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电影《隐入尘烟》票房走势影史罕见?

电影《隐入尘烟》 2022年7月8日上映,上映前54天,票房为3830万元左右(粗报数据),发行量为109万张左右(粗报数据) )。 票房排名2022年度第41位,但这个成绩其实很一般,放在疫情---情前的2015年度、2018年度和2019年,年度前120名进不去,放在2017年度,前130名进不去,放在2016年度,前110名

注1 :图中0表示点映和零点场,其他数字对应上映天数;

注2 :电影《隐入尘烟》周五上映,第一周只上映三天,第九周目前只上映两天。


注1 :图中0表示点映,其他数字对应上映频率;

注2 :电影《隐入尘烟》周五上映,第一周只上映三天,第九周目前只上映两天。

但是,奇怪的是,那部电影的票房却大受影响。


1、可以跳出这个前凸后凹的曲线。 我想在百年中国电影史上,没有几部这样的电影。 由于前期并不显眼,上映时市场非常不理想,票房也很低,说明基本上不在意无人爱看的炮火片。 压痕来得太晚了,说明口碑发酵得太慢了。 进入流媒体后,不可思议地出现了明显的凹陷,很可疑。

2、电影《隐入尘烟》创下第十二集单日票房新高。 随着电影的增加,记录有相当大的概率增加。 电影《隐入尘烟》铁杆第五次创下一周最高票房纪录,这种现象非常罕见。

3、从前八周来看,一周中除第四周单日最高票房不是周日外,其他七周单日最高票房都是周日的情况非常罕见。 大多数情况下周六票房最高,但电影《隐入尘烟》一周内没有一天最高票房出现在周六。 第四周一天的票房会出现在周一,但这也非常罕见,除非它在休息日或周一上映,声誉几乎崩溃。

4、从前8周来看,单日票房最少3次出现在周五,3次出现在周一,1次出现在周二,1次出现在周四。 通常,周四出现的概率最高,也有可能是周五。 一般来说,强势新片周五上映,分流了很多放映场地

5、连续上映第51天、第52天、第53天、第54天均创下单日票房新高,如此晚创下单日票房新高实属罕见。 一天的票房最高一般是第一周,如果休息日和口碑很好的话就是第二周。 休息日和口碑爆棚,也有可能是第三周,但是非常少见。 在第四周之后,单日票房几乎没有创下新高。 因为电影进入了离线倒计时,所以延长上映周期获得的票房其实很少。

6、以上映第46天为基准,电影《隐入尘烟》连续8天票房增长。 而且,这个记录随着电影等级的增加,有很大的概率被改写,影史很少见。

7、电影《隐入尘烟》票房前1000万,使用时间14天18小时,第二个1000万,使用时间28天16小时,第三个1000万,使用时间8天8小时,第四个1000万,铁定使用时间不超过3天到了第五个1000万和第六个1000万周末,每天的票房可能会突破1000万人。

电影《隐入尘烟》将上映到9月30日,猫眼预计8月30日最终票房为1.02亿美元,一共10个1000万美元。

达到1000万,需要14天18个小时


达到2000万,花了43天10小时30分钟


达到3000万,51天花了18个小时


8、大学生返校,中、小学生开学,市场已进入淡季; 疫情反复,成都、深圳等城市电影院关闭; 更重要的是,电影《隐入尘烟》几天前上传成了流媒体。 既是严重的影响,也是致命的打击,但票房走势如此诡异,百年难遇!

电影《隐入尘烟》豆瓣评分目前为8.5,是非常罕见的高分,国产电影一年几部8分以上的高分电影,一年只有一到两部8分以上的电影。 出乎意料的是,它基本上锁定了年度豆瓣评分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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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新闻·东方今报首席记者 吴净净/文 邱琦/视频、图 肖雪婷/剪辑

电影《隐入尘烟》终于不再“隐入尘烟”!这部小成本的文艺片票房在7日上午正式破亿,这是这部电影上映的第62天,从上映首日票房不足35万元排片只有2.3%,到如今票房破亿,排片20%左右,《隐入尘烟》凭借好口碑一路逆袭。对于这个成绩,作为导演和编剧,李睿珺在接受大象新闻记者采访时坦言“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应奥斯卡院线邀请,李睿珺昨天现身奥斯卡曼哈顿、航海路丹尼斯影城,与郑州观众畅聊影片的台前幕后故事。对于主演精湛的表演,对于让人遗憾的结局,对于一直关注的农村题材,这位以文艺片见长的80后导演都坦率进行了回应或解读,在他看来“我们要学会在电影里接受偶然和意外”。

“我一切都是乡村给予的”

《隐入尘烟》是李睿珺又一次将镜头对准家乡的乡土叙事影片。讲述的是在甘肃张掖农村,一对农村夫妇艰辛而温馨的一段生命旅程。马老四木讷寡言,是村里最穷的光棍,曹贵英身体残疾,从小被家人打骂落下病根小便失禁遭家人嫌弃。他们是被各自家庭抛弃的孤独个体,从一开始结婚时的陌生,到日复一日的劳作生活中的熟悉,相知相守,非专业演员武仁林与专业演员海清用精湛的表演,展现了一对悲苦的农村夫妻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与向往。

电影细致展示了这对夫妻在田间的劳作,他们从冬天到春天,再从夏天忙到秋天,日复一日地在地里播种、收获,也失去。电影拍摄周期长达一年,细致呈现了四季的流转,以及小麦、玉米的播种和收获。青的苗,黄的麦,绿的玉米,那开阔的黄土地,整整齐齐地庄稼,让整部电影的画面充满着唯美淳朴和诗意。在这部电影中,观众可以看到这对农民夫妇是如何种地、养鸡、打粮食,是如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电影中展现的原生态农村生活劳动场景和农民朴素真挚的情怀深受感动。

说到电影中对农民劳作时诗意的描摹,李睿珺的看法是,每个人对真实的理解不同,表达真实的方式也不一样,“创作本身就是一种主观的选择,是用这些主观的选择去营造真实感”,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流露的,他自己感受到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所以就采用了偏诗意的处理方式。

事实上了,除了《隐入尘烟》,李睿珺从创作之初就一直关注中国农村。在甘肃农村出生成长的李睿珺坦言“我的这一切都是乡村给予的。除了父母给的最初的生命以外,我们所有的给养全是来自于乡村,来自于土地,甚至在受教育前,你最初对天地的认知,对人的认知,对一切的认知,都是来自于这片土地塑造的”。所以乡村对他来说,就是最初给自己一切成长和塑造的地方,“对我来说,那是我的家乡,那是我的根源所在”。

所以,当他开始创作的时候,会喜欢拍一些跟乡村有关的作品,“那片土地里有我的‘中国故事’,也想让大家去了解乡村的情况,乡村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各种各样的过去和故事。”当然,也是因为他在乡村待过,对乡村的世界更熟悉一些,“假如我在郑州出生长大,那么拍的故事可能就会以郑州作为一个创作的原点,也可能会去拍一些跟城市有关的作品”。

电影在网络走红后中,也有一些网友会把《隐入尘烟》中的男主角马有铁看成是电影版“二舅”,在李睿珺看来,其实片子讲述的主角都是在乡村中虽然境遇不太好但仍然顽强生活底层人民。其实,不管是是马有铁还是二舅,其实都是努力工作,顽强生活的人群的缩影,有观众说,《隐入尘烟》并没有“隐入尘烟”,这片土地上所有努力生活的人们,他们也必定不会“隐入尘烟”。

“让海清老师体验生活,先和姨夫变成朋友”

看过《隐入尘烟》的观众,很多人惊讶于女主角竟然是大家熟悉的“国民媳妇”海清,继而惊讶于男主角马有铁扮演者武仁林,并非一名专业演员,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这两位的表演碰撞在一起却意外和谐。说到当初是如何请到海清来演这部电影,李睿珺笑说“很简单,我就把剧本发给她看了一下,第二天她说很喜欢”。因为俩人私交不错,所以当时《隐入尘烟》的剧本出来后,他就想到海清,因为他知道海清这几年一直想做不一样的尝试,而有生活经历也有表演积淀,在他看来现阶段的海清完全能够出演贵英。然后,他告诉海清,这部戏可能要拍陆陆续续拍一年,可能要拍五次,还要去体验生活,如果找不到适合男演员,可能还要跟一个真正生活在村子里面的农民去演,而且不是商业类型的影片,制作成本有限,可能给到的个人片酬不会像商业片那么高……“我把所有的事都提出来,她说她都接受”。

男主角扮演者武仁林是李睿珺的姨夫,听说女主角是海清,压力很大。他虽不是专业演员,但和李睿珺的其他亲戚朋友一样,跟着他演了不少电影,专业上已经不陌生,也熟悉拍戏时的运作方式,但这是他第一次演主角,而且是和海清搭档,他担心演不好拖后腿。同样,海清之前也没有跟非专业演员这样合作演男女主角,也有担忧,但李睿珺的方式是让海清去乡村体验生活,穿上跟戏里面接近的衣服,像当地人一样融入生活,学当地的语言吃当地的饭,“就住在姨夫家,他们每天一起读读剧本聊聊天,晚上还喝点小酒,聊聊各自的家庭生活,然后就变成了朋友。”

同样,他也让姨夫像一个专业演员一样去塑造人物,“会教他怎么表演,一个是往非职业演员的方向去,一个是往职业的方向去,他们中间会找到一个交叉点。”说到这儿,他也笑说,其实每个人都有可能发挥各自的特长,变成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表演,其实每个人应该都是可以的”。

“我们要去学会在电影里接受偶然和意外”

在一些观众看来,《隐入尘烟》中精致考究的构图、光影与色彩,让画面写意而唯美,同时故事中的男女主角相濡以沫,用自己的双手慢慢拼凑幸福活的过程也格外动人。抱一罐白开水在村口等待晚归的丈夫,用麦粒在手背上印上一朵花,在摇曳的灯光下看即将破壳的小鸡……这种情节也为这部苦到极致的故事中添了一些朴实的浪漫。但也有观众觉得“这是一部绝望到底的电影”。在郑州的观影现场,有人提到“没有一个提到一个苦字,却苦到了天际。也没有说一句爱,却爱入了骨髓”那句在网络很红的评价,还有人对结局耿耿于怀,问导演有没有想过一个圆满一些的结局。

“每个观众都有他自己的感受,也有的人觉得很浪漫很温馨,每个人从电影里面会得到不一样的感受,因为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不一样,价值观、世界观和生命体验都不同,你的成长环境也不同,一个文艺作品由不同的观众去看,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感受,这个很正常”。对于结局,他的看法是,艺术创作是导演主观的创作,“每个人去看肯定会不一样的感受,我觉得可能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因为我觉得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偶然的意外,我们要去学会在电影里面接受那种偶然的意外。”

作为长期关注小众题材的文艺片导演,李睿珺的片子中大多数是非职业演员,其实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资金问题,包括这一次《隐入尘烟》,拍摄过程中也遇到过资金困难。在此之前,他的《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等影片,都是叫好不叫座,以至于本次《隐入尘烟》超级逆袭,他表示“意料之外”。虽然这次成绩和回报超出了他的预想,也给了他鼓励和正向的信息,让他更有信心按自己的想法拍电影,但下部戏仍然会有“找不到投资”的担忧。在生活中体验电影,在电影中回归生活,他坦言,市场会瞬息万变,观众的喜好和审美也会发生改变,对于创作者来说,“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去创作,忠于你自己的内心,去做你认为应该去做的事”。

近日,李睿珺的新片《隐入尘烟》登陆院线。这是李睿珺的第六部剧情长片,曾入围第72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影片上映以来,豆瓣评分持续上涨,从7.8分升至8.4分,成为今年截至目前国产院线电影中口碑最佳的电影。农村题材导致《隐入尘烟》在叫好的同时是意料之中的不叫座,上映10天票房终于突破600万。

影片讲述了一对夫妇在西北农村的土地上耕耘的日常。夫妇之间,男的大龄单身且贫困,女的身患隐疾、不良于行。影片也从婚姻的初始,记录了夫妇两人从陌生到熟悉的全过程。

在本文作者看来,《隐入尘烟》的特殊之处不仅在于在倾向于冷落苦难的国产院线电影中展示了具象化、富有感染力的底层生活,更在于电影围绕着新世纪之后被冷落的乡村与乡土生活展开。影片对于土地的展示,和第五代电影的壮阔与第六代电影的反叛均有所不同。

影片的主人公,西北荒原上的农民马有铁和曹贵英乍看之下是非常典型的“失语者”,但《隐入尘烟》在刻板印象之外,展示了“庶民”的发声。影片更通过不动声色的细节,展示了两人之间萌发的爱情。一如戈达尔的《受难记》中所说:“每个人都应该热爱劳动或者努力去爱。”

《隐入尘烟》展示的,恰是这样一种命运,挣扎在必要性的生存和非必要性的爱之间。而这种展示,在当下显得难能可贵:它证明电影仍有这样的力量。尤其在这个踯躅前行的时代,为部分人打开一扇通向未知和真实的窗。

既非寓言,也非武器:李睿珺的土地影像

看《隐入尘烟》的全程,我反反复复地想到一句俗语:“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这句话给人的感觉特别具象,正是《隐入尘烟》中对于贫穷的描写。一对生活在西北荒原上的中年夫妇,明明过着一日三餐、春播秋收的生活。但这种平淡生活中,又无处不在地有种“命悬一线”的气息。这条“线”,就像是俗语中的麻绳。被枯竭的资源绷紧了、被命运拉扯到极限。惊魂动魄的日常,随时就可能会崩落。

由素人演员武仁林(也是导演李睿珺的姨夫)和知名演员海清主演的《隐入尘烟》,肯定是近几年中国院线电影中的异类。异就异在上面说的,对于贫穷过于具象的描写。影片讲述的就是一对夫妇在西北农村的土地上耕耘的日常。夫妇之间,男的大龄单身且贫困,女的身患隐疾、不良于行。影片也从婚姻的初始,记录了夫妇两人从陌生到熟悉的全过程。

观看时,你因为共情,而时时感觉到真实的痛感和虚弱:丈夫的静脉血从抽血管中不断游出、夫妇俩从一间破败但尚有生机的危房里被赶到另一间危房、大雨来了要把烈日下辛辛苦苦堆好的砖石冲毁……影片的调度和演员的表演非常巧妙,能让观众代入与己处境完全不同的两人。平房原本只是一间不起眼的农村自建房,但仰赖慢电影(slow cinema)的力量,当你在长镜头里见证了一个寄托了爱、希望和汗水的家被一砖一瓦地建立起来,在其被挖掘机冰冷地摧毁时,就完全有一种切肤之痛。

这些过于真切的生理痛楚,会让人想到罗兰·巴特笔下,卓别林饰演的无产者。卓别林并不扮演能言善辩、主张明确的底层反抗者。因为对于陷于贫困泥沼的人来说,具象化的饥饿已经耗尽所有能量:

“在卓别林眼中,无产者依旧是饥饿者。他对饥饿的呈现和表达总是令人惊心动魄。巨大尺寸的三明治、牛奶河,几乎没有咬过就随便丢弃的水果……深陷饥饿的困境,所以卓别林饰演的男子从未有过政治意识。罢工对他来说是一场灾难,因为这让确实饿得头昏眼花的人害怕。”

因此《隐入尘烟》的高口碑加低票房毫无悬念。在任何一个档期,苦涩的况味都不可能是票房的宠儿。不必扯上回避苦难、娱乐至死也很好理解,《隐入尘烟》整个宣传期唯一一个出圈的话题,是海清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在农村上旱厕时手机掉坑里的短视频。而看了这个短视频哈哈大笑的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海清是在为哪一部电影做宣传,而认为这只是“你是我的神”的续篇。

其实,说中国院线电影拒斥贫穷和苦难也不准确。在近几年,聚焦弱势平民的影片并不鲜见。我们能看到偏向现实主义的《一江春水》《南方车站的聚会》,其主角都在社会地位或地理位置上处于边缘。同时受到“小人物主旋律”的大趋势影响,《我和我的家乡》这样的当代献礼片,也把目标投向山区、农村和都市里的外卖员。社会边缘人的角色更穿行在更早几年的第六代电影里,从盲人推拿从业者(《推拿》)、下岗工人(《地久天长》),到小镇青年(《站台》《任逍遥》)、外来务工人员(《世界》《天注定》)。如贾樟柯所说:“贫穷不是一种奇观,而是一种通感。”在这些来自各行各业、天南海北的角色的故事里,阶层分异是每个房间里的大象。

但《隐入尘烟》在这些电影之间仍然是特别的。特别点在于,当以前述影片为代表的千禧年后的中国电影,把目光更多地投向城市化进程中城镇的撕裂与彷徨时,《隐入尘烟》中的贫困仍和乡村紧紧相连。这里的乡村概念,又以土地为核心,就如电影开头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漫漫黄沙。

有趣的是,当我们把《隐入尘烟》的土地展示和第五代、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作对比时,会发现美学上的近似,但同时观察到迥异的内核:陈凯歌先声夺人的《黄土地》和多年后张艺谋的《一秒钟》里,都能看见西北的荒原。第五代电影的黄土地就是这般阔远而奇伟地成为了“国家的寓言”(national allegory)。土地是历史沉默的见证者,吞噬泪水、胶片、创伤和回忆。

在第六代导演的作品中,乡村则往往是失语的。成长在改革开放时代,第六代导演的青睐属于展示更多变化的工厂、舞厅、城中村和钢铁森林。或许仅有贾樟柯的近作《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出现了汾阳村庄里或碧绿或金灿的土地。片中,他放弃了标志性的低饱和度色调,让村民在明亮的土地上耕作、朗读诗歌。但这种有强烈人工构建感的场景,又无形催生了一种间离效果,让观众对纪录片中话语的天然权威保持怀疑的距离。

《隐入尘烟》中,土地的影像既不像第五代的史诗寓言,也不像第六代的反抗武器。土地就是土地。它是主体,远在成为喻体之前。当代电影观众好像都忘了,耕种本来就是一个大工程,在缺乏机械化的荒原上,足以耗费从日出到日落的完整一天。对于农民来说,这就是唯一的经济来源,系着全部的身家性命。这份对土地原有却在银幕上冷落许久的重视,被《隐入尘烟》归还。所以你可以看见,影片中明晃晃的日头下,夫妇俩基本都在土地上忙碌。其他剧情则只在夜晚发生:进城献血、饲养家禽、交流感情……

我们或许已经忘记有多久没在大银幕上看见详细的耕种,而且其并不以人物生存的背景板、田园生活的主色调,或大叙事宣传黑板报的形式而存在。在巨细靡遗的日常化展示的同时,李睿珺的影像又是相当煽情的。他极为深情地描写这片有强大包容性的土地。尤其是当主人公因为经济窘迫和身体残疾被同类弃绝时,他们面向的土地给予了他们无差别的关怀。哪怕这种关怀只是最普通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在《隐入尘烟》的豆瓣长评区里,李睿珺写了一首诗,结尾颇为动人:“刚到村口的疯子/充满爱意地看着围向/他的十个孩子/其中九个向他丢来土块/只有一个在他碗里放了/馒头”。对于马有铁夫妇来说,这往他们碗里放馒头的唯一一个人,或许就是这片无言的黄土地。

对于农耕生活细大不捐的关注,来源于导演李睿珺的创作习惯和坚持:“在日常中提炼电影,然后在电影中去还原日常”。他的故土就在甘肃张掖,17岁才跟随父亲进城。所以在接受公众号“NOWNESS现在”的采访文章《那些没机会上场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基底》中,他说道:

“我觉得任何国度的任何人,对于土地的依存都是相似的。特别对来自乡村的人来说,他们与土地的连接感可能更强烈一些,因为农民的经济来源全是来自于这片土地。城市里的人可能觉得好像与土地没有很直接的关联,但反过来一想,我们居住的楼房,其实一样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

在这段陈述里,李睿珺显然意识到,他的认知和大众(“城市里的人”)认知之间存在距离。土地是被这个城市化浪潮中的当代社会习惯性忽略的。同样被忽略的,还有守在黄土地上的人们。

很容易联想到斯皮瓦克那个振聋发聩的问题,“庶民们能够发声吗?(Can the subaltern speak?)”在大众语境中,庶民往往和普通人、底层人、弱势群体、无产阶级通用。在斯皮瓦克的定义中,庶民不是能被量化标准划分的一群人,而是被中心排斥在边缘的,弱势、隐形、被“他者化”的群体。换言之,庶民的概念是相对的、流动的,而非被本体论或二元结构所定义的。

那么,在《隐入尘烟》中,庶民们能够发声吗?影片中的马有铁夫妇,乍看之下是非常典型的失语者。能很快联想到类似的角色,戈达尔《受难记》里口吃的女工、拉斯·冯·提尔《黑暗中的舞者》中比起语言更爱音乐的捷克移民、达内兄弟《罗塞塔》中沉默寡言的18岁少女……他们的共同点是,大多说自成体系的方言,不善言辞,偶尔说话时也很少获得关注与理解。

很多人注意到海清所饰演的曹贵英在影片前段保持沉默。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不抽。”她反对村民们利用道德绑架,迫使马有铁给村里首富献血。这被视为她找回话语和主体性的瞬间。当然,她的声音没有得到重视,一如在影片后段马有铁被多次抽血时,她颤颤巍巍地说“血已经抽满了”,但血还是汩汩地往外流。

时常会觉得,在影视作品中做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要比做一个贫穷的人更惨——当然最惨的事实还是,贫穷往往直接和失声挂钩——因为这样的角色,不但不能获得同属虚构宇宙内的其他角色的理解,甚至也会因为“坚持不为自己辩护”且“拥有奇怪的脑回路”,而失去全知的观众的同情。就像在《黑暗中的舞者》豆瓣高赞短评区里,就有这样的评论:“比人性更可悲的是,主角智商与情商双低”“……善良过了头就是愚蠢了,智商情商都很低,注定了塞尔玛这个结局。”

然而,庶民们真的抗拒,或者无力为自己发声吗?《隐入尘烟》在这个层面上,又使人物塑造偏移了沉默的刻板印象。和曹贵英相比,马有铁在片中就有更多对外表达的机会(大概也受益于他的性别及本地人身份)。如果仔细分析台词,你会发现马有铁并不是一个讷言的人。他在很多场合都不怯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且他的发声往往和他不合时宜的价值体系相关:

在面对村里首富的亲眷时,他拒绝索求回报,但要求对方给村民们宽限交租日期;年末收谷子的时候,他主动提出要扣掉先前赊账的种子钱……马有铁在解释自己的行为时,其实很擅长讲清楚原因——如果考虑到他类似的表达在过去数十年,都没有得到任何比忽略和嘲笑更正面的反馈,那么他发声的勇气和决心可能会给你留下更深的印象:这是一个坚持发声,即使明知没人会聆听的人。

在斯皮瓦克的庶民研究中,关键点原本就不在于庶民是否能够发声,而是这声音是否为主流/精英/中心所聆听。有时候,即使主流给予了这些声音收容与帮助,也可能伴生着叙事的节选、扭曲和篡改。就像戴锦华在《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的序言中所说:“庶民们/劳动者们始终在发声:自我陈述、自我显现或大声疾呼。只是,他们的声音持续地遭到各类媒体的冷遇与屏蔽,只是,主流或自以为主流社会的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拒绝倾听或选择漠视。然而,无论人们是否瞩目或倾听,那声音存在着、回响着,那是今日世界真实的言说。”

《隐入尘烟》就通过一系列新现实主义的保留节目——非职业演员、实景摄影(on-location shooting)——试图展示庶民发声和对庶民之声的屏蔽。当庶民之声与官方之声并置,这种展示的社会政治寓意就更加明显:身份不明的男人突然降临在家徒四壁的土房里,但他的发言立刻证明了官方属性:他宣布为了新农村建设,提升村民的生活水平,将对土房予以拆迁并提供补助。

这些宏伟美好的字眼落在实际中,意味着马有铁夫妇要搬家了。而且由于他们并不拥有土房的所有权,也不会得到任何补助。在政策传递的全过程中,马有铁与曹贵英都没有说话。官方人员离开房间后,曹贵英被发现失禁了。在这一刻,缄默失语和病理表现把声量的不平衡性与信息传递的单向性展露无遗。如果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能明白在庶民发声的议题上,更应该被审视的不是边缘弱势的唇舌,而是处于中心的耳朵。

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很难确保《隐入尘烟》中庶民之声的主体性与本真性。尽管导演李睿珺就来自农村、拍摄着自己故乡的故事,但当他重返故土、成为导演和知识分子,我们也应对他的“再现”(representation)保持审视,即使这种再现是本能善意的。就如斯皮瓦克所点明的:“反抗形式的民众被知识分子建构成一个统一的大写的主体的时候,知识分子本身可能共谋将他者塑造成自我的阴影,就此而言,底层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实际上,影片高饱和度的色调、明显经过设计的构图与光影效果,乃至海清这个大众专业演员闯入乡村实景时提供的陌生化效果,也确实让《隐入尘烟》更像是精心规划的剧情片(有的段落甚至是宣传片),而不是更贴近真实、模糊了因果关系的生活切片。

但总体而言,《隐入尘烟》对于弱势群体的表现,还是真诚、并带着尊重与克制的。这份尊重不仅在于影片对于苦难的展示,更在于对于生活情趣的展示。影片在劳动之外的另一条线,是爱情——如果你选择这么定义马有铁夫妇之间的关系的话。比起戏剧感偏重的冬夜送水、买大衣、溪流沐浴、手腕印花等桥段,二人的交往过程中,给我留下印象较深的是以下两个细节:

第一个细节,是每次搬迁后,房屋里被原封不动悬挂起来的“囍”字。每当马有铁询问曹贵英“囍”字是否挂好了,曹贵英都在仔细端详后说了同一句话:“高一丝丝(一点点)。”考虑到直至影片最后,他们的经济水平也只能负担起曹贵英病中吃个水煮蛋,这个“囍”字可能就是整个家里唯一一样“高于生存”的装饰品。这张薄而脆弱却被妥善保管的“囍”字,就代表了他们在被必需的生存填满的生活里,仍然保留的对更高层次的生活的向往。

另一个细节,发生在夫妇俩干完农活后的闲聊中。马有铁说起小时候村子里有个疯子,总是面对着麦子念念叨叨:“被风刮来刮去,麦子能说个啥?被飞过的麻雀啄食,麦子能说个啥?被自家驴啃了,麦子能说个啥?被夏天的镰刀割去,麦子能说个啥?”(这里出现在引用里的疯子,也是符合上文描述的一个失语者的典型)曹贵英则突然激动地说,她小时候也知道这么个疯子。俩人突然乐呵起来,只因为发现来自不同地方的两个人,原来在相识之前,就认识同一个疯子。

这可能是本片里最接近爱情的片段之一。平日的关怀与扶持,多少出于现实婚姻的考量,就像马有铁的一个邻居感叹:马有铁无论娶谁做媳妇,都会对她那么好。这种照顾是无差别的。但在上述的一幕里,两人因为一件莫名小事而欢欣鼓舞,仅是因为它证明了一种玄虚的缘分。这缘分恰恰基于分别心存在,“如果不是你,则不能”。就像齐泽克在《事件》里写:

“坠入爱河缘于偶然的相遇,然而一旦爱发生了,它就显得像是必然的,它宛如我的整个人生所趋向的目标。拉康将这种从偶然性向必然性的逆转过程,称为从‘防止被遗漏’(stop not being written)到‘不阻碍被记忆’(dosen't stop being written)的转变:首先,爱情‘防止自己被遗漏’,它在某次偶然的相遇中浮现出来;一旦爱情出现,它便‘不阻碍被记忆’,它把爱的功课施加到情人身上,把爱的一切后果持续地铭刻在他/她的存在之中,并以对爱之事件的忠诚为中心,构筑起了他/她的爱。”

这是在很多爱情里都发生过的瞬间,但在这段因为纯粹出于现实考量而缔结的婚姻里显得特别珍贵。爱情“偶然地”在这段婚姻中发生了,它促使夫妇俩像一对单纯的、坠入情网的高中生一样,热衷创造一个“向前追溯的链条,使得其自身的发生显得不可避免”。这时刻不仅代表着爱情萌发,也昭示人性回魂。在整部电影里,观众见证这对夫妇遭遇非人化和异化的过程,使其成为熊猫血的器皿、拉磨的驴、地里无言的麦子,甚至占领他们的自我认知(片尾马有铁对驴喊话:“都被人使唤大半辈子了,咋这么贱!”)而这非必要性的瞬间,使人重新成为可以发声的人。

戈达尔的《受难记》中说:“每个人都应该热爱劳动或者努力去爱。”而阿兰·巴迪欧感慨:“这是人类最终的命运,位于这两个词之间。”《隐入尘烟》展示的,恰是这样一种命运,挣扎在必要性的生存和非必要性的爱之间。恰恰在一些疏于规划的沉默瞬间,观众好像看见了庶民们在说话。而且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完整地落进了黑暗中的耳朵里。

照见当下:也许共情天然是有边界的

在《隐入尘烟》上映的节点,我们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社会时刻。疫情进入第三个年头。

我们躲在信息的同温层里。共情从未如此容易,因为似乎大多数普通人都有物质上的不知足、不够用,都经历过或经历着不得已的时刻,以至于一些“不公平”的火星就可以轻易点燃民愤、星火燎原。

共情又从未如此艰难,因为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有想象力不能穷尽的艰难。这种割裂在今天特别明显,但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专有。比《隐入尘烟》更早的是第六代,再早的是第五代。

只是,我们还是难免因为感受到人和人的不相通而感到悲观。也许,共情天然是有边界的。这种边界导致人们只能相信与自己的处境和信念相似的事物。再退一步说,即使是共情了,然后呢?我们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但票房失败的《隐入尘烟》在口碑上的成功,又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了我们些许鼓励。也许同温层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狭窄。而影像仍然拥有这样的力量,尤其在这个踯躅前行的时代,为部分人打开一扇通向未知和真实的窗。很多人把《隐入尘烟》定义为一部“扶贫电影”。大概意思也是,在认知之后,才可能发生其他所有的事情。

据豆瓣网友@梅川酷子对《隐入尘烟》武汉场映后谈的记录,李睿珺谈到了中国电影市场:“一个电影市场,它应该是各种各样的电影都有才是正常的,一个市场的健康最重要是多元,比如说我们进到超市,超市就是有多种物品,可以让不同的受众去选择。方便面,有一块的,有五块的,甚至你有钱可以买十块的。但是假如说这个超市只卖一种方便面了,这是专卖店,不是超市,那它就不是个市场,那个市场其实就萎缩、死亡了。”

从电影生态的层面来说,《隐入尘烟》的意义之一,也是作为一盒不合时宜的泡面挤进了这间近来有些门庭冷落的小卖部。它不是最受欢迎的,也不是话题度最高的。它存在在那里,像倏而跑进鞋子里的石块,不断提醒着你,在同一片土地上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生活着,和你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而你不能把他们轻易地甩掉,不能让他们就此隐入尘烟。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雁城;编辑:青青子;校对:贾宁。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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