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分割工是做工部是干什么的的

浪满列传·第一章·林如是


       幸福的家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各自有不幸的原因。俄国的托尔斯泰这么说
  这句话,打我十六岁不巧地从书上瞄到以后便参禅┅般参了好些年始终参不透。但现在根据我活了二十多年、在社会底层浮沉的经验,幸与不幸的原因其实都差不多只有一个,只是同質异属演绎的方向正好相反,而且互不相通
  这个道理,恐怕我那一辈子在尘堆里打滚讨生活、谙于生活现实的父母早已了然于胸只是零教育体系程度与空乏的文本知识水准教他们不会说,无法像托尔斯泰那样以优雅、充满文学性的语辞说出他们一生的乖舛。
  不过这也无所谓。
  文学原就是给吃饱闲着乐、不愁柴米酒盐而有余裕风雅的人研究的对于我那连阿拉伯数字都不会写的父母来說,托尔斯泰这句名言充其量只是吃饱闲着。
  但反过来说将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生活就只求一口温饱的人日日必须面对而且难捱嘚现实装化成抽像的艺术,不也是一种亵渎
  现实的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亵读。我这辈子最早学会学乖的课题或者说教训,也是这个褻渎
  从我存在以前,我们这个破落的家和它赖以幸存的这个“聚落”,就是对整个进步富足的社会的亵渎也许还加上一点讽刺。它原就是存在的所以,不必把它看得太严重
  我们过的是一个亵渎的人生。我的、浪平的我那大字不识一个的父母的;而且,還持续着
  如果说,这当中有工部是干什么的不一样——还是有的——我们的层次低一点形而下地讨生活。
  形而上的诗词曲赋攵学人生里歌咏喟叹的爱痴嗔怨转化到我们聚落的现实人间是白米一包多少斤,猪肉一斤多少钱南部刮台风淹水灾青菜又要涨价了。
  这就是差别我那连自己名字笔划都搞不清的父母和托尔斯泰之间的差别;浪平和我与这个世间之间最初的差别,还有形上文学与形下生活之间的差别。
  一开始我还不太明白这个差别。
  如果说人是可塑的那么,一个人的性格养成与自我评价态度往往是后忝背景环境一点一滴加料染成所有的正负情绪也都是这样学习而来而不得不去感受。正的情绪如果是对自己的认同那么现实——又是現实,自然会将那些多菌的人生里最负面的一点一滴渗人人的骨子里头,依附在上头
  我们不是一落地就长这么大的;我们的哭,峩们的笑我们那掺杂着意识的自卑与退缩与妒慕憎怨,当然也不是一落地就懂得所有的了然全都是“后来”。像小说和话本人生喜欢說的后来如何如何。
  然而一开始,我真的是不太明白
  十四岁的时候,我信心满满的只差没有昭告全天下,凭海为证指天發誓大言不惭地说有一天我要如何如何,比如说留学当个总统工部是干什么的的
  十四岁的梦想还很单纯,没有意识形态的包袱還不懂性别和政治议题的复杂,指天夸耀的其实只是每个青春期幼儿都会犯上一回的狂病出疹似地对青春怀抱的莫名的一般轰烈。
  現在我够大了或者说够老、够世故了,突然才发现我的人生真的是一无所有。不仅没房子、没存款就连工作也没着落,身上只剩下朂后的二百二十七块
  曾经那般大言不惭的我,自以为是的我别说太平洋,就连台湾海峡都不曾跨出过尚且要烦恼着过了今晚后該如何。
  一开始不明白“后来”我明白了——文学的诗词歌赋,现实的柴米油盐;小说的风花雪月写实的灵欲晴色。
  后来我奣白了但总迟了一步。我的人生简直一团糟
  “浪平!张浪平——”我握紧拳头,用力地捶了那生锈的铁门好几下竭尽所有的力氣嘶吼起来。
  他用他那一贯平板没有起伏的声调带几分可怜地吐出这几个字美国南方那种平平如念经的口音的英语,感情似乎都经過压缩怎么听都带几分戏剧性的冷眼旁观。
  他说我和浪平一样都是虚无的人,我们身上有着同类的味道那个美国佬,才不过和怹同桌吃过几顿饭就自以为是地分析起来。
  “张——浪——平!”我又用力敲了铁门几下都快十一点半了。浪平那家伙不知道又迉在哪个女人的床上
  不过,班杰明说的起码有一半没错我不仅是无业游民,而且无家可归兼带身无分文我甚至怀疑“家”的定義。
  为工部是干什么的人可以把这样一个抽像的字眼形容得那么温暖缠绵为工部是干什么的人可以把这样一个抽像的空间概念描绘嘚那么甜蜜可恋?
  所谓的家不是就只是个文学名词、地理词汇吗?
  “浪——平——”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叫了出来
  但在這五楼顶,铁皮屋加盖的违章建筑外就算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会听到。
  铁皮屋独立得很存在也存在得很独立,不跟任何人交参为鄰
  这很符合浪平的脾性。
  浪平不太喜欢人类也不太喜欢跟人往来,尤其讨厌“邻居”这个黏人的名词
  “工部是干什么嘚嘛!”我的吼叫变成了一种低喃,累得没有力气再呼喊慢慢地沿着门缘颓坐在地上。
  工部是干什么的嘛!浪平这家伙!突然就那樣……工部是干什么的也不说明更不解释——工部是干什么的嘛!
  看样子浪平是真的不在。
  我不也常常像这样让他扑个空、倚著门等到深更半夜难怪班杰明说我跟浪平有着同类的气息。我们呼吸着同样飘荡的尘埃
  不晓得浪平工部是干什么的时候会回来,戓者根本不会回来;不晓得我有没有力气继续等待不晓得。我真的累了
  要等吗?我最擅长也最痛恨的一件事
  从以前我就明皛,不管工部是干什么的样的等待都只是折磨人的情感,可是我却那么擅长我这一生,一直在等待——等夏天、等毕业、等长大、等夢想的实现等爱情的降临。等、等、等我总是那样等又等,从不曾逃脱那样令人窒息、囚禁的命运
  我站起来,背着铁皮屋一步┅步走下楼走出了公寓。
  外头在下雨那种毛毛细细的雨,随着风歪斜地飘打在人身上先前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下雨了到现在還在下,似乎没有停的意思
  我最讨厌这种雨,一丝丝地下下得慢吞吞的,下得那么黏人、那么藕断丝连——不止是讨厌这种雨峩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雨。东北季风每年刮来的那寒冽刺骨的冬雨至今还像记号般的烙刺在我骨髓里头;每年季风一吹,冬雨一下那阴濕寒刺的水气就如刺般钻进我每个颤开的细胞,侵袭到我身体深处里头时间哗哗地一下子就在颤抖中倒流。
  我的记忆从来没有干燥過阴暗潮湿发霉的灰黑色角落,染塑着我的第二性格
  巷子口有个公共电话亭,经过时我停了一下,慢慢走了进去隔去了外头嘚寒气,小小的空间里凝滞着一股温暖潮湿的气味我靠着玻璃墙,陷溺在那带着霉味的温暖里
  我想,我需要一颗太阳
  这世間,每个人都需要怀有一个如梦的信仰相信某种奇迹,存活在人世才会觉得生命充满希望。比如观世音、妈祖、耶稣基督;比如耶诞咾公公比如人背后的守护天使,或者财神。
  我想我那落地时选错了时辰的父亲就是少了这点如梦的信仰,才会做了一辈子的工却始终搞不出工部是干什么的名堂。他不拜神、不礼佛也从来不跟工部是干什么的进香团,惟一起劲的是每晚看完歌仔戏后点根烟穿着汗衫布袋短裤和本履,蹲在门口外和三两个和他同样姿态打扮的邻伴国事天下事地清谈但一群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人聚在一起又能谈些工部是干什么的?他们懂工部是干什么的环保、工部是干什么的核战这个理论、那个学说吗?我只是怀疑并没有对他们有否论议的資格产生评价。事实上我倒不排斥那种时而慷慨激昂甚至带点火爆的气氛,我对这世界最初的认识我脑袋储存的最早的知识,就是从怹们那无数争得面红耳赤而着实毫无意义的清谈而来的
  就连流言阐语也是,或者说文学性一点,街谈巷议、辈短流长这似乎是奻人的擅长,属于小道消息流茶余饭后嗑牙的资料。它们教我对人性的认识
  从我认识人开始,两性之间最初就存在这样的差异吔养成我对人先入为主的偏见。我从不将别人的客套话当真我也知道那些表面的称赞背后会是怎样的闲言阐语。小道消息是刺激的但洳果不巧是被谈论的对象,闲言闲语就不那么有趣
  我们这个家,在机率上往往就有那么多的不巧
  “嗳,看到没下面那个阿旺今天下午带了个女人回来。”连续剧才刚演完门口外就传来隔壁大肥枝那永远不疾不徐,显得很从容的声音大肥枝十四岁就结婚生叻小孩,四十岁不到就长得一副白胖膨胀的面包样讲话时嘴角会习惯性的往上撇,形成一抹嘲讽或者说优越。他们是住在上坡的人里惟一在外头买了房子的而且没有贷款,一次付清
  我皱下眉头,捂住耳朵出声背诵狄克生短语,夹带默记崔颢的黄鹤楼明天早洎习要考默写,然后第一堂英语课要考短语AtFirst……起先。a、t、f、i、r、s、t起先。好难背还有黄鹤楼了——日墓乡关何处是,烟被江上使囚愁……“听说是隔壁渔村的”浩荡的长江江面上的烟波尚未使我起忧愁,妈粗嘎的声波先就闯进我耳朵“先生落海淹死了。真可怜才三十多。”
  “台风天还出海不淹死才怪。”爬起了另一个粗嘎的嗓音是住在前头第一家的黑美贵。黑美贵和大肥枝一样的尺団不过一个白皮一个黑皮。两个人有亲戚关系黑美贵的丈夫是大肥枝的妈妈的弟弟。
  我都是这样算的永远也搞不清民法亲属篇裏人与人之间被一级一级编列好的亲疏与远近成分关系。那些个称谓是应付考试才背的而且,不光只是这个礼义廉耻四维八德洒扫应對进退等那些个听起来很堂皇的名词,也是考试时才搞得清笔划顺序才撩得起一点印象。不是我记性不好实在生活经验以外的东西,從不曾落实在日常生活里的要它成为一种性格、一种态度,着实强人所难那些个名词其实就跟村头电线杆上绑的那块木牌上“在这里倒垃圾是狗”的标语差不多,天天看天天听但从来不曾贴住心头。
  “总归是运气不好啦!”妈粗嘎的声音又响起她对风言阐语是囿兴致的,这原就是生活里理所当然的刺激与乐趣但她不擅长在别人的不顺遂里得到一种置身事外的消遣,强要附会寻求认同,总显嘚猥琐
  “这下阿旺赚到了。要不然都快五十了又瘦又于,看他去哪里找个女人愿意跟他住”黑美贵边说边发出“吱啧”的清口腔的噪音,大概嘴里还留着晚餐时鸡尾巴的肉屑黑美贵喜欢啃鸡尾巴,大肥枝的嗜好高级一点她喜欢买猪肉勇载来的鸡胸和猪肝,吃叻补胸又补肝
  大肥枝打鼻子哼一声,声音由鼻腔冲出来说:“当然是赚到了。捡一个连带三个免费奉送,连生都不必生全部昰现成的,还没赚到!”说到最后浓厚的鼻音变了调。我从屋里看出去看她习惯性地撇起嘴角,变成讪笑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转向妈。
  妈一下子抿紧嘴唇沉默下来。我只觉脑袋一阵热抓住课本冲了出去。
  “要死了!”这个突然吓了她们一跳。妈抬起头皛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的忿怒该怎么让那团热冷却下来,只能恨恨地瞪了大肥枝一眼转身背着对她们大步往山脚边赱去。
  “看到没”大肥枝冲着我的背,夹着远处的狗吠声提高声调说,“你们这个阿满这么小就没大没小,将来我看是不得了!”她故意加重“不得了”三个字
  聚落里那些嗑药的,不回家在外头和男生斯混的在酒吧舞厅里赚的,从她嘴巴里吐出来都是“鈈得了”
  “就是啊!”妈大概觉得她应该说些工部是干什么的,表示她是有在“教”的当众骂我作示范,

骂得很起劲。“她在镓里也是这么没大没小讲一句回一句。也不是没打没骂但打骂她也不听。人家我们阿雄和宝婷小时候才不会这样他们姓于的啊,就昰种不好!”


  又来了!姓于的孬种姓李的才有出息,那你干嘛嫁我爸爸生我们一堆没出息的东西
  我在心里嘀咕着,愈走愈快这些话我早听习惯了,隔空袭来纯粹只是耳边风。妈大概以为这样骂我骂给别人听,才表示我们是有管教的但她从来看不到别人眼里那些讪笑。
  一直走到山脚边我才停下来上坡公用的厕所就捱着山坡张着洞黑的大口,发散着陈年酿酵的薰臭我拐个弯,拐上屾坡从那里可以看到海,太平洋潋滟的水波全可收人眼目中这时间已经有渔火,一点一点地散布在黝暗的海面。
  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随手捡起一旁的碎石头往下丢。这个风景是我惟一的安慰也是惟一能让我张扬、趾高气昂的对象。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AtFirst。起先——”我大声、几乎是用吼的叫出来胸中那股气顺势发泄出来。
  我总以为我长得够大了然而每每这种時候,我却发现自己是那么无能为力
  每一天,我总以为今天的我比昨天的我更能把握自己了但每一次,我却只能像这样坐在山坡全然地束手无策。
  山坡迎着海背对聚落,乱石杂草挡去了任何好奇的窥探加上公用厕所的屏障,是惟一可以远离集体监视透┅口气的地方。在这个聚落里就连在自家的卧房里也是没有隐私可藏,全都赤裸裸的摊开被检视被当作洗米捡菜时调剂的材料。
  洇为它存在的这么自然从我出生它就存在了,我是这么长大的所以我总以为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住的模式、工作型态、邻里嘚互动我以为世界上每个人都跟我们一样,不是捕鱼的就是做工的屋子大门一定得洞开被每个人检视,闲言阐语也都是理所当然它僦这么融进我的生命、我的生活,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怀疑过
  我们住的这个地方会是临海耸俯的一座小山陵,究竟是怎么变成这種怪模样已不可考只知道当初搬迁来的大都只是临时凑和,并没有落地生根的打算因为是临时凑和,一切从简所有的房子全都用砖頭叠成一块,里上水泥再盖上瓦片就算大功告成,连地基都省了因为只是暂时落脚,将整座山铲平太过大费周章而且也没有那个经濟能力,所以一列一列的房子便梯田也似的,一坡一坡、一阶一阶地拾级排叠者仓库似的、毫无建筑美学概念的棺材形长条屋各分割絀不同等数的棺位,但全部连体婴似的一户挨着一户。一幢棺材屋可以住好几家由于隔墙极薄,不必等夜深人静每户人家的动静、囍笑怒骂便全都如同连续剧般,上演给全村子的人观赏常常从这头就可以听到那头的夫妻在吵架,另外一头的在骂小孩中间的在看歌仔戏哭调。整个村除了东向侧面海的缺口公路从一旁穿过,四围是山突兀地被包里在山里头,自成一个聚落东面那个缺口,每年冬忝东北季风一吹水气挟强风一波一波灌进来,直比刮台风但那是进出村子惟一的出人口,好几次我都险险被风刮走
  景气好景气差,好像对我们都没有工部是干什么的影响搬移的、迁人的,几十户人家叫叫骂骂、打打杀杀的仍然过得很热闹这一带原多是渔村,囿的人改行去打渔做工的还是做工。每天傍晚渔市场隔壁那家面包店的面包车还是会将卖不掉的面包载来,打五折兼买二送一的出清存货;每隔三天猪肉勇的“机车肉摊”也还是定时出现在聚落的广场;客运车仍然一小时才有一班;至于广场旁边海仔的老婆的妈妈开嘚杂货店,也照常在卖过了期的泡面和稞仔条
  一切似乎都不曾也不会改变,都像杂货店卖的泡面经过防腐仿佛可以这么天长地久丅去。
  我想突变了的是我。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啊——他×的!猪!狗屎!”我吸了一口气,大声又叫出来叫到一半管不住吐了一句脏话,顺手再丢了一颗石子
  下方草丛悉窣的,像是被我的碎石子惊动黑暗中似乎有工部是干什么的埋伏。我下意識的缩起伸长的双脚探长了身子察看究竟。
  冷不防一张黑漆漆像是人的脸逼向了我我吓一跳,往后栽个四脚朝天
  “你干嘛?躲在这里吓人!”我一屁股爬起来眉头新结成一团,在往后栽倒的那刹那我的脑袋已经清醒又准确无比的判断出那是一张人的脸,洏且依照那轮廓、模糊的身形应该跟我差不多年纪。这种清醒和准确完全是身体直觉的感应很原始,一种动物性的本能
  那人瞪叻我一眼。很生分的脸他不理人,逐出口摸出一根香烟点着狠狠吸了一口,却被烟呛得咳了好几声他的动作很不熟练,点火的时候吔不晓得用手围这一下微弱的火簇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好几次烧向他的拇指
  “喂,要抽烟到别的地方去!”我生气的叫起来声喑高而尖,尖刻到破裂的感觉我自己都觉得很刺耳。
  他还是不理我自顾抽他的烟。
  “喂!”我更生气了推了他肩头一下。峩不认识这个人聚落里的生态是很原始的,集体式的生活形态对人的一言一行充满制约也使得每个人对村子里每户人家、大大小小的倳情几乎都有着强迫性的熟悉。我不认识这个人表示这个人原是不属于这个生态的。一个外来的人一下子就闯进我的地盘,他的擅自無疑是种冒犯
  我说过,聚落的生态是很原始的不仅如动物般划分有各自的势力范围,而且径渭分明住在上坡的小孩不会轻易到丅坡的地盘,相对的下坡的孩子也不会等闲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内,彼此之间甚少交集这当然有构成它历史成因的现实因素。
  不知昰巧合还是“物以类聚”虽然同样都是做工,但往在下坡的有不少是工头、木匠或做水电或修车等有谋生本事和技术的,大都有固定嘚收入;而上坡的多半是杂工工作一天吃一天,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差别是这般的微妙,像水一般地渗透不知不觉我们也都沾了一身潮湿。
  “你干工部是干什么的!”他很不客气的挥开我的手十分不耐烦。好像被打扰了的人是他我才是那个侵犯者。
  “我说伱要抽烟到别的地方去!”我没有被他的不耐吓到四维八德须知守则工部是干什么的的,原就不是我们生活的方式这种粗野的互动,峩是熟悉的
  他扫了我一眼,又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我要在哪里抽烟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口气很冲,像他抽烟的那个姿态完全是种发泄,那种无能为力的发泄
  “我怎么管不着,这里是我的地方”我抬高下巴,斜视着他“哼!你们这种胆小鬼就只敢偷偷摸摸的躲在山上抽烟,还装得一副神气的样子”抽烟喝酒几乎是聚落里每个男孩必经的成年礼,没有人会大惊小怪但在村子里,很多事是只能做不能说也不能太触目,只能偷偷摸摸十几岁的小孩就学大人抽烟工部是干什么的话!有些形式还是需要维持。
  怹的动作忽然停了一下挟着烟的手僵硬的拐动,像发条突然失灵他狠狠瞪我一眼,抛开香烟转身走下去。那一个瞪眼对我是没妨礙的,老是背不起来的狄克生短语才重要我对这种拼音文字没感情,始终读不进心髓就好像我对数字元素符号从不曾产生过爱恋,所鉯始终地对所谓的因式定理全然没概念。但我的记性好质量等于重量除于体积;圆周率是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小数点一直未完;西欧三尛国是卢比荷;杨贵妃原是唐明皇的爱妃武惠妃生的儿子寿王瑁的王妃,哈雷彗星的轨道周期大约是七十六年接近地球一次……我可以把那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有的没有的弄得很清楚所以挫折之余我还是相当有信心,挖这墙总可补那墙吧
  “Atfirst——起先。”我又大聲背诵一次海面上渔火愈来愈多,这边一点那边一点,近处远处全是朱澄的火点星辰般的缭乱。这船的缭乱常常会教人看出神。峩还没有幼稚或无知到会喃喃自语问自己海的尽头是哪里我知道海的尽头是那里,就在我发呆坐着的这里地球不是圆的吗,当然也不昰那么圆但绕了一圈还是会回到原点,所谓的尽头是写诗用的增添一点梦幻和美感。
  我这种缺乏想象力的清醒实在是对青春的辜負不是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吗?
  有时我觉得我好像在不自觉中放弃了工部是干什么的不过那是工部是干什么的,模模糊糊的還好,我是有志向的我的人生有设想有座标。教师律师会计师我想应该不错,名称响亮收人又好;不过“居里夫人第二”也不错,那种终其一生全心全意为理想努力是我向往的,但想想我连元素周期表都搞不清楚……还好无妨,我向往的是那种精神生物学家、植物学家或者动物学家工部是干什么的的,都好这世界这么大,存在着各种的可能
  是的,这世界这么大当然在这山坡上,看着海上那渔火点点我就会这么想。
  我等不及要离开这里看看那广阔的世界;我恨不得立刻摆脱这种考试背书的日子,拥有自己的天涳成长的程序是这样的缓慢,我简直等不及等秋天过了,还有冬天、春天然后夏天才会来;等这个考试熬过,还有下个考试在等待;等头发长了又短、短了又长镜子中的我还是显得笼统一样。日子是这样的琐碎反覆实在教人按捺不住。
  “算了!发个誓吧”峩丢下狄克生短语,跳了起来
  “我,于满安”我举起手,面对着海说,“对天对地对太平洋发誓我要努力用功,当个律师会計师或读个哈佛耶鲁工部是干什么的的;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看看这广大的世界!”
  我觉得全身都在发热,心脏砰砰地跳有股莫名嘚激动教我坐立都不是,不知如何将自己安放
  “Atfirse——a、t、f、i、t、s、t——”我又开始背狄克生短语,背得很大声海风迎面灌来,灌進我张合的嘴巴里直窜进我胸腔,冷不防侵袭得我胸口一阵凉但我觉得胸口涨满了工部是干什么的,张开双臂仰高起头激动得想大叫。
  但我终究工部是干什么的也没喊出来那是一种放肆,而我还只学会张扬我想我还是含蓄的,绑手绑脚的小家子气我希望自巳能更明目张胆。
  风又灌来我张开着双臂,将头仰得更高有一刻,我几乎要狂叫出来但一直到最后,我工部是干什么的也没做只任由全身那漫窜的热,在身体各处发烫仿佛燃烧了起来。

  我从未见过一个野性的东西为自己觉得难过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是夶卫劳伦斯说的我从租书店、图书馆借了一堆漫画小说和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句话就混杂在那堆东西当中有道理吧!这句话。人是从洎己的眼睛和立场角度去看东西与事情你不是动物就无法知道动物的感受,但野性的东西既没有文明的素养和成见又少了自怜与卑微嘚感伤,更不会像人一样的流泪痛哭当然应该是不会为自己觉得难过才对吧。所以大卫劳伦斯说得没错我也没见过一个野性的东西为洎己觉得难过,受了伤身体一倒,躺在地上就是等死了等着成为其他生物的食物,多么的干脆我从来不曾在那些未然的表情里看到過任何哀怨的神色。
  就好像我也从来不曾看过我那大字不识一个的父母为自己觉得难过。
  生活的烦恼我想是有的烦恼是生物性本能的,一种饱暖不足的恐慌;难过则得经过某种意识形态及文化素养的转化一种文学性的自怜感伤。我老是可以看到我妈纠结着眉頭扳着指头凤梨西瓜芭乐子弹的在嘴里念念有辞,也不晓得在数些工部是干什么的钱、开销吧,我想我爸不喝酒,不懂工部是干什麼的叫借酒浇愁但他吃药,那种工部是干什么的保工部是干什么的建ABC的都说喝了可以凝精提神、增强体力,小小的一瓶像感冒药水,倒比吃人参还贵他每次一买就是一打,上工前下工后各自一瓶全然是一种鸦片瘾。一天赚的钱有一半要上缴药店剩下一半的一半嘚应付人情世故,另外那一半的一半必须先扣掉会钱和债款才轮得到家里的吃穿至于闲着晒太阳抓虱子的日子就看着办。
  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一出生就成形存在并不觉得有工部是干什么的不对劲,就连每天便当里的饭炒蛋蛋炒饭也不觉得有工部是干什么的不对
  “妈,你不要老是每天都让我带蛋炒饭偶尔也换点别的。”虽然不觉得有工部是干什么的不对但每天吃同样的东西,不腻也烦
  “工部是干什么的别的?”妈垮下脸只气很冲。“要龙虾丸、鸡鱼

熊掌是不是那就找你爸要去!他把赚的钱全都拿去买药了,叫我拿笁部是干什么的买菜!”


  爸皱着眉闷不吭声的喝他的保工部是干什么的健的ABC。他连筷子都还没动一坐到桌子前最重要的就是先喝仩一瓶他的鸦片剂。我不敢再多话怕撩起妈更多的唠叼不满,一口一口扒着和中午便当——蛋炒饭
  “快点吃一吃,我还要扫地、洗碗、洗衣服没有那个闲工夫一直伺候你们。”
  妈一边收拾一边叼念动作很大,怨气冲天“我就是傻,好好的日子不过也不曉得哪筋根不对,没事生下你们这些讨债的当你们的奴才!”
  又开始了我看看爸,他仍然皱着眉拿起筷子才刚要吃饭,对妈的埋怨充耳不闻妈把空的碗筷哗啦的一古脑儿扫进洗碗盆里,拉长了脸转身走到后头的厨房
  “今天又没工作,是不是”我小声地问。才十五坪不到的房子隔去一个走廊,厨房那头和客厅这头离得很近根本没工部是干什么的空间讲悄悄话,出个声都得小心翼翼做賊似的蹑手蹑脚。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快点吃一吃好出门上学。”爸挥一下筷子扒了一口饭,挟了一块酱瓜
  我就知道昰这样。爸已经三天没工作了昨天才向工头领的钱他一口气就花了——我也不知道是多少,买了一箱三打的“鸦片剂”爸赚的钱甚少駐过妈的手,总有这些债那些款在等着妈的不满一日深过一日,跟爸吵也没有用最后一定都会倒泄在我头上。
  我已经没心情吃饭叻丢下筷子快快穿好外套。过几天就是立冬外头已经等不及台风又下雨,每天我得迎着缺口灌进来的疯狗似的强风浪雨走十分钟的路搭车到市区要是一个不留神,真会被风刮走
  “阿满,把碗里剩下的饭吃完再走”爸叫住我。
  “吃不下就不要盛那么多”爸提个头,把我碗里剩下的饭倒到他的碗里
  “你干嘛那么省,丢掉就算了”
  “他就是做作。”妈从厨房出来“真要有心,藥只要少喝一瓶就不只那个钱。”
  “你懂工部是干什么的!”爸说:“一天到晚光只会吃斋拜神也不懂爱惜资源的重要。”
  “我不懂!你懂!”妈提高了声调“我请问你,你三天两头没工作是谁捡这个补那个,东攒西省才勉强过下来你以为全家吃的穿的東西会平空冒出来吗?人家阿添和邱仔赚得钱全都会交给他们老婆只有你,跟你住了十几年我从来也没见过钱长得工部是干什么的样!”
  这些话都已经不是工部是干什么的新鲜调了,如季节一般地循环随着节季的更迭内容有所增删,但大抵都差不多定时的会发莋一回。
  爸沉着脸不说话了。他能回答的也只有沉默他丢下筷子,也没胃口了妈以更大的动作,舞台剧夸张式的将桌上剩下嘚东西全倒进垃圾桶,然后将空的碗盘乒乒乓乓的丢圆桌子上掉头走进房间。
  爸默默收拾碗盘我走过去帮忙收拾。他收着收着突然说:“你啊,好好地读书爸能供你读到工部是干什么的时候,就读到工部是干什么的时候”跟着叹口气,拿起喝干了的鸦片剂的涳瓶子看了看丢进垃圾桶,说:“这世界的问题就是人太多工部是干什么的问题都是人的问题,当初我原本不想要孩子的一个想不開,连累你们跟着扯上一堆麻烦”
  习惯成平常,不管我爸妈说出再荒诞一窘异于平常的话我都不会太惊讶。爸不拜神不跟进香团在聚落里的人眼中,成分本来就不好他吃药的习性,更是一个笑话至于他乐此不疲的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的清谈,别人也从来没将它當作过一回事
  我知道,因为我看得出来别人脸部表情那种不费不力遮掩的粗糙的牵动;我知道因为我嗅得出来那些干巴巴的笑声裏敷衍的附和。我想我爸自己也知道但知道了又怎么样?他就只有这点兴致和乐趣偶尔,我就变成他最好的听众
  “既然不想要駭子,那干嘛还要生”我把筷子拢集在一块,放在盘子上
  “我只是想顺其自然,生了就要养结果——”结果只是为已经有太多問题的世界制造更多的问题。像于顺平他的儿子我的同源的哥哥
  “人都是自私的,”爸又说“不管嘴巴说得一再好听,多冠冕堂瑝到头来还是为自己想。这也是自然的哪个人求神拜佛不是为了想过得更好。像你妈这个庙那个庙的拜求神许愿,初一十五又吃斋求的还是那些。爸不拜神因为我不觉得求神拜佛、吃素念经能解决工部是干什么的。佛家戒杀生是很好的但怎么可能呢?不管人还昰动物都要求生存但自然就是这样,你要生存就要吃要喝既然要吃要喝,就要有牺牲的对象在某个角落一定有个生命因为另外一个苼命的存在而消失。即使你随便到菜市场买个水果吃果皮上都有千万个细菌被消灭,就生物学的观点那可是千万个生命。我知道我这樣说会被别人笑话不过,阿满爸要说的不浪费不是节俭。生存本来就是自私的你不必因为自己要存活吃鱼吃肉而觉得内咎罪恶,不必理宗教说的那一套也不要学你妈拜神吃素,但爸希望你尽量不要浪费让那些被杀被宰的猪牛鸡鱼死得值得一点。”
  我半张着嘴有些怀疑我听到的。我怀疑的不是内容而是没想到。忠孝节义的故事道理我是听惯了;刘备三顾茅庐孔明该不该重出江湖、岳元帅叒应不应该接下那道道催命的金牌的争论辩议我也不陌生。但我没想过我那连小学都没毕业、脑袋里的养分全汲取自歌仔戏、野台戏和賣药的讲古广播电台的父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脱轨的道理我爸如此不合时宜、缺乏虔顺带质疑的宗教观以及和他身份阶层毫不相称的举圵想法,加上他吃药的习性在聚落里,一向只落得突大滑稽没有人会认真听他的,一个做工的懂工部是干什么的他太亵渎。但就冲著那句“让被杀的猪牛鸡鱼死得值得一点”忽然地我觉得,我们的人生是这样的可鄙可鄙中是这样的无能为力。我那大字不识一个都恏说天道地的父亲终究还是大字不识一个;我那吃斋念佛拜神的母亲,到头来要依恃的还是现实的道理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野性的东覀为自己觉得难过。
  “哪天我死了你们也不用埋了。烧成灰随便洒一洒看是海里还是从山坡,比较干脆也不必要去工部是干什麼的牌位。”爸将碗盘叠成一堆小心翼翼的移到桌子的一边。
  死了烧成灰变成浮游生物的食物或野草杂树的养分多干脆,而且省錢
  “总要烧点纸钱吧。”我已经背起书包把雨伞抓在手上。
  “人都死了还要工部是干什么的钱”爸一边擦桌子,一边举起掱挥了挥像是赶我出门,也像在说算了
  算了。人死了还要工部是干什么的钱你看过一只被宰杀的鸡羊要工部是干什么的虫草饲料吗?外头果然刮着我意料中的强风浪雨雨伞是不管用的,这风已不是从特定的方向扫来有特定的防备向度,它来自上下四方八荒⑨垓。
  八荒九垓我心头突然冒出这句话。从翻花的雨伞的边缘躲闪的可以看到海,狂风浪雨在那处似乎显得更猛更强那是太平洋,我们的八荒九垓这不是文学性的形容词,是我们现实的、迎面的张望
  常常,现实和真实在这里我会弄混淆。更实是一种存茬像太平洋的存在,实心的;现实是抽像的社会性概念必须面对的压迫。不知道这样的解释对不对但这种分别是必要的。真实是人迉了不再会需要钱现实是人死了还要工部是干什么的钱。季风是一种真实翻花的雨伞和潮湿是现实。但它们同时存在分别是必要的,却也没有意义
  真的是没意义。原应该让我挡风遮雨的雨伞毫无作用走到车站,不例外的我身上的衣服全被打湿。这常让我有種演电影的逼真感那种主角落难,或逢遭挫折衬上配乐加上柔焦的浪漫镜头只是,角色不只我一个亭子里,一男一女已经在里头先占去背风的位置女的何美瑛我知道,她爸是有名的好睹不管麻将牌还是扑克牌,只要一屁股坐下不输干了绝不会站起来还曾闹出脱褲子抵押的笑话。
  她妈在茶室上班一张脸老是涂得像在演歌仔戏,她姐姐听说在酒家上班大肥枝嘴巴里那种“不得了”的,她底丅还有一个妹妹在读国一十来岁就懂得跷家。他们鱼目混珠在下坡的人家中其实也不算太触目,只是点缀
  村子里处处是传奇,潒阿旺那种和死了丈夫拖瓶带罐的妇人同居也不算故事。
  起码我就知道海仔的妹妹在日本是在赚的下坡修车的高明家好本事买了┅间七百万的房子,据说是他在台北让人包的姐姐出的钱还有隔壁邻阿火的儿子学人家吸那些有没有的倒霉被警察抓到,现在人还在勒戒所里还有——太多了,我讲不完
  小说电影老喜欢将这种柴米油盐的生活描述得大惊小怪,充满戏剧性的夸张然而生活究竟只昰生活,套上一堆文学或社会学的形容词还是生活,而且平常
  像何美瑛家的,像我家的
  何美瑛旁边站的男孩子我也知道。阿旺就住何家隔壁难怪他们熟得那么快。
  山坡上遇到时的那种不耐烦他已经收敛起来脸上是不理人的神气。阿旺姓吴但我知道怹们三个小孩都不跟阿旺姓。他们姓他们自己的那男孩姓张,名浪平风平雨平,取得好学问我爸这么说,像他的“顺平满安”但知噵了也不怎么样我们是不跟彼此讲话的。上坡跟下坡未来就有地理上的隔阂我们要爬比较多的楼梯,生活上搅不到一块但主要的还昰态度问题。我觉得我跟这些人是不一样的既然不一样,能聊些工部是干什么的呢我在前段班,何美瑛在中后段问她因式分解杠杆萣理她也不懂,能一起切磋工部是干什么的有距离是很正常的。再说这也不是单向的,我看她也没那个意思跟我搅和我不知道贴在她书包带子上贴纸照片里单眼皮左耳戴个耳环的外国明星是谁,我也听不懂和她班上女生叽喳的工部是干什么的剧场我连那个字都不会念。
  当然我知道青春是怎么回事。所谓青春就堆积在为一些无聊,甚至没有意义的琐事的磨蹭上像何美瑛那样。追星迷偶像索取签名照熬夜等待买看一电影或听演唱,多年后回想电影演些工部是干什么的或听了工部是干什么的,工部是干什么的细节也想不起來只记得某年某月,曾整夜裹棉被搭帐篷熬了一寒夜的等待这等无聊的琐碎。
  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是有设想有志向的。未来还佷遥远未雨绸缨也许太早,但我想我必须有设想。
  车子来了我先他们移动脚步抢先上车。狂风浪雨这时被隔在门外我身上还昰原先的潮湿。
       雨一旦开始下就不会有停的意思,从冬天到春天从冬雨进人梅雨,地理课本上教的那些好像在说外星球气潒报告报导的也很少准确过,起码在我们住的这个小角落从来就不是那么回事然后我学到了一个名词叫“局部地区”,北部地区晴朗多雲但局部地区有雨气温十二到十四度但人夜后局部地区会下降到十度以下。
  就是这样局部地区。
  局部地区总是个例外不能鼡常理来预测。而一直下要把整个城镇淹了的下法,嘈嘈切切吵闹得很富节奏性不时还有哗哗嗡嗡的回响,像有人在敲锣吹喇叭似的金属性的共鸣听久了想把耳朵捂住。
  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只能忍耐着把自己黏在椅子上,跟着潮湿的墙壁一起发霉
  连空气都帶着腐味,我一口一口小心的呼气不敢深呼吸,低头看着课本将注意力集中在不断在耳旁嗡嗡作响的说话声,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炸開扩大又扩大。
  “又下雨了真讨厌,对不对这个地方就是这样,老爱下雨下不停。昨晚我好不容易哄我女儿睡着睡不到两尛时就被吵醒。只要一下雨那些野猫狗就会跑出来,也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大群,到处乱咬乱翻弄得满地都是垃圾,而且这个叫那個叫的吵死人了,我女儿都被吓哭了”
  每次上课,在翻开课本之前惯例的,凤凰郑总会先花上十分钟说她的先生如何她的女兒怎样,那些野猪野狗多麻烦我喜欢听这些有的没有的,至少比那些关系子句副词短语工部是干什么的的还容易懂英语这种东西是有秩序的,有秩序的东西就免不了规则规则自然形成限制,不像闲话或故事那么随便像她的名字是郑风凰,可是她教我们说英语不是这麼叫法的要把名字放在前面,姓放在后头——凰凰郑
  凤凰郑说话细细碎碎的,掺了许多细节闲话般家常的感觉,有一种

亲切的溫暖即使是骂人,顶多皱个眉不会有太骚乱的动作。


  “那些野狗野猫实在真讨厌”凤凰郑倚着讲桌,像在讲述及物动词和不及粅动词的分别时的语气“全身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带有工部是干什么的传染病繁殖力又特别强,一胎就生好几只一大群的,四处游蕩有时还会咬伤人,制造社会和卫生问题卫生所实在应该多派些人把那些野狗野猫都抓去处理干净。你们说对不对”
  桌间响起零散的嗡嗡声,算是附和大家都知道她并不是认真在问,只是附加问句式的语尾助词
  “可是,老师话是没错,我却觉得当中有些遗漏聚落常会冒出一些来路不明的猫狗,全是有人载来‘放生’的因为无主没人养,吃喝都不饱每天每夜的叫,我也觉得很吵那些猫狗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养了又丢,不负责任也不会发生这种问题。我觉得猫狗原来的主人应该负起所有的责任所有的麻烦和问题嘟是他们引起的。我爸说这世界的问题就是人太多人多又没有约束,制造了一堆问题却把问题全推在没有关系的动物上,而且人多又沒天敌才会有互相残杀。我们人其实才是问题的根源”
  我不知道我为工部是干什么的突然冒出爸说的那句话,还自己加以再解;峩也不知道我讲这些话是不是合乎时宜只是脑海中很自然的浮出这些字眼,就顺口说出来
  “你爸说的?”凤凰郑宽圆的脸因为日咣灯的照射只看得到一团白,显得平板语调仍是细细碎碎的。“很会说道理嘛你爸是做工部是干什么的的?”
  这个问题让我得┅下不明白它的关连性。
  “做工的”甚至回答得有点疑惑。
  “工部是干什么的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也许雨下得太嘈雜,吞去了我的声音但凤凰郑细碎的声音我却听得很清楚。
  全班都抬头看我我吞了口口水,低头看着译本说:“我爸是做工的”
  “哦,做工的”说“哦”的时候,凤凰郑眉毛往上挑了一下像声音高而失往尖峰聚拢,随即陡掉起伏非常的短促,像是嘎然即止
  那是一种微妙的语调,语意不完全应该还有下文的,但她只是走上讲台要我们翻开课本,开始复习起文法
  “英文动詞有五大类,这个以前我们都讲过了”她目光扫了全班一圈。“完全及物、不完全及物、完全不及物、不完全不及物以及授与动词。唍全及物动词顾名思义就是加了受词之后意思很完整的动词;不完全及物动词呢很简单,就是加了受词之后意思还是不完整,必须另外加一个补语意思才会完整。很简单对不对懂不懂?”
  没有人回答几乎多半的人都低着头。
  “大家都懂了吧”凤凰郑又說,“这个我们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不及物动词呢,刚刚说过了分为完全不及物和不完全不及物两种,完全不及物动词不需要加受词意思就很完整;不完全不及物动词比较复杂,它意思不完全无法单独存在,后面要接名词或形容词的对等语如名词子句、代名词,来補充意思的不足这种补充语同时修饰主词,所以称为主词补语”
  她停一下,又扫了大家一眼“这样懂了吧?”
  全班默默的还是没有人说话。
  “我再说一次”凤凰郑走下讲台走到中间的走道。“动词两大类分为及物和不及物动词及物动词又分为完全忣物和不完全及物;不及物动词则分为完全不及物和不完全不及物,这四种动词再加上授与动词就构成了英文的五大基本句型及物和不忣物动词要怎么分别呢?很简单……”
  我听得头昏脑胀脑袋一片混乱。起先还分得由清及物和动词两个不同的声调然后及物不及粅黏成了一块,不时冒出来弹跳一下最后变成一连串的嗡嗡声,只见她嘴巴一张一合像青蛙那样一张一合。
  “……这样很简单吧!大家都懂了吧!好,老师问你们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要怎么分辨?……28号!”
  二十八号我反射地抽动一下,像被针刺了一丅是我。二十八号我的班级座位号码。
  我站起来凤凰郑眼睛眨了一下,等着
  我只记得一连串的嗡嗡声,所以大概也只回答得出一连串的嗡嗡声
  “于满安,你说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要怎么分辨?老师刚刚才讲的”
  我低头看着译本,沉默不语或者说无法口答。
  “说话啊你哑巴啊!”凤凰郑皱起眉,约略的不耐烦
  我还是低着头,听着凤凰郑不耐烦说:“这个我已經讲很多次了还不会不会上课时为工部是干什么的不注意听,不问老师”声音愈提愈高,愈拢愈尖流失去家常的温度。
  我仍旧低着头其他的同学也和我一样低着头。
  “上课不专心不会又不问。这个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也不会!”凤凰郑邊说边用手拍打课本空气潮湿腐霉,似乎在酝酿工部是干什么的“你有没在听我说话!?”她忽然拔高声音丢下课本。“不想上课僦出去!给我站到外头去!”
  同学似乎为这意外的发展感到诧愕有人抬头看我,有人低头看着译本更多的是沉默,我们习惯的无訁的服从或许也是惟一能有的反应。
  我也没想到还在迟疑。凤凰郑皱着眉喊起来,声音短而急促和空气擦撞着,有一种金属性的锐利“还在发工部是干什么的呆,还不站在外面去!”
  很明确了我走出座位,沿着走道经过讲台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门茬我身后被关上那种腐潮,好像带着善意的温暖也被隔在后头我低着头看着地上,胸口被工部是干什么的勒紧似有工部是干什么的東西涌到喉咙,觉得想吐又吐不出来然后我觉得眼眶酸,热热的中风般嘴唇不由自主地抽动。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用手背把挡住视線的东西擦掉,有种不安感我觉得每个人都躲在教室看我,我是整个暴露了我这样想,一边抬头对面教室果然有人隔着窗子在看我。
  我不知道他的教室就在对面我们以前根本就不认识,现在也不算认识我跟他对看了两秒吧,便把头扭开我不想看到任何我认識或能辨识的人。
  下课后凤凰郑直接走回办公室,也不看我班上有人好意跟我说可以进教室了。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不太敢跟我說话,怕触犯工部是干什么的远远地站在一边表示工部是干什么的,甚至装作工部是干什么的都没发生平常考试不及格,大家一起被咑手心这没工部是干什么的,但如果情况只发生在单一对象气氛就变得比较敏感。
  我照常上课吃午饭也没跟谁说话,一整天老昰觉得眼眶酸酸热热老是有东西梗在喉咙的感觉。放学后雨下得很大,我自己一个人走到车站搭车沿途经过一些住家和商店,突然想到每家商店都有店员老板,那些住家也都有人居住路上还有指挥交通的警察——原来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们一样是做工或捕鱼的,也鈈是和我们一样住那种工寮式的房子这些我天天看天天遇到的景象突然变得异常的清晰。我天天看到听到经历到的我居然从来不曾去想到。我又开始觉得眼眶变得酸热一辆宾土车从我身旁开过,激起一片火花溅了我一身。客运车提早进站我差点没赶上。车窗外的忝光已经变暗从车内看出去,惨白的灯光下只看得到我自己在玻璃上的映影,在不断打在车窗上的哗哗大雨中扭曲变形变得木然。
  下了车还没来得及打开伞,强劲的风就灌得我倒退一步我勉强把伞打开,找紧湿了一半的衣裳沿路是黑暗,没有光这偶尔让峩想起圣经的“创世纪”太初,上帝创造天地天地无形,深渊一片黑暗混饨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好像是这样吧我没信仰。黑暗昰对光的亵读;上帝说光是好的。
  原来别人跟我们是不一样的原来我们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凤凰郑说“哦做工的”,短促窜扬卻在鼻腔形成一股压抑的音调像老鼠被截断了尾巴的叫声。我才知道我那番自以为是的话不仅鲁莽,对她是种冒犯而且亵渎。我爸說的毕竟不是真理我爸是做工的。
  风吹得我走一步退三步它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席卷过来,十面埋伏已经没有所谓风向可言。北半球在北纬二十四度的地方属于信风带由于地球自转的关系,由北向南吹的风便偏成了东北风但因为地球表面不只有海洋,还有陸地有高山夏天陆地热海洋冷,冬天陆地冷海洋暖地面吹的风随着季节的不吾便也跟着改变,这种风就叫做“季风”应该是这样,哋理课本上是这样说的而根据这个道理,现在在吹的风应该是季风,但它完全没有道理可循一会儿由前面打来,一会儿又由后方撞來然后左右包抄,再从地下反灌上来再挟着浪似的雨,每走一步我就觉得我好像是喝醉了酒在跳探戈。
  才走了一小段路雨伞僦已经翻花,断了四根伞骨疾劲拍浪似的风和雨刮打在我脸上,好像被人连打了好几个光我试着想把翻断的伞骨折拗回形,忙碌地拨弄着却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脚步跟路身体颠仆,甚至连眼睛几乎都张不开跟着,后方猛不防冲来一股强劲的风猖狂的推撞着我,而傘又被刮翻了我抓着伞柄,连带的也被刮起来悬空被推了几步,大概就要摔在地上有人抓住我脑后的衣领将我拉了回去。
  我根夲没办法开口说话只匆匆狼狈地回头看一眼。是那个张浪平他的情形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一只伞只能勉强说是尸骨齐全挂在他脖子仩,而水从他脸上不断滑下去整个人像在溶化,像一具水溶性的模型他那一“抓”,其实也是很吃力我看他也是抵挡得很辛苦。
  “快点!”他用吼的催促我加快脚步。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赶紧跟着他他走在前头带路,偶尔回头拉我一把走两步退一步的,十分钟的路我想大概走了半小时才总算拗进了山坡口
  拐进了村子口,有山坡挡着我总算松了口气。但要爬到上坡上头还會有风。
  “刚刚谢了”我转头。进了村子我就跟张浪平并排走着,他比我高半个头我必须略微仰头。
  “这里每天都这样吗”他没有对我的道谢表示工部是干什么的,问得没头没脑
  我知道他在问工部是干什么的,回得模棱两可“好像吧。”
  “我們渔村就靠海边也没这么夸张。”他抹掉脸上的水珠但雨一直打下来,怎么抹也抹不干“差点就被风吹走了。”
  “习惯就好頂多像太空漫步。”我并不是在开玩笑不管工部是干什么的事,习惯就好
  说话的时候,我跟张浪平已经走上了阶梯聚落家户梯畾也似的分布,我们上坡在最上头而所谓下坡其实只是我们对底下人家的统称,还分下一坡、下二坡还有一个旁中坡。阿旺住在旁中坡所以张浪平应该由阶梯中段左向广场再转上另一边山坡脚下的斜坡。我则沿着阶梯穿过广场一角一直爬到最上头。
  “我往这里”爬到中段时,我朝上比个手势脚步没停。
  张浪平左转走进广场我继续往上走。好像在爬天梯让我想起一种生物叫蝼蚁。
  “于满安——”爬了几步张浪平忽然叫住我。我自然地转身回头
  “我这里有一本英文文法,你要不要”
  我没想到,有一股轻微的错愕前面不远有根电线杆,幽微的灯光照了跟没照一样
  “不用了。”我听见自己这么说面无表情。
       然后雨季僦过去了我开始等待,倒数计数夏天快来到。夏天一来便像征某种结束,某种脱离我不仅在等待,我想也期待。
  等啊等沉默背后充满骚动。
  我的英语变得更差了老是考不好。主词动词加受词变化那么简单的束西偏偏我就是搞不懂,面对英语我完铨变哑了。我也不再觉得凤凰郑说的那些细细碎碎的琐事有趣我第一欠发现她细碎的声音原来是那么尖锐。
  “昨天我有个朋友带她奻儿到我家”如常的,凤凰郑在上课前用她细碎的声音说“我切了两块蜂蜜蛋糕给我女儿和我朋友的女儿。我也没有注意一块大一块尛结果我女儿竟然说:‘妈咪,这块比较大的给妹妹’我好惊讶,我女儿才四岁就懂得‘孔融让梨’。”她停顿一下两边嘴角朝仩勾了起来。“你们啊不要光只知道死读书,要多学学那种精神一个人长大后的成就如何,从小时候就可以看出来孔融那么小就懂嘚退让

的精神,长大后自然有一番作为你们读这些历史典故,不要光只会背要懂得效法。光只是会考试也没用你们没听过‘小时了叻,大未必佳’吗要效法孔融那种精神才对。”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不知怎地,我觉得心头突出块大疙瘩冒得乖戾。孔融为笁部是干什么的要让梨嫌日子过得太舒服,吃得太撑了真要让他三天没得吃,要啥没啥他还摆得出这种富豪子弟的派头吗?
  但峩工部是干什么的都没说嘴巴合得紧紧的。
  下课后我在座位上坐了一会,确定不会追撞上凤凰郑才起身上厕所。厕所和教师办公室同个方向在走廊的最底端,里头永远挤了一堆人偶尔让人觉得很麻烦。上完厕所出来就在走廊上遇到了何美瑛和张浪平。我是先看到何美瑛的她也看到我,我们不打招呼
  “于满安——”张浪平叫住我。我看他刚刚把一本英文文法递给何美瑛何美瑛有一雙漫画式的大眼睛,她就用那双大眼睛盯着我
  即使不太常讲话,看久了就会变熟我对张浪平是熟悉的,我想他也是我对何美瑛吔是熟的,看久了的熟
  “干工部是干什么的?”我不理会何美瑛我不喜欢她目光里的表情,有一种虎视耽耽让人不舒服。
  張浪平把给了何美瑛的英文文法又拿回去转递给我说:“哪,我上次说的”
  我不懂他到底在做工部是干什么的,明明才刚给何美瑛的东西反射地皱眉。何美瑛在一旁帮腔说:“你如果想要就拿去不必不好意思。”
  “不必了我自己有。”我不去接对递到峩面前的文法书视而不见,张浪平将书收回去跟着说:“我有历届的英语和历史联考试题,你要不要”口气平平的询问。
  他的态喥就是平常不能跟殷勤连在一块。不过一开始,他的态度就是这样张浪平对我的熟,是没有程序的熟缺乏前奏,省略了所谓交谊必经的繁文褥节以及复杂紊乱的演化节奏一开始就平常的像生活。
  “要”我想了想,然后点头
  “晚点我拿给你。”他比个掱势我再点头。
  我知道何英瑛一直在看我我不看她,物以类聚但并不表示同类就一定会相濡以沫,人是有个别差异的还有频率的不同,以及目标的不同
  下课后,我一个人沿着人行道走到车站客运车如平常一样延迟进站。我在班上有几个感情不错的同学但她们都不跟我同方向,我们在学校的嘻笑游闹一放了学就都不算数。没办法方向不一样。我也没有邀请过谁到我家太麻烦了。
  回到家才进门,就看见妈端了一盘炒花枝到桌上桌子正对着神明桌,那盘花枝摆放在桌子正中央像贡奉。
  “怎么有花枝”我丢下书包,跑到饭桌旁深深吸了一口姜爆的香气
  “宝婷带回来的,她还在厨房卤猪肉”妈喜滋滋的。我刚伸手要拿花枝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缩回手皱眉说,“她回来干嘛”
  “你这孩子对自己姐姐怎么这种态度!她回来看看也不行吗?谁会像阿顺┅死出去就看不见人影,只会给家里惹麻烦”妈妈很不高兴,唠叨了两句然后替赶狗似地挥手说,“好了!好了!去叫你爸回来吃饭”
  爸如果不是在门口外左边电线杆旁的那块小空地,就一定在下坡的广场果不其然,我在广场找到了爸那里永远有几个没工可莋的人闲着蹲在那里磨牙。
  领着爸口到家李宝婷已经自己先吃起来了,妈则坐在一旁殷向地帮她挟菜
  看见爸进门,李宝婷立刻伸手移动一下摆得好好的椅凳殷慧招呼说:“爸,吃饭”
  “你先吃,我马上就来”爸微微欠个身,笑得好客气他在房间里磨菇了一会才出来。碍着李宝婷他躲在房间里先把他的鸦片剂喝了。
  我默默吃着饭偶尔挟块猪肉,不想碰那盘花枝李宝婷先对媽投诉了一番她婆婆的不是,然后说她帮人家修改衣服工作的辛劳
  “忍着点,”妈劝说“只要你身边有钱,就不必看别人的脸色”
  “我怎么会有钱!吃穿都要用钱!”李宝婷说。“阿顺前两天跑去我那儿说是没钱,要先跟我周转”
  “这个死阿顺。你鈈要理他”
  “他人都跑来了,我能怎么样说是要伍千块。我跟他说我把钱放在你这里他如果回来找你,你就先拿给他等他把錢还我,我再还你”
  妈常年紧绷的表情,刚刚好不容易才显得舒缓松弛而已此时又僵硬起来。李宝婷自顾吃花枝又挟了块猪肉,咬了一口说:“这猪肉卤得还不错不会太硬。”
  “对啊我还担心卤得太老了。”妈扯动嘴角、陪笑着
  “啊,对了!”李寶婷像想起工部是干什么的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二千块塞给妈说:“最近没工部是干什么的客人,一天只能修改几千衣服先给伱二千块。”
  “不用了你们自己也要用钱。”妈推辞着
  “没关系,你拿去”李宝婷硬把钱塞进妈的口袋。
  我看得很烦看到李宝婷我就讨厌。长得愈大我愈讨厌她
  “宝婷,”爸一直默默吃着饭我看他也不大动那盘花枝。“以后阿顺如果再跑去跟伱借钱你就不要理他,阿顺不学好给他钱只是白白浪费。”
  “我知道”李宝婷摆出一脸无奈。“可是我有工部是干什么的办法。他当我是姐姐跑来找我这个姐姐,我又不能不理他”她抱怨几句,停顿了一下目光朝我看来,转开话题说:“阿满也差不多赽毕业了吧?”
  我当作没听到继续吃我的饭。妈说:“快了再三个月吧。”她也搞不清楚我究竟工部是干什么的时候毕业
  李宝婷挥着筷子,把一般花枝吃到见底对妈说:“我想也是。刚巧我店附近有家美发院要找小姐,一个月八仟还供吃住,而且还有尛费可以拿”
  “可是……”妈有些迟疑。“阿满还没毕业又不能马上去。”
  “对方说可以等阿满毕业”
  我的脸慢慢胀紅,嘴巴抿得紧紧的一股气闷在心头。李宝婷还在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离家近,又可以学个本事要不然我们店附近另外有家皮鞋店在征求店员,一个月一万二还供午餐,应该也不错”
  “可是……”妈还是显得犹豫,看看爸
  爸停下筷子,避开李宝婷嘚视线说:“阿满还小能做工部是干什么的,多读一点书比较实在”
  “国中都快毕业了,哪还小”李宝婷瞄了我一眼,瞄得轻描淡写“女孩子不必读太多书,学个本事还比较实际我们不也才国中毕业。”三两句就把爸的话堵死爸俯着头,闷不吭声地扒着饭
  闷在心头的那股气猛不防冲上我脑门,我丢下筷子站起来冲着李宝婷叫说:“你少鸡婆!我的事不要你管!”掉头冲出屋子,一股气把椅凳顺势撞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咚的破裂声响。
  李宝婷不爱读书好不容易挨到国中毕业,二十岁不到就急着嫁人李正雄半笁半读念完职校,才当完兵妈就赶忙央人帮他找对象结婚成他的家。一两个人结了婚飞鸟各投林,每个人都只顾他们自己那个家也沒看他们替这个家做过工部是干什么的,一回来却工部是干什么的姿态都有。爸爱面子怕众人说闲话,不是自己生的孩子更是要特别尛心翼翼李宝婷结婚那年,我才八岁还很懵懂,我只看到妈做的工都比她多
  长愈大,我是愈讨厌她但妈是看不到这些的。妈夲来指望爸偏偏爸不是那么可依靠,而于顺平打国中就憧得跷课逃家和爸妈捉迷藏气得爸妈当他死了一般。这个李宝婷就显得更贴心李宝婷和李正雄是妈的孩子。我们姓于是爸的孩子。
  我往山坡走去一边走一边踢着碎石子出气,走到电线杆旁的小空地时有囚在背后出声叫我。
  我回头是张浪平。
  “我本来想到你家找你碰巧看到你跑出来。哪说好要给你的历届联考试题。”
  怹递给我两叠A4大小影印的纸卷用钉书机钉在一块。
  我草草看一眼随手翻了翻。电线杆下亮光刺眼我下意识往后挪开几步,退到電线杆背后上坡地势高,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半个广场灯光幽微地照,三三两两或站或蹲在广场边的人影鬼魅似地窜动着声波透过空气传送,间撞着斜挡的屋顶或石角曲折地侵袭过来。
  距离外那个海仔一双手比来划去、一下子拍他的大腿,一下子又敲他洎己的脑袋嘴巴一张一合像在演歌仔戏,兴奋又激动地扯着嗓子呱叫着断续地传过来。
  “……你们就不知道那风雨有多强……,十二级……别说人连大家都会被卷下海……我以为这下死了……那船摇来摇去,比地震还厉害……渔村那个城仔第一次出海,吓得差点掉出船外还是我拉住……”
  前阵子隔壁渔村有船出海,不巧赶上一场暴风雨雷电交加,听说差点遇难
  回来后说是看到叻“神火”,说得绘声绘影有的说是妈祖显灵庇护。总之神明保佑,船设事回来了海仔就在那艘渔船上。
  “哼!一群白痴”張浪平轻微哼一声。他的音量不高可以说冷淡,却有种被冒犯像是不以为然。
  讨海的人有种种的传说我以前就听过不少,但就潒幽灵船或百慕达三角洲没有人搞得清楚是怎么回事。反正不管工部是干什么的事一旦发生,经过传述难免就被夸大,混淆一些真嫃假假变得虚虚实实。所谓传说不过一些被夸大的传述,其实跟“薛平贵征东”或“桃花女斗周公”都差不多都不必太认真。
  看我们的态度就是这么亵渎,缺乏了敬畏
  “你们以前住渔村,应该听过不少传说吧”我问。
  “嗯”张浪平点头。
  我等着他继续说些工部是干什么的但他只是嗯了一声,便蹲下去捡了一块石头捏在手里把玩。我跟着蹲下去手臂叠着膝盖,下巴再搁茬手臂上好一阵子,两个人都没说话他丢开手中的石头,又重新捡了一块然后说:“你好像不怎么跟何美瑛说话。”
  张浪平说話似乎不讲究工部是干什么的起承转合声音里的表情也很低调,总是平平的不会太昂扬。
  “又不只我不跟她说话她也不跟我说話。”我略略扬起下巴跟着垂下头,捡捡丢丢小石子嘟喃说:“也没工部是干什么的好说的。”
  石阶那边传来妈的声音我探头看去,看到李宝婷正走下楼梯要离开
  “你姐姐?”张浪平问
  我看他一眼,没说话他跟着他妈搬来村子好一阵了,我家的事夶概也听得不少我想大概也因为这样,他才会一开始就对我熟我们立场异属质同,家庭因素互补地刚巧契合我并不热衷缘分这种东覀,机率多低即使有缘千里相会,但相会了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拍两散。
  “你打算读哪里”又是张浪平问。
  “不知道”我摇头。反问:“你呢”
  换他摇头。因为背着光我们都蹲在黝暗里,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两次主动叫我,但我发现怹其实不多话,说话的声调总是平平的情绪似乎缺乏起伏,好像这世上没工部是干什么的值得激动的事十多岁的少年,却有着成熟男囚的姿态一种过早的无动于衷。他仿佛提早在实验一种颓废
  “我想读海事学校。”他忽然开口立即又陷入突兀的沉默。
  广場边海仔还在不停地比手划脚。晦光中有人在抽烟,有人在打呵欠由南边吹来淡扫的风,空气微微地起骚动
  夏天很快就要来叻,高空中现在不知正起着工部是干什么的蠢动我们蹲在黑暗里,光和影一起向我们罩落
       风从海上来,夏天也跟着来这个季节容易让人浮躁,看到公布栏上的暑期辅导分班表我简直不敢相信,何美瑛的名字居然就在我的下方一闪一跳的,那样惹眼而且過分的张牙无爪。
  “哎呀!怎么搞的居然跟你同班!”站在我身旁的女孩嘟嚷着,声音高低不平似乎很懊恼。我侧头过去她也朝我看来,竟然是何美瑛一堆人在公布栏前推来挤去的,我也没注意到她是工部是干什么的时候挤到我旁边来的
  我扫她一眼,没吭声这应该是我说的才对。运气未免太差

实并没有工部是干什么的偏见,当初听说她跟我考上同所女中我也没工部是干什么的感觉。我只是不喜欢聚落那些人拿她跟我比较摆在同层次同水平,将我们凑在一块虽然同学校,但两年来我跟她之间一直没交集连教室嘟不同楼层,各过各的青春年少就连跟浪平,也是三角鼎立各自形同各自的连线。


  “你在自然组不是读得好好的干嘛转班?”泹我还是按捺不住高二时,何美瑛选了自然组我还觉得纳闷,凭她那种数学程度!但偶尔碰到都看她一副悠闲的样子。
  “我高興”她脸一侧,斜眼睨了我一下
  教室在二楼,因为同方向不知工部是干什么的莫名的道理,我们居然走在一块并肩走在一块,我才发现我不及何美瑛高;以前没注意到的细节,也突然变得明显侧面望过去,何美瑛的睫毛浓密又翘在阳光仿佛一闪一闪;她嘚头发直又亮,是那种流苏似的黑亮脸型图尖而小,像鸡蛋;嘴唇红润饱满很有色泽感,好似会反光;皮肤则白掺了粉似,看不见毛细孔;最抢眼的是那双像会荡漾的眼睛她没近视,泪水分泌又足够眼眸不仅显得湿润而且黑白分明,加上她手长脚长很有一种纤細的女人感觉。
  我发现我没有任何一个单一部位能和她比较纯就外表来说,我必须承认我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我缺乏那种柔软豐满;也不是让人一眼便眼睛一亮的典型我还少了一股时尚的气味感。
  “你擦香水”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站近了就闻得到爬上楼梯时,我回头问
  “嗯,香奈儿十九号”何美瑛伸手拨了拨头发,缭动空气生风香味又奇袭过来。
  香奈儿十九号貴的要死的东西。我反射地脱口而出:“你哪来那种东西”
  话还没说就觉得后悔,而且懊恼
  “我姐给我的。”果然我早该想到。但何美瑛的态度倒很大方没工部是干什么的见不得。她想想问:“你要不要试试看”没等我回答,就从书里拿出香水兴致勃勃哋在我手腕、脖子还有耳朵后面喷了几下“要不要顺便试试这个?”收了香水她又拿出一管口红。
  我这才突然明白她嘴唇上的那种盈水的色泽感是怎么生成的。
  “不用了”我摇头。感觉有些奇怪我跟何美瑛从来没有交集过,突然间就靠得这么近而且熟,甚至身上还沾了相同的香气味道
  “没关系,试试看嘛!”她打开口红盖微微噙着笑,语气有些殷勤接近怂恿。
  “要不然試试这个好了”她另外从书包拿出一只迪奥的眼线笔,我瞪大眼睛不由得好奇,凑过去看个究竟她的书包里除了几本薄薄的课本外,塞满了各种化妆品从圣罗兰的眼影、CD的口红,到香奈儿的粉底一应俱全其它还有香水、睫毛膏等,品牌包罗万象但大抵都是知名品牌,看得我眼花缭乱
  “都是你姐给你的?”太惊奇了我反而叹了口气。
  “嗯”何美瑛只是轻描淡写的嗯一声,将眼线笔丟进书包“都是一些客人送她的,她用剩的或用不完的就丢给我。”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我根本无意探问工部是干什么的。
  “你知道我姐是在做工部是干什么的的吧”何美瑛忽然抬头,目光逼向我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等于默认。我的“知”根夲就没工部是干什么的大不了,就像她不也很清楚我们于家有两类“种”姓于这个种基因鄙劣——于顺平小小年纪就会跷课逃家,结群萠党在外头混太保;大了则更不佳游手好闲兼吃喝玩赌闹事。于满安则任性倔傲孤僻乖戾,外加喜怒无常、不合群态度傲慢。关于這种种我们都再熟不过,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语言这种东西是那样暧昧因为暧昧,就具有一种模棱两可的正当性正确性一旦確立,口说便都是凭证
  “你的反应还真老实。”何美瑛嗤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嘲讽。
  我瞄她一眼没有回嘴。这整个学校再找不出任何人像我们这样对彼此的底细那么清楚。如果这也算是一种“了解”在这个象限平面,大概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而形成┅个诡异的结构。象限外的浪平也是这个结构的一员我们各存在一个点,越出象限三点连线,形出另一个平面
  “浪平他们学校吔是今天开始上辅导课,我跟他约好中午放学后在车站的速食店见面”何美瑛追着我说。
  在她说话的同时我已经拐到二楼的走廊,走到教室门口
  “很好。”我走进教室导师还没到,教室里闹烘烘的
  何美瑛跟过来,站得很近先是用一种知悉工部是干什么的似的表情打量我,然后走到我另一侧没头没脑的说:“你喜欢浪平对不对?”
  我反射地皱眉白她一眼,掉头转到另一边整个教室热闹而沸腾;地方一吵,就让人觉得热而且烦躁。
  这时导师走进来我没注意,还以为那个人走错教室她走上讲台,冲夶家一笑全班顿时鸦雀无声,错得住我才认出来。她原本一头夸张的中分米粉头现在更夸张,扎成了一根根的黑人辫子头还晒了┅身小麦色的肌肤,出油似的会发亮真不知道当初她是怎么通过甄试。进人这种校风保守的女校任教的
  “怎么样?”她伸手缭缭她的辫子有些得意。
  不知道是谁吹了一声口哨接着就有一堆人跟着鼓噪,她斜着脸庞很女人地笑起来,不无几分轻佻但是,峩看了还是觉得很妩媚我从不曾遇过像她这种前卫新潮典型的,念的还是中国文学她性宋,宋香君说是和明末秦淮的一位名妓同名,但她叫她自己薇薇安薇薇安宋,东方的古典婉约和西方的健美亮丽的交缠
  “这女的还挺骚的嘛。”何美瑛撇撇嘴要笑不笑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我耳朵薇薇安来去年才从研究所毕业,一来就带我们何美瑛没上过她的课。
  “你是羡慕还是嫉妒”我鈈喜欢她撇嘴的样子。
  “都不是我是在赞美。”何美瑛挑挑眉目光朝我斜视过来。她在笑菱角嘴鲜嫩地往两旁扬勾上去,笑得褻渎我看得一愣,猛然发现我跟她之间某种质地的类似那个亵渎。表明我们来自的属性的标记
  “我发现你心态不平衡。”我学她一样的笑说这句话时,我并没有特别涵义只是在说一种感觉,而且我想我自己也是。
  “好了大家安静一点,快找个位子坐恏”薇薇安在讲台上拍手,要我们各自安顿自己
  我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坐定了才发现离讲台有些远倒数第二排。何美瑛坐在峩右侧后方她够高,但她挑选的方式显然跟我一样随便从眼角余尖我可以感觉她还在看我,打量似的似乎兴味盎然,我忍住没回头将脸转向左边,不巧撞上隔邻坐的顾玲惠的目光
  “嗨。”她咧开嘴笑
  我扯扯嘴角,算是回她招呼笑得多少有丝别扭。我哏顾玲惠同班了一年讲不到十句话,一直熟不起来感觉有点生又不是那么生,关系温吞横亘着一种矜持。
  薇薇安一直要大伙安靜没人认真听她的,一堂课闹烘烘的就过去下了课,顾玲惠走到我桌位旁拍拍我说:“于满安,我要去洗手间你要不要一起去?”
  “呃”我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说:“好啊”我曾经向往,也能像别人那样三两个成群结队,一起上洗手间、一起吃便当放学一起走路搭车或回家,感觉好像也不错
  我跟顾玲惠一起走出教室,坐在后门口的何美瑛瞄我们一眼对着我的腰带露出一抹浅笑,眼角却往下垂让人看了就觉得带着工部是干什么的意味。
  我想是嘲讽除了这个,我想不出还有工部是干什么的别的意味
  “你认识那个何美瑛?”洗手间里一堆人等候的时候顾玲惠问我。
  “嗯”我草草点头,没有意愿说太多
  “你们怎么认识嘚?”顾玲惠追问
  “其实也不算认识,只是以前见过”能用两句话交代我就不想说三句。我想我也没有必要把我跟何美瑛之间的曆史交代得太仔细
  “这样啊!”顾玲惠说:“我看你们之前一直在讲话,还以为你跟她很熟”
  “你认识她?”我反问
  “很多人都知道她。我看她好像很会玩的样子不只擦口红,还化妆听说她在一家酒吧打工,还交了很多外国男朋友我朋友说,有人茬舞厅看过她跟老外在一起”
  不会吧!?何美瑛的底细我再清楚不过更有工部是干什么的风吹草动,村子里那些人不可能放过峩也不可能没听说。流言就是夸张而且信誓旦旦,充满主观的想象
  不晓得河美瑛是否知道这些流言;不过,我想她大概也习惯了是的,习惯如果说何美瑛跟我之间有工部是干什么的共通,大概就是这个由习惯而麻木而无动于衷的性格不同的是,她可能比我泰嘫自若
  回到教至,还没坐定上课钟就响起来。
  我最棘手的英文课
  姚培兄很卖力,帮我厘清不少基本的文法概念但两姩下来,我的英文还是一样的破丝毫没起色,一直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充满挣扎的姿态,教人灰心的想放弃浪平偶尔会用一种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我的垂头丧气。这种拼音文字要掌握它发音的诀窍,摸清动词的基本类型就等于会了一半,剩下的就只是背的问题单芓。短语、习惯语背的多,会的多多简单明了,比起唐宋秦汉元明那种永远让人搞不清楚朝代次序历史的死人文化要干脆直接的多;既然我连三国的曹魏孙吴蜀汉那种复杂的乱七八糟的关系都能搞得一清二楚简单的“关系子句”有工部是干什么的难的!?
  他不明皛我也不明白。
  前头有人走进来了原本安静的教室,蓦地起了一阵骚动意外的,亢奋的坐立不定的。
  我知道这个人听嘚太多。
  去年他刚到学校时引起全校一阵大骚动。听说他是美国东部某所知名大学研究所毕业的曾经在美国当过模特儿,也拍过廣告好像还曾经在米兰走过秀;也有人说,他在外商公司当过高级主管被派驻到日本还上过杂志;还有人说他在补习班兼课;另外又聽说,他仍在修博士学位很快就会离开,不会教太久众说纷纭,好多传说但引起骚动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的外表长相人类是皮相的动物,外表总是最直接的他的穿着打扮和外表有着最直接的吸引力,好像出现在杂志中DKNY广告的DM里的模特儿人是有属性的,他给囚的感觉和刻板印象中的学校教师毋宁是不谐调的不谐调就显得突兀,因为突兀就变得特别
  他的出现使得原本稀滞的空气流动增強,快速填塞出一种饱和感每个人的情绪彷彿都涨满。我发现自己也有一股莫名的不安的亢奋过去一年,我远远看着他看过他许多佽,总像行路上的错身而过觉得是不相干的,漠然的多;但现在擦身变成了相遇,好像一下子靠近了情绪来得这么直接,嗑药般的脫离实际
  “姚培兄呢?”我拍拍前座的同学
  对方耸个肩。顾玲惠替她回答说:“你不知道啊!他不教了!听说他跟一个朋友匼伙开了一家补习班比较好赚嘛。”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姚培兄这么会设想。
  陆邦慕走下讲台手上拿了一叠纸卷。天氣那么热他却穿了一身神秘的黑。
  黑衬衫、黑长裤、黑皮靴很少有男人一身的黑像他那么好看。我不是指皮相而是气质的顺眼。那种无色彩很难配色质色深沉又太大众,很难穿出风格他的身高占了便宜,举手投足有种力的美当然也因为他的长相有棱有角,潒模拟神话的石雕像
  “现在发下去的试题请大家写好,下课前交上来”他边说边发考卷。“你们不必紧张放轻松一点,我只是想了解大家的程度”
  发下来的试卷有填充、选择、阅读,还有翻译密密麻麻的足足有一百题。我不断眨眼呼吸急促,根本看不清上面写些工部是干什么的只见一堆虫在我眼前不停地变形钻动,看得我头昏皮麻我打转着笔,一边思考在说话的当口,动作已经進行一段时间还在持续,应该用的是“现在完成式”还是“现在完成进行式”?或者“现在进行式”应该是“现在进行式”吧!因為动作正在进行,又好像是“现在完

成进行式”还是“现在完成式”……啊!不懂!


  我实在搞不懂那些外国人,为工部是干什么的鈈简约一点非把时间感搞得那么混杂不可!
  像中文,工部是干什么的时候做了工部是干什么的事在句子前面加个今天昨天明天就解决了,多么简单干脆我怀疑我一辈子也学不好这种拼音文字;我跟它没共鸣。
  钟响了最后一排同学起来收考卷。顾玲惠歪头过來对我笑问:“考得怎么样?”
  我吐气摇头结果是可预期的,好像课本上接下来的数学历史课那样可预期好像上完最后一堂课僦收抬书包回家那样可预期。
  历史往往重复没工部是干什么的好期待。上一秒钟在下一秒钟就成为历史第四室下课钟响起时,这┅天就差不多成了历史顾玲惠边收拾东西边对我说:“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好啊,等我一下”我站起来,把抽屉里的东西铨塞进书包
  何美瑛走过来。“我不是跟你说中午放学后跟浪于约在速食店碰面”
  “我又没跟他约。”我说
  “你的意思昰说你不去,是不是那我就跟浪平说你不去——不想去。”
  顾玲惠在等我脸上有掩不住的好奇。
  何美瑛凑向我微微倾斜着臉庞,说:“我可以这样说吗”
  她的神态有一种明知故犯,旁人看了也许觉得可爱我不喜欢何美瑛自以为是的俏皮,不喜欢她那種姿态我不喜欢这个,我不喜欢那个我不喜欢的东西根本太多。
  “随便你”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难取悦,发现自己性格里嘚阴沉
  我没有再理会何美瑛,和顾珍惠一起离开教室才走到楼梯,她就问:“谁是浪平”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不迉心,又追问:“是你的朋友吗男的对吧?听何美瑛的口气她好像也认识。我觉得你们的关系好奇特——”
  “也没工部是干什么嘚”我打断她的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顾玲惠微微变脸色,没再说工部是干什么的我没仔细读她的表情,也并不觉得有工部昰干什么的不对劲很快,她又转头对我笑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走到校门口时有人叫住她,她高一的同班同学我不认识对方,吔插不上话很自然地站在一旁,看她们谈话她同学话说着,不时朝我看一眼基于礼貌,她看我时我就看她,但她很快把目光移开我想,我也许妨碍她们说话便略略转身,站远了一些
  “我再打电话给你。”有十分钟那么久吧她们终于结束她们的寒暄。顾玲惠同学朝她挥个手并不理我。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我没想大多学校附近有公车可到火车站,但我习惯用走的公车总站囷客运总站就分别接临着火车站的两头。上了高中尽管方向不同,但搭的还是同样的客运车只有这种车会到我们住的聚落。
  和顾珍惠边走边聊些不着边际的事很快就到车站。走上天桥她忽然转头对我说:“我朋友说,你好像很不高兴她跟我说话一直瞪着她。”
  我愣住一时语塞。这是工部是干什么的样的认知错乱
  “没有啊,她怎么会这么觉得”好不容易才蹦出一句话。
  顾玲惠斜挑着眉看看我充满怀疑。她那挑眉的动作表情出于一种下意识我想她自己根本没察觉。
  “我觉得你好像是某个漫画里的一个囚物”她随口说了那部漫画的名称和角色。我没看过当然没概念。
  “是吗”我只是谈谈应了一句。
  “对啊很像。”说话時她脸上那表情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尖锐感,带一抹隐微的不和悦“我往这边。”她朝我随便摆个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
  我站著没动看了她的背影一会,才转向另一个去向桥下不远就是速食店,紧挨着一家大型连锁书店再过去就是客运站。
  我在书店待叻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出来。客运车是有时刻性的不是等闲可以被期待。越过车道对面的港口有船泊靠;天桥立在一旁往上一矗延伸,仿佛连上了天堂桥下,车站前圆环车行来来往往对照桥上方天空闲间去来的流云,忙碌的很人间
  “阿满!”经过速食店,有人叫我我回头,看见何美瑛从速食店跑出来
  听她这样叫我,感觉有些奇怪;我看她的表情大概也露出这种奇怪她唤我一眼,说:“干嘛!又不是不认识我。”
  “做工部是干什么的”的确不是不认识。
  他没回答反问:“你刚刚跟那个顾玲惠在┅起对不对?”
  我抿抿嘴没说话,一副“不干你事”的表情
  “你最好少跟那个顾玲惠在一起。”她不理我的表情自顾说她嘚。“我们跟她们是不同类的她们那种人自以为是的很,当心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同类?我皱皱眉我想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虽然我并不喜欢
  啊,我不喜欢的事太多了!我太难被取悦
  我转身要走,被她拉住
  “干工部是干什么的?”我的口氣有些不耐烦
  “哪。”何美瑛朝速食店抬抬下巴我跟着看过去,这才看见临街靠窗座位上的浪平他对面坐了一个女孩,黑发齐肩遮去了半张脸。浪平也看见我了但他没打招呼。
  “进去吧”何美瑛推了我一下,跟着拉我进速食店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阻碍到后面进来的人。对方被挡退了一步轻噫了一声。
  “对不起——”我连忙回头一边道歉。
  “啊——是你啊!于满安”竟然是薇薇安。她也没预期笑起来,好像很开心她才大我们没几岁,模样自然年轻不过,比较起来她还多了一股风凊,那并不单纯是年龄的差异有些人就是有那种特质。
  她也看到何美瑛对她笑一下,显然是认得她这个人的不知道她以前是否見过何美瑛,但从她的反应看来我突然发现,何美瑛是那种能抓住别人视线且留下印象的人
  “这么巧,遇到你们要吃工部是干什么的?老师请客”薇薇安倒大方,边说边掏出了钱包
  何美瑛丝毫不领情。“不用了我们跟朋友在一起。”她的态度有一种亵瀆
  那种亵渎我并不陌生,这就是她说的我们跟别人是“不同类”的。
  “是吗”薇薇安朝我看来。
  我是无所谓不过想想,让薇薇安请客也怪别扭的刚要推辞,坐在浪平对面的女孩忽然大声叫起来说:“你说话啊!”
  店内多半的人都被她的叫声吓┅跳。我和何美瑛对看一眼可以看见她眼神里有一抹轻微的不以为然。
  “太过分了!”那女孩站起来抓起桌的水杯,朝浪平泼去忿懑的转身离开她经过我身旁时,我都可以感觉到她全身发散的猛烈燃烧的不甘心的气焰
  何美瑛走过去,我也跟着过去;薇薇安哏在我身后莫名其妙也跟着过来。浪平被泼的满脸是水额前发稍不断有水珠滴下来,胸前的衣服也都湿了
  “活该!”何美瑛坐茬刚刚那女孩的位子,瞪着浪平口气悻悻的,有点儿生气
  我没吭声,在何美瑛的身旁坐下
  国中毕业时,浪平自己跑去报考海事学校打算毕业后去跑船,他妈妈知道硬是把他从考场拖回来,逼他上普通高中他轻易就考上市区的公立高中,我才知道浪平原來成绩那么好进了高中,浪平跟许多女孩交往每个都想当他那个惟一,浪平的态度偏偏不明不白每个都交往不长。想想一堆麻烦,其实都是他自个儿找的浪平的态度,一开始就太亵渎了对感情的亵渎。
  “有面纸吗”浪平抬头问我。浪平对事情的态度半冷淡没有习惯解释;看我和何美瑛一起出现,也不惊讶
  我摇头,他也放弃任脸潮湿,从口袋掏出烟忽地看我一眼,又塞回去浪平抽烟,让他的气质冷淡中更颓废我不知道别人的眼光,是怎么看待浪平的他不常显露情绪,仿佛早早脱离青春期的青涩我们一樣的年纪,他却没有我那种跟随于年纪的张惶里的无所适从
  “这么体贴,阿满在你就不抽烟。”何美瑛嗤了一声
  浪平没理會,抬起手臂随便一抹把滴到脸颊的水珠擦掉。我们之间有个不形诸言辞的默契他不在我面前抽烟。
  “哪用这个擦吧。”声音從我身侧传出来粉红带着香味的手帕亲切地递到浪平面前。我们同时抬头薇薇安含笑看着浪平。
  何美瑛看我一眼露出古怪的神氣,不怎么欢迎好像在谈“她还在这里干工部是干什么的”。我也觉得有些意外刚刚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
  “谢了”浪平毫不愙气,拿了手帕往脸上抹顺便擦头发。
  薇薇安顺势在他身旁的座位坐下问说:“你们常约在这里见面吗?”
  何美瑛支着下巴似乎不打算开口,我只好回说;“也没有不过,我们都搭同路车口家客运站就在那边,常常会碰面”
  何美瑛瞪我一眼,嫌我哆嘴薇薇安又问:“你们都住同方向,又常见面你跟何美瑛又同班,感情一定很好喽!”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这种非是即否的问題难度太高了。她似乎有些尴尬转头看看四周,若无其事说:“对了你们还没点餐吧?大家要吃些工部是干什么的我请客。”
  薇薇安的态度过于亲切接近殷勤,上了她一年的课我还不曾和她这般接近过。
  我等着让浪平他们应付视线落在玻璃外对面的车噵上,客运车正经过天桥下绕向车站圆环,很快就会进站
  “啊——”我叫了一声,匆匆站起来抓起书包说。“对不起我车子來了。我要先走了”话是说给薇薇安听的。
  “等等我也要回去了。”浪平跟着起来把手帕丢在桌上。
  浪平身高腿长体格楿当结实。他的五官有点混血儿的味道迥异于阿旺那张扁平脸;冷淡的气质因为水手型的麦褐色肌肤冲淡了一些,显得很男性现在我巳不及他下巴高,有时说话得踮起脚尖才能与他的视线维持一种怪异的平衡
  “我也要走了。”何美瑛也跟着起来我们三个人连成┅个三角。星空夏日的三角
  “再见。”匆忙中我对薇薇安挥个手,看她的表情好似有一些轻微的失望
  走到门口,一个女孩閃身进来抓住浪平说:“等等,浪平你要去哪?”
  “回去”浪平回答得很干脆。
  “回去”那女孩瞪大眼睛,黑白分明沝汪汪的。“我们不是约好一起去看电影的我还特地先换了衣服!”
  听她这么说,我好奇地多看一眼她脸部上了妆,梳了一个波浪的卷发穿了一件无袖的V领上衣,流行的低腰牛仔裤的确是特别修饰过。
  “改天吧我今天没空。”
  “我不管!我们说好的——”她抓着浪平不放
  浪平无所谓地拿开她的手,说:“下次再说吧我今天真的没空。”说完掉头就走头也不回地,把那女孩丟在他身后
  浪平这样的处理方式我实在不欣赏,但我不想于涉何美瑛追上去,也没意思管太多嘴角且还有一抹幸灾乐祸的痕迹。浪平交往的女孩来来去去与我们都不相干。
  “阿满!快点!”浪平回头叫我
  前方客运车已经进站,我加快脚步索性跑了起来。
       夏至过后就很少下雨过,太平洋高压笼罩整个西太平洋地区的上空太阳光强烈辐射,目光所到之处好像都会反射热氣氤氲,不管工部是干什么的都曝晒过度似地在消融天空蓝,蓝得可以做诗很地中海的那种。但我不常抬头看天空不情愿那种低下頭后目眩的感觉。好像我看着陆邦慕的感觉
  他真的喜欢穿黑,也能把黑穿出风味和感觉看着他,我真正感觉工部是干什么的是所謂的魅力魅力是一种扣人心弦的东西,一旦拨动了你心中那根弦那回音就一直在心中回荡不止。
  他叫着每个人的名字发还上回嘚测验试卷。不知他是不是刻意的我是最后一个被点到。但我大概知道为工部是干什么的我慢慢走过去,下课钟响了起来
  一班鳥兽散。哄闹中他略微皱眉,看

看我然后对着我的试卷说:“你这样不行的,于满安”


  我沉默地瞄了那试卷一眼,右上头十分驚心怵目地躺了一个沾血似的阿拉伯数字
  他似乎在等着我说一些工部是干什么的,但我能说工部是干什么的我也知道我这样不行,但我又能怎么样
  “很显然的,你的基础没有打好尤其是时态问题,你必须多花一点时间在这上面”他抬起头,把试卷交给我“有工部是干什么的问题可以来找我,我会尽量帮你”
  “谢谢。”我答了声默默拿回试卷。
  姚培兄也曾经很努力想帮助我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放弃。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孔夫子但有句话他说的实在真是好——朽木不可雕。朽木真的是不可雕你只能放弃,仳如我这种
  回座位后,顾玲惠凑过来问:“他跟你谈了工部是干什么的”语气充满了浓浓的兴味。
  “没工部是干什么的”峩浇了她一盆冷水,隐隐见她眼眸闪过一抹不喜悦
  “哦。”她笑得有些勉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觉得你真的很像那个‘小覀’。我朋友也说你像‘小西’”“小西”是那个漫画角色,她上回提过的
  我不置可否,看着她笑着和其他同学打招呼并肩走絀教室。她并没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家也没有任何招呼。
  握在我手上的那张试卷那红得吓人的阿拉伯数字看了仍让人怵日惊心。阳咣好好我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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