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戏中心看别人的王者战绩别人会有访问记录吗???

  tag:原作背景,时间线改动,ooc警告,剧情篡改、妄想。

  ※合志《驭风而行》解禁文。感谢邀请。

  ※全文2w1+,中短篇TE已完结,请注意阅读时间,感谢喜欢。

  ※推荐BGM: (虚拟歌姬演唱,可以接受再戳。

  “如果有一天,神成为他信徒的追随者,又会是怎样的滑稽和荒唐呢。”

  从第一次对上诗人翠色的眼眸时,空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这两个字。

  蒙德城颇具盛名的羽球节如火如荼地举行,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充斥耳边的笑语,彰显着人们的欢欣雀跃,却冷不丁冒出一个异类,自顾自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花坛旁①,自娱自乐般低声吟诵浅唱,手中木琴琴弦晶晶发亮。

  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留意一个陌生人。

  广场上突兀响起的庆贺钟声,扯回了他的思绪,空摇了摇头,意欲离去,孰知却恰好看到那吟游诗人抬起头,朝他望来。

  空眼睁睁看着他抚琴的手顿了一顿,随即,那张清秀精致的面容上浮起一个微笑。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诗人呢喃着,手指再次勾动琴弦,乐音串连起他落下的字音,是无比虔诚的邀请:

  “来吧,来到我的身边。我会为你将珍藏的诗文唱响。”

  与血亲失散的金发旅者,徘徊在辽阔的提瓦特大陆上,他践行着另一位双子的嘱托,将七个国度的神明一一造访。

  从璃月到至冬,他走遍六个国度,最后落足于风神庇佑的土地,是被称为蒙德的自由城邦。

  这片自由之乡,在数月前,曾经历过名为风魔龙带来的龙灾肆虐。

  千年来未曾现身的风之神巴巴托斯,最终回应了子民殷切的呼唤,亲自现身,将龙镇压于蒙德西北地域的废墟之下,却因力量消耗过度,于众目睽睽中陷入沉睡。

  几个月的重建,让这个美丽的国度和其中的子民,走出了失去神明的阴影,人们坚信着神明终将回归,他们举起酒杯,为即将到来的庆典和节日发出欢呼,借以向沉睡的神,传达对其为蒙德人带来平静安稳的感谢,传达他的子民对他衷心不移的守候和信奉。

  而名为空的金发旅者,踏上风的土地,触摸风的神像,任凭青绿色的元素力充盈在他晶莹的宝石耳坠中。

  与风元素共鸣的半小时后,来到蒙德城参加羽球节庆典,顺带想向蒙德人打听风神行踪的空,遇到了这个自称温迪的奇怪诗人。

  他说,他是风神的眷属。

  他还说,他知道空想要见到风神,他有办法将空引荐给对方。

  ——前提是,空得帮他一个小忙。

  “你是说,要我和你一起,去找风神巴巴托斯分散在蒙德的三件信物,让他恢复力量,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空深深吸气,看着对面的温迪眨巴眨巴眼睛,总觉得对方在胡说八道。

  “可我凭什么相信,你真的是风神的眷属?”

  “诶——看着我的眼睛,你不觉得,我很熟悉吗?”

  “……完全不觉得。”

  除了颜色十分特别,让他联想到了故乡的天空,完全没有可以和“熟悉”这个词搭边的感想。

  “怎么这样?!再仔细看看,你就没有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无辜、一丝纯良?”

  诗人毫不气馁,甚至走近几步,打算让空好好看个清楚。

  被对方纠缠得无可奈何的空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停。暂时相信你,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做到你的承诺。”寻找神明对他而言,可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嘿嘿,我就知道,空的话,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注定要登上吟游诗人们经久不衰、永恒传唱的诗篇啊。我听过你的故事,旅行者,”温迪抱着他的琴,随意地拨弹出两个音,心情愉快地从喉间挤出不成曲的小调: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听过了。”

  “不要急,我会把知道的一切,都讲给你听的。就当作是额外的报酬吧?”

  空将信将疑,防备般抱着手臂。旅者的沉默被诗人权当默认,而那双翠绿的眼眸轻轻弯起,沉淀着似是而非的笑意:

  “世上最好的吟游诗人,要开始拨动他的弦了。”

  “——从遥远之地降临的旅者,击退了肆虐蒙德的风魔龙,成就了他旅途最初的传说。”

  “听过西风骑士团吗?那位金发的少年旅者,因为解决了困扰蒙德的龙灾,被骑士团授予了荣誉骑士的爵位呢。”

  温迪将他的琴收好,“嘿咻”念叨一声,铆足力气爬上乱石堆,又向下伸手,一把将空拽上来。

  空把手递给他,借力跟上,堪堪站稳后,没忍住朝脚下看去。

  大片的废墟映入视野,紊乱的风流呼啸着,撕扯在破败的堡垒周遭。断壁残垣书写着尘封的历史,是时间将过往埋葬,风化成如此面目全非模样。

  他脚下是旧国死去的残骸,头顶是灰霾扯碎的天幕。空好似听到废土下传来龙绝望的悲鸣,听到风墙中送至谁悲戚的叹息。

  凄凉与哀伤感扑面而来,密不透风将他包裹,空一时心惊,发觉自己的情绪也被这份悲凉感染渗透,不由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

  “可龙灾,不应该是风神镇压的吗?”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还有荣誉骑士,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职称?

  ……温迪果然在瞎编吧。

  “话是这么说,但巴巴托斯毕竟沉睡多年,实力大不如前,又怎么能彻底镇压被毒龙杜林毒血侵蚀神智的特瓦林呢?”温迪沉吟着,解释倒是天衣无缝:

  “何况,他也不想把特瓦林封印起来,它可是巴巴托斯重要的朋友呢。”

  “……是风魔龙还身为四风守护时的真名,如今的人们,已经不记得这些了。”

  温迪看上去有些落寞。他轻叹着,自我安慰般自言自语:

  “算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些东西,终究也只能由我来记住,对吧?”

  他抬起头,微眯起眼,打量着面前废弃的庞然大物。诗人的低语落在空耳中,被风裹紧绞碎,他与此处仿若凝固的时间,一瞬间好似融为一体。

  旅者没由来心中一凛,空轻轻皱眉,试探着开口:

  “嗯,说回正题!”温迪眸光微动,尾音却重新扬起:

  “归根结底,我们得清除掉特瓦林身体里的毒血。就像我讲的故事那样,这件事只有空才办得到。”

  “……你对我,是不是太有自信了?”

  “——然后,就可以拿到我们的第一件信物啦,象征风神力量的、东风之龙的角。”

  “听我说话啊!!”

  温迪拍了拍翠绿斗篷上的灰,并未在意空面上一言难尽、而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先前的落寞一扫而空,恍如那只是旅者的错觉。诗人语气轻快,眸光清澈:

  “不要担心,我相信空的实力,空也要相信我的眼光嘛。”

  “就在上面,从这个洞口进去,啊,找到了。”

  空看着诗人步履轻快地踏上墙壁内侧坍塌了一半、而断断续续螺旋上升的台阶,瘦削的身形,却充斥着怪异的可靠感,一颗心竟也逐渐安定下来,调整好状态,便也缄默着跟了上去。

  他跨过石阶,千年的流风与他擦肩而过。

  空看到前方一步之遥的人,那翠绿的斗篷一角,恍惚中,居然有种被风拥吻青睐的错觉。

  就好像他曾无数次走在温迪身后,将他们的足迹,刻印在提瓦特的每个角落。

  ……奇怪,分明他是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空再次摇了摇头,抛去冗杂思绪,穿过墙洞。

  于是,他见到了那条传说中的龙。

  如宝石般美丽,如辰星般夺目。他庞大的身躯足以遮蔽云雾,可现下,他却痛苦地喘息着,匍匐在废墟乱石之中,绚丽的翎羽因蒙尘,而变得失色无光。

  脊骨上毒血凝结成刺,狰狞地撕扯着他的鳞甲和皮肤。特瓦林在感受到不速之客来袭时,就警觉般倏然睁眸,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

  烈风刀割般迎面袭来,空咬紧牙,蓦然拔剑,伸出手臂挡在身前,忽觉周身有另一缕细风萦绕,拥抱在他身侧,不由略微瞪大眼睛。

  他听到风中传来温迪的声音:

  “我会让千年的流风助你不会跌落。”

  “去吧,我的勇者。”

  空心领神会,咬牙握剑,蹬地借力,一跃而起,稳稳落在龙背上。

  他张开手臂,剑尖朝毒刺直直刺去。特瓦林因疼痛,发出凄厉悲啼,龙颈不住地晃动,空不得不用左手紧紧抱住毒刺,才勉强保证自己不被震下来。

  而与此同时,旅者听到了一阵悠扬而空灵的歌声。

  温迪站在地面上,手中幻化出木琴,弹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特瓦林挣扎的力度,在听到歌声的瞬间减弱,空更是屏息凝神,青绿色的风元素在他胸前的宝石中变得充盈,自旅者剑尖溢出的风,将流出的毒血尽数吞噬。

  而在歌声尾音落下之时,毒刺猝然崩裂瓦解,龙仰天长鸣,扇动双翼,利爪叩向地面,破出一个巨洞。

  而它刹那间直冲云霄,坚韧如铁的翎羽划破堡顶,飓风将其击碎,又将落下的石块绞成碎片。

  空的剑也随之折断,失去借力的他,被特瓦林甩了下来,从破开的洞口,朝废墟深处落去。

  厉风刺得他睁不开眼,空不禁用双臂遮挡住面部,可很快,一直追随在他身旁的那阵柔和却有力的风,就簇拥而来,漫过了他的身躯,为他轻轻扫去面上罡风的烦扰。

  他灿烂的金发被风裹挟着起舞,他的身体被托举着,减缓了落下的速度。

  他的正上方,是风龙逐向穹苍的身影。

  从他离去的堡垒顶端的洞口处,他看到灰霾被龙振动的双翼击穿,泄露下一碧如洗的天空,筛下的太阳细密的金色光辉,亲吻在这神明钟爱之子的身上。

  他的思绪被光与风融化。

  朦胧中,空好似看到了那双如天空一般澄净的翠色眼睛。

  他被风轻轻投落,躺在圆形的地底广场的中央。

  紧接着,空的眼睛被一双手轻轻掩住,对方掌心的温度,让旅者心跳莫名加快不少。

  温迪不知何时,跪坐在了躺着的空头顶上方的地面上,轻笑着发出调侃,恍若无忧的精灵,在与他青睐的旅人进行着一场捉迷藏般的游戏:

  “别担心。我说过,不会让你摔下来的。这不失为一次很特别的经历,对吧?”

  诗人的絮语,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他无价的挚爱,空冷不丁被撩拨一下,只觉面上发烫,赶紧挣扎着坐起,一回头,便看到某人若无其事收回手,不由微恼:

  “你……干点正事!”

  “啊,好冤枉,明明我救了空吧?”

  “我想想,璃月那边是怎么说的,‘救命之恩,以’——”

  “我是因为谁,才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的?”这个人完全在得寸进尺吧?!

  “好啦好啦,空这不是做得很好吗?大成功呢,回去应该找时间,给你开庆功宴的。”

  温迪被人打断,倒也不生气,只是在空的直勾勾的注视中,拉着旅者站起。

  随即,他不等空言语,便抬起胳膊,替空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物,还顺手帮旅者理了理头发。

  空原本觉得,这近乎称得上亲密的举止实在不妥,却在看到温迪垂下的翠色双眸时,将推拒的话硬生生咽回腹中。

  脑海中那片天空一闪而过,细碎的光尚未消散,密密地啃噬着他的心脏,心底略微发痒。

  ……很奇怪的感觉。

  难道温迪之前所言,是正确的吗?

  他给自己的感觉,是很熟悉。空同样垂下眼睛,不敢与温迪有哪怕一刻的对视,任凭了诗人的一举一动。

  跌落瞬间被风纠缠托起的感觉,很熟悉,并肩作战的感觉,也很熟悉。

  被温迪牵引着前行的感觉,很熟悉,轻灵歌声落入耳中的感觉,也很熟悉。

  就连对方现在靠近时的气息、话音、甚至身体的温度,都熟悉得令他难以置信。

  恍若这一切,都曾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好似他们本就应该亲密无间。

  就像他周身的细小而柔和的风,让空感觉如此亲切,如此温暖,抑制不住想沉溺其中。

  就像是光与风相拥时,将融为一体,令他实在不忍割舍拒绝。

  “风神的三件信物,象征着他的力量,他的理想,以及……”

  “嗯,在结局到来之前,先让我留个悬念,怎么样?”

  温迪从特瓦林背上跳下,抬头遥望向蒙德城。

  风车塔的扇叶划开空气,边缘的弧光落进他们的眼睛,空这才从先前的异样中缓过劲来,旅者眸光微动,无声地拍了拍龙的脖颈,以示感谢,这才跟着一跃而下。

  空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下一件信物,难道在蒙德城里?”

  “回答正确!奖励空一首小诗好了。”

  “……先做正事。所以,我们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先去风龙废墟,又跑回来?”

  “这个啊……因为一开始就先取这件信物的话,可能时间还不到哦。”

  温迪摊了摊手,空则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嗯,空听说过温妮莎的故事吗?”

  “你是说那位,曾经受风神指点,掀翻蒙德黑暗旧贵族统治的狮牙骑士?”

  空回忆着在须弥时翻阅过的历史杂集,其中关于蒙德史事的记载,思绪豁然开朗:

  “我记得,温妮莎结识风神巴巴托斯,就是在羽球节上?”

  “羽球节是蒙德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每当这个时候啊,人们就会举办各种各样的赛事,让它们的胜利者,选出心中认为最为美丽的少女。”温迪不置可否,双手背在身后,解释道:

  “她将站在风神雕像的手心里,抛掷下寓意着美好与自由希望的羽球,而第一个接到羽球的人,可以得到丰厚的奖品,和一年份的好运。”

  诗人翠色的眼眸温和而平静,带着些难以言明的怀念:

  “但是呢,因为旧贵族的统治,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期,羽球也好,那些可怜的少女也好,都成了贵族指定霸占的玩物,真过分啊,对吧?”

  “风神都看不下去啦。于是,他站了出来,在贵族子弟之前,抢先拿到羽球,然后——”

  空眼皮一跳,总感觉自己已经预知到了事情的发展。果不其然,温迪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尖:

  “然后他就被通缉了,被贵族的爪牙追着跑了好久。恰好,温妮莎无意中撞上他,帮了他的忙,再之后的故事,空也知道了。”

  “……很符合巴巴托斯的风格。”说起来,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空想起在璃月和稻妻时,被士兵追着跑的惨痛经历,突然对这倒霉风神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咳!所以说啊,羽球节除了庆祝以外,也很有象征意义。”温迪熟练地接过话头,继续道:

  “尤其是那颗被巴巴托斯接到的羽球,据说寄托着风神的祝福,是他自由意志的象征。”

  “当然啦,神和人的关系,是双向的,它同时也是蒙德人对巴巴托斯信仰的证明。所以,它就成为第二件信物咯。”

  “之前的话,时间还有些早。现在就刚刚好,”温迪转过头,根据日光投落在风车塔上的角度,估算着时间:

  “我想,今天是节日庆典赛事的最后一天,而决赛在刚才,应该就已经结束了。”

  “作为冠军的胜利者们,也应当选出今年抛掷羽球的少女了吧?她已经站在风神雕像上了哦,风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我们岂不是没时间了吗?”这哪里是刚刚好了!

  “来得及。勇者的迟到,反而是命运正确的安排,你值得人们的等待。跟我走吧,我们去领取好运。”

  温迪没有理会空无奈的扶额叹气,只是轻车熟路地牵起空的手,朝城内走去。

  空怔了一怔,没有出声。

  似乎是还在贪念、亦或者是已经习惯了诗人掌心的温度,他没有挣扎,甚至犹豫一瞬,悄悄加大了回握的力度。

  他们穿过热闹的人群,穿过蒙德繁复的街道。

  于是,欢呼声溢进耳朵,空抬起头,看到白裙褐发的少女笑容明亮,头顶戴着各式鲜花编制的花环,墨绿的叶子随意地散在她微乱蓬松的发顶。

  人们都抬起头,目光热切地看向少女手中的羽球。

  看来抛掷仪式还没有开始……温迪的时间掐得未免也太准了。空下意识瞥了眼身侧的人,温迪则扭过头,悄悄回给他一个笑容。

  旅者被抓了个现行,耳根一热,清了清嗓子,别开视线。空还感受到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温迪牵着他的那只手也始终没有松开。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转移到风神雕像手心的少女身上,美丽的少女则轻哼着悠扬的小曲,等到所有人都向她注视而来,这才笑吟吟道:

  “我想想,接到羽球的人,今天晚上露天舞会的开场舞,就和我一起跳吧,怎么样?”

  “这就是今年的奖品啦。”

  她大胆发言中藏起的含义简直显而易见,青年们赧然地挠了挠头,少女们立即打趣般起哄。不再年轻的人们则鼓着掌为她打气,少女将羽球高高举起,抛掷而出。

  而空蓦然感受到,温迪松开了自己。

  他一时恍惚,随即,空发觉身后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推力。

  ——他被温迪推了出去,空正惊讶地瞪大眼睛,手臂就下意识向前探。于是,那只皮质的柔软羽球,就这样落进了他的手中。

  人群的目光倏地凝聚而来。他们先是因这金发金眸、样貌不俗的异乡少年而惊讶失声,又在意识到,是他接到羽球后,才又爆发出欢呼。

  而空暗暗叫苦,正焦头烂额、窘迫回头,却看到温迪在幸灾乐祸、低头偷笑,不由微恼,小声抱怨:

  “你怎么都不和我打个招呼啊。”

  “抱歉抱歉。我只是很想看看空束手无措的样子嘛。”

  “现在怎么办?”他不可能真的去陪女孩子跳舞吧?空无声用目光谴责,而看出他所想的温迪,则眨了眨眼睛。

  “别担心,我不会让其他人和你共舞的。”

  “问题是这个吗?!”

  他就不能指望这人嘴里说出句正经的话!

  温迪上前一步,在人们疑惑的注视中,再次大大方方拉住空的手,后者猝不及防,只能赶紧用另一只手,将羽球抱在怀里。

  而诗人与他十指相扣,甚至炫耀一般,向人群展示了一下他们贴在一起的掌心:

  “很抱歉,这位小姐,你的舞伴,我得借走啦。期限不定,不予归还!”

  “你要不,再另选一位英才俊杰吧?”

  雕像上的少女微怔,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那个翠色斗篷的诗人丢下一句俏皮话,就携着懵圈的金发少年逃走,立时哭笑不得,美眸微睁,假装恼怒般跺了跺脚,指挥起看热闹的群众:

  “哎呀,他怎么能抢走我的舞伴呢!拜托各位,帮帮我,把落跑的王子带回来吧?”

  人们哈哈大笑,竟真的开始起活动筋骨,纷纷追了上去。

  空听着身后的人群骚动,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历史重演,瞥了眼前方悠哉悠哉像是在放风筝的诗人,嘀咕起来:

  “我算是体会到当年巴巴托斯的感受了。”

  温迪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巴巴托斯逃跑的时候,可是很慌张的,身旁可没有像空这样重要的支柱哦。”

  “……”空姑且忽视了他对自己的定位,没好气道:

  “作为风神的眷属,议论自己的神,真的合适吗?”

  “欸嘿。看,我们到了,接下来躲在这里就好。”

  空一抬头,才发现,面前居然是一间酒馆。

  他还未来得及问缘由,就见温迪毫不客气地推开门,带着他走了进去。

  柜台处红发的男子气质不俗,空不由得瞩目,而温迪在看到那人时,怔了一瞬,便笑着打招呼:

  “你好啊。我们需要两个隐蔽点的位置,二楼可以吗?”

  红发的年轻男人皱了皱眉,点头算是默认。

  温迪向他挥挥手,牵引着空,向通往酒馆二层的台阶走去。

  他似乎对这间酒馆异常熟悉,连什么位置适合藏身,都一清二楚。

  空沉默着,继续跟随身前的人,他们一同坐在角落的桌子旁,隔着薄薄木板墙璧,听着外头还未散去的人群喧闹,空松了口气,瞪着眼前故作无辜的诗人:

  “可算是甩开了。话说回来……羽球这种东西,你自己也完全可以接吧?!”

  “啊,因为我不想和其他人一起跳舞嘛。”

  温迪理直气壮,空又好气又好笑:

  “那我就很想和别人跳舞了吗?”

  “这个也不行。我说了,不会让你和别人跳舞的哦。”

  “不过,如果空是想和我跳舞,就完全没问题了。怎么样,怎么样,考虑一下吧?你可是欠我很多很多东西,不止一支舞的哦。”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又欠这家伙东西了?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温迪诉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空不由叹气:

  “你又在信口开河了。”

  “明明是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好不公平啊。”

  温迪嘀咕着,向空伸出手,接过旅者递来的羽球,

  “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些故事,讲述过无数次了。”

  “有关羽球节的,温妮莎的,还有你的。”

  诗人说着胡话,分明语气轻快,却又像是无法再压抑将要满溢的情绪,恨不得一吐为快。

  可很快,温迪重新冷静下来,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话,为自己找借口,把一切一笔揭过。他抿了抿唇,握紧拳,再抬起头望向空,依旧是熟悉的微笑。

  “所以,跳舞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他紧盯着对方状若无事的笑容,呼吸竟有些滞塞。旅者偏开头,顺手捏起桌上的苹果馅小蛋糕,塞进温迪嘴里,掩饰一般朝楼下看去:

  “……来都来了,就先补充下体力吧。”

  “我记得,你喜欢苹果,多吃点——”

  话音刚落,二人身体皆是一僵。

  温迪诡异地沉默下来。他注视了空一会,这才接过空递来的蛋糕,安安静静吃着自己的东西,而空则悻悻地缩回手。

  自己怎么知道,温迪喜欢苹果?

  温迪似乎没有透露过类似的信息。

  ……也只是似乎,没准,他无意中说过,自己无意中留下印象了呢?

  空说服着自己,没由来联想起风龙废墟的事。

  他的心头再次浮现起当时那种,对温迪亲近行为的熟悉感觉。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念头,开始在旅者心底生根发芽,空不敢多想,只是任由沉默发酵。

  直到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二人才双双向下望去。

  酒保在柜台前挂上了“已打烊”的标志,酒客们似乎惊奇于今天酒馆关门竟出奇得早,零零散散抱怨几句,也没多加议论,便三三两两起身,准备离开。

  空刚要站起,就被温迪按住手,眼看着对方朝自己摇摇头,便只得又坐了回去。

  等到二楼的酒客也都离去后,空看到,酒馆的后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着骑士团制服的金发女性走了进来,长靴细长的跟“笃笃”叩击着木质地板。

  就在这时,柜台处一直沉默不语的红发男人开了口,朝二楼瞥了一眼。

  温迪这才松开空的手,捏着那只羽球,轻轻晃了晃,向后者示意:

  他们刚下楼,还未站定,就见金发的女性急匆匆开口:

  “你们好,吟游诗人,以及陌生而可敬的旅行者。”

  “我是西风骑士团代理团长,琴,听迪卢克说,你们在他的酒馆里,就冒昧赶来了,希望不会太打扰二位。”

  “还好啦,毕竟这种时候,确实也不太适合约会,对吧,空?”

  温迪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旅者,空对这人的言语攻势都快免疫了,甚至能面不改色堵上一句:

  “希望你下次挑个合适的时间。”

  “咳!”琴总感觉,这两人的气氛,实在有些掺和不进去,但公务在前,她也只能无奈插口:

  “旅行者,我听说过你在其他国家的事。”

  “就在刚刚,骑士团收到消息,风魔龙在蒙德城郊现身,行为举止却异常冷静,没有出现情报中癫狂伤人的情况……我想,这应该是你们所为吧。”

  “那条龙的本意,或许并不是给蒙德人添麻烦,我无所谓你们做了什么,至少结局还值得嘉奖。”迪卢克抱着手臂开口,看了一眼温迪手中的羽球,目光微凝:

  “不过,我依旧需要你们阐明所为的原因。毕竟我的酒馆,还从未窝藏过‘羽球罪犯’。”

  “我是说,偷羽球的贼。”

  迪卢克回答了琴疑惑的提问,温迪则尴尬地抛了抛那只羽球,长叹一声。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还是用实际举动说明吧。”

  诗人将羽球递给旁边的空,自己则从斗篷中,又取出一件东西。

  ——是他之前演奏的木琴。

  空不明所以,却见温迪掌心一翻,特瓦林先前赠送的角,就出现在他手中。

  紧接着,忽地有风流在几人周身腾起,向温迪手中的事物凝聚而去。

  它的四周出现了一个小型的风穴,而发光的裂缝霎时布满角身,只听一声脆响后,它碎裂开来,化作青绿色的光点,缠卷在风流里。

  与此同时,空手中的羽球也“砰”地炸开,旅者吓了一跳,眼睁睁目睹它内部的空气,凝结成了一团翠绿的液体。

  风流随即分出一缕赶至,将液体轻巧拉长。光点随风旋一同摇摇晃晃落在琴弦上,青色的光芒顺着琴弦缓缓延伸。而液流被风驱赶而来,在触及到琴板时,它迅速地四散漫延,将琴身整个包裹。

  光柱攀升至琴弦顶端,液体严丝合缝裹缠住琴身时,风元素力倏地暴涨,一时光芒大作,其他三人皆是本能地眯起眼睛。

  等到光束散去,众人才惊觉先前的木琴,竟已变了一副模样。

  精铁包裹的琴身上,金属冰冷的流光,似是华美乐器无声的呓语。青色的琴弦焕发着细碎的光,蕴藏着自由之风无限的生机。

  除却琴身正中央的那块绿色宝石,依旧黯淡无光,这把琴完美得恍若神明遗留在世间的珍宝。

  琴讶然许久,才反应过来。她低声呢喃道:

  “这……这是风神巴巴托斯大人,曾经使用过的琴,是风之力的象征之一。为什么,它会在你手中,难道你是——”

  “嘘。”温迪赶紧比手势,示意她噤声,在对方不解的注视中,将天空之琴重新收好,面不改色道:

  “我是风神的眷属哦。”

  “……啊,原来是这样。”

  空盯着琴的表情,总觉她有种欲言又止的意味。

  他心底那荒唐的揣测再次蹿升,空目光闪烁,不由张口,转移话题:

  “事情就是这样。温迪为了恢复风神的力量,在四处奔波,收集风神遗落的信物。”

  “有天空之琴作证,没什么可怀疑的。”迪卢克下了定论,顿了一顿,顺口问道,

  “依我看,它似乎还没有被完全修缮。你们还需要其他帮助?”

  “不愧是迪卢克老爷,被看穿了啊。”

  温迪很直白,开门见山,

  “这就得麻烦琴团长啦。最后一件信物,就藏在西风教会的地下室呢。”

  “您是说——我明白了。”

  琴恍然大悟,有些无奈:

  “是需要骑士团出马,和教会交涉,让你们前往地下,取得那件珍宝,是吗?”

  空听在耳中,有些不明所以。

  到底是怎样珍贵的东西,才能被放在西风教会的地下暗室里,这样珍藏?

  毕竟,就连风之神曾使用过的天空之琴,都没有这个待遇,被随随便便扔给温迪保管……还保管成了这个鬼样子。

  感受到空困惑的打量,迪卢克率先开口:

  “事先说明,我不知道教会的人藏着的收藏品是什么,也不感兴趣。”

  “既然这件事和骑士团有关,你们最好希望,他们不会纠结于那些迂腐的外借程序。”

  “迪卢克前辈……”

  琴头疼叹气,略作思考,忽地语出惊人:

  “我有一个想法。”

  “如果旅行者是骑士团的人,就也成了内部人员,或许交涉会顺利很多。”

  “再者,你也是为了风神,才这样费尽心力,更无须论你安抚风魔龙的事迹,也值得嘉奖。”

  空心里一咯噔,瞳孔微缩,眼见金发的女子将手放在胸前,郑重其事道:

  “那么,空,请允许我正式授予你西风骑士团荣誉骑士的爵位,帮助蒙德,走出这次困境……”

  ……琴后面的话语,空全然没有听进。

  他只是脑中忽地炸开一声惊雷,便难以置信地朝温迪的方向看去。

  『那位金发的少年旅者,因为解决了困扰蒙德的龙灾,被骑士团授予了荣誉骑士的爵位呢。』

  温迪曾经的话音犹在耳边,而诗人回以他注视。

  他的目光依旧温和而平静,一如以往。

  ……却更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旅者先前从未察觉的悲伤。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些故事讲述过无数次了。有关羽球节的,温妮莎的,还有你的。』

  『只是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好不公平啊。』

  “你有话想问我,对吧?”

  ——空远远看着骑士团的人和教会的修女交涉着,而身旁,冷不丁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他和温迪就这样沉默着,直到修女勉为其难点头,容许他们进入地下室一个小时,这才将他们带到地下室的入口,转身离开。

  温迪怔怔注视着黑黢黢的门口,垂下眼睛,却是再次挽起了空的手。

  “前面很黑,我们一起走吧。”

  “接下来的事情,没有我也可以继续吧?”

  他没有甩开温迪的手,却声音颤抖,充斥着抗拒和不明所以。

  故事里的旅者是他,蒙德的荣誉骑士是他。

  对温迪熟悉的是他,忘却了一切的也是他。

  “……我是不是,曾经认识你?”

  他一语道出匪夷所思的结论,而他的诗人却只是安静无声聆听。空在这种无声的鼓舞中,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通通抖露:

  “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我会被骑士团授予爵位,知道我可以净化特瓦林的毒血。”

  “甚至那间酒馆、琴和迪卢克……你看到他们时,没有丝毫惊讶,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出现,对吗?”

  他头一次产生逃避现实的想法,空深知自己情绪的反常,毕竟即使是和荧分离,他也从未像现在一般想要退却。

  闻名大陆的勇者,对事态的进展永远不缺乏敏锐的嗅觉。空害怕了,他惶恐于未知的真相,他预感到那是会令他无比痛苦的结局。

  所以,他没有给温迪回答的时间,就抢先开口:

  “有骑士团,教会,甚至那位迪卢克老爷的帮忙,其实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对吧?”

  ……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能够预言未来的奇人。

  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就像是,这一切他都早已经历,早已熟稔于心。

  这是只会预言的人所做不到的。

  可人怎么可能把过去重新经历一次呢?这种荒谬的事情,背后隐藏了怎样的代价呢?

  如果自己现在离去,自己依旧什么都不知道,是否能够阻止不妙的预感化作事实?

  可诗人只是沉寂一瞬,就更加坚定地握紧了旅者的手。

  “最后一件信物,必须有空在场才可以。”

  “在结局到来前,请让我再隐瞒最后一点时间。”温迪话音沉沉,仿若叹息:

  “答应我,空。在这之前,什么都不要问,可以吗?”

  “我有不得不为的事情。为了我所爱的人,我必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戛然而止。

  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出,温迪似乎也和自己一样,压抑着声线中的颤抖。

  诗人深呼吸,平复情绪,而很快,空听到温迪轻声的询问:

  “空,你对神明,了解多少呢?”

  诗人丢下这个问题,便转过身,开始向前迈步,旅者则被他牵引进黑暗的地下教堂。

  除却零星昏暗的壁灯,这里再无他物可以发光发亮。

  他们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走在一条注定漆黑的道路上。他们身处迷宫一般的建筑中,温迪一步一步引领他向前,空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空回忆着自己见过的那些神。

  无人怜爱的神,信奉智慧的神。

  追求永恒的神,注重契约的神。

  从开始到最终,他似乎……独独不了解,风神巴巴托斯。

  仅仅是这个事实,就让空突然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利爪狠狠攫住,重要的东西都被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拔根而起,整颗心脏都变得空空落落。

  他没由来想起温迪注视着自己时,那双温柔却隐藏着悲伤的眼眸。

  它们依旧让他想起故乡的天空。

  美丽却遥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可远行的旅者,又怎会知晓,在时间的硺磨中,它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沧海桑田和海枯石烂?

  诗人没有等到旅者的回答。

  是啊,他当然等不到。他无声自嘲着,温迪抿了抿唇,似乎恢复了镇静:

  “在世间诸多的神明里,唯独风之神,你不曾有一点印象。”

  “可是我并不怨怼于你,空。”

  “甚至我也希望,你能将他彻底忘记。可是,历史是无法改变的。”

  “……够了!温迪,至少告诉我,你之前讲的、故事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从遥远之地降临的旅者,他的旅程在蒙德后,在其他国度后……又前往了哪里?

  温迪避开了他的锋芒。正如空没有回答温迪的问题一样,温迪不容许空问自己任何东西。

  空还有些不甘,却惊觉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前。

  他远远看见房间中心的展台。顶灯孤零零将锥形光束集中在它头顶,而玻璃柜中封存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发着光的东西,静静沉睡在柔软的绒布上,刺痛了旅者的眼睛。

  空刚向前一步,想近距离观察那个物什,却见温迪伸出手,而风流再次于他手中汇聚。

  紧接着,它们如箭一般,倏地掠前,击碎展柜透明的外壳。

  玻璃应声碎裂,而温迪走上前,穿过闪着亮光的碎片,将传说中风神的秘宝取出,紧紧握在手中。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重新迈向他的旅者。温迪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张开手,向空展示着它。

  “……这就是风神的宝物。”

  温迪呓语着,他掌心躺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晶莹剔透如宝石一样的东西。

  它让空想起了璃月的石珀,却又不全然相似。

  它更像是一枚璀璨的金色原钻,带着来自星海之外的、独一无二的气息,恍若某人来到这个世界的证明。

  空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地跃动,他紧盯着这枚与自己眼眸近乎同色的宝石,诡异的共鸣在他与它之间流动。

  而在宝石的正中心,空看到,它封存着一株小小的风车菊。

  “我把它唤作看得见的风。”

  温迪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触碰着这块小小的秘宝。

  “风神留下的珍贵宝藏,被教会的人束之高阁,可它迟早要等到自己的主人。”

  “所以,空,你必须来。”

  “这是属于你的东西。”

  空望着那块心脏一般的宝石,它静默地注视着他,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承载着亿万的记忆。

  他忽地觉得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开始嚎啕大哭,剧痛令他无法出声。

  温迪朝他更进一步,空伸出手,抓住温迪的斗篷,近乎整个人都埋进了诗人怀中。

  他拥抱着这恰到好处的慰藉,也唯独温迪的气息,能让他获得半刻喘息的余地,能让他感受到须臾的心安。

  而一滴眼泪,倏地从旅者的眼眶滴下,落在了宝石上。

  与此同时,狂风骤起,空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手中拽着的翠色斗篷,蓦然化作了细碎的流光。

  眼前的诗人样貌,弹指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编好的青绿色的鬓发泛着亮光,风元素亲切地簇拥在他周围,将纯白的神装织就于他身上。

  洁白的羽翼自他背后伸展,天空之琴重新落在他手心,而那颗秘宝,则融化消散成金色的气流,注入他的胸膛,在神明心口的位置,凝结成一颗新的心脏。

  琴身上的绿色宝石,与此同时发出璀璨夺目的亮光,柔软的羽翼则逐渐伸展,将神明向空中托举而去。

  温迪轻轻拥住眼前金发的少年,于他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我最珍贵的秘宝,是空的眼泪啊。”

  琴弦记录过我与你同行的声音,琴身铭刻过我与你同往的诗篇。

  而你的气息,是我最珍贵的宝藏,你的眼泪所凝结而成的宝石,是我心脏的一部分。

  你是我一直以来得以前行的、真正的向往。

  神当然可以爱人,但不能只爱一个人。

  可当神成为他信徒的追随者,又该是怎样的滑稽和荒唐呢。

  空听到教堂的钟声响起,他瞪大眼睛,眼泪依旧在不由自主滑落。

  风神的身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澄澈如天空的眼睛依旧温和而悲伤。

  在那一刻,纯白的羽毛四散飘落,穹顶上打下的灯光,直直照射在空了的展柜上,玻璃碎片的反光刺目至极。

  一朵小小的风车菊自空中落下,空伸手将它捉住,它便静静躺进旅者的掌心,因细小的风流而转动着花叶。

  空颤抖着,将它紧贴胸膛,紧贴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他本能向前迈步,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一脚踏入漆黑的星海,周身的景色飞速变换。

  等空回过神时,他才发觉,自己正飘浮在一片蔚蓝的天空中。

  心口小小的花见证了一切历史,这被封藏多年的、看得见的风,将过往的故事一一奏响。

  旅者立于空中,脚下是万千生灵栖息繁衍的土地,他熟悉的提瓦特,他熟悉的世界。

  而在千万年的生息里,空看到了一切故事的起源。

  最初的故事中,有一个金发的旅者,为了寻找失散的血亲,自遥远的星海降临于此世。

  他从水中钓起了吵吵闹闹的同伴兼向导,首先踏足了有着千风护佑的国度,因击退并拯救了魔龙而被授予爵位,从此美名远扬。

  遥远的最初,第一个与自己相遇的同伴,是温迪。

  旅者和他翠绿的诗人共行,冒险者和他的记叙者同游。他们带着吵吵闹闹的小向导,走过了辽阔的大陆,结识性格各异的同伴。

  直到某个风花节降临之时,诗人将心爱的花轻轻放在旅者金色的发间,于是他们在风起地的大树下依偎而眠。

  神拥有了他的信徒最为真挚的爱和虔诚,他为此庆幸,为此欢呼雀跃。

  ……可神终归是神,神可以爱人,却不能偏爱于一人。

  于是,在旅者踏上最终的战场时,作为神明而尚需庇护子民的诗人,只能遥遥将爱人送向远方。

  他期待着他的凯旋,期待着能将旅者的故事,写成千古流传的不朽诗文。

  但温迪没有等到空回来。

  闻名提瓦特的旅者就这样失踪了,无声无息。

  甚至于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遗忘了空的存在,即使是他曾经的同伴也无一例外。

  他们不记得空的名字,不记得他的样貌。

  就像旅者的存在,和他为这片大陆带来的生机,都只是一个荒唐的玩笑。

  温迪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拿起琴,重新踏上寻找所爱之人的旅途。

  在一处残垣中,神明发现了早已失去效力的封印法阵,和其中被迫关起来的、被保护着的派蒙。

  白发的精灵哭泣陈述旅者已死的事实,可其实不必她说,温迪也已经感受到了法阵上残存着的熟悉气息。

  法阵已破,旅者已死。

  为何他的勇者,只能沦落这样的结局?

  他原本应当被所有人铭记……他原本应当登上所有吟游诗人的诗篇,他原本该作为他最爱的信徒,回归神的身边,牵起他的手,笑容明亮。

  可为何他的爱人,只能被世界抛弃遗忘?

  他作为神,可去爱芸芸众生,为何却连偏爱之人的性命,都无法保全?

  是他孱弱无能,还是命运荒唐?

  时间将生命的烛火吹熄,千风的一缕却执拗要将火焰重新点亮。

  上位者聆听应允了神明的乞求和祝祷,心生怜悯的时间执政开恩,给予风之神回到过去的机会,去给他拯救旅者、查明真相的机会。

  可温迪失败了,不止一次地失败了。

  ……到底重来多少次了呢?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了。

  每一次睁开眼睛,面前都是风起地苍翠的平原。

  蒙德英雄的象征无声地垂下头颅,似是在恳求固执的神放弃追寻。

  温迪只是执着地重复着、重复着失败。

  每一次重新遇到空,旅者对他都一无所知。

  他依旧是毫无所察的太阳,诗人却是伤痕累累的风。

  但总要有人记得……如果铭记一切的人,不能是空,就让他去铭记。

  如果遗忘一切的人,必须是空,他就永不忘记。

  他答应过空,始终会是他最好的记叙者。尽管除了最初的故事以外,他的记忆也开始模糊,温迪也只能选择不断地把故事讲述,一次又一次,讲述给他每一次遇到的、白纸一般的空。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些故事,讲述过无数次了。

  可每当空问起这些故事的尾声,温迪却无法回答。

  他自己也想知道,他们命途的结局。

  ……又有谁能告诉他呢?

  又有谁能解脱他呢?

  偶尔,空会下意识想起有关于温迪的事。

  他会本能脱口而出温迪喜欢的东西,或者说过的话。

  他会因此觉得诗人很熟悉,他会觉得神明值得信任和依靠。

  而在那之后,空看向温迪的眼神,又会逐渐充斥喜爱,所以不管多少次,温迪都会重新得到他的爱人。

  随之而来的,是一样的战争,一样的失去。

  和最初一样,每次都是在空剑指天理之时,他凭空消失在提瓦特,无故死亡。人们将空遗忘,徒留诗人对着满地的残垣,做出无望的追悼。

  无论用什么方法,历史都无法改变。甚至由于最初的时间线,温迪并未参与空和天理的战争,后来时间线的他,竟连亲眼见证这场终局之战的权利都没有。

  各种各样的巧合将他排除在战场之外,温迪根本无法知道,空为何会在这场战争里销声匿迹。

  可即使如此,温迪也要走下去。

  他将刻下他伫立此世的身形,永志不忘。

  时间的沙漏一次又一次倒转,空飘浮在蔚蓝的天空中,见证他的神明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

  等到空脚踏实地落于地面,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通向蒙德城的大路上。

  翠绿的风色诗人一次又一次向他走来,又一次又一次与他擦肩而过。

  他们是错位的齿轮,总会相依相靠,每一个时间线的温迪,都会重新遇到他。

  但他们又无时无刻不走在错过的道路上。

  每一个时间线的温迪,都做不到查明真相,更无须提拯救。每一次,温迪都会得到他,再失去他。

  他的神明挣扎在时间的泥潭里,他看着温迪将每个世界的他,在踏上最后决战前,因短暂的分离而落下的眼泪收集起来,他将它们和一株风车菊一起,凝结成一颗金色的心脏。

  温迪曾将空形容为他“看得见的风”。

  而风车菊亦是蒙德人心中“看得见的风”。

  这是风神那堪称错误的偏爱,最有力的证据。

  他将它视为自己唯一的秘宝,他依靠着它,从每一次无望的挣扎里站起,继续向前。它提醒着他,为了给予旅者没有眼泪的明天,他还得向前,再向前。

  而如今,这颗眼泪铸就的心脏,与温迪的心脏融为一体,空则从那束见证了无数次轮回岁月的风车菊里,窥见了神明无数次重新来过的经历。

  时至如今,温迪依旧在寻找他的死因,依旧在试图让世人将他铭记。

  空不由想起他在这个世界的,那与温迪堪称初遇的重逢。

  盛大的节日庆祝游行人群外,他的神明堪称孤独地拨动他的琴,翠色的眼睛含着悲戚,却在抬头看向自己时,重新泛起笑意。

  他是否已经猜到自己的来临?

  他又经历过多少次自己陌生的注视?

  最初的故事也好,这次的重逢也罢,历史总是如出一辙,命运从不允许被违逆。

  废墟,酒馆,教堂。空在自己尚未知晓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的诗人,将这条三点一线的道路,走过了成千上万次。

  教堂珍藏的秘宝,本该是天空之琴,后来却成了那颗由他眼泪凝结的心脏,独属于温迪的,“看得见的风”。

  所以他们本就该如此熟悉,如此亲密。

  因为他的骨血里,无论时间如何更替,都始终刻着神明的名姓。

  他的死而复生是神追寻到底的理由,他的灵魂始终未曾与温迪分离。他本就是风神的宠儿,只是旅者的时间固定在了过去,记忆被岁月的潮汐冲洗,只留下无措的神明,一遍又一遍将没有结局的故事记叙。

  地下教堂里他曾问过温迪,关于旅者故事的结尾,神明却沉默不语。

  因为温迪从未明晓过真相,从未看到过尾声,他又谈何讲起?

  ……但如今,或许已经不需要尚且在困惑中挣扎的温迪给出答案了。

  空已经完全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他究竟为何而死,又为何会被遗忘,应当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清楚了。

  只是真相或许太过残忍,旅者一时怅然,心中蓦然涌起铺天盖地的苦楚和悲戚。

  难怪自己会抗拒得知真相。

  空也终于明白,他是惶恐,可他害怕伤害到的,并非是自己,而是温迪。

  如果温迪知道,他千万次的挣扎所追寻的结局,其实只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可空必须、必须让他的神明从时间的囚牢里解脱。他颤抖的心脏处,那剧烈的痛楚,依旧如火一般灼烧,将他的灵魂也一并燃起。

  空深知,这一次的温迪,会拼尽全力,选择将作为风神时遗落世间的信物一一集齐,即是他将做出什么不同寻常决定的信号。

  他先自己一步离开,应当是回到了他沉睡着的神的本体。而已经探访过七位神明的旅者,可能转身即是最后那场避无可避的战争。

  空不知道温迪具体想做什么。但他会阻止神明任何不同寻常、甚至孤注一掷的行径,即使代价是将真相血淋淋地撕裂开来。

  他未曾料到,这和温迪短暂的、寻找信物的旅行,竟成了他们最后温存的时光。

  而这份回忆,随后就和之前那些被空遗忘了千万次的旅途一起,变成了潮汐里闪闪发亮,却再无用处的沙砾碎屑,正如展柜碎掉的那些玻璃,再也不能伸手触及。

  金发的旅者久久伫立,阖眸不语。

  时间的脚步依旧不肯停息,空沉默着,直到他听到教会中人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个小时已经到了。你们该出去……嗯?”

  “奇怪,那个诗人是先离开了吗?咦,荣誉骑士,你去哪儿?”

  他回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地下教堂,这个他第一次来,却又像来过无数次的地方。

  钟声尚未停歇,旅者对教会职员的询问置若罔闻,只是拔出自己的剑。

  剑光锋利雪亮,正如他澄澈清明的眼睛。他紧紧盯着它,良久,在来人惊讶瞪大双眸的注视中,蒙德新晋的荣誉骑士转身,径直向出口走去。

  “去做我该做的事。”

  “……去告诉他结局,将我的神明,从时间的洪流中拯救出来。”

  即使他深知,他选择的路,将引领自己走向怎样的结局。

  在成千上万次失败的尝试后,这一次,温迪终于决定孤注一掷。

  在过去,他已经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可行举措,却无一能走到成功的终点。

  如果历史不可违逆,命运注定,他和空必须经历同样的旅行,又在决战前分离,那这一次,他就借着旅途,夺回自己的信物,再引领空亲自走到地下教堂,揭开尘封宝物的真相。

  他将拥抱亲吻他虔诚的信徒,以空的眼泪为钥匙,唤醒那颗金色秘宝中深藏的空的气息,化作自己崭新的心脏。

  如此一来,他身上就有了“空”的一部分。或许,他就也有了和空一样,“见证”最终那一战的资格。

  他可以顺着灵魂的共鸣找到空,亲眼看到空的死因。

  神是不该有偏爱之心的,这是错误的。

  神是不该让心脏沾上他人气息的,这是违背天理的。

  有了私欲的神,又怎可能有圆满的结局?

  温迪不是不知道,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对空无动于衷。

  他贪恋着空给予自己的温暖,即使是白纸一般一无所知的旅者,他也不舍得放过哪怕片刻与空相处的契机。

  旅者的回归,是他被囚禁在这无边时间法则中唯一的光亮,这条没有终点的路,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这场战争,为了这孤注一掷的选择,他收集了自己所有的信物,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力量,做好了一切抗衡历史修正的准备。

  无论这种对命运的反叛,将会让他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心甘情愿。即使于此消亡,也在所不惜。

  温迪受够了无谓的挣扎和停滞不前的追寻,哪怕这次,他只能向真相迈进一步,一步就行。

  可即使,他已经先空一步行动,也还是来晚了。

  温迪从未想过,当他抗衡过一切因果,近乎献祭全部神力后,他竟真的凭借那颗沾染着空气息的心脏,突破了命运枷锁,在最终的战局里,看到了空的身影。

  手中的天空之琴再次变得破败不堪、黯淡无光,琴弦也尽数迸断,琴身上的宝石碎裂掉落,他却顾不得那些,更不想管自己那因消耗太多力量,而再度变得虚弱不已的身体。

  他只知道,这一次,他能见到空了。

  只是,温迪还未来得及上前,就倏地被金铁之物刺穿肉体的声音,将匆忙的脚步钉在原地。

  ……那与他偏爱之人样貌如此相似的金发少女,身着圣洁的白裙,却颤抖着举起剑,将冰冷的剑尖,刺进了她双生兄长的心口。

  温迪记得她的名字。

  空中的荧火,本该依偎,却与空失散的血亲,是他双生的胞妹。

  ……但是,为什么?

  空气一片死寂,少女没有作答。

  位于天空之上的、神明恢宏的殿宇里,如今只剩满目的狼藉和残垣。

  支撑穹顶的支柱于此轰然倒塌,轰鸣作响中,尘埃四散弥漫,而他躯壳的每一处,都与此同时放声恸哭,传来同样剧烈的痛楚。

  他近乎难以置信,他摇摇欲坠,渺小得要被罡风撕碎。

  可他又就这样伫立着,脚沉重得像是生了根。

  突然,旅者的身躯战栗一瞬。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空的手指轻轻颤动,他握紧心口的剑,鲜血自指缝淌下,而他向身后回头。

  映入神明眼底的,是他挚爱的信徒最后望向自己的画面,空弯起眼睛,金色的眼眸里,浓重的歉意和悲伤将近满溢,仿若进行着无声的解释和致歉。

  这难道,就是他一直要找的真相吗?!

  从遥远星海降临此世的旅者,死于他苦苦寻觅的同胞血亲的剑下,是这样吗?

  温迪听见荧悲伤的啜泣,少女瘫坐在地,手中的剑哐当落下,剑锋上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还是想问原因,他催动麻木的躯干向前。

  他不复千风应有的灵动,他呆板僵滞如同雪山顶上千年不化的坚冰。

  他踉跄着上前,和空共通的那颗金色的心脏,在他的胸腔里颤抖着共鸣。

  他将倒下的少年拥入怀里,却再记不起曾经熟悉热切的温度,再听不到他温和明朗的声音。

  温迪想再看看那双金色的眼睛。

  他记得,旅者的双眸如同太阳般炽热而温暖,让即使向往自由的风,也心甘情愿沉溺。

  他听见少女止不住的悲泣,他看到旅者失去生息的面容,而当他颤抖着去摸自己的面庞,入手却是已经冰凉一片的泪水。

  苦味自口中四散蔓延,名为荧的少女,则挣扎着站起,她擦干泪,她抓起剑,她举起手,她转过身,一字一句,向她的部下们宣告胜利。

  “深渊……胜了。”

  “我们,我们,杀死了‘天理’。”

  她说她杀死的,是谁?

  昔日繁荣国度的子民们沉默须臾,发出刺耳的欢呼。

  他们相拥着,将武器和法杖举起庆祝胜利。

  而深渊的公主身形不稳,拄着剑勉强站立,只余身后神明麻木地,将那具冰冷躯壳抱得更紧。

  温迪忽然间明白了一切。

  维系者正在死去,而你终将登上王座。

  所以,双子中的一人走向深渊,将用它淹没神的王座。她与天理,有着一场注定而无可转移的战争。

  所以,双子中的另一个人走向王座。他将被篆上神的姓名,他将成为世人眼中的“天理”。

  从来就没有什么讨伐天理的战争,空本身即是天理。他结束旅行,他登上天空岛,他恍悟自己的使命。

  ……可人们不需要神啊。

  神的时代终将远去,人的时代终将来临。

  成神本身,即是伪命题。

  但身为异世旅者的空,既违背不了自己反抗天理的命运,也修正不了自己成神的历史。

  剑指天理,是为了人的繁荣共生,那又为什么要登上神座?

  如果成神,利刃指向的神,终究只能是自己。

  不过是一场悖论,一个滑稽荒诞的笑话,戏剧一样悲哀的演出。

  作为勇者,他为了人的时代,放弃了自己的存在,让“深渊”终结了他的生命。

  他本该是扬名整片大陆的勇者,却以神的身份,失去了他生而为人的意义。

  他的死去,才是他身为勇者的这一生,最应当被世人称颂的功勋,他却被永远忘记。

  他所作的一切、他所为的一切,他坚持千万次不曾动摇、不曾更改的意志,他明知是错误依旧一意孤行的偏爱,却只是命运的造化弄人和笑话一场。

  ……这就是他苦苦探求的结局,是他不惜牺牲一切、也要明白的答案,原来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

  他分明早该想到,人们因天理已死,而遗忘天理,而旅者却也恰好同时被世人抛弃,这是何等蹊跷的巧合?

  他本该早就想到真相,却自欺欺人、却执拗地,想追寻其他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那些传说里,勇者与恶龙,必将有一人失去性命。

  但如若勇者本就是龙,谁又能将死亡的命运,从他身边带离?

  空是人,可他亦是神。

  神爱世人,却亦不能偏爱于谁。

  即使是同为神明的温迪也不行。

  执念让神明支持着摇摇欲坠、将要倾颓的意志,让他千万年来徘徊于崩溃边缘,甚至在这一次孤注一掷,这令空同样痛心,同样不忍。

  于是,旅者做出属于他的决定,作为他的记叙者,温迪读懂了空高尚的灵魂所做的选择。

  他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全神明想找到的真相,用最惨烈的事实,将结局血淋淋地撕裂在温迪面前。

  他想将神从时间迁徙的幻想里拉出来,借以请求他所爱之神停止无为而绝望的重启,抚慰那颗因岁月磨损而逐渐布满裂缝、逐渐变得偏执的心。

  这是空仅存的偏爱,错误的偏爱,以性命为代价的偏爱。

  穿着白裙的少女踉跄向前,被古老生灵们的喝彩埋没。

  神却颤抖着站起,抱着他的爱人,转身向相反的方向,拖着疲惫的灵魂和冰冷的心,走向万籁俱寂。

  金发的少年在他怀中安静地睡着,永远地睡着。

  就像是两缕纠缠在一起便不愿分离的风,又像是太阳和天空,如此亲密不可割离。

  他带着他走下大殿的石阶,而它轰然倒塌。

  温迪似乎感受到荧悲戚的目光,隔着重重废墟遥望而来。

  同样的金色,令温迪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空时,旅者含着笑意的金色眼睛。

  在此无人会在意他是否也是威慑一方的神明,抑或者只是一个失去爱人的普通诗人。

  他一直在得到,却又一直在失去。

  他想起无论多少次遇见空时,对方永远微笑的神情。

  一如他现在躺在自己怀里,依旧微笑着,恍若向他证明,他无愧于世人,也无愧于神明。

  他将虔诚,热爱,以及真心统统交付,却从未有人给他公正的结局。

  神明悲哀的泣声,让血液中最后的力量迸发,于是暴风骤起,撕碎了昔日辉煌的殿宇。

  它轰然迸裂,从穹顶向大地坠落。

  它被千风碾成残屑,只余厚厚的灰土堆积着,堆积着,将分道扬镳的双子的故事,将苍白燃尽的诗篇,统统埋葬在这里。

  白昼,黑夜,时间无穷无尽,断壁残垣书写着尘封的历史,是它将爱意埋葬,风化成如此面目全非模样。

  恍惚中,神听到了教堂恢宏的钟声。

  洪亮而悲戚,似是在为谁深悼,久久未息。

  命运无可更改,历史不可违逆。

  正如无论多少次重来,他们依旧如此深切地热爱着彼此,即使心知肚明,偏爱即是错误到底。

  风之神千万年来徒劳的努力,在选择孤注一掷后,也只不过是落得一个作为见证者,可以从闭环手中夺下旅者躯壳的结局。

  空被葬在深渊的最深处,他的妹妹失踪杳无音信。

  而诗人带着他的琴,带着他心爱的木琴,身着翠绿的斗篷,用他们最初相见的模样,向深渊走去。

  他造访终末的花海,浅蓝色的桔梗亲吻他的脚踝。

  在无尽的花海中,温迪看见那座水晶打造的、静置的棺椁。

  金发的少年安静地睡着,他双手放在胸前,手中是一株小小的风车菊。

  温迪跪坐在棺边,趴在棺面上,轻轻拨动他的琴弦。

  深渊见不到太阳,月光也不愿垂怜。

  可恍惚中,他的视野里仿佛划过片刻的光亮,它们映照在浅蓝的花叶上,簇拥在他身侧。

  那是黑暗深处翻涌着美丽的极光,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这是你送我最后的礼物吗?

  是给悼亡者聊胜于无的安慰吗?

  可究竟是谁在为谁哀悼,是我哀悼你的离去,还是你在哀悼我无望的救赎?

  诗人无声发问,没有回答。

  是啊,怎么会有回答呢。

  他说历史无可违逆,却在空退缩时,依旧坚定不移向真相奔赴而去。

  可在了解一切后,他反而没有空的决绝和勇气。

  真正害怕的,是温迪自己,是爱上了信徒,而害怕失去的他自己。

  在时间的法则里艰难跋涉的神明,如今也成了命运的困兽。

  垂死挣扎,重新来过,所有的努力,都只是荒诞的笑话。

  谁也拯救不了谁,谁也无法解脱谁。可依旧是,谁也离不开谁。

  “神当然可以爱人,但不能只爱一个人。”

  “……可每当我注视向你,我却分不清,你和我谁更像神明。”

  是什么时候起,神和信徒的身份错位了呢?

  他的偏执,他的疯狂,他们无解的困局,融解于每一次他与旅者的相遇里。

  温迪想起自己弹着琴,牵着旅者的手,拜托他和自己同行,就像无数个往昔,他们亦是如此,得到彼此,而后失去。

  温迪手指微微颤抖,嗫嚅着询问。

  “旅行者,要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那些我讲述了无数次、无数次,却依旧放不下的故事,像是敝帚自珍一般可笑滑稽。

  “在很久很久以前,和风护佑的国度,我认识了一位少年。”

  那时,他是吟游诗人温迪,不是风之神明。

  “……从此收获了我一生的秘宝。”

  即使真相是骗局,即使你已离去。

  “我想将它作为一切的结局,那你呢?喜欢这个故事吗?”

  旅者闭着眼睛,神情如此平静。

  是啊,他不会回答。

  他们也早已过了听圆满结局的、童话故事的年纪。

  “我总是把世界歌颂得宛如童话,可我也很清楚啊。大人们精明的利害关系,总是逃不开的,我和你,都不是听童话故事的岁数了。”②

  温迪伏在棺木上,手指触摸着透明的水晶屏障,闭着眼睛自言自语。

  “我想你不记得了。这支曲子的小调,喏,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旅行时,我专门创作给你听的小夜曲。”

  “我没有在责怪你,因为我也快记不清最初的调子啦。”

  “我已经将它改过几百几千次了。”

  “你还欠我一支舞呢。如果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的话,要怎么还呢?”

  “上一次,你还欠了我一瓶蒲公英酒,我想我该记你一笔利息的。”

  “还有上上次的风花节,你明明摘了很多风车菊和塞西莉亚花,却只给我献上了一株甜甜花,这可不行啊,神明会生气的。”

  “……你明明欠了我很多东西,最终却只有我记得,真不公平啊。”

  “这不公平啊……空。”

  他知道自己不应当再强求下去,就像摩拉克斯所述那样,神连磨损,都尚且无法逃脱,又谈何力挽狂澜,从时间洪流里拯救什么别的存在。

  更何况,就连空自己都用性命去警醒他,去拯救他,去告诉他这荒谬的真相到底有多残忍,去让他知晓,神的私欲,无论如何都将不得善终。

  可温迪依旧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那无数个相守的日夜,无法忘记他们心意相通的那个风花节,他偏爱的少年将他所有的爱意给了自己。

  温迪曾要求过,他要求空的虔诚,热爱,或者说,他的真心。

  于是那时,在风起地的大树下,他的旅者笑起来,如同耀眼的太阳,而风神拥吻着他的信徒,空没有拒绝。

  他要如何才能忘记他?事到如今,他依旧无法被警醒,依旧自欺欺人,依旧挣扎在泥潭里。

  他的时间无穷无尽,旅者的时间却被固化在过去。无论重来多少次,空都不记得他,他都留不下空。他除了苦苦支持一段早已错位的旅程外,什么都没有了。

  再怎么意志不移,温迪都已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好像已经把所有气力都用尽了。

  在他沾沾自喜,献祭信物带来的力量,突破命运洪流,踏上最终的战场,以为将要胜利之时,他却见到了所谓世界的真相,将他千万次的图谋粉碎得一点不剩。

  可我该怎样走下去?

  契约还没有结束,轮回依旧将进行。

  永恒沉睡的少年为了这片大陆和他的神,献出了自己的心脏。

  温迪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下了手,沉睡过去。

  等他再睁开眼睛,眼前是辽阔的平原,风起地的大树依旧青翠欲滴。

  他仿佛听到了时间的沙漏倒转,听到风车菊的花叶被风呼呼吹动。

  他听到了来自不远处,蒙德城广场上的钟声。

  他远远看到一个金发金眼的少年走来,温迪想着,他好像还欠我一支舞。

  上上次欠了一瓶酒,上上上次……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走到自己身前,旅者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他既已经知道了结局,知道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那所谓的真实,就是他注定在这场如影随形又无时无刻不在错过的旅程里,得到,失去,再得到。

  记住的永远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下的也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旅者依旧如一张白纸,眼睛依旧明亮澄净如金色的太阳。

  而他错误偏爱的少年弯起眼睛,笑着发问。

  他的身体里依旧有一颗金色的心脏,苦涩的,由悲哀的眼泪凝结而成的心脏,提醒着他错位的齿轮的确永远相依相靠,却也永远、永远走不到同一条道路上。

  温迪总觉得,天空和太阳应当是很相称的。

  他们活该这样亲密无间,就像光和风融化在一起,原本不该分离。

  但也只是原本而已。

  他有些累,他想休息一会儿。

  他想问问眼前的人想听些什么,随想曲,抑或者小夜曲?

  可温迪又觉得,他只是想抱着空休息一会儿,一会儿也行。

  就像他们依偎在风起地时那样,诗人亲吻他熟睡着的爱人的眼睛,给他发间插上一朵塞西莉亚花。

  可最后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没有弹琴,也没有失礼地去拥抱和亲吻对方。

  温迪只是颤抖着声音,露出笑容,眸光温柔而平静,深葬着无尽的悲伤。

  是啊,你又不记得我了。

  那我那些已经近乎无法压抑的、将要满溢出来的爱意,又该如何向你倾诉?

  回答我啊,我多想让你回答我啊。

  可他深知,这不可能。所以,他又动了动唇,满载着疲倦和悲戚,竭尽全力挺直脊梁,把最和煦的问候送至他的挚爱耳边:

  “那就让我再次加入你的旅程吧。”

  因为在我倒下之前,至少我还曾拥有过。

  即使在拥有的同时,我亦不断失去着。

  他金色的心脏恍若被尖利的风刃剖开,他却依旧笑着,任凭苦涩将躯壳充斥。

  无论如何,你的诗篇,都值得我这个最好的吟游诗人传唱。

  ①:来自歌曲《世末歌者》(乐正绫演唱)。“我仍然在无人问津的阴雨霉湿之地,和着雨音,唱着没有听众的歌曲。”

  ②:来自我的另一篇连载《囚徒》。“我们早已经过了听童话故事的年纪,童话圆满的结局后,也并不圆满。”

  一个比较沉重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结局,认定为“True End”,即真结局。并非纯粹绝望,却也没有希望。

  神本不该贪恋信徒,他犯了禁律,却执迷不悟。可他也只能执迷不悟,除非爱意被风碾碎成虚无,这又是另一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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