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澈云忘是哪本小说?

  清晨,我和大家一起去割柳条。

  雾在树林之间流动,阵雨之后十分凉爽,露水很密,压得青草都伏在地面上了。

  我穿着湿鞋子,迈着又重又碎的步子一趟趟往回扛柳条(不穿鞋柳条茬扎脚),每次都扛大半捆。老头鱼让我少扛,我想忘掉昨晚上的事拼命干活儿,累得要命就睡得很熟,这也确实是个排除日常烦恼的好办法,免得勾起伤心的回忆。我走近营地,虎子兴冲冲朝我跑来,拽起我的裤腿。我顿顿肩上的柳条,踢开它,这家伙野了,在外面流浪的时间越来越长。抬起头来发现母亲在营地的院子里,她的一绺头发垂在额角上,露水打湿半截裤角,鞋子粘满泥巴。显然,她是跟着虎子找来的。母亲伫立在一小片树荫里,脸上带着笑容,一群麻雀在叫个不停,6月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呈现出无数闪亮的斑点,一片不大的红云,正逐渐消融在蔚蓝清澈的天边。我们久久地相互端详着,都含着眼泪,微笑着,对视着,好像彼此又有了一种新的理解。

  我的泪花在眼圈直打转转,什么也看不见了,眼睛里只有母亲,用衣袖擦脸的时候,又擦了一脸泥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扔掉柳条,小鸟般飞进她张开的手臂里。这一声亲切地呼唤,以及随之而来地拥抱,使我们母子心头共同的悲哀产生交流。记得一位外国作家曾经说过:“全世界的幸福,都抵不上一个无辜孩子面颊上的一滴泪水。”我敢说,母亲那时候的所有说教和政治思想工作,都没有这句“我的孩子”使儿子震撼,打动儿子的心。我依偎着母亲胸口,有了亲人的守护,无比踏实,是一种莫大的感动。真是这样,实在是这样,我多么希望永远依偎在她的身边,从来没有感到此时此刻这样幸福。也许就在那时,我懂得了什么是母爱,那是超过世界上一切的爱。母亲抱住我,脸颊贴着我的脸颊说:

  “妈想死你啦,儿子!”

  “我也想……妈……”

  母亲的眼睛湿润了,明明悲凄欲哭,却倏忽之间变成笑脸,她含着泪水笑着,拿出手帕为我擦去脸上的汗水,头上的柳叶。在她的眼里,我已变成地道的野孩子,赤裸着身子,只穿一条小裤衩,头发蓬乱,满脚污泥。这时候,赤条条的汉子们都扔掉肩上的柳条捆,躲进工棚穿上衣服,打量着我们娘俩,同时很注意听母亲在说什么,谁也没有动静。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发问:

  我更紧地依偎着她的胸膛,不想让她看见我的眼泪:

  “看得出他们都是好人,留你在这儿待这么多天。”

  “咱们回家吧,跟妈回家,儿子。”母亲的声音恢复平静。

  家的诱惑那么强烈,我不断问自己:“回,还是不回?”点头又摇头,迟迟难以做出最终决定。不回,意味着危险不复存在,回,意味着获得家庭温暖。可我的心里还在发誓,决不让造反派和红卫兵们羞辱我,像强迫母亲那样强迫我屈服。我可以按照学校的校规行事,也可以逃跑,但决不低头。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母亲温柔的眼睛严峻起来,用胳膊兜着儿子的脖子,继续说。“你是一个学生,哪能不遵守校规旷课,这本身不就是错误吗!”

  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浇来。我挣脱开母亲怀抱,通体冰凉,撇着嘴向后退一步,不断用脚尖踩着一个蚂蚁窝,碾死一个又一个四下乱窜的蚂蚁。这些蚂蚁有的拖着重载,有的空着身子,一只跟着一只十分慌乱,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咬着嘴唇,把手指头交叉起来,双脚替换着,推平沙土掩埋住蚁穴,不看母亲。即便两种感情在激烈斗争,也不愿跟她回去。

  “说到家吧,一个孩子淘气,再怎么样能有多大错,没什么大不了的!”

  “妈,我没错。”我又重复一遍。

  “风头过去了,我已经跟军代表说妥。”母亲向耳后掠一把头发,劝道。“他们答应,只要你到学校报个到,该上学上学。”

  “真的吗?他们可没跟我这么说。”我怀疑造反派岂肯善罢甘休,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不再追究,我也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任何人。“你哄我吧?”

  “儿子,你要相信妈的话,军代表向我保证过,我向你保证。”

  母亲伸出小指,和我拉起钩来。

  “拉钩过电,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钩,我又想起虎子。

  “妈,他们要打死虎子,打狗队都到咱家去了。”

  母亲考虑了一会儿。

  “好吧,我们把虎子留下,过些时候再来领它。”

  我还能说什么,不得不跟母亲走了。说也奇怪,就好比迷雾在太阳出现和轻风吹来时很快就飘散一样,我的疑惑,我的恐惧是那么短暂。母亲打动倔犟的儿子,她的话是总归要听的,这里也确实不是久留之地,总不能麻烦人家一辈子吧?既然学校给了我一次机会,若不借坡下驴,只能把事情搞得更糟。虎子救过我的命,我要安排好再走。它平常喜欢到外面玩,今天却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动地方。临别前,我给虎子脖颈拴上绳套,用自己的头顶着它的头来回摇晃。它太信任我了,只是望望绳子,就趴下不动了。我含着眼泪,把那两个鸡蛋都塞进它的嘴里,反复叮嘱老头鱼,一定要好好待虎子。

  “放心吧,小家伙,”老头鱼拍着我的肩膀,咧开嘴巴说。“你啥时候来领它都行。”

  黑子特意扎两个猛子,摸上来两个大蛤蜊送给母亲。“活鱼逆流而上,死鱼随波逐流。小老弟,心里不痛快,就再回来嘛。”他把我拉到一边,吐着嘴角的沫子悄悄说,有些依依不舍了。我会常来常往的,善良的盲流朋友们,尽管我还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可你们把我当作人看,有安全感,这就值得我非常留恋,即使成为一名野孩子也无怨无悔。以后我真做了大半年野孩子,浪迹荒凉的嫩江大草甸子,接触到以前从没见过的各种类型的人,我和他们同样相处得非常好,仿佛老早就认识了似的。我得感激老头鱼那句名言:“北大荒饿不死人!”是的,北大荒饿不死人,更何况我早已爱上了这个地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靠着顽强的生命力我活了下来,野草一样在荒原里扎下根。母亲谢过老头鱼,拉起我的手离开营地。拴在工棚旁的虎子哀叫起来,它没想到主人会抛弃自己,想挣脱绳索追上我们。我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虎子磨磨蹭蹭。

  雾散了,露出蓝天,几滴雨水在树叶上滚动,雨后的泥土那么柔软,一道道阳光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淡蓝的、艳红的、鹅黄的、洁白的、绛紫的小花,摇曳多姿,亮得耀眼。我走出很远,脚步越来越慢,终于站住回过头去,虎子还在目送着我们,委屈地哀叫不停。母亲催促我快走,她上班要迟到了。

  再见,我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虎子,我会尽快回来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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