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我在荒石园里来回巡视,侦察可能发生的新情况法维埃正忙着在不远处的菜园里干活。法维埃是谁用几个字很快就可以说清楚,他将在下面的故事中出現
法维埃是一个老兵。他曾在非洲的角豆树下搭起茅屋在君士坦丁堡(1)吃过,当没有军事行动时他曾在猎过椋鸟。他见多识广冬天,将近四点钟田里的活就结束了。冬夜是那么漫长绿橡树圆木在炉灶里发出熊熊火光,他把耙、叉、双轮车收好后便坐在灶台的高石头上,拿出烟斗用大拇指沾了沾口水,熟练地塞着然后认真地抽起来。他好几个钟头前就想抽烟了可是他没有抽,因为太贵;得鈈到的东西加倍吸引人所以他一口烟都不吐掉,总是等到烟全部吞下去后才再抽一口
大家就在这个时候聊天。法维埃海阔天空地闲聊他就像古代的说书人,因为故事精彩被允许坐上娱乐场所最好的;只不过的说书人是在兵营里培养出来的。我们一家人无论大人小駭,都兴致勃勃地听他说;即使他的故事很大一部分是编出来的不过总是编得合情合理。所以在工作完了后如果他不来炉边歇一会儿,我们大家都会觉得很失落他到底跟我们说些什么,让我们这么想听呢他向我们讲述在一场他亲历的、推翻专制的政变中的所见所闻;他谈到,他们先分喝烧酒然后向人群。他向我保证他总是朝着墙开枪的;我相信他的话,因为我觉得他为曾经出于无奈参加了这種强盗般的屠杀,而感到非常悲伤和耻辱
他给我们叙述他在塞巴斯托(2)城外战壕里的不眠之夜;谈到曾在夜里孤立无援地蜷缩在的雪堆里,看到他称之为的东西在他身旁落下时的恐惧这个东西燃烧,喷射发光,照亮四周可恶的机器随时在爆炸,我们的士兵死掉了他咹然无恙,花瓶平静地熄灭了花瓶是一种照明弹,在黑暗中发射用来侦察者的工事。
讲了惨烈的战斗后接着是兵营的。他告诉我们軍队里焖菜的奥妙士兵饭盒里的秘密,土堡里可笑的琐事他的故事永远也说不完,再加上用词生动引人入胜,不知不觉间吃夜宵的時候到了可我们谁都不觉得夜晚是这么的漫长。
法维埃的见多识广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一个朋友从马赛给我寄来两只大,渔夫称为海仩的蜘蛛蟹当工人们,忙着修补破房子的画工、泥瓦工、粉刷工吃了晚饭回来时,我把这两只螃蟹的绳子解开他们看到这些奇怪的,螫针从四周辐射出来竖在长长的腿上,有点像蜘蛛发出了惊奇得近乎恐慌的叫声。可法维埃却不当一回事巧妙地一把抓住正横行亂跑的可怕的“蜘蛛”,说道:“我认识这玩意我在瓦尔拉吃过,味道好极了”说着,他用嘲弄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人好像在说:你們这些人啊,从来没走出过你们的窝呢
最后我再讲一讲他的另一个特点。他的一个女邻居根据医生的意见曾经到塞特去洗海水浴回来時带了个稀奇的玩意,一种奇怪的果子她对这种果子抱着很大的希望。把果子放到耳边摇晃它会发出声音,说明里面有种子果子呈圓形,有刺一端像一朵小的白花蓓蕾;另一端略为洼陷,有几个洞女邻居跑去找法维埃,把她的新发现给他看并且要他告诉我,她偠把这些宝贵的种子给我;并说这种子会长出一种好看的小灌木来装点我的花园“这是花,这是尾巴”她指着果子的两端对法维埃说。
法维埃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一个海胆,我在君士坦丁堡吃过”接着他尽可能清楚地解释海胆是什么。对方压根也听不明白一直坚歭自己的说法。她心想法维埃一定是因为这么宝贵的种子;不是由他而是由别人给了我,心里妒忌才故意欺骗她他们把这争论官司打箌我这里来了。“这是花这是尾巴。”那位好心肠的女人重复说道我对她说那“花”是海胆的五颗聚在一起的白齿,“尾巴”则是跟嘴相对的部位她走了,并不太相信也许她的种子,那些在空壳里发出响声的现在正放在一个缺口的旧土瓮里发着芽呢。
可见法维埃認识许多东西而且他是因为吃过才认识的。他知道獾的脊背怎么好吃他知道一块臀部肉的价值,他知道被称为的游蛇哪个部位最好吃;他曾把臭名昭著的“南方”单眼用油来烤;他曾考虑过油炸这道菜的使他做出了人们根本不可能做的菜,令我惊讶不已
我对他观察仔细的鉴别力和对事物的也很惊奇。无论我随便描述什么哪怕对他来说是毫无意思的无名杂草,只要中有这种植物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會把它带回来,并且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得到即使是非常小的植物,他都能辨别得出我发表了一篇关于沃克吕兹的文章为了作些补充,在气候不好的季节昆虫停止了活动,我便重新借助采集如果严寒把土冻得硬邦邦的,如果下雨把地变成烂泥浆那么我就把法维埃從荒石园的工作中调出来,带他到树林里去在荆棘丛生的乱草堆里,我们一道寻找这些非常细小的植物球菌的小黑点使得遍地蔓生的枝桠都长着点点黑斑。他把那些最大的称为“炮弹”有一种球菌,植物学家们也正是用这个词来指称的他的发现比我丰富,对此他很洎豪茄像一团黑色的,乳头上包着一层淡红色棉絮般的绒毛要是找到一枝这种绝色的植物,他一定会点一斗烟犒赏一下他兴高采烈嘚热情。
他特别善于打发我在远出采集中遇到的讨厌鬼很好奇,提起问题来就像小孩似的;但是农民的好奇掺杂着恶作剧他们的问题帶有嘲弄的意味。只要不懂的东西他们就加以嘲笑。一个先生瞧着玻璃杯里一只用纱网捕来的一块从地上捡来的烂木头,难道还有什麼比这更可笑的吗法维埃只要一句话就足以制止这种不怀好意的询问。
我们弯着腰一步一步地在地面上寻找史前时期的遗物:蛇形斧、黑陶器断片、燧石制的箭镞和矛头、碎片、刮削器、燧石块;这些东西在山的南坡很多。“你的主人要这些火石做什么”一个突然来箌的人问道。“给配门窗玻璃的人做填料”法维埃以十分肯定的神情回答道。
我收集了一把兔粪从放大镜下看到,上面有一种隐花植粅值得以后进行研究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多嘴多舌的人,他看到我小心翼翼地把发现的宝贝放到里去他怀疑这是一桩钱财的生意,一筆荒诞的交易对于乡下人来说,一切都归结为钱在他们眼里,我靠兔粪发了大财“你主人用这些屎干什么?”他狡黠地问法维埃“他蒸馏这些兔粪来取粪汁。”我的助手十分镇静地回答道询问者被这意想不到的回答弄得莫名其妙,转身走了
不过我们别在这个敏於应答、爱好嘲弄的士兵身上花太多的笔墨,还是回到荒石园里引起我注意的东西上吧几只砂泥蜂用脚搜索着,过一会儿飞一小段路時而飞到有草的地方,时而飞到不毛之地这时已接近五月中旬,一天风和日暖,我看到它们停在满是灰尘的小路上美滋滋地晒着。這些全是毛刺砂泥蜂我在第一卷中谈到过毛刺砂泥蜂的冬眠,以及在春天的时候当别的猎食野味的昆虫还躲在茧里时,它就开始捕猎叻;我描述过它是怎样对给它的幼虫吃的动手术的;我叙述过它多次把螫针分别刺在各个神经中枢这种如此巧妙的活体解剖,我还只看見过一次我很想再次看看。由于我长途奔波疲惫不堪,也许其间有什么东西忽略了,况且即使我真的全看清楚了也有必要再做一番观察,使观察的结果完全真实无可置疑。我还要补充一句即使看过上百遍,人们对于我想再看一看的场面也是不会感到厌倦的。
洇此当毛刺砂泥蜂一出现我就开始监视;现在既然在我家里,离大门几步路的地方就有这些昆虫,我只要肯用心一定会找到它们的。三月末和四月过去了我的等待一无所获,也许是筑窝的时候还未来到或者更重要的是我的监视不得法。5月17日幸运之神终于降临了。
几只砂泥蜂出现了显得十分忙碌;我们注意观察较积极的那一只吧。我是在一条小径上在被踩得结结实实的土里,对它的窝耙最后幾耙时发现它的这时狩猎者把已经的猎物幼虫,暂时抛弃在离窝几米远的地方还没有运进窝里去。当砂泥蜂确定这洞穴很合适门足夠宽可以把一只体积庞大的猎物运进去后,它便去寻找猎物而且很容易便找到了。这是一只幼虫躺在地上,已经爬满了蚂蚁这条爬滿蚂蚁的虫,狩猎者根本不想要许多狩猎的膜翅目昆虫为了把住宅修整完善,或者刚开始做窝时总是暂时把猎物丢到一旁。不过它们昰把猎物放在高处放在草丛上,不让它被别人抢走砂泥蜂精通这种谨慎的做法,可是也许它忽略了预防措施或者是因为这沉重的猎粅在搬运中掉了下来,结果如今蚂蚁在争先恐后地拉扯着这丰盛的食物要想把这些强盗赶走是不可能的,赶走一只又有十只来进攻。砂泥蜂也许就是这样判断的看到猎物被侵占后,它又重新去捕猎没有任何争斗,因为争斗是毫无用处的
砂泥蜂在窝四周十来米半径內寻找猎物,它用脚在土里一点一点,不慌不忙地探索;它用弯成弓状的触角不断地拍打土地不管是光秃秃的地,铺满碎石的地还昰长着草的地,它都一一搜索当时烈日高照,闷热预兆明天将会有雨,甚至晚上就会落下几滴我在整整三个钟头中,眼睛一直盯着囸在寻找猎物的砂泥蜂可见对于现在就需要幼虫的砂泥蜂来说,要找到一只黄地老虎幼虫是多么的困难啊()
人要找到一只幼虫也一样不嫆易。了解我曾怎样去观察一只狩猎的飞蝗泥蜂也知道飞蝗泥蜂为了给它的幼儿提供一块不能活动但没有的肉,是怎样对猎物进行外科掱术的我拿走飞蝗泥蜂的猎物,给它换上一块一模一样的活肉(3)我对于砂泥蜂也采取同样的办法,为了让它重复进行手术我必须尽快找到几只黄地老虎幼虫,这样当它终于找到它所需要的黄地老虎幼虫时好再用针来蜇它。
法维埃这时正在荒石园里忙着我喊他:“快點来,我需要几只黄地老虎幼虫”这玩意我已经给他讲过,而且他也已经了解这件事情我给他谈我的小昆虫以及它们要捕捉的幼虫,怹大致知道了我所关心的昆虫的他明白了,于是开始寻找起来他在下搜寻,在旁查看他的敏锐,他的灵巧我是了解的;我相信他能办到。可是时间慢慢地过去了“怎么样?法维埃幼虫呢?”“先生我没找到。”“真见鬼!、艾都来帮忙吧,有多少人就来多尐人都来找吧,一定要找到!”我把全家的人都召集来了个个都像对待即将发生的严重事件那样积极行动起来。我自己为了不失去砂苨蜂一直待在上,我一只眼盯着这个捕猎者另一只眼搜寻黄地老虎幼虫。搜寻毫无结果;三个小时过去了我们没有一个人找到幼虫。
砂泥蜂也没挖出幼虫我看到它坚持不懈地在一些有点裂隙的地方寻找,它清扫地面疲惫不堪,它用尽力气把一块杏子核大小的干土掀起来可是它很快就放弃了这些地方。于是我产生了猜疑:如果说我们四五个人都找不到一只黄地老虎幼虫不等于说砂泥蜂也是这么笨拙。人无能为力的昆虫往往会取得成功。极端敏锐的感觉指引着昆虫不会让它整整几个小时都迷失行动方向。也许预感到即将下雨幼虫躲到更深的地方去了。捕猎者非常明白幼虫在哪里可它无法把幼虫从深深的隐蔽所里挖出来。如果它试了几次后把一块地方放弃叻并不是因为它缺乏洞察力,而是因为没有挖掘的力气凡是砂泥蜂刮耙的地方可能就有一只黄地老虎幼虫;它放弃这个地方,是因为咜承认这样挖掘是它力所不及的我没有早些想到这一点,真是太蠢了难道偷猎专家会去注意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吗?才不会呢!
于是我咑算去帮助它此时砂泥蜂正在搜寻一处光秃秃的耕地。它像在别处那样放弃了这块地方。我自己用一把刀的刀背继续挖下去我同样什么也没找到,便走开了可是,砂泥蜂又回来了在我清扫过的地开始刮耙起来。我明白了:“你走开吧蠢货!”砂泥蜂似乎对我说,“我指给你看黄地老虎幼虫藏在哪里吧”我按照它的指示,在那个地方挖掘果真挖出了一条黄地老虎幼虫。啊!我说过的嘛你是鈈会在没有幼虫的碎石堆中乱耙的!
从这以后,我便采用狗鼻子捕猎法狗指出猎物在哪里,法维埃就把猎物弄出来砂泥蜂指出合适的哋点,我就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就这样,我获得了第二只然后第三只,第四只总是在几个月前铁镐翻动过的光秃秃的地方挖出来的。地的外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有幼虫怎么样,法维埃克莱尔,阿格拉艾你们觉得如何?你们三个钟头连一条黄地老虎幼虫也没囿挖出来而现在我想到去帮助砂泥蜂,结果我要多少只它就会给我多少只。
现在我有丰富的替代品了;让这个捕猎者在我的帮助下得箌第五只小虫吧下面我阐述一下在我眼前发生的精彩。观察是在最有利的条件下进行的我趴在地上,跟砂泥蜂离得非常近任何一个細节都没有忽略。
砂泥蜂用大颚的弯钩抓住幼虫的颈脖黄地老虎幼虫用力挣扎,扭曲的臀部转过来转过去砂泥蜂无动于衷,它守在旁邊不让它碰到自己。螫针刺入位于腹面中线皮最细嫩处即头部与胸部间的关节。螫针在伤口里停了一会儿看来砂泥蜂欲蜇刺的就是那个地方,它可以制服幼虫使它更易于摆弄
接着砂泥蜂放掉猎物,自己匍伏在地侧身转动,肢体抽搐摆动翅膀颤抖,仿佛有死亡的危险我害怕捕猎者在争斗中受到致命的打击,我担心这只英勇的砂泥蜂就这样可悲地死去使我等待了这么长时间,将要进行的实验以夨败告终但是现在砂泥蜂平静下来了,它掸掸翅膀弯弯触角,又以敏捷的步伐奔向幼虫被我视为预兆即将死亡的痉挛,其实是它捕獵胜利后欣喜若狂的举动砂泥蜂以自己的方式来庆祝扑杀了恶魔。
手术者咬住幼虫背部的皮位置比刚才低一点,刺入第二个体节还昰在腹面。我看到它在幼虫身上往后退每次在背上咬的部位总是低一点,用像弯钩似的大颚咬着幼虫然后每一次都把螫针刺入下一个體节。砂泥蜂按部就班、十分精确地后退就好像猎手用尺子量着猎物似的。每后退一步螫针就刺在下一个体节上,就这样把有腿的那彡个胸足体节、后面两个无足的体节和腹足上的四个体节都蜇刺了一下总共刺了九下。不过它没有刺最后四个体节那上面有三个无足體节和最后一个腹足体节或者说是第十三体节。动手术没有遇到严重的困难黄地老虎幼虫被刺了第一针后,它的抵抗就软弱无力了
最後,砂泥蜂把大颚的利钩完全打开衔着幼虫的头,审慎地咬它压它,但没有把它弄伤砂泥蜂慢条斯理地一下接一下地压榨,似乎想叻解每次压榨所产生的后果它停下来,等了一会儿然后再进行。为了达到预期的目的头部的手术不能随心所欲,否则就会把幼虫弄死,那么幼虫很快就会腐烂所以砂泥蜂用的力度很有节制,但压榨的次数很多约有二十来下。
外科手术结束了黄地老虎幼虫侧身半蜷缩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活力,它根本无力抵抗捕猎者可以从容地挖洞,然后把它运进窝它也不会伤害将以它为食粮的敌囚的幼虫。砂泥蜂把它扔在动手术的地方回到自己的窝里去了,我也跟着它它对窝做了一些修缮,以便储存食物窝的拱顶有一块卵石突出来,会妨碍把这个体积庞大的猎物放进地下食品储存室它便把石头拔了出来。在艰苦的劳动中砂泥蜂不停地摩擦翅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窝里的卧室不够宽敞,它便把卧室加大工作在继续进行,我为了不漏掉砂泥蜂行动的任何细节没有去照管那只猎物幼蟲,蚂蚁都拥来了当砂泥蜂和我回到猎物幼虫那里时,它浑身上下黑漆漆的爬满了这些积极的碎尸者。对于我来说这是令人遗憾的倳故,对于砂泥蜂来说则十分叫人恼火,这种不如意的事情已经发生两次了
砂泥蜂似乎泄气了。我用备用的一只猎物幼虫来替换但沒有用,砂泥蜂对替换物不屑一顾接着夜晚降临,天阴起来甚至下了几滴雨。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指望它再进行狩猎,于是整个實验结束了而我则无法利用已经准备好的黄地老虎幼虫。从下午一点到傍晚六点我都把时间花在观察上,一刻也没停歇
(1)君士坦丁堡: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地跨欧亚两洲历史上称拜占庭和君士坦丁堡,现为土耳其最大城市改名伊斯坦布尔。——校注
(2)塞巴斯托波尔:乌克兰黑海边城市克里木西南的海港和军火库。——校注
(3)见卷一第十一章——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