着花睡衣的姚如也一边啃面包一边查看电子邮件。

小床边有三个打包好的大行李,离家出走的姚如也已经在南京住了五个月,前两个月准备研究生面试,带来的钱为了租房几乎用光了,她考虑着如果面试的那几家公司再不给个回复,她就厚着脸皮搬去一个据说包吃包住的小旅馆当前台登记员,登记各种开房的男女或男男。

她已经通过了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研究生面试,其它日子就是在不断找各种兼职,九月去上学,不可能靠研究生补贴,一个月几百块活着吧?

来自某教育机构的电子邮件上显示,她最后一次的面试又失败了。

“算了,我去当旅馆登记员!”如也刚要关页面,又一封电邮发了过来,来自——诺亿食品股份有限公司。说实话,看见公司的名字,姚如也脖子一缩,心情此起彼伏,比一群波霸在跳霹雳舞还波涛汹涌。

看着这封未打开的邮件,如也的思绪飘回大半个月前。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早上,如也准时来到了诺亿食品公司的会议室外面,发现那儿已经聚集了四十多个前来面试的男男女女。

她来面试这家公司的校园代理,招聘信息说这个职位时间相对比较自由,不用每天去公司打卡。说是校园代理,其实就是一个潜伏在大学里的业务员,为公司拉各种来自校园超市、副食品店、学校社团的单。

如也交了简历,抽了号码牌,找了个角落坐下。从其中某几个人的简历上,她瞥见了几所著名高校的校徽。昨天晚上,听说她要去面试一家中等规模的食品公司,不止一个朋友陆续发来幸灾何祸的短信,内容大致如下:

“冲动是魔鬼。有铁饭碗捧着,你不要,肯定要后悔。”

在一片黑云笼罩下,如也翻开号码牌,悲剧地发现居然是倒数第一号。这可真是……人倒霉的时候,挤地铁都能怀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对于面试的人来说,白驹过隙,对于等待面试的人来说,度日如年。如也从9点等到了12点,肚子饿得咕咕叫,连杯水都没得喝。

走廊一阵骚动,电梯里出来一个男的,被人簇拥着,人头攒动间看不清相貌。如也一见这架势,依照多年看言情小说和棒子剧的经验断定,这个人……来头不小。(还用的着你说?)

那个人走过如也身边的时候好像对那些狗腿的人们说了句“我随便看看”,就被前呼后拥着招待进了会议室。

在将近一点的时候,穿着齐B小短裙的女秘书叫到了如也的号码。

如也走进会议室,看见椭圆会议桌中央坐着两男一女。会议桌旁边有个单人沙发,一个男的低着头,戴着副眼镜,穿着考究的竖条纹衬衫和亚麻色长裤,双腿交叠着坐着,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随意地翻看简历。

他似乎就是刚才被前呼后拥进来的那个人。

虽然几个面试官对刚进来的如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但如也明显能感觉到他们的漫不经心。

不知哪个考官问了一句:“你好,你面试什么职位?”

如也正襟危坐,“……校园代理。”

那个低头看简历的男人抬眼瞥了她一下,如也也正好抬头,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遗憾的是并没有擦出什么一见钟情的火花。

三十岁?或者更大?如也觉得他绝不会是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小伙子,那种漂亮中带着淡定稳重的气质,是二十六七岁年轻小伙子就算苦大仇深命运坎坷看破红尘也历练不出来的。跟小说中描写的冷酷男和邪魅男都扯不上关系,他看上去反倒挺无害的,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也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虽长得斯文和善,但始终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几个考官知道这种职位对公司来讲并不十分重要,有点不耐烦,似乎想结束面试,就很谄媚地看着一下沙发上的男人,好像在等他发表一点意见。

“既然是校园代理……”那个男人嗓音低醇,像十八年的女儿红,像老贵州正宗的茅台,又像绍兴坊间温热的黄酒。他思考的速度很快,只是淡淡地抬抬眼,问了如也这么一个问题——请你用最短的时间,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考官们居然已经开始收拾公文包了,如也的简历就在公文包底下惨遭蹂躏。

想到自己忽然间就堕落到要靠打工兼职才能养活自己的可怜虫,自认为饥寒交迫的如也心理失衡了,面孔扭曲了。

普金说,在受到欺负的一瞬间就应该马上反击,马上!饿肚子的如也脾气最坏,于是她怒了,忽然想起微博上一个段子,面试官也提类似这样的问题,博主的选择是——抽他!

如也噌地一下站起来,绕过大半个会议桌,直接到了发问那个男人面前,他有点惊愕地抬头,如也一把抓起他的领子,“啪”地抽了人家一个大耳光,丢下一句“注意到老娘没有?!”后像逃难一样冲出会议室。

从提出问题到解决问题不到30秒,某个女汉子冲冠一怒之后拍拍屁股走人,被扇了一耳光的某人足有十秒钟回不过神,包括他身边三个考官。

天啊!这简直是本世纪最可怕的恐怖袭击!面试官们手在颤,腿在抖,屁股蛋在抽搐。那个女的!反了她了!看看她打的是谁!她一巴掌扇了佘檀舟,佘檀舟啊!

佘檀舟,何许人也,你去问问,南京,江苏,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哪个不知道他!你去百度一下他的简历,你去查查他的家族,小丫头片子,他能莅临这小公司随便坐坐就是如此大的恩惠了,你你你,居然敢!扇!他!

“呃……佘教授?”女考官反应快,赶紧一步上前又是自我检讨又是痛哭流涕,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样一个女神经病放进来面试呀,您疼不疼?要不要报警?要不要请律师?这个女神经病的简历在此!请您发落!

佘檀舟轻轻推了一下眼镜,目光缓缓移到了被捏得皱巴巴的简历上。

外文名:冯·陀思妥耶夫斯基·默罕默德·小泽玛利亚凯利子

毕业院校:华中科技大学

曾获奖项及荣誉:获中国消费发票五元奖五次、五十元奖一次(国家级);康师傅绿茶再来一瓶奖三次(省级);09年在厦门旅游时获中秋博饼王中王“对堂”奖(市地级)。工作经历:2010年7月—2012年1月浙江省绍兴市绍兴县县委报道组科员(已辞职)

备注:已录取为南航工程热物理硕士研究生(传热传质和高效换热技术方向)。

——薄薄一张纸,信息量太过巨大。

“报警!”考官大吼,佘檀舟这样的人物不光他们得罪不起,整个公司都得罪不起,佘檀舟背后的家族投资公司是他们最重要的资金链一环!

佘檀舟站起来抬抬手制止了他们,微扬唇角,“不必。”

南航工程热物理硕士研究生——很好,非常好。

让我们回到开头,如也小姐颤巍巍地点开,见到了面试通知函:

您在8月15日的面试中表现优秀,期待您的加入。请您在收到通知书后尽快给予答复,以便于我公司对相关细节问题进行安排。

不是吧……我我我——通过了?!如也目瞪口呆。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能源与动力学院,院长办公室。

热能与动力工程系主任许劭山正在和院长赵华光泡茶聊天,顺便翻看今年新招硕士研究生的名单。

赵华光是福建人,办公室的茶具都是从家乡带来的,小而浅的薄白瓷茶杯,一仰而尽不过半口茶水,泡的是白芽奇兰。他慢慢啜着滚烫而清澈的茶水,忽然愣了一愣,道:“这个姚如也的导师是佘檀舟?”

许劭山喝不惯白芽奇兰,也用不惯这样小的茶杯,听院长这么一问,急于回答差点烫了自己的手。“檀舟这届计划带四个研究生,他们笔、面试分都相当高,但……院长您也看出来了,姚如也笔面试分都是这批学生中——最低的。檀舟一向不带女研究生,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勾了她的名字。”

赵华光慢慢啜完了茶,想了一会儿,“檀舟年轻,做事稳重,也许有他的想法。”

许劭山瞥了一眼名单,这种专业女生本来就少,到了研究生阶段就更少了。也许檀舟是觉得带男学生太乏味,所以随便挑了个女的吧。

佘檀舟,工程热物理与机械工程双硕士,北航工程热物理博士,现任南航工程热物理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其母任董事长的Xerus投资集团财富在长三角地区排行第三。

真的是随便挑了个女的学生吗?呵呵。

姚如也按照报道通知所示的路线,坐上D7去地铁站,又提着大包小包终于挤上地铁2号线。

姚如也在明故宫站出了地铁,举着把小雨伞,摇摇晃晃步行五六百米去自己在南航本部附近租的房子。瓢泼的大雨让她的帆布鞋成了一艘小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伞掉了,她还没来得及弯腰去捡,一辆黑色奥迪A6不偏不倚停在她的身边。

按言情小说的发展路线,这时男主角会从这辆奥迪里走出来,帅气地邀请女主如也上车,送她去学校的同时成就一段奸情。车窗降下后,里面,对,是帅哥没错,白白净净,翻领polo衫,扶着方向盘的手上戴着一块欧米茄。

“如也。”帅哥居然是认识如也的,叫出她名字的时候,同时皱了皱眉。

如也淋着雨,转头看见了车内人的脸。文江宇,是他,如也当初就是为他来的南京,为他考的研。也许他单位在这附近,也许他就住这附近。

“真来南航上学了?”文江宇坐在车里没有下来,也同样忽略了她正在淋雨的事实,这是文江宇吗?这是那个曾经半跪在地上帮她穿袜子穿鞋的……文子吗?

“你回去吧。”文江宇用一种同情而愧疚的目光看她,始终没有注意到她站在雨中,还提着大包小包。“工作辞掉了可以再考,都26了,没必要赌气非要读研,出来都几岁了你。都跟你说明白了,我……”

“滚。”在最初的不淡定过后,如也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比如倔强,装逼,假正经。

听她这么说,文江宇马上住口了,升上车窗的同时刹车一放,车轮碾过掉在奥迪前方的伞,绝尘而去。

如也没有伞,只好低着头朝下一个车站冲。

唰。停车声,发动机呼呼响,车子还没熄火。如也余光看到几个圈连起来的车标,再看到车门开了,车里的人下来打着伞向她这儿走。她马上炸毛地大吼:“要你管啊!装什么好心?!我叫你滚了你是聋了还是傻逼了没听懂是吧!”

那人没停,走到她身边为她遮住了雨。如也最看不得这种假惺惺的贱人,甩掉包,力拔山兮气盖世,像发龟派气功一样,狠狠推了那人一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把人家推走同时自己脚绊倒了人行道的台阶,一屁股坐到地上。

如也在倾盆大雨中视线模糊,但还是饿虎扑食一样扑到对方腿上张嘴就咬,无论如何也要给文江宇点厉害瞧瞧!我姚如也是好欺负的咩?!

咬对人也就罢了,问题是没咬对。

不是所有的奥迪都是A6,不是所有从车上下来的都是前男友。

停在那里的是R8。那是……佘檀舟的车。

他平时为了上下课方便,住在南航附近的御都花苑,今天去出来办点事,老远看见上次那个抽他一巴掌的姑娘在淋雨。停车,看看她为何狼狈如此。

现在双方都很狼狈,她一口咬住他膝盖处裤子的布料,像警犬咬住犯罪嫌疑人的手臂似的一阵撕咬,手还举起来一顿乱捶,其中一下正中要害!

佘檀舟后退一步,避开了她凶残的拳头。

“汪汪!”姚如也你是真进入角色了还是咋滴,说你像狗你还真叫上了。这一叫,她凶残的牙齿放开了佘檀舟的裤子,向上瞪的眼睛也看清了这个人的长相。

像小狗一样坐在地上的如也小姐发现自己咬错人了,再看看他身后的奥迪,对车一窍不通的如也只惊讶着,哦,不是文子啊。

狠心丢下女主而去又回来找女主的都是虐心的杀千刀人渣。特地停下来幸灾乐祸却还撑把伞遮住了漫天大雨的都是不动声色的腹黑老妖。

如也赶紧爬起来,觉得这人似曾相识,见对方拿着伞,她马上顺理成章地接过(其实是“抢过”),礼貌而殷勤地说:“谢谢您啦!刚才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哎!”

瞥一眼他的裤子,嗯,没被我咬破,然后如也小姐居然若无其事地提着大包小包走了。

其实如也小姐的心可不平静,飞快逃亡的步伐昭示着她的做贼心虚,我靠太丢人了,还是赶紧离开案发现场吧,开奥迪的一定很有钱,不会在乎这一把小伞,别了您嘞,祝你幸福!

被女疯狗咬了,被小拳头砸了,伞还被抢了的佘檀舟,变成了站在暴雨中被淋的人。

他到底给自己找了什么样的一个女学生啊……(真的不用去打狂犬病疫苗吗?)

大学毕业已经两三年的如也不再适应研究生宿舍四人间的生活,所幸碰见一个臭气相投的女同学潘璞玉,两个人一合计,在校区附近一人八百五租了一两居室房,两人提前搬了进来。

潘璞玉是上海人,皮肤白,说话是软软的吴侬软语。

“小姚啊,我是许教授带的,你导师是谁呀?”入住的第一晚,潘璞玉随口打听。

如也正啃桃子,“柯建新。”

潘璞玉认真地说:“听说柯教授临时有科研任务,去北航了,原本要带的三个学生,分给其他老师鸟。”

如也跑来读研,一方面是想混个硕士文凭,另一方面是逃过老妈安排的一轮又一轮相亲。导师是谁,到底在本学科算不算优秀拔尖,她一概不管。她刚收到公司短信,说有任务。还在试用期,业务做不好,一样被辞退,虽然她面试的过程是那样的……剑走偏锋。

诺亿食品公司里流传着关于姚如也的各种传闻,那一巴掌的影响过于巨大,第二天她去公司时,来围观她的人都快把市场营销部的小房间挤爆了。

从杂七杂八的传闻中,如也得知自己一巴掌招呼下去的虽不是她上司,但绝对是上司中的战斗机。

忐忑了一上午之后,正要下班的如也发现刚出差回来的公司经理何斯琛正靠在她身后的隔板上,“小姚,在公司还习惯吗?”

如也用力点头,用力再用力。

“她的试用期到什么时候?”何斯琛偏头问部门经理,蔫了吧唧的如也胆战心惊双目圆瞪,大家都在疑惑,这熊姑娘真的在面试当天对传说中的佘檀舟痛下狠手吗?

“十月。”部门经理老王回答。

何斯琛向老王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离开了。不一会儿,老王独自回来,手里捧着一盒精装月饼,郑重地放在如也面前。

“上头交待了两个任务,在试用期结束之前能做好的话,你就转正了。”老王说,“第一,这是公司中秋节的主打月饼,你尝尝,得在中秋节前争取让它得到我们几个主要客户的认可并多争取一些市场份额。”

不知为什么,周围的同事倒吸一口凉气。

老王接着说:“第二,国庆节我们要搞一个歌咏比赛,上头说新员工都要参加,还亲自为你挑选了曲目,你要加油。”说着,就将一个MP3放在如也桌上。

“上头?”如也十分好学,当下就发问了。

老王严肃道:“领导的指使,照做就是了。”

在场除了如也,其他员工都知道,这个“上头”不是老王,不是何斯琛,而是直接点名说让她进公司当校园代理的佘檀舟。

如也在大家异样的目光中,先捧起了那盒月饼。这月饼,乍一看是一盒很普通的月饼,仔细一看,它就是一盒普通的月饼……只不过,在“中秋月饼”几个大字旁边,还有四个小字“创新口味”。

参加什么国庆歌咏比赛……她原以为只有原单位那种性质的地方才爱搞这些活动,没想到企业里也兴这一套。她忽然警觉起来,将耳机戴起来一听,MP3里面反反复复就一首歌。

“上头”御赐参赛歌曲——《最炫的民族风》:“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为什么会是这首!”如也惊呼。

老王头也不抬,气定神闲道:“上头说了,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如也小姐,你初见人家就给人一大耳光,再见人时又咬又捶还抢人伞,人家不整你,整谁呀?

导师不腹黑,你当他是善类?

开学的第一天,系里通知同专业的学生去开个选课会,介绍一些有利于研究方向的课程,互相认识认识,如也这才把月饼拿出来当早餐。

拆了包装盒,里面是六个单盒装的月饼。

她拿起一个,上面赫然印着“牛肉白菜味”。那个“牛”字,还画了两只牛角,乍一看非常有王霸之气。

这会是什么味道呢?如也怀着对科技进步无比崇敬的心情,颤抖地捧起月饼咬了一大口,说句老实话,在她二十余年的短暂生命里,还是第一次吃到口味这么凶残的月饼,之前抱怨月饼太甜、咸蛋黄太小之类的真是很不应该啊。

这个时候,诺亿食品的经理何斯琛好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个电话打进来,如也一接起,他就劈头盖脸地问:“小姚,那月饼你尝过没有,味道如何?”

如也再次用力点头,用力再用力,一使劲,把月饼吞了下去,“太好吃了,外脆里嫩,口齿留香,令人三月不识肉味。”

生活费所剩无几的姚如也,终于“人为财死”了。

“那么好好干,等你好消息。”何斯琛挂了电话,为这个姑娘叹息的同时深深对她表示同情。如也面试时他不在公司,厂家新研制几种口味的月饼,但据说不怎么样,根本卖不出去,他出差到那边去就是为处理这个事。回来之后,惊闻公司出了那样的事,好在佘檀舟没计较,只是说把这个姚如也留在公司,并且“好心”地建议他,把这批棘手的月饼交给这个姑娘处理。

反正都卖不出去,就当还佘檀舟一个人情。

如也看着剩下的几个什么“糖醋鲤鱼味”“葱油焖鸡味”“酸菜肥肠味”的月饼,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早岁那知世事艰”。

带着霸王不渡乌江偏要抹脖子的悲壮感,她一口一口把“牛肉白菜味”的月饼全部吃光了,尽管有点反胃。

到教室后,潘璞玉一直伸长了脖子看,问她看什么,她娇羞地不敢说。

许邵山向大家说明了一下柯建新去北京的事,顺便把重新分配的学生名字念了出来。如也跟着四个男生坐到了同一排,一抬眼,见到了自己的导师。

黑框眼镜,黑色长袖衬衫,头两个扣子未扣上,袖子整齐地挽到靠近手肘的地方,灰色长裤,腰间一条Hugo boss黑色皮带。熟悉的眼睛,熟悉的轮廓,熟悉的表情,这是第三次见他了,一刹那如也的脑中忽然想起许多镜头,比如一巴掌,恶狗扑食,抢夺雨伞!命运啊,你就是这么捉弄人的吗!

如也目瞪口呆看着名单上导师的姓名,再看看站在前面的、很眼熟的男人,不禁脱口而出——“余,檀,舟?”

“我姓佘。”好一个佘檀舟,就这么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又好像很委屈的一句解释,直接把“没文化真可怕,中国字都认不清楚”的帽子扣在了姚如也头上。

周围同学对佘檀舟投去了惋惜的目光,对如也投去了鄙夷鄙视总之各种不屑愤恨的目光。

如也此刻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导师其实是一个多么杀人不见血的人物,一直沉浸在哎呀我完蛋了的悲剧感甚至惨剧感中。

悲剧和惨剧之间,有着明显的分界线。悲剧,是有生的机会而不生,把美好的东西主动毁灭给你看,例如霸王自刎;惨剧,是根本连生的机会都没有,美好的东西被人毁灭给你看,比如窦娥斩首。

自从一巴掌拍上了佘檀舟的脸,除非小佘教授因此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否则如也只能是一个惨剧。

这时,许邵山说:“现在让佘老师把选课简单介绍一下,顺便给大家讲讲话。大家欢迎。”

一个班十二个学生,三个女的,潘璞玉和另外一个女生唐月带头鼓掌,眼睛里都是桃心。在研究生阶段遇见这种年轻又帅得这么不科学的导师(虽然带的不是自己)太不容易了,她们不会告诉你她们就是听说了南航有个这样的硕导才放弃了去北航或清华!

如也在佘檀舟讲话的时候,一直不敢抬头,一方面盘算着能不能换个导师,另一方面……早上那个月饼太他妈反胃了,她现在一阵阵想吐。

越反胃,越忍耐,那股怪异的牛肉白菜味就越从胃里涌出来直冲鼻腔。佘檀舟开口没讲几句,如也就小小地干呕了好几下,不经意地一抬眼,他也刚好看过来,二人对视间,如也捂嘴,又干呕了一下。

如也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但无论是看到佘檀舟眼里,还是看在潘璞玉、唐月或者其他看到这一幕的人眼里却变成了——这个女的看见佘檀舟的脸居然恶心到想吐。

“姚如也。”佘檀舟没有看名单,没有思考,没有迟疑,当着全班十多人和其他两个导师的面,叫出了她的名字。

咦?佘檀舟认得这个女的?大家都很好奇,很鸡婆,各自在心里揣摩其中缘由。佘檀舟,姚如也,这两个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交集?佘檀舟是什么人,她姚如也,又是哪根葱。

别说这并不难记的名字,姚如也的身家底细,从小学到现在的一手资料,他佘檀舟一句话,早就有人双手奉上,什么隐私,什么公民权利,那只是欺骗小老百姓的甜言蜜语罢了。

姚如也,绍兴一中毕业后考入华中科大,大四下学期参加浙江省春季公务员考试,那个职位专业不限,要求女性,162人报考,2个名额。如也笔试第一,面试第二,顺利捧起金饭碗。她父亲姚庆楠,绍兴市委宣传部一个即将退休,耍了一辈子笔杆的老办公室科员,她母亲迟佳,在绍兴市妇联。

从小到大她没有别的特长,就是考试特别厉害。年初,她忽然报考了南航研究生,笔试成绩出来后辞职。其中原因,未知,只是听说她父亲打电话到学校来,说他女儿放弃研究生资格,可没过多久,她自己打电话说,她不放弃。

姚如也听见佘檀舟叫她的名字,急忙站起来,但来不及听他说什么,反胃感越来越强,余光瞥见他走近了两步,她抬头,一副“我不行了”的表情,忽然捂住嘴快吐了似的夺门而逃,狂奔到洗手间就是一阵翻江倒海地吐。

吐完了,好像舒服了些,如也虚弱地靠在隔板上。

至于后来在南航盛传的“一个女生第一次看见佘檀舟居然恶心得吐了”,姚如也表示很冤枉很无辜。

佘檀舟第一次发觉自己居然还有什么都不做光是往那里一站就能把别人恶心吐了的杀伤力,原以为这种杀伤力属于凤姐,属于非主流杀马特,没想到他佘檀舟,也有今天。

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大跌眼镜,视力很好的许邵山教授,都恨不得立即买一副眼镜来跌。

姚如也浑浑噩噩回到教室,坐在最后一排,胃有点疼。好不容易捱到散会,潘璞玉半扶半拽着她往外面走。在走廊里,潘璞玉连连数落她,说她捂着嘴奔出去吐的时候,佘檀舟那脸黑得呀,唉!

如也欲哭无泪,都是那个牛肉白菜味月饼害的,一连三次,她把她研究生阶段最最重要的导师大人给得罪得彻彻底底毛都不剩。呕……又想吐了,怕是吃坏了吧。o(>﹏<)o

潘璞玉先回的头,一看是佘檀舟,娇羞得跟什么似的,用力捅了捅姚如也,谁知这丫头连身子都不曾转过来,就捂着嘴又跑去了洗手间。潘璞玉都快哭了,如也你也太会挑时间吐了吧!每次都等到佘老师走过来叫你,你好死不死一脸苦相嗷一下就跑了吐了,你你你!

“佘老师不好意思啊,如也她早上就有点不舒服。”姚如也你得谢我,你看我帮你解释得多美好。潘璞玉一边感动着自己的伟大,一边星星眼对着佘檀舟直笑。

佘檀舟给了她一个文件袋,“这是推荐课程表,你带给她。”

“好的。”潘璞玉继续微笑。佘檀舟走后,潘璞玉径自拆开,看看他都推荐给如也什么课程。哇……都是这个学科难度比较大、精密度要求超高的哎,如也的这几年怕是都得在实验室中度过了吧,会不会积劳成疾一下子猝死呀……不愧是佘老师啊,对自己的学生要求都是这么严格的?

吐光了所有东西几乎把胃都给吐出来的如也在濒死时忽然回光返照想起一个大Bug,一巴掌、换导师、月饼、最炫民族风——这四者之间看似毫无联系,但把佘檀舟加进去一想,似乎这就是一个阴谋啊。这个佘檀舟,他不满足于借食品公司的手整她,甚至打算亲自动手狠狠整死她吗?

姚如也忽然滴,打了一个寒战。

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佘老师是怎么样一个神仙人物,干嘛对你打击报复?”潘璞玉听完如也的小推理(如也恶意隐瞒了扇巴掌的事,只说抢雨伞),万分鄙夷地看着她,“他是天上的人,你呢,地上小蚂蚁一只。你有见过神仙亲自下凡就为了踩死一只蚂蚁吗?”

“他怎么就是神仙了?他他他……”如也结巴了,“要不是柯教授去做项目了,才不会……”

“姑奶奶,你百度一下吧,他是所有南航女生共同想狠狠压倒并占有的导师。我们专业女生居然有三个,你看看北航、清华还有你母校,女研究生有几个?”

姚如也怀着一种鸡婆的心理,真的去百度了。

“佘檀舟,19XX年6月26日出生于江苏南京。”如也算了算,他三十多岁了啊。要说这姚如也,看人竟然也狠辣,第一次见他,尽管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三十多的人,但她居然能一眼看出这个人绝对超过三十岁或者更大。

未婚?33了还不结婚……如也小眉毛跳了两下,莫非不喜欢女人?

下面他的学位介绍,北航的工程热物理学士,硕士,慕尼黑工业大学的机械工程硕士,归国再读北航的工程热物理博士。

如也看得很认真,心想,他为什么不直接读博,要出国花两年读一个机械类的硕士再回国呢?

再接下来是家庭情况,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妹妹佘轻舟,如也想,这点跟我一样。母亲姓关,父亲的名字是直接被百科后台和谐了。

什么父亲啊,这么神秘。

接下来的日子里,如也在漫天的《最炫民族风》中度过,睡前听三遍,早起当闹钟(潘璞玉差点没拍死她),每次走在去二食堂的路上,望着夕阳,她诗兴大发张口就是一句“你是那天边最美的云彩!”然而,月饼的推广不尽如人意,半个月过去了,无论是通过网络,还是别的什么,客户只是一听月饼的各种口味,就带着抽搐的表情黯然离开。

如也也很黯然,再赚不到钱的话,她就真的打算去兼职当开房登记员了。跟着导师做项目也会有钱赚,但佘檀舟会带她做项目吗?

南京有个顺口溜,“南大的名,东南的汉,南师的美女,南航的饭”。跟如也同一个导师的几个男生说国庆快到了,放假前想请佘檀舟吃个便饭,地点选在桃李苑。由于担心佘檀舟看不上学校食堂,几个男生怂恿如也给他发短信。

如也在房间斟酌了很久,写了删,删了写,最后问潘璞玉:“璞玉,你看看我写——佘老师您好,我是小姚,我们想请您吃个小便饭,在桃李苑。不知您是否赏脸?——可不可以?”

潘璞玉点点头,然后有点小担忧地看看如也正在编短信的手指,想起如也上次得罪佘檀舟的事,严肃地提醒道:“你可仔细!千万别漏掉那个‘饭’字!”

如也一愣,差点掀桌——姐姐我有那么二吗?!

过了大概十分钟,如也手机标注“佘老师”的号码回复了一个字:“好”。

请客那天,如也还在孜孜不倦地听《最炫民族风》,门口一阵骚动,抬头一看,佘檀舟出现了。

端菜的小妹、装饭的阿姨都红了脸,默默从口袋里掏出粉饼,在或白嫩或沧桑的脸上扑了几下。盖从古至今,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此言得之。

他左右望了望,坐在了如也的对面,礼貌地对大家点点头。

如也故作镇定,埋头吃饭,但也时不时抬眼偷看偷看他。他确实长得十分好,人挺拔,360°无死角,举手投足间,潇洒,待人接物间,稳重。

同学们热情地给他盛汤,用公筷给他布菜,他欣然接受的同时,有礼貌地致谢。如也毕竟是在公务系统混过两年的人,她见海鲜汤端上来,就站起来盛了满满一大碗,还特地捞了好几只虾,放在佘檀舟面前。

佘檀舟淡淡扫了一眼她端来的汤,抬眼,颔首,致谢。这本应该是师生同乐的友好画面,如也怎么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中,有一丝凌厉,好像女儿国里,蝎子精躲在皇座后面对唐僧的那一瞥,三分妖性。

直到最后的水果端上来,如也发现端去的海鲜汤,他一口都没碰。甚至,还往旁边推了一下。

这是什么行为?!藐视?挑衅?算你狠!如也的嘴撅了一下,阴狠又不爽地瞪了一下佘檀舟。佘檀舟早就看见了她这小心眼的模样,暗地里摇摇头,姑娘,你是打听了我多少消息想出的这一招,还是你生来克我,难道不知道我对所有海鲜过敏尤其是……虾。

如也去了个洗手间回来,发现佘檀舟不见了,大概是吃完了就走了。见他位子前面那碗海鲜汤还是没动一下,她嘴一撇,要了个塑料袋装了他面前的所有东西,吃完的,没吃完的,交给收拾桌面的大婶,正气凛然道:“听说您家有狗名大黄?这给它吃吧,你看里面还好几块肉呢。”

“哎……如也,佘老师他……”反应过来的几个男生赶忙出声提醒,但是……

话音刚落,就看见佘檀舟拿着手机从外面走进来,刚刚按下“结束通话”键……

人家只是出去接个电话,你就迫不及待把人家碗里的打包起来喂狗,还被别人撞个正着,如也小姐这次的“无心之过”,怎么看怎么像在恶意的打击报复。

如也貌似意识到了什么,一缩脖子,没出息地故技重施,撒腿就跑。只听遥远的身后,清洁大婶用一种很亲切可人的声音说“小姑娘真是懂事啊,把那么多好料打包起来给我家大黄狗吃Balabala……”

如也站定回头,佘檀舟望着自己座位前空空的桌面,拧开饮料瓶盖,仰头灌了一口,眼镜白光一闪忽然往如也这里瞥来,如也贴着走廊的墙,迅速消失。

得罪,再得罪,又得罪,怎么还得罪——这就是如也童鞋与佘檀舟的相处方式。

临十一放假那几天,如也正在宿舍埋头写实验计划,接到她老妈迟佳的电话。迟佳啥也不说,先劈头盖脸数落了如也一顿,又旁敲侧击地说妹妹如而怎么听话,讽刺如也的倔强任性。

这是每次接电话的必修课,如也表示毫无压力。留在绍兴,她每天面对的是一堆公务员试题、老妈的数落、亲戚同事介绍的没完没了的相亲再相亲。她父母是很传统的小老百姓,认为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只需要做两件事,一是找稳定的工作,二是嫁稳定的老公。她偷偷辞职的消息传到她父母耳里,两个人就差没请出当年横扫千军的鸡毛掸子,让如也重温一下年少旧痛。

她老爸更是一个传统的人,同时也代表了中国最广大父亲对儿女的崇高期望。他给如也下达了任务,辞掉了没事,再给我考去——只有公务员才是雷打不动的饭碗!只有公务员才能拯救你苍白的人生!你这辈子只需要有一个职业,那就是公!务!员!

老妈喜欢她妹妹如而,她何尝不喜欢,因为如而听不见,又不会说话,安静啊!

“我托人在南京给你相了一对象,你跟人家联系一下,有空去见见啊。”在妇联的中年妇女人脉总是广,在绍兴就能帮女儿相一个南京的男人,迟佳见女儿已经入学(虽然心里还是觉得研究生不如公务员好),就赶紧四处托人帮女儿解决终生大事。

如也在洗手间镜子中看见自己因过分思虑试用期任务的事而愈加憔悴的脸,再看看一小时前老妈发来的约她去相亲地点的短信,决定还是去买几片面膜拯救一下自己惨绝人寰的脸。

如也在屈臣氏里逛啊逛,挑了几片面膜,掏出会员卡和一百块现金去付账。收银员随口问了句“有四块零钱吗”,如也想起钱包里貌似有几个一元硬币,就把会员卡往旁边一放,在钱包里掏来掏去。

“欢迎下次光临。”收银员把面膜递给如也,如也拿了就走。不出十步,她惊觉“啊,会员卡忘记收了”,又赶紧折回去,却发现会员卡不见了。收银员也没注意,一问三不知。

“我的会员卡在你们这儿丢了,你们总得付点责任吧。”如也双手叉腰,怒视收银员。

“对不起啊,但是,是您把会员卡落我们这儿,不知被谁拿走的。”收银员嘴上说着对不起,可是脸上却一副“不就一张会员卡吗”的嫌弃表情。

如也四周上下看看,指着收银台上方的摄像头说:“你们这儿不是有监控吗,你把录像调出来看看就知道谁拿走了。”

“录像也不是随便就能调出来看的。”收银员眉头一皱,“除非……警察。”

这是刁难!如也嘴一撅,脚一跺,甩头走了。

收银员以为总算打发走一个无理取闹的顾客,却不知我们的如也小姐还真去附近的派出所报警了!

如也走进梅园新村派出所时雄赳赳气昂昂的,无视正在争执的两个报案群众,直接站到了民警面前,民警询问她的时候,她非常认真地说:“我东西被偷了,要报警!”

警察同志很重视,拿了个登记本开始记录,还为如也倒了杯水。“丢了什么东西,价值多少?”

“丢了会员卡,价值嘛……”如也正襟危坐,用拇指食指撑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样,半晌,她打了个响指,笃定道:“至少十块钱!”

警察同志挺起的脊梁一下子就软了,额头上降下三条黑线,嘴角抽搐了两下,“十块?”

“里面有200积分,可以抵十块钱。”如也瞪大眼睛。

警察同志抽动着面部肌肉,合上了登记本……

如也身边坐着的一个大叔,也就是刚才正在争论的报案群众之一,操着一口港台腔,拉拉那个警察的衣服,“阿sir,你们大陆不是有句话叫‘先来后到’?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呐!跟你们讲了我木有吃霸王餐的啦,我的助理马上就来了,你们能不能别听那个店主胡说八道啊,让我先走嘛。”

“不准走。”店主模样的人大喝,“没付钱不准走!”

“警察叔叔,你这样不行哦,十块也是钱啊。”如也这时还继续添乱,那个警察估计头都要炸了,门口一个年轻警察貌似刚出警回来,他忙把登记本交给新来的警察,“于翎,你处理一下,我还得去给那些打群架的录口供。”

如也看看那个高个子警察,忽然站起来,“哎,学长,你……你在这里工作呀?”

于翎一回头看见了如也,认了大半天,“是你啊,怎么了?”

“我东西被偷了……”见了认识的人,如也蛮高兴。

“你等会儿,我把车上收缴来的赌博工具搬下来。”于翎微微一笑道,还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于翎也是绍兴一中毕业的,大如也两届,校草,如也当时和所有热爱帅哥的女生一样,暗恋着于翎学长。听说他考去了一所政法大学,之后就没有见过面,偶尔在高中群里说几句,互相知道名字,但也不太熟。

旁边那个吃霸王餐的外地人和店主还在吵吵嚷嚷,那个外地人貌似还是个香港人,说什么自己是美食家,去店主的店里吃东西是他们的福气,店主一口咬定这个香港人就是个吃霸王餐的骗子。两个人话不投机,如也怕他们打起来后,警察们的注意力就都被吸引了,赶紧叫停,对店主说:“他不是说有助理要来吗?你再等等看嘛。”

“等?都等了一个小时了,屁都没看见!”店主怒指香港人,“从六点就等到现在,老子饭都没吃,耽误了多少生意!”

“消消气嘛。这个先给你们吃。”如也从包里拿了两个随身携带的“创新口味月饼”,一人一个分给他们,“垫垫肚子。”

“小姚,你过来。”于翎站在门口,对如也招招手。如也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男的走进派出所,香港人一见他,就像看见宝贝一样大喊:“看!那就是我的助理!”

不知是出于人民公仆的责任感,还是碍于校友的面子,于翎陪着如也跑了一趟屈臣氏,调看了监控录像。如也的会员卡是后面一个大姐顺手摸走的,屈臣氏负责人带着一脸无语又抱歉的表情,赔了如也一张新会员卡,还送了她三片眼膜。

“我送你回去吧。”于翎上了来时的警车。

坐在警车上,如也觉得拉风极了,忍不住在上头各种姿势各种自拍,余光瞥见于翎的侧脸,配合着警察制服,格外英俊。

“谢谢你了,学长~”如也非常花痴。

于翎和如也的表姐胡小桑是高中同班同学,两个人谈过一阵,后来因为异地上学,分了,当普通朋友一样联系着,小桑经常提起如也的事。

“你的事我听你姐姐说了。”于翎面无表情,专心开着车,见如也半天没有接话,他偏头瞥了她一眼,就没有再说。

到达如也租住的那个小区门口,如也才耸耸肩,一摊手,说:“他们都觉得我是个傻X。”然后就挥了挥手,算是再见了。于翎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想起小桑在聚会时跟他说起这件事,气得鼻子都歪了,连“如也”这个名字都省去了,直接用“那个傻X”来代替。印象中如也应该是个蛮开朗而且还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人,可是在他现在看来……是有苦说不出吧。

“学长?”于翎一怔,不知什么时候她又折回来,趴在他车窗上,只见她晃晃手机,“电话给我一个呗,万一我遇见不法分子,好歹有地方喊救命。”

于翎笑笑,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希望喊救命的不是那个不法分子。”

如也一愣,连忙做娇弱状。

时隔多年,再见自己高中时暗恋的学长,心如死灰的如也在孤立无援的南京,似乎感觉到一阵旧情复燃的小心悸。

9月30号上午的专业课结束,如也万分不情愿地接到老妈的短信,说今晚去跟人相亲。

“如也。”潘璞玉一脸娇羞地走过来,“佘老师说明天就国庆了,为答谢你们几个上次请他吃饭,今晚回请,叫我通知你一声,还说,全班不赶着回家的都一起去。”

“我没空。”如也咬着下唇,万分委屈地小声说,“我……要去相亲。”

“你要去相亲!”这个该死的潘璞玉,一下子叫出来,全班都听见了,刚刚合上笔记本屏幕的佘檀舟手一顿,往她们这儿一瞟,轻轻勾了勾唇角。

“怎么回事啊,你那么急着嫁人伐?”潘璞玉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很仗义地鼓励了她一下,“你长得又不丑,干嘛刚上学就要去相亲。”

“你以为我愿意啊。”如也烦躁了,闷头就走。

“如也如也!”潘璞玉匆匆收拾着包就要跟上去,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一声清朗嗓音——“小潘。”

“佘老师~”潘璞玉还没回头就整个人软乎乎的,好像一口干了三杯五粮液。

佘檀舟若无其事地把笔记本放进公文包,“问问小姚今晚在哪里相亲,我们也去那儿。如果她那边早结束,叫她来。先瞒着她,以免影响她。”

潘璞玉点头,心想,这么好的老师哪里找,如也你得珍惜呀……

下午四点多,佘檀舟的手机收到来自潘璞玉的短信:佘老师您好,如也今晚六点半在瑞金路的汉香阁。

佘檀舟谢过,群发了一条短信给今晚要去的其他学生:“六点半,瑞金路汉香阁。”

还不知道自己相亲将被围观的如也走到御道街站,坐上了17路公交车,一会儿就到了汉香阁。汉香阁是以苏北、徐州菜为主的餐厅,徐州菜做的很地道。如也先进去坐了,顺便看看菜单。听老妈说,相亲男是个公务员,在区国税局工作,比如也大了七岁,据说身高超过一米八。

如也心想,怎么跟佘老师一样大?三十多岁还不结婚而且还没有女朋友的男人,多半有问题。要不就是生理问题,要不就干脆是个极品,要不就太过不堪入目,再不然就……跟佘老师一样喜欢男人。(佘檀舟: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男人?)

换做以前,如也是连见都不见的,可是人在经历一些事情后都会变得成熟,这种成熟,不是世故,而是麻木和妥协。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相亲男来了,穿了件绿格子长袖T恤,黑色裤子,脚上穿了双灰蒙蒙的皮鞋,身高的确超过一八零,长得还算周正。相亲男一坐定,如也就看见门口走进一帮人,乍一看,怎么那么眼熟,再认真一看,她当即想摔门而走……

那不是他们班的人吗?小王、小刘、小邓……一脸坏笑的潘璞玉,最后进来的……佘檀舟!你们这是组团看热闹来了?谁的主意?佘檀舟?一定是他!一帮人进来之后就往她这里看,就佘檀舟故作镇定,看也没往这儿看一眼。璞玉你这混蛋居然出卖我!如也咬牙。

“姚小姐?你好啊,我叫凌忠飞。”相亲男对自己的迟到没有一丝抱歉的表情,敞开腿往如也面前一坐,翻开菜单点菜。如也不知道说什么,闷坐着,见他一边看菜单一边说:“唔,这里环境不错,但是消费太高,我觉得肯德基环境就相当不错,如果不是距离我们局比较远,我想我们在那里见面也挺好。”

如也闻见了一丝极品的气息。

聚餐那六七个人浩浩荡荡走过如也的身边,偏不去坐包厢,硬是要把她前面的两桌拼成一桌,坐到了她对面,那个该死的佘檀舟,就堂而皇之出现在如也目光的最中央。

相亲男凌某在没有过问如也意见的情况下点了三个菜,凉拌空心菜、炒小白菜和炒苦瓜。反之,如也对面那一桌,霸王羊腿、地锅鲫鱼、胡辣鱼、椒盐金蝉、彭城烧仟子、腊皮炒肉丝、茭瓜毛豆米……如也咽一口口水,脸色跟凌某点的三个菜一样,又青又苦。

“小姚不是本地人吧?我去过北方,你比较像北方的女孩子,挺高的。有165吧?”凌某总算说了句人话。

“我浙江的,穿了高跟呢,没那么高,就162……”如也敷衍道,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本地女孩也不矮吧?”

“本地女孩是有你那么高的,但是她们比较瘦。”相亲男凌某接话。

如也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我很胖吗?”

相亲男凌某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应该是属于骨架很大的那种,长一点点肉就看起来很壮硕。”

我虽然说不是那种细胳膊细腿的姑娘,但是犯不着用“壮硕”这个形容词吧?!——如也万箭穿心,坐在相亲男凌某身后的璞玉许是偷听见了,居然笑趴,马上就把她和相亲男的对话传开了,搞的那一桌子都在笑。

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啊。

“对了姚小姐。”相亲男凌某又发话了,如也洗耳恭听,就差拿个小本子将他的语录记载下来,晚上好整理整理发天涯上。“你房子是租的喽?有没有打算买房?”

“没有。”如也老老实实地回答。

相亲男凌某很诧异,“我反正是不会买房的,我要求女方一定要有套房子。”

“为什么?”如也也很诧异,现在不是都是女方唧唧歪歪的问男方有没有房子吗?

相亲男凌某捋了一下流海,目光炯炯有神,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几分得意,几分君临天下,几分除却巫山不是云,朗声道:“因为,我是公务员!”

“公务员怎么了?”如也冷笑着看他。

服务员把炒空心菜、炒小白菜和炒苦瓜端上桌,相亲男凌某夹了几片白菜塞进嘴里嚼得天崩地裂,然后带着几分骄傲,几分得瑟,几分唯我独尊,几分家祭无忘告乃翁的表情回答:“我们公务员档次高,福利好,能养老,哪个人不哭着喊着要?如果没有房子,谁愿意跟你过。”

如也拿出手机,给璞玉发短信:“你赶紧叫他们假装精神病把这个神经病给我赶走!”相亲男凌某随即指着她的手机叫道:“哟,你也用爱疯?”

如也摆摆手,愧疚道:“我这不是爱疯,是……”

话未说完,相亲男凌某掏出一把很像爱疯的手机,带着几分炫耀,几分藐视,几分舍我其谁,几分独领风骚数百年的表情,在如也面前各种演示,播放视频、看电子书、在线炒股、和弦铃声等,“看我的IP苹果王手机,我觉得跟你的也差不多,你看!视频清不清晰?你看!字体大不大?你看!上网快不快?只要399元,399!”

世界上所有的正常人都是为了衬托极品而存在的。

如也收到潘璞玉的短信:“佘老师说:人生如戏,保持镇定。”

相亲男凌某孜孜不倦地各种演示他的苹果王手机,只听那手机里传来64和弦的美妙打击乐:“冻次打次,冻次打次,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盛开!”

夹起一根青菜,望望对面的羊腿、胡辣鱼,如也又咽了口口水。佘檀舟朝这儿看了一眼,然后挑衅似的,轻轻扬了一扬唇角。他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人物,至今没亲自动手与她正面交锋,但她已经被整得狗血淋头了。如也头上噼里啪啦飞过几只乌鸦,自己跟极品男的相亲就这样被现场直播了。

“姚小姐为什么选择考研,而不考公务员呢?”相亲男凌某嘎嘣嘎嘣地嚼着苦瓜,好像在教导失足妇女一样,提起“公务员”三个字,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有说不完的骄傲与自豪,就好像诗人看见了雨,总有道不尽的爱和忧伤。

如也的筷子顿了一顿,无奈敷衍道:“考不上。”

“太不上进了。”相亲男凌某对如也表示鄙夷,“现在公务员才是铁饭碗,你不考,将来就等着失业,当寄生虫。同样是市一中出来的,我们几个同学,虽然大学比我好,但就我考上了公务员。我觉得我们一中的学生比较聪明,随便学一学都能考得好,其他中学的人也很努力,但是怎么也考不好,因为笨。你是你们那个地方几中出来的?”

“一中出来的?那你应该就属于脑子比较笨的那种,所以公务员也考不上。”相亲男凌某非常笃定地下了结论。

如也觉得,一个三十多岁还没有女朋友的男人,极品的概率几乎是百分百了,只是,在一百个极品里遇见这样的一个,也不知道是命运在跟她开玩笑呢,还是现实给她一个残酷的教训。

“你扇他两耳光吧,这人明显出门忘吃药了。”璞玉估计实在听不下去了,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考公务员的话得赶紧,有年龄限制的。”相亲男凌某严肃道,用筷子敲了敲盘子,引起如也的注意,“你几岁了?”

如也慵懒地用手撑着下巴,“26……”

“哈?”相亲男凌某疑问声调很高,“比我小这么多?你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了。”

对面那一桌,已经全部笑翻了。

好吧,如也小姐活了二十多年,却在不到一个小时内,知道自己原来又胖又笨看上去还比实际年龄大了七岁。

你再极品下去我就报警了!如也的心在哗哗滴血。

“我们不太合适。”相亲男凌某扫干净了盘子里所有的绿色植物,用纸巾一抹嘴,顺手把纸巾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难得含蓄地说:“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汉堡大王。”

“所以这顿我请?”如也会意,仍忍不住提高音调。

“我是公务员。”凌某逼女人请客的模样就好像某些贪官大谈勤政廉洁一般理直气壮。说罢,拎起公文包就走,还不忘回头温馨提示:“记得管他们要发票!”

相亲男绝尘而去,如也闷坐一旁,起身去付钱的时候被告知他们这桌的钱已经被佘檀舟一起结了。如也回头看看那桌,他们还是频频窃笑着。组团看我笑话就那么爽?如也狠狠瞪了佘檀舟一眼(你也就敢瞪人家几眼)。

潘璞玉拉着她到他们那一桌坐下,让她随便吃点,如也赌气,硬是不吃。掏出手机,定位一下,发了条微博:“你若吃药,便是晴天”。

万恶的定位,某人手机一搜索,揪出了如也的微博ID:空空非如也。

她坐了一会儿,超级无聊,内急上洗手间,人多要排队。佘檀舟恰好从里面出来,见了她,又轻轻扬了扬唇角,然后用下巴指了一下离她不远的一个门,“那儿没人。”

如也一看,是给残疾人专用的洗手间,“我又不是……”

“脑残也算残疾的一种。”佘檀舟煞有介事地说。

这是佘檀舟第一次跟姚如也正面交锋,当场让她吃瘪,也终于让心存怀疑和侥幸的如也明白了在佘檀舟眼里他们果然是不共戴天的。也好,一个站在明处的敌人总比一个暗地里捅你刀子的人不危险多了。

如也预感将来的日子不太好过,忽而又觉得无所谓,于是头一昂,胸一挺,走进残疾人专用洗手间。

诡异的聚餐在大部分的人的酒足饭饱和如也一个人的饥肠辘辘中结束了。潘璞玉跟他们去唱K,如也一个人回去。

坐在公车上,如也望着街边熟悉而陌生的街景,觉得很孤独。有时候,人会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然而,当那个人不在了,再怎么拥挤的城市,都空了。

孤单,是一个人在食堂吃馄饨,形单影只,觉得苦涩。孤独,是一群人在食堂里吃馄饨,欢声笑语,还是觉得苦涩。

路灯昏昏黄黄,记得朱自清散文里有句最经典的描述“像渴睡人的眼”。如也下车时大概九点左右,门口街面稍显冷清,只有三三两两晚锻炼回来的人说说笑笑。没走几步,后面一辆车非常霸道地按了几下喇叭,好像在示意她让开,如也火了,旁边那么大的位置你不走,非要跟我后面干嘛。

刹车声之后,一句并不清晰的“如也。”

她凶狠地回头,意外看见的是佘檀舟的车。

如也故意假装没看见,大步向前走。

“冯·陀思妥耶夫斯基·默罕默德·小泽玛利亚凯利……”佘檀舟悠悠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子。”最后一个“子”音调上扬,有点戏谑,有点嘲讽。不过……他居然能记下来?

真有够无聊的。如也停下,僵硬又不情愿地叫了一句:“佘老师好。”

奥迪缓缓开到如也身边停下,里面递出来一份报纸,不像是在大陆发行的。报纸的头版,就是一个大叔硕大的特写,如也觉得这人好眼熟,仔细一回忆,这不就是上次在派出所被店主举报吃霸王餐的那个大叔?

不得了,这个人居然真是香港一个小有名气的美食家,不知道是口味奇特还是审美观异常,他吃了如也无心给的创新口味月饼后竟然写了个美食评论,许多零售商因此根据他提供的厂家和公司的地址联系到了诺亿食品公司,一夜之间,订单无数。

许多人都容易在别人的意见中迷失自己。当一个权威说某个东西好时,大众的审美观都开始趋同。而当大众审美或者审丑观趋同时,会使这种观点变成一种正确的意识,任何与之背离的观点就会被定位成错误或者异类,每个人都有这种在别人的目光里苦苦挣扎和妥协的经历,这与法国存在主义作家萨特在其作品《禁闭》中体现的“他人即地狱”观点不谋而合。

何斯琛昨晚给佘檀舟打电话的时候都快高兴死了,这个姑娘太神啦!她只是校园代理,居然把业务搞到港澳去啦。库存的月饼不但不用销毁,反而还可能接着生产一批。佘董你的眼光真好,您是伯乐啊!

这才是佘檀舟请全班吃饭的原因。

“听说这个月除了提成外,可以有额外的奖金。”佘檀舟左手随意地搭在摇下的车窗上,目光却左右瞟了一瞟,计算出几秒之后会有人路过。

如也一听有奖金,瞬间高兴了,点头哈腰地问:“有多少呢?”

两三个跳完健身舞的大妈路过如也身后,佘檀舟这时提高音量:“四百。”

“四百啊太少了吧。”如也开始讨价还价,没注意到路过的大妈忽然好奇地往她这里看来。

佘檀舟稳如泰山,“六百。”

如也双手合十,像拜菩萨似地,期待地望着他。

“八百,不能再多了。”佘檀舟说着,右手悄悄挂了档。

财迷心窍的如也觉得,自己可以再争取一下,就试探地张开爪子,“整数一千好咩?”

“算了,太贵。”佘檀舟忽然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手刹一放,油门一踩,居然就这么开走了,还喷了如也一脸尾气。

不断懊悔自己不该讨价还价的如也在周围大妈的议论声中明白过来佘檀舟的意图——“那姑娘看上去挺清楚的,居然干这个?”“是啊,还当街要价,五百八百的,有伤风化啊。”“结果人家还嫌贵不要了,啧啧啧,这个社会啊……”

“佘檀舟这混蛋!”如也指着奥迪远去的方向大骂,脸都黑了,捏着拳头,恶从胆边生。

如也小姐,还是那句话,谁叫你一开头就扇人一巴掌呢?

十一,当诺亿食品公司上下都沉浸在放长假的喜悦中,如也却笼罩在就要登台演唱《最炫民族风》的阴霾中。别人唱的歌儿都很文艺,什么《我的歌声里》、《你是我的眼》之类的,在她看来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歌曲,但她的民族风除外。

无论怎么唱,都有一种凶残的感觉。

底下的评委中有她的导师。如也打听到,提名她参加歌咏比赛,并亲自选曲目给她的,就是这个混蛋,他就是老王口中的“上头”。

前奏一响起来,全场先是静默,之后就不知道是起哄还是欢呼,如也在“动次打次”的节奏下,抖着腿儿出场,嚎了一段,还配了好几个广场舞的动作。

佘檀舟的目光一直落在如也身上——她四肢不协调而且每一句都不在调上。然而,她的广场舞跳得是那样的欢实,她的歌声是那样的洪亮,她一切的一切,都向世人展示了一种超凡的精神,那就是——身残志坚。

如也虚脱地谢幕,刚直起腰,就看见佘檀舟站了起来,带头鼓掌。

他一拍手,没有人敢不拍。

于是起立的起立,鼓掌的鼓掌,最后,她被告知自己获得了“最具勇气奖”,从此在公司里再次名声大噪,获得一外号曰“民族风”。

她听说歌咏比赛后有个聚餐中,便决定给佘檀舟点颜色看。

这不,何斯琛悄悄问了问姚如也,你老师喜欢吃什么?如也壮了壮胆子,十分笃定地说:“他几爱吃海鲜哦。”

“海鲜……”何斯琛心想,佘檀舟果然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于是,他马上预订了海鲜酒楼的包厢,安排了一桌除了海鲜就是海鲜的宴席,还特地交代,来一条东星斑!

于是,佘檀舟被请到包厢并坐在主位上的时候,目之所及无一不是虾啊蟹啊的各类海鲜,红色的东星斑张着大嘴,躺在他的面前,鲜嫩的白色鱼肉,只等他动筷子。

姚如也这个恶毒的姑娘根本想不到如果佘檀舟真动筷子吃下这一桌海鲜,就真要了卿命了。

姚如也那个急啊,你不喜欢吃,至少也动动筷子吧,你不动,谁敢动啊。佘檀舟依旧不动声色,起身到外面打了个电话,然后回来坐下。

“佘董,知道您喜欢吃海鲜,特地订的,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何斯琛笑嘻嘻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佘檀舟多精明的人,一下子从他这话中听出了点门道,微笑道:“何总消息倒是灵通。”

“哪里,您的高徒在我这儿积累经验,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何斯琛举杯,里面是满满的白葡萄酒。

“好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佘檀舟意味深长地重复,举杯与他碰了一下,浅尝了一小口。

哼,你吃吧,看你怎么下筷子。如也暗爽时发现佘檀舟即将朝这里瞥的目光,背后一凉,不敢和他对视,赶紧提起筷子拈了一只虾,又不好意思下手,低头又咬又舔的,滑稽又邪恶。忽然,她灵机一动,站起来装了一碗海鲜汤,又“体贴”地捞了几只虾,恭敬地放在佘檀舟面前,笑得几谄媚,“佘老师,吃呀。”

佘檀舟挑眉,目光划过她那张写满得瑟的脸。

在场大概五个人,除他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有意无意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谢谢。”他接过,放在自己跟前,但是,就是不去喝。

你是有多不爱吃海鲜啊,做样子都不愿意。姚如也心里腹诽着他的挑食,悻悻回了座位,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佘檀舟清了清嗓子,“姚如也。”

“啥?”她无辜地眨眨眼。

他低头抿茶,“坐到我身边来。”——淡淡一句话分量十足,在场之人无不闻之色变。

何斯琛大骇,心想,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出呢?难道这个姑娘其实是佘檀舟的……咳咳,先不要乱猜。他赶紧加了个位置,“小姚,来,坐这边儿来。”

如也不知他有什么打算,踌躇地过去坐下了。屁股才挨着椅子,就见佘檀舟极尽优雅地用公筷把一只清蒸海蟹放在她眼前的小碗里,正当她惊异于他的绅士时,佘檀舟用下巴指了一下她眼前的螃蟹,“剔好了给我。”

敢情是叫我帮他剥螃蟹肉的!

如也在众目睽睽下,乖巧地扮演起为老师剥螃蟹肉的好学生。在外人看来,这姑娘真是尊师重道,在她自己看来,真是杀千刀啊。橙黄黄的蟹黄,白花花的螃蟹肉,剥了一小碗,能看不能吃。

她给佘檀舟送了过去,他微笑,看了看表,带着一种在别人看起来温和亲切在她看起来却非常阴险诡异的表情,又拈了好几只虾让她剥。

如也一边咬牙切齿地剥虾肉,一边怒火中天地发现他根本没有吃螃蟹肉,只夹了桌上唯一不是海鲜的一盘清炒扁豆,吃得优雅且慢条斯理。

虾剥完了又剥蟹,蟹剥好了接着剔螺肉,送到他面前,他却一口也不碰。

如也剥得手指抽搐,饥肠辘辘,偷偷把一只剥好的虾塞嘴里吃。

佘檀舟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好像等到什么点儿一样,忽然抬眼看向门口。

包厢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穿军装的男子探进身来,清秀俊美的面庞,高挑劲瘦的身材,上挑的丹凤眼里一丝邪气,肩膀上的两杠两星,中校。“不好意思走错了……”他一笑,又明显装作惊讶的模样,“这不是檀舟吗?!你怎么在这?”

佘檀舟好像早就预料到对方回来一样,淡淡笑笑,“是啊,巧了。”

起身打电话、一直看表——姚如也眼睛一眯,这两个人是约好了吧?一手腥味的她瞪向佘檀舟,他却恰好抛过来一个“就你,还想为难我”的眼神。

穿军装的男子不请自入,很熟络的样子,一个个递烟,抽?亲自给你点上;不抽?行,烟你留着就算给我面子。递到佘檀舟那里时,却把黄色的烟盒收回,帅气地用嘴叼了根烟,熟稔地点上,抬手唤过服务员,大气间张扬着妖性。

接过烟的人一看,大喜又大骇,南京九五。这男人,来头不小。

如果说佘檀舟的妖性是内敛在骨子里的,这个男人的妖性就是表现在外面的。

“这边儿这桌我请了,你们这儿最大的包厢再开一桌。”他夹着烟,笑眯眯地转身,“我与檀舟想叙叙旧,大家若不嫌弃,劳烦各位移驾,一起吃个饭。”说着,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唰唰唰又点了一桌子菜。

“柳向晚。”佘檀舟简单介绍着,站起来向外走了两步,“他是这个性子,还请各位赏脸。”

佘檀舟与柳向晚。呵,这对要命的组合,一个是旗,一个是枪。旗指向哪,枪干到哪。没有旗想不出的套路,没有枪干不到的地方。

两个都是充满邪性的人,正如我们看到的一样,佘檀舟,是旗;柳向晚,是枪。佘檀舟一个电话,你过来,东骏酒楼。柳向晚正在开军演预备会呢,答一句,谁活不耐烦了请你吃海鲜?成,等着,二十分钟。军用吉普一开,这就飙来了,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他们是一个大院长大的,柳向晚曾经说:檀舟哥,我这辈子欠你们佘家的,一辈子还。

那时,比柳向晚大两岁的佘檀舟少年老成,只回答:咱们还是朋友。

几个人在莫名其妙间,跟着柳向晚去了另一个包厢,一会儿,菜唰唰上齐了,一个海鲜没有。

这下,某人才真正开始动筷子。

这边,柳向晚提了两瓶马爹利进来。

开酒,喝威士忌的方杯,一人一杯。敬到如也时,向晚刚拿起她的杯子要倒酒,余光见佘檀舟的手抬起挥了挥,立刻换了普通饮料,“姑娘哪儿人?”

如也抬头见柳向晚俊美的脸,立刻心里有了点邪恶的猜想,哇哦,好萌,制服年下攻?

“我绍兴的,呃……佘老师的学生。”如也站起,赔笑道。

“呵,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绍兴。”柳向晚说话间,开始下一轮敬酒。

三十分钟,四轮通关,柳向晚神智清晰,面色如常,其他几个人全部醉倒。

柳向晚拿起烟盒又叨了根烟,又把烟盒随意一扔。烟雾迷蒙间,俊颜多了几分慵懒随性。

“你们老师海鲜过敏,一碰就不行。”他弹了弹烟灰,显然不知这姑娘是始作俑者,刚才佘檀舟为她避酒的行为,让他以为她是“自己人”。

几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佘檀舟护着“自己人”,而且,还是个女的。

佘檀舟的邪与柳向晚的邪就区别在此。

柳向晚这是在告诉他们,请客要用点脑子,打听打听清楚,别人不爱吃不能吃的东西可劲儿上,我不管你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瓶高度酒把你们通通干倒,看你们还怎么请,第二天你们全忘了,只当我热情。

佘檀舟则是在告诉如也,为难我,可以,我自有办法避开,但我不保证不殃及无辜。我故意让你为我剥海鲜,还你点颜色,但绝不用酒这种东西灌你,你毕竟是我学生,何况还是个女的。

“怎么来的?”佘檀舟碰了碰柳向晚的胳膊。

“开车。你负责送我。”柳向晚对佘檀舟也不客气,车钥匙往他怀里一丢。

“会开车吗?”佘檀舟偏头问如也。

佘檀舟把R8的钥匙给了如也,“先送他回部队。”说完就跟柳向晚一起出去了,姚如也甚至来不及告诉他,她自路考完了之后,再没开过任何一辆车,哪怕拖拉机。

如也硬着头皮到了停车场,佘檀舟简单跟她说了一下操作,见她傻乎乎的却听得一脸认真,他眉头一皱:“驾照。”

如也在包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两年没亮出来过的小本,翻开,捂住了上面的照片,指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佘檀舟沉默,忽然,一下从她手里抽出驾照。

驾照上的证件照多丑哟。

“不给你看!”如也那个急的,用手去遮。

佘檀舟并不轻浮,看了一眼就还她了。“比现在还难看。”

你难道不会说“你现在好看多了”?!

车子真正启动之后,油门一踩,好车就是好车!如也心里担忧和得瑟交织。

佘檀舟在前面开得很慢,柳向晚开着车窗,军装风纪扣解开,时而把手伸到外面,修长的手指弹弹烟灰,那精致迷人的丹凤眼微微眯着。

如也越开越陶醉,忘乎所以。在一个转弯处,前面一辆车忽然变道急刹车,如也一慌,方向盘不稳,咣一下,车子右前方撞到了前面车左后方的屁股。

如也脑子一麻,惊吓中几分委屈。

我这回真不是故意的,太伤钱了!

如也的梦想,是拥有一辆金杯面包车。就算撞得只剩一方向盘,两小时之内就能重配出一辆。你们的奥迪宝马凯迪拉克,撞坏一车灯就够你受!

金杯面包车,在如也的心里,是撞不坏打不破压不扁的帝王座驾!

好了,先放弃你的金杯面包吧,人车主下来找你了。

一微高胖的年轻女人撅着嘴就过来了,用力敲了敲车窗,如也手忙脚乱的,才把车窗降下来,迎面就被她大吼一句:“你怎么开车的,没长眼睛啊!”

如也并非小白花,眼睛一瞪,心想,你开车神神经经的,还怪我撞你,这下好了,佘老师一定以为我使坏弄他的车。

“你还瞪我?!下来!”对方气势那个凌人,兰花指指着如也的眉心。

如也刚要还嘴,见这女的身后跟了一个人。

前女友巧遇前男友及其现女友。

文江宇显然很吃惊,看看如也开的奥迪,一副百撕不得骑姐的模样,想问什么,又忽然一副强撸灰飞烟灭的担忧,最终装不认识。

如也脸色冷了下去,老娘没认出来那是你们的车,认出来的话可不止撞你一边车屁股!“开奥迪认干爹养小白脸两人你侬我侬直到天荒地老世界末日也他妈要执子之手一起喂狗,了不起了还?”

“你说什么?!”前男友的现女友高玲婧这下根本不知道这个姑娘就是传说中的前女友。

如也趾高气昂,下巴一抬,“人话你听不懂?”

高玲婧咬牙提脚,对着车门重重就是一踹。

下车回头看这里出什么事的两位大神分开人群,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动作,就是高玲婧踹R8车门。

喝过酒比平时更加冲动血性的柳向晚扔掉烟蒂狠命一踩,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

老子才不管你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一只手,适时拉住了柳向晚的胳膊。

佘檀舟的目光停在前面无人问津的A6上,按了按柳向晚的手肘,说:“我来。”

我的车。我的学生。你别插手。

如也,你知不知道他这一句“我来”里,何等妖孽,何等霸道。

他不怪你追尾,他也并非护着你,他看不惯的是——

柳向晚抱着手臂站到一边,饶有兴致地对几个花痴他的女生微微一挑眉,几勾人呐,这妖孽。

佘檀舟走回刚才靠边停着的吉普,在后备箱里翻了翻,挑了几个工具。

拎着几个常用修车工具,他不声不响到了A6一边。

别忘了,百度百科上说,佘檀舟读过一个机械工程硕士,在慕尼黑工大。

柳向晚想,我太冲动了,凭他的本事,飞机都能拆,难道还要我出头帮他修理那娘们。

佘檀舟飞快地打开车盖,冷哼一声。

结果就是,交警支队的同志来了,保险公司来了,一查车牌,佘檀舟的车。啥,柳少也在?不得了,赶紧逐级上报!市公安局局长很关心,亲自打电话,什么事呀?追尾?就这点小事!快放行,别耽误那两位办正经事!

驱散围观人群。呵呵,檀少,柳少,二位请,这里我们处理就好。呵呵,呵呵呵。

如也在莫名其妙间,好整以暇开着R8继续跟着军用吉普,而文江宇和高玲婧想把A6开走的时候,惊异地发现:

这车子的发动机,已经坏到可以报废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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