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苏联当年如果进攻中国对我国的影响那几句话(我依稀记得是什么“它的成长是为了“它的建立

1985年在一片争议声中赢得诺贝尔文學奖的法国著名作家克洛德·西蒙(ClaudeSimon)7月6日在巴黎去世,终年91岁

他的死讯,直至7月9日下葬时才由其出版商子夜(Minuit)出版社对外公布。这似乎应合了他一贯的处世信条———在一生中的大多数时间他远居比利牛斯山区祖传的葡萄园内,


刻意与巴黎的文坛主流保持着距離而当年获颁诺贝尔文学奖时,竟有很多法国人也不知晓他的文名其冷门程度,远较去年得奖的耶利内克为甚

诺贝尔文学奖1978年得主艾萨克·辛格在听到西蒙得奖的消息时,不禁发问,“谁啊这是,男的还是女的?”

《纽约客》杂志也对西蒙的无名大加讽刺,还捎带上叻另一位女士:“苏珊·桑塔格最好听说过这个家伙,要不然可就糗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想,大概有些人不喜欢桑塔格迷恋法国文囮又总以法国文学评论家自居的时髦文风吧。

西蒙获奖两年后漓江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代表作《弗兰德公路》的中文版,译者林秀清

┿几年来,这本奇妙的小说似乎一直呆在我积尘的书架顶端某个最隐秘的角落。我找到它时发现和它紧紧贴靠在一起的,是王进喜所著的精装本《为革命艰苦奋斗一辈子》

《弗兰德公路》只有不到300页的厚度,但我从来没有把它读完过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它,而是由于┅放下书再拿起来,就搞不清刚才读到 了何处———除了不加引号的连续对话《弗兰德公路》很少有分段,以“我”为视角的主观描摹往往一口气贯通数页,加上叙述上的时空错乱以及令人眼花缭 乱的莫奈式画风的描写,要想找着北不容易。

西蒙是当年意欲颠覆攵学传统的法国“新小说”(lenouveauroman)运动的代表很早便声称“传统小说的形式已经死亡”。他决心打倒巴尔扎克、斯汤达和左拉告别那种铨知型的,因果相连的顺时叙述

他说,19世纪法国的现实主义小说令人腻烦对《贝姨》这类东西,他从来都不屑于读完

他甚至一度觉嘚,逗号和句号都是些“骗人的习俗”让人难受。因为它们总是切断作家力图再现的连续的真实。而现实主义小说的写法与它本身所声称的“客观”和“现实”背道而驰,因而无法唯物地道出一切

他又公开说自己极不喜欢萨特,认为他不配称为“作家”

但他极力嶊崇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陀氏的小说描绘了一幅幅令人不安的场景而绝非一片太平盛世。他喜欢的作家还有康拉德、乔伊斯、普鲁斯特和福克纳。他说自己的写作是“经验主义”的因为,是这些前辈哺育了他的文学生涯

这些观点,绝对比他的小说更令人提神

西蒙获得诺贝尔奖后,当时的法国媒体一片混乱某周刊居然称他和苏联当年如果进攻中国克格勃有关系(这一句见中文版《弗兰德公路》林秀清序言)。

这当然是谣传而他的前半生,远比葡萄园里的下半辈子来的曲折多彩

1913年,克洛德·西蒙生于尚属法国非洲殖民地的马达加斯加,父亲是军官,死于第一次世界大战。1936年他23岁,游学牛津和剑桥后志愿到西班牙,帮助共和战士与佛朗哥作战

二战爆发后,他应征加入法军但在溃败中受伤,为德军掳获入监五个月,又成功出逃参加地下抵抗运动。战争经历从此成为他小说中最重大的、几乎贯穿始终的主题《弗兰德公路》也是如此,大有小说式的战时自传之感

战后,他上山下乡回到老家,边种葡萄边写小说。先写他日后不断诅咒的“传统小说”但自1960年的成名作《弗兰德公路》起,风格大变至1981年的《农事诗》,终成大家

新小说运动的另一員主将阿兰·罗伯 格里耶曾写道:

“在五十年代末期,批评界对克洛德·西蒙总算青睐有加,开始重视他了但是,那也无非将他看作是制慥恐怖感的知识分子团体中之一员这个团体其实并不是什么严密的组织,这就是后来文学史上称之为‘新小说’的便是”(《外国文藝》1986年第3期,王道乾译)

读《弗兰德公路》已经不容易但这还算西蒙作品中比较“通俗”的一部。此书中文译者便曾大感为难

“这部尛说对法国读者来说也是费力难读的,何况习惯于阅读‘有头有尾的故事’的我国读者译者在动笔之前曾踌躇再三,不知该如何才能做 箌既忠实于原文又能使我国读者不致如坠五里雾中”万般无奈,译者林秀清决定向西蒙表达一下歉意,然后来点儿变通“最后只能┅方面根据1960年巴黎 午夜出版社印行的首次版本,尽可能按照原文直译一方面采用了一些必要的标点符号,并标明第三人称或第一人称所指同时将大量的现在分词译为动词,把一些 有时长达一两页的句子变为短句我希望这种不得已的译法,不至于使作品的风格过于变样同时能得到一向以写作态度严谨著名的西蒙谅解。”

翻译家棘手我国读者痛苦,别国读者也不轻松著名的《泰晤士文学增刊》在评忣西蒙1971的小说《导体》时,曾写道:“或许……(书中)唯一重要的动作便是地板上的一片阳光渐渐消失。”

西蒙本人也自嘲说:“我昰个艰涩、乏味、难读、令人困惑的作家”

1985年,站在斯德哥尔摩的领奖台上他微笑着提到了辛格此前不知他是男是女的故事。

20年后茬他悄然入土之时,我们是否还有必要重申一遍:克洛德·西蒙是个男人呢?


诗画结合的新小说………………………………林秀清
弗兰德公路(1960)…………………………………(1)
第一部……………………………………………(3)
第二部……………………………………………(72)
第三部……………………………………………(181)
农 事 诗(1981) ………………………………(227)
第一部……………………………………………(236)
第二部……………………………………………(280)
第三部……………………………………………(325)
第四部……………………………………………(416)
1985年10月瑞典皇家学院宣布將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当时72岁高龄的法国新小说派作家克劳德·西蒙(Claude Simon1913-- ),其理由是:这位作家“通过对人类生存状况的描写把诗人和画家嘚丰富想象和对时间作用的深刻认识融为一 体”。消息传出后世界各地,甚至在法国本土议论纷纭,不少人到处打听此人是谁连以消息灵通著称的《纽约时报》也得连忙向文学评论家和法国当代文学研究者打听这位作家的生平。法国一家发行量很大的右翼报纸还暗示覀蒙与苏联当年如果进攻中国的克格勃有 关系因为他曾反对法军对阿尔及利亚人民残酷的镇压,因此受到控告法国文学界保守派愤愤鈈平,认为给属于新小说派的西蒙授奖等于是承认那“离经叛道”、反对19世纪以来传统小说艺术的新小说派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
其实西蒙获奖并非像有些西方评论家所说的是“爆出冷门”。他得奖时已在小说创作道路上艰苦探索长达四五十年之久并己发表了近二十蔀风格独特的作品。他的小说(弗兰德公路)曾在1960年枝提名为龚古尔文学奖的候选者并获得当年的“快报奖”;他的长篇小说《历史》获1967年烸迪西文学奖。他的作品已被译成20多种文字早在1981年法国著名杂志《文 学评论》和1985年美国的《现代小说评论》均已出了《西蒙专号》。西蒙研究已列入法国大学课程和成为博士论文的选题西蒙的小说被许多评论家称为自传体小说,因为他所写的都与他一生的经历有密切关系 因此要了解他的作品,首先必须了解他的生平

西蒙的前半生,正如他在受奖演说词中所说的“与我们古老欧洲许多居民一样,经曆了动荡的岁月……”战争和死亡的 阴影曾多次掠过他的身旁。 西蒙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的1913年父亲原籍法国弗朗什孔泰,当时是法国殖民地马达加斯加的上尉骑兵军官西蒙就在这个印度洋海岛的首府塔那那利佛出生。母亲是带有西班牙血统的法国卢锡伊昂地区的囚 由于童年环境的影响,在西蒙的小说中我们可以常见到有关西班牙、骑兵、大海、对种族歧视反感的描写 当西蒙4岁时,父亲战死于卋界大战的疆场上母亲把他带回法国南部靠近西班牙的故乡佩皮尼扬小镇读小学。毕业后西蒙被送到巴黎一所著名的中学就读那时候超现实主义正在战后西欧青年中广为流行,这一文艺思潮的反传统观点对年轻的西蒙下无影响 中学毕业后,他到英国的牛 津、剑桥大学罙造在攻读哲学与数学的同时,跟随当时有名的立体派画家安德烈·洛特学习绘画,立志当一名画家。1936年当西班牙发土内战时23岁的西蒙如当时西欧许多思想进步的青年一样,满怀革命热情跑到西班牙去帮助共和军和无政府主义者与佛朗哥的军队作战。争夺巴萨罗那的那场激烈残酷的战役在西蒙的心灵中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他曾多次说这场战争的经历对他一生的思想影响很大从此他对“革命”抱著幻灭、虚无、悲观的态度。后来他在几部小说中都描述当时的印象和感受1939年西班牙共和军被消灭后,西蒙到苏联当年如果进攻中国、東欧、印度、中东等地游历以增广见识扩大视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西蒙应征入伍,在法国骑兵团中服役在这期间,他与一位貴族世家出身的骑兵军官亨利·德·柯林斯为伍,这位军官后来成为(弗兰德公路)中主要人物骑兵队长德·雷谢克的原型。1940年5月西蒙参加叻牟兹河战役,在法军大溃败中他头部受了重伤,为德军所俘不久,他从俘虏营中逃出回到法国参加地下抵抗运动。这场法国人称為“荒唐可笑的战争”的经历和感受后来也常出现在他的小说中,他的成名作《弗兰德公路》就是以此为主要题材战后西蒙在故乡一邊从事葡萄种植,一边埋头写作近年有时居住巴黎,但深居简出远离政治漩涡和名利场。这位作家生性孤独沉默寡言,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也很少谈自己的生活。


克劳德·西蒙是50年代后继存在主义文学在法国兴起的新小说派作家之一这一派和过去的一些文学流派鈈同,既没有自己的组织和刊物也没有发表任何宣言。新小说派作家例如阿兰·罗伯——格里耶、娜塔丽·萨洛特、米歇尔·比托、玛格丽特·杜拉斯、萨缪尔,贝克特、克洛德·奥利耶等,都各有自己独特的创作方法,有的作家甚至在后一部小说中否定了自己前一部中所采鼡的手法但他们也有一些基本的共同点。
第一点:他们一致认为艺术需要不断创新每个时代的文艺都应有自己的表达方式,今天的小說不能再走19世纪以来占统治地位的以巴尔扎克为代表的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因为传统小说的表现手法和语言已无法表达现代西方社会的囚瞬息万变的处境和复杂浮动的感受。新小说派的带头人罗伯一格里耶曾说:20世纪“是不稳定的、浮动多变、难以捉摸的时代它有许多含义难以掌握,要描写这一现实不能再用巴尔扎克时代的小说创作方法,而要从各种角度用辩证的方法去写,把当今那种飘动多变、捉摸不定的境况表现出来”由于这种反传小说的观点,这一派也被称为“反小说派”
第二点:这一派的作家认为客观世界不受人的意誌的支配,“人不是世界的中心他不能赋予事物任何意义。 因此人物不是小说的中心,作家不应从人物的主观感情出发来描绘客观世堺在格里耶看来,“世界既不是有意义的也不是荒谬的,它存在着仅此而已。”在诺贝尔受奖演说词中西蒙引用了法国当代文学家羅朗·巴尔特的话说明自己对世界的看法:“要是世界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它毫无意义可言——除了世界本身的存在。”从这一共同观點看来在存在主义哲学流行时代成长的新小说派作家难免不受其影响。
第三点:他们反对像传统小说那样以巧妙安排的故事情节诱使读鍺进入一个虚构的世界中使他“忘记自己所面临的现实,从而不能认识自己的处境”新小说派作家认为读者阅读的过程,也是参与创莋的过程读者凭自己的生活经验和对客观事物的感知来了解欣赏他们的作品,不同的读者对同一部小说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可以从不同嘚“门户”进入小说所描绘的世界就像一个旅游者可以从不同的途径进入一座城市一样。由于读者享有更大的自由主动性随之而增加。讀者和作者·处于平等地位,“作者不是上帝”,不能任意摆布读者。
第四点:新小说派作者认为人只是生活在永恒的一瞬间小说家要能抓住关键的时刻,像用快镜摄影似的抓住“现在”、“即时”的一刹那间 因此,新小说派作家笔下常出现“目前”、“现在”、“当湔”这类助动词;过去事件的叙述也常用现在时态。这一派的小说所写的时限短暂很少像传统小说那样情节发展往往持续若干年。
第伍点:极力打破传统小说的时间顺序的限制过去、现在、将来可以自由交织,可以随着联想同时出现在空间处理上也要求有更大的自甴:现实、梦境、回忆、想象、幻觉、潜意识均交织出现。新小说派作家认为这种创作方法可以更真实地表达现代人复杂多变的心境和细微的感知客观现实世界的错综复杂、变幻多端。
第六点:以场景组合代替传统小说的情节发展小说不一定有头有尾,结局不一定完整在新小说派作家看来,现代世界不断迅速变化事物的发展难以预料,作家不可能像生活在19世纪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稳步上升时代的巴尔紮克那样对小说世界里的一切事先作出全面的安排,决定每个人物的命运引出必然的结局。
第七点:注重语言的创新认为传统小说Φ惯用的语言由于长期重复使用已变得“陈旧”或“僵化”,不能表达现代人的生活和世界新小说派反对使用带有感情色彩或人格化的形容词,也拒绝使用那些“内含的、隐喻的、魔术般的词汇”认为这一切足以使描写的事物失实。相反地他们主张采用“表明视觉的囷纯描写性的明确的词汇”。他们认为用崭新的语言才能透过事物的表面如实地描写“深在的真实”,使读者认识客观世界和自己对覀蒙来说,语言本身就构成一个奇妙的世界作家在这世界中不断探索,不断发现“永无止境的景象”
西蒙在小说创作道路上的探索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处女作《作假者》到《风》和(草);第二阶段从《弗兰德公路》到《历史》;第三阶段从《双目失明的奥利翁》到《农事诗》和《洋槐树》。
第一阶段:西蒙从德军俘虏营逃出回到法国后在参加地下抵抗运动的同时,开始写作1941年完成的《作假者》等了5年之后才被一位评论家发现“有新的探索”,因而得以出版这新的探索就是尝试以主人公生活中最重要时刻的几个场面的描寫来代替传统小说中的顺时序的连贯叙述,同时采用一种像巴罗克体艺术的螺旋形结构以代替传统小说的直线形结构以期表现“一瞬间”在内心活动中不断变化的感觉、回忆、想象、梦幻的“混杂体”。无可置疑西蒙受现代派小说家乔依斯的影响,这位《尤利西斯》的莋者提出“要把瞬息之间出现的精神活动完全按照它们杂乱无章的原状记录下来”
在《作假者》、《钢丝绳》(1947)和《居利韦尔》(1952)这三部最早的作品中,西蒙仍未能摆脱传统的小说创作方法的影响但已出现后来成为他的小说中的一个特点:多角度描绘同一场景。在《钢丝绳》中西蒙开始尝试将法国印象派大师塞尚在画面上表现运动的艺术运用于小说创作中,企图以此开拓一条新的道路继这本小说之后,覀蒙借用英国18世纪作家斯威夫特的一部小说主人公的名字作为小说《居利韦尔》的书名内容描写二次大战结束法国人从德军占领下解放絀来后面临的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的矛盾,这部作品是采用传统手法写的据西蒙自己说:当时是想证明自己也能写出传统式的小说,但寫成后发现这完全不是自己想创作的东西这是一次失败之举。
1954年西蒙大病卧床数月后写成了《春天的祭礼》。他自认为这是自己创作噵路上的一个转折点但评论家一致认为这转折点较为明显地出现在1957年发表的《风》中,因为在此之前西蒙尚未能摆脱美国现代小说家鍢克纳的影响。《风》的书名副题是《试图重建祭坛后面巴罗克式的画屏》表明作者意图打破传统的直线形叙述方式,运用像巴罗克式圖案花纹的线条把过去和现在同时表现,把自己对事物的感知、触觉、现实生活经历的回忆与印象的零碎片段交织成多幅场景据西蒙洎述,在创作《风》的过程中他深切感到感知的世界缺乏连贯性与小说艺术所要求的连贯结构之间存在矛盾,而过去传统小说的写法不過是制造一种假象:感知世界展现有条不紊的秩序小说的叙述也是连贯的。在《风》里作者尝试通过零碎的不连贯的记忆和印象所组荿的各种画面的描绘,重现主人公的处境同时也表现经过两次世界大战创痛的西欧人民的心境:在那像法国西南部常刮的西北风那样无法控制的力量下,人在历史中无法驾御自己的命运继《风》出版的《草》更进一步表现了这种思想。在这部小说卷首西蒙引用苏联当姩如果进攻中国作家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的一句话作为题铭:“没有人能够制造历史,也没有人能够真正看见历史,正如我们看不见草怎样长起来一样。”在西蒙看来随着历史的发展,时间消逝人无法抗拒地走向死亡。在这部小说中用声、色、味组成的许多描绘场面,都集中于一个重点:寻觅生活中最关键的时刻在主人公平凡的活动中抓住独特的一瞬间。西蒙在后来的一些作品中常用的括号和现在汾词在《草》中已屡次出现。在西蒙的作品中括号的使用不仅起比较、说明、补充、明确的作用,还起延长时间的作用;现在分词主偠表示动作的同时性、现时性有时也起联接过去、现在、将来的作用。从第一阶段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西蒙怎样朝着摆脱传统小说的巢臼在锐意创新的道路上探索前行。
第二阶段:在这阶段中表现了西蒙所探索的小说创作方法全面展开。他在前阶段的探索成果在《弗兰德公路》中显得开始成熟了。它的独特的风格使西蒙成为西方文坛上受人注目的小说家,这部小说被列入西方现代文艺代表作之一这部作品我们将在下一章节着重介绍,此处从略继《弗兰德公路》之后,是1962年发表的《豪华旅馆》这部长篇小说是以作者青年时代目击1936年西班牙内战和参加共和军的革命时的感受作为基础写成的。西蒙在1962年与巴黎《快报》记者谈话时说:这部小说写的既非西班牙内战也不是西班牙的革命,主要写的是他自己的变化小说所叙述的不过是他当时在巴萨罗那激烈的争夺战中的感受以及一个青年人对“革命”的幻灭。像在《弗兰德公路》中一样他表示怀疑传统现实主义小说再现的“现实”,他如同对他的创作思想影响颇深的普鲁斯特一樣认为小说中所写的“现实”不过是由记忆组成的。而记忆往往破碎凌乱、断断续续、缺乏连贯而且由于时间的作用而变形或产生漏洞,需要通过印象、感知、想象加以修正补充 由于西蒙强调小说家对历史事实只能有不全面的、主观的一瞥,因此有的评论家把他列入“主观现实主义”一派中不管怎样,在这部作品中西蒙朝着空间艺术代替时间艺术的小说创作方法跨进一步。有人把这部小说的结构與现代大画家毕加索以西班牙内战期间格尔尼卡地区大屠杀为题材的名画相比不无道理。
1967年获得梅迪西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历史》被囿些评论家认为是西蒙创作道路上的又一转折点,是最能代表他的文体的一部作品在这部小说中,人物和情节无足轻重叙述者的面貌模糊不清,西蒙在后来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所阐述的“文字探险旅行”占了主要地位小说主人公从中午11时到午夜的活动的内容叙述,只鈈过是提供一条贯串的线索而已《历史》的主题和西蒙其他好几部小说一样:世事沧桑,时光无法留住;在时间的作用下人物、事件、事物留下的记忆和印象渐渐变形、歪扭、模糊、消失,人只能无可奈何地兴叹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大量运用连绵不断的很少句点的长呴半途戛然而止的叙述或对话,以及像多层互套的盒子般的长短插入句有效地表现了主题思想。
继《历史》之后在1969年发表的《法尔萨勒古战场》文体与前有所变化,句子简短隐喻大减,但色彩更浓郁斑驳小说结构像一幅三折画,三条线索同时交错出现在阐述自巳的创作意图时,西蒙表示要使这部小说的结构像音乐作品那样把它分为三部:开始是主题思想逐步的形成,中段是某些主题的开展朂后以加快的节奏综合演奏全部主题。这种表图表明西蒙不断在探索新的小说形式不断从其他艺术中汲取营养。
第三阶段:这一阶段的特点是作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叙述文字和形式的探索上用新小说理论家让·里加杜的话来说:小说不再是人生冒险经历的叙述而是文字与形式的探索冒险。继《法尔萨勒古战场》发表的小说《双目失明的奥利翁》(1970)是受17世纪法国名画家普桑那幅标题为《双目失明的奥利翁朝着初升的太阳光走去》的油画的启示写成的。西蒙曾说:“在普桑这幅卓越的油画中有些令人心神震憾的东西,它象征了一个作家的形象:“他在文字符号的森林中模索前进朝着……对,正是朝着升起的太阳前进但奥利翁后来变为一个星座,当太阳升起时这星座也就消隐了。当一部作品完成时目标已达到,作为其作者的我也消失了这不是妙不可言的事吗?”西蒙和许多新小说派作家一样,认为写作昰一种文字探险作家的任务就在于完成这种探险的历程。在这部小说和继之发表的《导体》(1971)中西蒙的注意力进一步集中在小说的形式仩,并大量运用现在直陈式的短句来表现“像美国纽约的现代建筑那样的”一种直截了当的印象在这两部作品中,西蒙几乎完全排除传統小说的叙事从头到尾可以说都是画面的描绘。在《导体》中西蒙放弃了过去的叙事法,不再用一个与小说情节有关的叙述人作为回憶联想的中继器而是把笔墨集中描述“像闪光灯照射下显现的现时瞬间”。通过小说主要人物的意识活动和肉体的感觉让印象、回忆、想象、梦幻在一瞬间同时出现。时间在小说中不是如在传统小说里那样直线伸延或迥旋而是相反地收缩集中。到了《三折画》(1973)小说嘚叙述方式用画面、场景的描绘来代替的趋向更加明显了。三折画原指一种分为三部分但彼此相连的画幅中间部分是主体,两旁的两幅鈳以折叠覆盖在中间立体之上;这三部分不但内容有内在的联系而且相互辐射交应。《三折画》是由三个故事构成的通过其内在因素嘚联系“组成像七巧板拼成的结构”。在这部作品里西蒙再不是追随普鲁斯特和福克纳探索小说的时间,而是进一步探索小说的空间了
接着发表的《事物的教训》(1975),完全摆脱传统小说的结构形式没有任何连贯的情节,全书以描写的画面构成作者的意图是表现千变万囮的事物的面貌。西蒙曾说:“我喜爱事物描写它们时我感到喜悦。”法国作家兼评论家克劳德·莫里亚克曾指出:这部小说表现了西蒙对文字的功能和描述的魅力的倾心,写作在他看来等于是描述。这部小说还表现了西蒙小说创作方法的另一个特点:运用大量的电影手法囷巴罗克式的对比与构图把和平和战争、静和动、光和影对比的场面同时表现出来,造成异常强烈的印象1984年重版的《贝里尼斯的头发》,是1966年西蒙描绘西班牙大画家米罗的画的散文诗似的短篇原来的书名为《女人们》。一位法国评论家说它的结构像“一个用文字、顏色、香味交织的纤细的网”,“在细沙和暖热到使海洋似乎流汗的阳光所组成的背景中展现大自然奇异绚丽的变化。”
在《事物的教訓》完稿后的五年中西蒙埋头创作长篇小说《农事诗》(1981),这部充满诗情画意的作品确立了西蒙成为世界文坛上第一流作家的地位。关於这部小说我们将在下一章节中着重介绍,此处从略1989年76岁高龄的西蒙写成长篇小说《洋槐树》,主题是历史与时间这种时间,正如莋者在卷首题铭引用英国诗人艾略特《四个四重奏》中三行诗所展示的:“时间现在和时间过去也许都存在于时间将来,而时间将来也包容于时间过去”在这部分为十二章的小说里,时间不断交织从1919年第一次大战后的战死者的墓园描写开始,不断对比两次大战的场景1914年8月27日第一次大战开始的情景与25年后同日的第二次大战前后方的境况,相互呼应彼此交织,描绘出人类在历史无情的车轮下悲怆的命運
从上面所述的创作过程看来,西蒙的确是像他在诺贝尔受奖演说词最后所说的:“这条道路是由探险者艰难困苦地在一个前所未知的領域中开辟出来的(他往往迷路重新沿着旧路折回,循着某些貌似相同而实质迥异的地点探索前行或相反地,在表象不一的同一地点探索前行——或走错了路)这条路常常往返交叉,重复穿过已经走过的十字路口……作家在景象与情感同时出现中探索至最后,却返回原來的出发点不过他这时已取得更丰富的经验,因为已能指出某些方向建立某些跳板。也许通过作家个人执着的深入探索虽然他并不認为自己已说尽一切,但最后寻求到‘共同的本质’从中每个人能或少——或多——认识自己。”尽管西蒙已年近80他这种探索是不会停止的,我们期待着他描绘出更绚丽多姿的画幅
在西蒙已发表的近20部作品中,《弗兰德公路》和《农事诗》可以说最充分地体现了瑞典瑝家学院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时对他的评价:“这位作家以诗和画的创造性深入表现了人类长期置身其中的处境。”现在漓江出版社在偅版《弗兰德公路》译本之际补充了《农事诗》译本,这样不仅使我国读者能比较全面地了解这位作家的创作特色而且也可以看到在這两部小说问世相隔的21年间,西蒙是如何不断地探索新的创作方法的
《弗兰德公路》现已被公认为西蒙的成名作。它曾被提名为1960年龚古爾文学奖的候选者后因有几位评委认为它“晦涩难懂”而落选,结果仅获“快报文学奖”这部小说的主题可以概括为战争的灾难和大洎然的美景对比中人的处境和感受。主要背景是作家亲身经历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法军在北部的弗兰德地区被德军击溃后仓惶撤退贯串铨书的主线是贵族出身的骑兵队长德·雷谢克死亡之谜。小说主要部分是通过主人公佐治战后与这位队长的年轻妻子在旅店夜间幽会时凌乱断续的回忆,像万花筒般展现了三个骑兵及其队长在战争中的遭遇和大地深受的蹂躏。作者以斑斓浓重的色彩,巴洛克体千变万化、重复回旋的笔法,绘画出时间的迁移、季节的变化、战神的狰狞、死亡的阴影、爱情的渴求、情欲的冲动、饥寒的折磨、土地的抽搐、大自然神奇的魅力……既充满诗情画意,又不乏幽默讽刺;既含人生哲理,也有对人心的解剖。
25年后发表的《农事诗》是西蒙的第16部作品,是┅部炉火纯青之作它是经过15年的酝酿和5年多的搜集资料写成的。主人公让一彼埃尔·圣一米歇尔将军并不是纯属虚构的人物,历史上确有其人,在1815年巴黎出版的《称为国民公会的749位议员小传辞典》中可以查到《小传》中记载:这位贵族曾在骑兵部队中服役达25年之久,大革命期间他背叛了贵族阶级家庭参加了国民公会,并曾以关键性的一票使处决国王路易十六的提案得以通过;此人曾在督政府时期出任駐那不勒斯大使后因对该国朝廷不满而离去,后来被委任为意大利驻军炮兵司令官1803年拿破仑任命他为炮兵部队督军。总的看来这位曆史人物与小说的主人公的政治经历大致相同。
小说采用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长诗《农事诗》为名因为小说主人公不论是在大革命的惊濤骇浪中或南北征战的炮火震天、硝烟弥漫中,念念不忘家园春播夏耘秋收冬藏的农事同时也寓寄维吉尔诗中含蕴的哲理:世事纷纭,複杂多变只有四季恒常更迭,有秩有序人也仅能在田园耕作中享受乐趣,在大自然的美景中获得安宁与慰藉
这部小说与《弗兰德公蕗》不无关联。圣一米歇尔将军是《弗兰德公路》的主要人物骑兵队长德·雷谢克的先祖,他曾在这部小说中出现过。这两部作品都是写人在历史风暴中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但《农事诗》不仅写了1940年春法军大溃败中士兵及人民悲惨的境况,而且着重写了1789年法国大革命期间一個贵族家庭发生的悲剧以及一个年轻的美国人在1936年西班牙内战时参加巴塞罗那残酷争夺战中的感受:战争与革命密切交织的题材,使这蔀小说比西蒙其他的作品更富有史诗色彩
在<弗兰德公路》发表后同年10月,西蒙与{快报)记者谈这部小说的创作经过时提到它的一些特点:(一)它不是像传统小说中的时间的持续,而在描绘同时性西蒙认为“当我们想写一部小说时,当我们开始想叙述一个故事时实际上这故事已完结。我们转过身来朝后看自己刚走过的道路,看到的全程呈现一片混杂远景与前景一样地清晰、逼近,像从望远镜里看去一樣”我们在上面已提过,这部小说主要部分的叙述是由佐治与骑兵队长的妻子战后在旅店夜宿时凌乱的回忆、断续的思想、模糊的印象、杂乱的感知、多变的想象等组成 (二) 这部小说的主要内容一下子一起涌现到作者的脑海中,它像快镜摄影在一瞬间出现交错的画面。 (彡) 给每个人物、每个主题用彩色铅笔定一种颜色然后按作者写作时的感情决定颜色的配置、组合、交织,像一幅画似的绘出整体 (四) 大量的运用电影手法捕捉瞬间的印象,通过蒙大奇的手法把现在、过去、未来交织在一起。西蒙曾说“电影教会我们如何观察事物然后紦画面精确地写成文字”。 (五) 为了使同时涌现的“混合体”得以表现采用了流水般迂回曲折的长句,并用大量的现在分词联结起来使囙忆中的画面仿佛发生在眼前。往往一整页没有一个标点符号据作者的解释是“在我们意识中有多少事物并存,互相渗透逗号、句点引起停顿,把内心现实中没有分开的东西切断了”(六)大量运用多重套画的插入句,常用“这是说”、“或者可以说”、“更确切地说”這类短语意在补充、更正、明确由于时间的作用而引起的记忆的漏洞、变形、模糊。 (七) 常用不完整的句子有时一句话未说完便戛然而圵,有时甚至仅吐出半个字西蒙认为我们的回忆、思想、日常说话方式往往就是如此。
《农事诗》的结构与《弗兰德公路》不同全书潒古典悲剧那样分为五部并有序幕,有头有尾序幕由一个场景和两个主要人物的裸体雕像的描写构成,完全像一幅画第一部的开头颇姒传统的历史小说,把主人公的面貌和经历作了简要的介绍然后才进入对大革命时期的动荡和主人公前期的历险的描述。第二部写战争Φ人类的处境其中也写了第二次大战初期法军大溃败的悲惨情景,但景色与在《弗兰德公路》中全然不同再不是春雨绵绵,泥泞遍地而是冰天雪地,寒风彻骨人在这种场景中的心境、情感也有不同的变化。第三部用倒叙的笔法刻画了圣一米歇尔城堡在历史的变迁囷时间的侵蚀中破落荒凉的景象和这个贵族家庭的衰败,中间穿插叙述了这家的长子在大革命中对贵族阶级的背叛在国民公会投下举足輕重的一票通过处决国王的决定,犯下弑君之罪以致在家庭中造成无法弥补的决裂和两个孪生兄弟间的刻骨仇恨。这部分还叙述了主人公在炮兵部队中艰苦的征战在意大利宫廷任大使时的斗争,以及他在大革命时期从死囚狱中救出一位美貌放荡的保皇党女子的冒险经过第四部比较集中地描述一位名为O的英国青年参加1936年西班牙内战的经历,他对革命与战争的迷惘与幻灭第五部悲剧达到高潮,转入尾声圣·米歇尔家在政治上誓不两立的一对孪生兄弟在大革命风暴中背道而驰,多年后终于在故居城堡黑夜大树下最后相见,正是哥哥在大革命后期提出的一律处死曾逃亡国外携带武器回国的人的法令导致始终不渝忠于国王的弟弟的被处决。那位从小和两兄弟一起长大的奶妈嘚女儿、像大地一样忠诚质朴的女仆巴蒂只能从窗帘后窥看骨肉相残的悲剧为之呜咽啜泣。这一幕的悲怆凄恻富有古希腊悲剧的色彩吔就是在这位女仆的照料下,身心俱受创伤的老将军在古老的庄园中孤单寂寞地度过残年全书五部分各有重心,不同的时代与场景互相茭织但主要的基调贯串全书而且前后呼应,展现了人在历史的汹涌波涛中身不由己的境遇写出了大自然的永恒,尽管世事沧桑人间哆变;刻画出大地的生命力和诗情画意洋溢的景色,虽然残酷的战争带来痛苦和灾难《农事诗》不仅在结构上和写法上与<弗兰德公路)有所不同,语言也比较简练句子绝大部分简短、明确、完整,标点清楚段落分明。在《弗兰德公路》中经常出现的套句和没有标点符号嘚长句在这部小说中很少看见。但这两部作品仍有许多共同之处:丰富多彩的比喻、浓郁的抒情笔调、色彩斑斓绚丽的画面、光与影的茭织、寂静与声响的对比、诗与画的结合、细致入微的描写、朴素的哲理、幽默的讽刺等罗伯一格里耶曾说:对西蒙的同一部小说,一百位读者有一百种读法西蒙认为作者的任务是写出事物的多面性和历史事件的复杂性,读者在阅读他的作品时可以从“不同的门户”進入他所描绘的世界,可以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来感受西蒙像许多新小说派作家一样,要求读者积极参与创作活动凭各人不同的人生经曆、不同的感知世界事物的能力对他所描述的一切作出反应。因此读他的作品时读者由于与作者一起不断进行探索而感到吃力,这是不足为奇的事当一位巴黎第三大学的教授听说我在翻译西蒙这两部小说时,当即表示:一般法国读者阅读它们也会很费力把它们译成中攵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我之所以不自量力译出西蒙两部代表作一方面是它们的丰富内容和崭新形式吸引了我,另一方面是想让我們的读者认识这两部已列为西方现代名著的新小说派作品年近80岁的西蒙几十年来孜孜不倦努力创新的精神令人敬佩,让这译本作为一个Φ国读者和翻译工作者对这位老作家表示的一点敬意
我过去以为自己在学习怎样生活,
其实是在学习怎样死亡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抬眼看看我接着重新看信,然后又再看看我在他后面,我可以看见被牵往马槽饮水的一些马来来往往的红色、棕红色、赭石色的斑影爛泥深到踏下去就没到踝骨眼。我现在回忆起那天晚上大地突然霜冻瓦克捧着咖啡走进房间说道:“狗在啃吃烂泥。”我可从来没听说過这种事当时我仿佛看见那些狗,类似神话里传说的恶魔般的动物嘴巴四周呈粉红色,雪白的狼齿寒光逼人在黑沉沉的夜里啃嚼黑銫的泥土。也许这只是回忆中的情景:狗在吞食、打扫战场、把地面腾清现在泥土是灰色的。我们往往在快跑时扭伤了脚早上点名时總是迟到。在马蹄踏过后留下的变得像石头般硬的深印中几乎把踝骨扭伤。过了一会儿他说:“您的母亲写信给我。”她居然不顾我反对干这种事写信给他,我听了感到自己满脸通红他把话打住,想作出微笑的样子可是没能做到使我们之间的距离消失,虽然他不鈳能不客气(他肯定是想做到这一点)这种情况,只能使他那灰白挺硬的小胡子拉得稍为长一点他脸上的皮肤,像那些长年过风餐露宿的囚那样呈棕褐色而且晦暗无光。他身上带有阿拉伯人的东西也许是查利·马尔岱勒…杀漏的一个人留下的遗迹。也许他认为自己是像他镓乡塔尔纳②的那些小贵族邻人——样是圣母玛丽亚这类的表亲的后裔,而且大概还是穆罕默德的子孙他对我说:我想我们多少还是表亲,但我认为在他的心目中这词儿用在我身上时,大概更确切的含义是像指蚊子、昆虫、苍蝇之间的关系当我看到这封信在他手中,又认出谁用的信纸时我又感到怒火中烧,满脸通红对他的话,我没搭腔他大概看到我生气,眼睛不看他只盯着信我真想把信从怹手上夺过来撕掉。他的手微微挥动着已展开的信纸它的四角抖动着像在寒风中的翅膀。他那双黑漆的眼睛既不含敌意也没有蔑视,甚至表示真诚友好但保持距离:也许他和我一样地恼火,对我的不快感到合乎他的心意这时我们站在冰冻的烂泥里继续表演这场上流社会的社交礼节的小戏。由于考虑到这位——对我来说不幸是我的母亲——写信的妇女,我们两人不得不遵守礼节和社会习惯大概他終于了解我的心情,因为他的小胡子又摆动起来他说:不要对她有意见。对一位做母亲的人来说这事是天经地义的,她做得对在我這方面,我很高兴有机会为你尽力要是你有需要的话。我说:“谢谢你队长。”他说:“要是有什么问题请来找我,不必客气”峩说:“好的,队长”他又再挥动手里的信。大概那时候是


② 法国塔尔纳省位于比利牛斯山南部接近西班牙。
清晨约在零下七到十喥,但他似乎并没意识到马饮完水后,就成双成对地跑步出去了养马的人在它们中间奔跑着,一边跟着咒骂一边抓着马笼头身体空懸着寻开心。在凝冻的泥土巳马蹄笃笃发响他重复说:“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会感到高兴能够尽力”他接着把信折叠起来放在口袋里,又向我作出在他心目中大概算是微笑的样子又一次把灰白的小胡子朝边上拉去,接着旋踵走掉继后我仅限于干完比以往更少的工作,把事项简化到无以复加:从马上下来就同时把两根吊马镫的皮带脱下;把马喝的水关停一两次后,就解开它喉咙下的皮带然后一下孓就把整个马笼头卸下,全浸泡在水槽里这时马也快喝完水了。这些事干完马独自回到马厩里去,我走在它旁边准备好抓住它的一呮耳朵。这之后我只要用破布擦擦笼头上的钢铁部件,要是上面长的锈实在太多有时就用砂纸擦一下。总之情况没多少改变,反正茬这方面长时间以来我已有了名人家也不想再给我找麻烦了。我想在他那方面,他也不在乎这些事当他视察小分队时,装作没看见峩这样做是对我母亲表不客气,而且也用不着费多大的劲除非是在他看来,擦亮马笼头也属于那些无谓而又无法替代的事情的一部分属于据说保存在索米尔①地区,后来增强了的祖代传下的反射作用和传统的一部分虽然据说她(就是那位夫人,就是那位年轻女子与其说是他娶了她,不如说是她娶了他) 仅在四年的夫妻生活中就使他忘记或总之抛掉一些祖传下来的传统管他是否心甘情愿。就算他已抛棄某些传统(也许受到的压力多于爱情或者可以说是由于爱情的压力,也许可以说是为爱情所迫)但有些东西哪怕是不顾一切地抛弃、割舍,也无法从记忆中抹去即使想忘却也做不到,而这些
① saumur是曼恩与卢瓦尔河贯流的地域以1764年建立的骑兵军官学校
东西往往是荒谬绝伦、毫无意义,既无法理喻也控制不住例如他的这种反射作用:当一阵机枪从树篱后面朝他的鼻子瞄准扫射时,他就拔出军刀霎时间,峩可以看到他举起一只手臂挥动那无用而且可笑的武器,作出一种像骑马塑像的传统的姿势大概是他从几代的持刀作战的军人身上继承下来的。反光仅仅照出一个阴暗的身影使他显得暗淡无色,似乎人和马一起浇铸在同一种物质、同一块灰白色金属中—瞬间,阳光照射在拔出的刀刃上闪闪发光接着全部——人、马和剑——一起朝—侧倒下,像一个铅铸的骑兵从脚开始熔化,先是慢慢地往侧面倾倒接着速度越来越快,军刀一直拿在高举的手里在烧毁了的大卡车坍塌在地上的残骸后面逐渐消失了。这大卡车像一头野兽、一头怀孕的母狗在地上拖着大肚皮那样不成体统破裂的轮胎在慢慢燃烧,散发出烤焦了的橡胶的臭味——令人恶心的战争臭味这种气味停留茬阳光灿烂的春日午后的空气中,飘浮着或更确切地说是停滞不动粘糊糊的,半透明的但可以说显然像一潭死水,其中可能浸泡着红磚房屋、果园、篱笆霎时间,太阳灿烂夺目的光线依附或更确切地说,集中在洁白的钢铁部件上好像在一瞬间把所有的亮光和光辉嘟招致、吸引到它身上……可是,要说洁白无瑕的处女她老早已经不是了。我想他决定娶她的那一天,这一点可不是他在她身上所希冀的大概完全知道从此以后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可以说这种像耶稣受难的痛苦已在事前接受、已承受过,事先已享用过了所不同的昰,这种受难的发生地点、中心、祭坛不是在光秃的山岗上 ① ’而是在那甜蜜、温柔、使人心荡神摇、毛蓬蓬的肉体隐秘深处……唷像釘在十字架上受难,在祭台上在嘴唇上,在幽秘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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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指耶稣被钉在:豎立于光秃秃的山顶的十字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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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逐渐死去……假如在这类事中,妓女昰不可少的而且要有拧绞两手在哭泣的妇女和忏悔的妓女,…但毕竟在这儿是一个妓女也找不到假如他曾要求她悔改,或至少是期望過希冀过她会有所悔改、有所改变,不像她一向的名声那样那就等于对这场婚姻所期待的,不是其必然的后果也许甚至还预见到,戓至少也许已经预计到这最后的结局或者更确切地说,最后的下场这种自杀的方式。战争为他提供了机会得以体面地实现。这就是說不必像那些跳到地铁火车轨道上的女仆的自杀,或血污弄脏了办公室但宣称是意外事故的银行家的自杀那样耸人听闻、情节夸张、鈈干不净。万一在战争中被杀死可以作为意外事故处理那就不妨利用可乘之机,及时地、秘密地结束了四年前千万个不该开了头的事……
对这一切我很了解。我了解这一时间以来他所寻求的、希望的一切就是使自己被干掉而且不仅是在我看见他屹立在马上,停住在大蕗正中间目标暴露无遗的时候。他甚至不愿费点功夫或装出个样子费点功夫,把马驱到苹果树下隐蔽起来那位矮小的笨蛋少尉却以為自己也应当跟他一样,大概认为这才足以表现一位骑兵军官最漂亮、最出色、最有风度这笨蛋大概想也没想到使这人干出这样的事的嫃正原因,这就是说这谈不上什么光荣或勇敢,更谈不上什么出色风度而完全是因为个人私事。这私事涉及的不是他与她之间的关系而是他与另一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我本可以把这事告诉少尉依格莱兹亚会比我更清楚地告诉他,但是这又有什么用。我猜想他大概楿信自己在干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还有,我们何必打破他的美梦?既然这样他至少会心满意足甚至怡然自得地在德·雷谢克身旁死去,像一个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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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据圣经记载,在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脚下有他嘚母亲和几位妇女在哭
泣,其中有一悔改的妓女马德兰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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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谢克的人那样死去,因此最好还是让他保留自己原有的想法,最好让他当傻瓜让他不去思忖在这人的脸容后面还有什么隐藏的东西。这媔容几乎不露出一点心烦焦躁,他等待着我们或使我们按照野外作战的规章和遇敌机低空扫射时规定好的战斗部署不轻举妄动,听从指挥等到敌机远去后才从战壕里出来。现在敌机在天边只有黑点那样大小逐渐看不见了,他在等待着我们重新上马这时他在马上稍微转身,有点不耐烦但仍只给我们看见那总是难以识透、毫无表情的脸孔。一旦我们上了马他用双腿轻轻一夹,马就重新起步马好潒是自己主动往前走,总是自然而然地以常步跑不快不慢,也不拖拉步子正常。我想即使给他全世界的黄金,他也不会鞭马快步疾赱不会用马刺踢马,不会给一颗炮弹让位讲得对,这样的说法可以说是恰如其分好吧,就以常步走去这大概也是四年前他开始的、已作出决定的那桩事的组成部分,现在正在结束它或确切地说正在寻求终结。他平静地往前走去脸上毫无表情(据依格莱兹亚所说的,他甚至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从不让一点情绪流露出来,不论是妒忌或愤怒)他这样走在这条危险满布的路上,这是说这里不是战争洏是暗杀的地方,在这里你会被人杀害但连喊一声喔唷都来不及。那些家伙安静地置身于一道树篱或一片灌木丛后面像在市集上玩打汽枪,从容地对你瞄准总之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有一个时候我曾经寻思,他是否不会希望依格莱兹亚也在这里死掉;如果他也同归於尽他那很久以来报仇雪恨的愿望就不会一起得到满足了。全面仔细考虑后我想事情不会是这样。我认为这时候对他来说一切都变為无关重要了,即使他曾对依格莱兹亚怀恨在心他最终还是留用了这小子。现在他对自己和对我以及那傻瓜少尉的态度一样与其说很關心不如说不大关心。他大概感到自己再不用负任何责任这并不是指对我们个人,而是指他对军官的职务和职责而言可能他认为在这方面,在我们已达到这地步的情况下他所能做的或不能做的,都无足轻重了:自从他的骑兵队减损到仅剩下我们这四人起(他的骑兵队几乎等于整个团最后剩下的全部人马也许还有几个四散在荒野各处被打落马的骑兵),他可以说是摆脱、免除了军官的职责从中解放出来叻。虽然如此他总是仍旧保持马上笔挺的姿势,好像是正在七月十四日①阅兵典礼上的被检阅的队伍之中而不是在全面撤退,或更确切地说总崩溃或者可以说大难临头。在这一切土崩瓦解中的似乎不是一支军队而是全世界,不仅是物质的实况而且是精神的表现(也许昰缺少睡眠十天以来我们除了在马上,实际没有睡过)在剥蚀分化在崩裂瓦解,在变为粉末、流水在归于虚无。有人两三次喊他不要繼续往前走(我不清楚有多少人也不知是些什么人:我想,是受伤者或躲藏在房屋里或壕沟中的人或者是那些莫明其妙地坚持继续到处鋶浪的平民。他们拖着破裂的小箱子或者推着装满一些不成样子的行李的童车(甚至不是行李只是一些物件,大概多半是无用的东西也許只是为了免得空着手四处漂泊,为了获得一种印象产生一种幻想: 自己还随身携带一些东西,还占有一些东西不管什么东西也好(管咜是破裂的枕头、旧雨伞、祖父母的彩色照片)只要自认为它们是有价值的,就是宝贝(似乎重要的是往前走,不论朝哪一个方向都好可昰我并没有看清楚他们,我所能看见的所还能认清的,只是像瞄准点、标记似的东西那就是骑在马上那瘦骨嶙峋、挺得笔直的背影,鉯及在肩胛匀称的凸出部位显得稍亮一些的哔叽制服上装对于一切路旁发生的事,我久已不发生兴趣——也不可能发生兴趣)一些虚幻缥緲的、如泣如诉的声
音在喊叫什么(提醒注意发出警告),它穿过这一春日令人目眩的、噱咙的光线传到我耳里(似乎光线本身肮脏混浊像無形的空气,像污浊的水饱含着战争那充满灰尘和发出恶臭的污垢,悬在半空不动)而他对这些喊叫的人望望。(每次我看见他的头在动在头盔下面出现他的面部轮廓朦胧的侧影,线条清晰而显得严峻无情的前额和眉头下面眼眶的刻痕,接着是从颧颊直达到下巴的坚挺、硬直、毫无变化的线条)毫无表情、无动于衷的眼睛望一下(但似乎没有看见)那个叫喊他的人(也许他的眼睛对着的不是那个人,只是那个傳出声音的地方、地点)这眼光并没有严厉或愤怒责备的神色,连眉头也没皱起一下:只是毫无表情全无兴趣——最多也许只是表示惊訝:有点发愣,有点不耐烦好像在沙龙里有人事先不经介绍就冒然同他攀谈起来,或像他一句话说到当中就被别人的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咑断了(譬如说向他指出,他的雪茄烟灰就要落下或他的咖啡快凉了)也许他努力在想要表现自己的好意、耐心、有礼,试图了解人家说這句话的原因或用心或寻思这句话从某一方面看来可以和自己正在讲述的事挂起钩来,后来又不想要了解连肩也不耸一耸就死了心,吔许在想:不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在沙龙里或在战争中——总难免要遇见一些愚蠢的、缺乏教养的人。事情一旦过去——这是說后来再回想起——他把那打断话的人忘掉了,甚至在把眼睛转过去之前已把这人从眼前抹去再也看不见他了,此时他确实再不看望那空无一物的地方他重新抬起头来,又继续跟那位矮小的少尉平静地聊天像平常两个骑士结伴骑马外出时一样(到骑马场或露天的大骑馬场)大概所谈的无非是关于马、同事、晋升、打猎或赛马。我似乎也在这种赛马的场合中看到这些情景:在绿荫中穿着彩色印染衣裙的婦女们,或站立着或坐在花园的铁椅上一些穿着浅色短裤和皮靴的男人稍略俯身,正在和她们谈话一边用藤马鞭轻轻敲 敲自己的靴子。马的被毛和女人身上的衣裙还有皮靴的浅黄褐色组成颜色强烈的斑点(棕红的、淡紫的、粉红的、堇黄的)突出在树木簇叶的浓绿上。这些女人出身特殊全部是校级军官的女儿或带有贵族姓氏者,她们把别的女人都排除在外:这些女人平淡无奇没什么可取之处,有点纤弱年纪大了还保持少女的神情(甚至是已结过婚,甚至在有了两三个儿女以后)她们那修长而娇嫩的手臂光滑无毛,仍戴着中学寄宿女生那种白色短手套穿着女寄宿生的衣裙(直到——大约三十多岁左右——她们突然变成有点男性化,有点像马(不是像牝马而是像牡马),像侽人一样抽烟、谈论打猎或赛马)低声细语 嗡嗡的声音在野栗树浓密的簇叶下,悬空浮荡这些说话的声音不失礼貌,毫无变化十分无聊,所用的话语完全不堪入耳甚至是像侍卫兵说话一样;所谈论的内容不外交配(兽或人的)、金钱、初次洗礼等,不论谈什么都是同样地缺乏连贯同样地客客气气,同样地骑士般从容这些声音混和了踏在砾石小路上的皮靴和高跟鞋发出的持续不断、纷纭杂至的声响,滞留在空中无法捉摸的金色浮尘中,在那飘浮于平静的处处绿荫的午后里闪闪发光与鲜花、马粪和香水散发出的气味混在一起,而他……
“喔唷卜……”布吕姆说(现在我们是躺在黑暗中这是说,我们横七竖八交错堆叠在一起只要动一动手臂或大腿就会碰到别人的手臂戓大腿,或更确切说不得别人同意,就不能动)我们呼吸屏息,汗流浃背我们的肺部在找寻空气,像缺水的鱼那样火车又再在夜里停下了。我们只听见呼吸的声音肺部拼命吸满从乱挤在一起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恶臭和浓稠的湿气,似乎我们比死去痛苦更甚因为我们還能意识到,好像在黑暗、阴冥中……我能感觉到他们能捉摸到,在粪便和汗水的令人窒息的臭气中他们像爬行动物一般乱钻乱挤,緩慢地爬彼此堆叠在一块儿。我试图想起我们到底在火车上过了多少时间是一天一夜还是一夜一天再加一夜。既然时间已不复存在這样做毫无意义,我说:“几点钟了?你有办法知道时——”他说:“他妈的还有什么用?知道了就会有所改变吗? 看看我们那副懦夫、败兵嘚肮脏的嘴脸,你一心想看看我那犹太人肮脏的嘴脸他们……”我说:“哎,行啦行啦,行啦!"布吕姆又再说:“喔唷!他这就身体逼近敵人机关枪口饱尝一顿扫射的滋味也许他原该放聪明点——”“不是这样:听着……放聪明!啊,他妈的什么聪明……听着,他有时请峩们喝点东西不过,我想不完全是请我们,而是为了那些马这是说,他想到马大概口渴因此顺便利用这机会……”布吕姆:“付錢请喝酒?”我说:“对,那是……你听着好像是一种英国牌的啤酒为做广告廉价推销,你可知道?那老旧的小酒店的院子砖墙是深红色嘚,灰缝是浅色的窗上有小方格子,窗框漆白侍女捧着铜的带柄的小口酒壶,青年侍者穿着黄皮的护腿套带扣的小舌条翅起。他给馬饮水时成群的骑兵站在那里保持着习惯的姿势:腰部挺起稍微向后倾,一只穿着皮靴的脚在前一只执着马鞭的手曲放在胯骨部位上,这时有另一个人拿着一个金黄色啤酒大杯子朝二层楼的一个窗子高举起那儿的窗帘后面可以见到,窥见到半边的脸孔这脸仿佛是从┅幅彩色粉笔画里出来的……对,不同的是这里除了那砖墙之外没有一点画意,墙很龌龊这院子与其说是酒店的,不如说像农家的后院:这小酒店的小咖啡馆的后院中堆着空的汽水木箱,还有一些四处奔跑的鸡晾在绳子上的衣物。她穿的不是有上半截的白围裙而昰一件印小花的布罩衫,像在露天市场出售的那一类她光着脚穿着一双普通的拖鞋,对她自己和我们正在干的事似乎并不怎样感到惊讶似乎这是正常的事:我们全副武装站在那儿,每个人把一小瓶啤酒安心平静地喝光只有他和少尉适当地站开一点(我甚至不清楚他是否喝了,我想他没喝我没有看见他拿着瓶子把啤酒喝光)。当时我们一手拿着自己的酒瓶一手拉着正在水槽里喝水的马的缰绳。我们就在那路的一边而路旁就有一个死人(或是一个女人,或是一个儿童)或者还有一辆卡车,或者大约每相隔十公尺就有一辆烧坏了的汽车当怹付钱时——他的确付了钱,我看见他的手不慌不忙下伸到裤袋里在那灰绿色柔软料子做的漂亮短裤下,弯起的食指和中指显出鼓起的兩块这时他抓住小钱包,拉了出来他把钱放在侍女的手上数,其安详的举止一如他在多维勒或维琪的赛马骑师体重过磅处的酒吧间為汽水或名贵的饮料付帐……”我仿佛又再看见这情景:在当当的钟声里,骑师纷赴赛马起跑处排队走过,在那干大叶茂的野栗树绿得無可比拟的、几乎近黑的颜色前清楚显现这些骑师像猴子似的高踞在那些纤细优美的马上。他们穿的各式颜色鲜艳绚烂的绸上衣在阳光嘚小圆点图案中相继出现:黄色的绸上衣蓝色的背带和窄边软帽——野栗树墨绿的衬底——黑色
上衣,蓝色的圣—安德烈十字”和白色嘚窄边软帽——野栗树形成的墨绿色的墙——蓝与粉红相间的方格蓝色软帽——野栗树形成的墨绿色的墙——樱桃红和蓝色的条纹,天藍色的软帽——野栗树形成的墨绿色的墙——黄色上衣环滚黄红两色边的袖子、红色软帽——野栗树形成的墨绿色的墙——红色上衣,咴色的缝线红色软帽——野栗树形成的墨绿色的墙——浅蓝
① 沙皇彼得一世在1698年创立俄国骑土团,其制服背上有一斜形十字的标
色上衣黑色袖子,红色的护臂与软帽——野栗树形成的墨绿色的墙——石榴红上衣紫酱色的软帽——野栗树形成的墨绿色的墙——黄色上衣,绿色的滚边袖和护臂红色的软帽——野栗树形成的墨绿色的墙——蓝色的上衣,红色袖子绿色的护臂和软帽——野栗树形成的墨绿銫的墙——紫色的上衣,鲜红色的洛林十字①紫色软帽——野栗树形成的墨绿色的墙——红色蓝点的上衣,红色的袖子和软帽——野栗樹形成的墨绿色的墙——栗色镶天蓝色边的上衣黑色的软帽……慢慢移动过去的色彩鲜艳、闪闪发光的绸缎上衣,簇叶形成的深绿的墙闪闪发亮的上衣,跳动的阳光的小圆点图案还有那些闪耀跳动的马的名字:卡尔巴斯塔、美拉滴、齐达、纳哈罗、罗曼斯、帕里玛罗莎、里斯柯利·卡尔帕齐奥、维勒特—里斯克、莎玛尔岗、西西比。不满三岁的年轻的雌马把纤细的蹄子轮流踏在地面上,像被烫着似地缩囙,蹦跳起来似乎又收住了悬空不动,接着又跳动起来蹄是在地面上但没踏着地。那青铜钟当当响没完没了地响。这时候闪亮的鮮艳的绸上衣在阳光明媚的午后静悄悄地轻盈地鱼贯而过。依格莱兹亚穿着粉红色的绸上衣骑马走过眼睛没有朝她望。这上衣似乎在他身后留下她的肉体芬芳的痕迹好像她拿起这样一件丝绸的衬衣,扔到他身上来衣上还保留着她的体温,充满她的肉体的香味在这上媔是他那似猛禽的外形,黄色、阴郁两条短腿屈起,膝盖上缩蹲在这匹毛色金黄的雌马上。这马步态神气十足身体丰满,髋部丰满(矗至身体后部也是鼓胀绷紧它的四肢长得适于奔跑而不是行走,后腿交替移动时姿态高雅但刻板骄傲但笨拙,浅棕色的长尾巴摇来摆詓粘满了太阳的光芒)。现在最后的一批穿着颜色鲜艳绸上衣
① 洛林十字架是十字下加一横划,戴高乐在第二次大战期间曾以次为
的骑師只能看见其背(有一件是深蓝色上面有红色的圣—安德烈十字还有一件是栗色带蓝点的)。他们在过磅的地方后面消失了这地方的房子屋顶是用稻草覆盖的,梁柱是仿诺曼底式①的她坐在树荫下的有靠背的铁椅上(她也没有转过头来,没有显出要看他的样子)也许她一只掱拿着一页黄色或粉红色的纸,上面印着赛马的编号(不过她也不看)只是心不在焉地在和(或心不在焉地在听,或根本没听) 一些人中的一个談话这些人是退休的上校或少校,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会看到他们穿着条纹裤,头戴灰色的圆顶礼帽(也许除了星期天其他日子就和衤服一起收藏在什么地方,只有星期日才再拿出来草草刷去灰尘把揉皱的地方弄弄平,摆在一个地方像赛马日在看台的楼台上和扶梯旁摆设的花篮,一旦用完又再收藏到盒子里去)。科里娜没精打采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朝看台走去——她那轻飘飘的不成体统的红色长袍在她的腿上摆来摆去……可是这里既没有看台也没有风雅的观众来看我们。我老是看见马在我们之前呈显的黑色的外形轮廓(唐·吉诃德似的没有一点肉的形状,亮光把它的轮廓线啮食、腐蚀了)它们在那眩目的阳光衬托下难以磨灭的黑影,在大路上有时投在它们身旁像它们忠实的相似之物有时缩短、堆积在一起,或更确切说混杂在一起变为矮小畸形;有时膨胀、拉长像长脚长嘴的禽类,同时以缩短、对稱的方式重复相似之物垂直位置的动作这些黑影似乎和其相似之物被一些无形的锁链联接起来:四个黑点——四个马蹄——交替地分开、会合(完全像从屋顶滴下的水,或更确切说这滴水断裂了,一部分还挂在檐槽的边缘上[其现象可以分析如下:水滴由于自身的重量拉長如梨形后,继续变
① 法国诺曼底的房屋中梁柱多半巨大结实。
形然后变狭,最大的下端分离掉下而上端似乎朝上收缩,像在分离後立即被往上吸接着由于新加入的水分,这水滴又再膨胀起来一霎时后,似乎还是同一滴水仍然在同一位置上悬挂着再次鼓起,如昰可以无穷地重复这水滴像被一种一收一放的运动所推动,像悬在橡皮筋一端的晶体球]同样地马的脚和其影子分离后又再接合,不断哋相互靠拢影子往自己身上收缩,像章鱼的触须一般这时候马蹄腾飞,马脚迈出划成一条自然的圆形线条但那在马脚下稍后面的黑點往后稍退,压缩了起来接着又回过来紧贴着马蹄——随着光线的倾斜度,影子返回接触到原物的速度这黑影逐步增长。虽然开始时速度缓慢但到最后却像箭一般朝接触点、汇合点飞奔过去,仿佛是被吸过去似的)像是由于相互渗透作用的现象影子与原物双重的动作增殖四倍,相互交融的四只马蹄及其四个影子好像在原地踏步似的来去之中一分一合与此同时,在黑影下相继展现尘土飞扬的侧道、砾石路径、野草像浓重的化开的墨迹,像战争遗留在后面的一长条的拖痕、污迹、沉船的余波在散开又在汇合。它们在残垣破壁上在迉去的人身上飘拂而过,不留痕迹大概就是在这附近,我第一次看见马尸就在我们停下喝水不久之前或者之后。在那地方我发现它茬半睡半醒中凝视着它,像是一堆栗色污泥的样子这样的烂泥好像也把我全身粘住了。也许当时我们不得不绕路避开这堆泥或是猜测昰它,但没有看见它:(如同路旁连续展出的一切:卡车、小汽车、小提箱、死尸)这是一种异乎寻常、虚幻不实、非驴非马的东西这曾经昰一匹马(这是说,我们知道认出来,识别出来这曾经是一匹马) 但现在只是一堆有四肢、蹄、皮、粘住了毛的模糊东西,其四分之三已覆盖了泥土佐治思忖,不完全真地在思忖只是平静地、带点惊
讶地看着。这十天来的经历已使这种惊讶的感觉变为迟钝、疲塌,甚臸完全衰退这十天中他已逐渐不会对任何事感到惊异了,他已抛弃那种能够对所看见的或身边发生的事寻求原因或合乎逻辑的解释的精鉮活动那就不问为什么吧,只是看见这样的事实:虽然长久没下雨——至少是根据佐治所知——这马或曾经是马的东西几乎全部覆盖着┅片淡灰褐色的稀泥——好像是在一碗牛奶咖啡里泡过后拎了出来——这个马骸似乎已被土地吸收了一半好像大地悄悄地开始重新占有原本来自它的东西,只是由于得到它的同意它的居间作用(这是说大地生产的喂养马的草料和燕麦)得以存在。这样的东西必然要回归泥土Φ去重新解体。大地分泌出的这种稀泥把它覆盖、包裹(像那些蛇在吞食消化被猎到的动物之前,先以分泌的粘液和胃液涂上)这已像一個印章一个明显的标记证明其归属,然后慢慢地最终把它吞人内部大概同时还发出一种像吮吸的声音:(虽然马骸似乎一直是在这个地方,像变成化石的动物或植物返回矿物界中它的两只前脚屈起,其姿势像腹中胎儿跪着作祷告的样子如同螳螂的前肢似的。它的颈子僵直发硬的头部向后仰着,下腭张开露出上腭紫色的斑点)马死了没多久——也许是在最近敌机经过的时候?——因为血迹犹新。一大块鮮红的凝血像油漆那样发亮,摊开在泥土的外层和粘结的马毛上面或更确切说,在这些东西之外似乎这些血不是出自一只动物,一呮被屠杀的牲畜而是出自人在大地的粘土胁部所造成的亵渎神圣、无法补赎的伤口(像传说中的水或酒,经魔棍一敲就从石头或山岳中喷冒出来):佐治望着马骸不自觉地使他骑着的马走了一个很大的半圆形以便绕过它(这马乖乖地顺从,一点也不偏差不慌不忙地走,也用鈈着骑者紧勒控制它)佐治想起,马出发操练时就异常兴奋莫明其妙地惊吓,它们有时挨着在演习场地底端专门肢解处理不能食用的牲畜的工厂的墙边走这样靠近马嘶声、马衔和锁链的丁当声以及紧扣着马缰的人咒骂的声音。佐治想:“它们在那里不过是闻到一股气味洏已而现在,甚至看见同类的死尸也无动于衷也许为了省几步路,它们会踏在上面走过去”又想:“不过,我也会是……”佐治看見马尸在他下面旋转像是放置在一个转盘上(先是近景:马首向后仰着,呈现脸的下部这时镜头不动,僵直的颈子接着屈起的脚渐渐哋介入,把头部遮挡了接着是出现胁部近景,伤口然后是马的拖长的后肢,像被缚扎在一起似地贴合在一块儿后来头
部又再出现,僦在那儿后面呈现在逐渐消失的远景中)。轮廓不断地变化这是说,随着视角的移动而产生的线条和体积同时的变化破坏了又再制造(凸起的部分逐渐下凹,与此同时其他突出的部分似乎升起,显出轮廓接着凹下,最后消失了)同时四周似乎有类似星座的东西在移动咜是由各式各样的物品组成的(根据角度以及这些东西之间距离不同而或缩小或增大)我首先只不过看见一些模糊的斑点而已。这些物品凌乱散落在马的周围(大概是马拖的小车上装载的东西可是看不见有小车:也许是人们自己套拉小车,他们继续这样干吗?)佐治很奇怪,战争怎么散布(他看见破裂的小提箱露出里面的布料像露出肠子一般)这许多难以置信的日用布制品,其颜色大都是黑或白的(但也有一件是粉红褪了色的被扔在山楂树篱上或挂在上面,好像是搁在那儿晒干)似乎人们认为最可宝贵的是这些破布、破
烂衣服、扯破的或绞拧起来的被單这些东西像布条、旧纱布团
散落、长拖在青翠葱绿的地面上……
后来他什么也不想了,同时什么也不要看了虽然他极力使眼睛睁开,尽可能挺直地坐在马上这时他觉得在其中移动的黑色烂泥变得更稠厚了。天色一片漆黑现在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有声音了路上马蹄单调而复杂的嗒嗒声在回响,在增殖(现在是成千上万的马蹄在响) 以至 (像嘀嘀嗒嗒的雨声) 变得模糊而消失以至自己销毁自己。但由于其單一性和持续性像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一种庄严雄伟的东西;时间的行进它是看不见的,非物质的无始无终,无标记可寻就在這时间的行进中,佐治感觉到自己坐在马上冰冷、僵直。在黑暗之中他也是看不见的,在那些骑兵的无形的、高大的身影中间横向哋在慢慢移动,晃来晃去或更确切说,随着马的一高一低的步伐而有点摇摆起来整个骑兵队,整个骑兵团似乎在行走而没有向前推进像在舞台上那些不移动的人物,他们的脚在原地上作出行走的样子与此同时,在他们背后一幅绘着房屋、树木和云彩的画布背景微微抖动地展开。有所不同的只是这儿的背景是黑沉沉的夜间是开始下雨的时间。这雨也是单调的、没完没了的、黑漆漆的而且不是在傾流,是在把人和马并人它的怀里同时把它的极轻微的雨声加入、混杂在那些通过路上的几千匹马所发出的可怕的、持续的、险恶的嘈雜声,像几千条的虫在啃啮世界时所发生的蚕食的声音(还有,在夜雨下沿途走的这些马、老的军马、老古董劣马摇摆着它们那棱面装甲嘚头不是带有硬壳动物的僵直,有点蚱蜢那种略微滑稽而又略微可怕的神态?它们那硬直的脚、突出的骨架、环节的胁部令人想起纹章上嘚某一动物的形象它不是有血有肉的,而是像——动物和甲胄混同起来——用铁皮和生锈的部件构成的老旧车子用一些铁丝马虎地修悝过,走起来咯落咯落响随时都会散成碎片)在佐治的心目中,这些嘈杂声最后与战争的概念混同了在黑夜沉沉中,那单调的马蹄声像枯骨相互碰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接触到的空气又黑又硬,如同金属一样佐治仿佛感到(他想起那些北极探险的记述中谈到皮肤粘住在栤冻的铁上)寒冷的黑夜粘附在他的肉上凝固起来了;好像空气,甚至时间不过是整一大块冷却的钢铁(像那些已死亡、湮没了几万万年被栤封了的地方)。在这冷却的钢块的厚层中这些老马永远被凝固住不能动了,连同它们那可怕的衰老的身躯、马刺、军刀、钢造的武器:當太阳升起时穿过明的蓝绿色的冰层,发现这些东西安然无恙地站着像一支在行进中突然遇到一场灾难的军队,经过冰川极其缓慢的變化在十万或二十万年后,被恢复了原状同时夹杂着过去全部的雇佣兵、外籍骑兵、装甲骑兵被吐了出来。冰川在玻璃体发出的微弱嘚丁当声中破裂了
佐治在想:“除非这一切马上就腐烂,发臭起来像那些古生物猛犸等……后来他完全醒过来了(大概是因为马改变了步伐,这是说虽然还是常步走,腰身扭动得比前猛烈驱使他身体朝马鞍的前桥倾去,这意味着现在已走到开始下坡的路上了)天色仍然與前——样漆黑他即使尽量睁大眼睛,也什么都分辨不清他想(根据马蹄声与前有异——响得更空洞些,有一阵子还感到一与前不同的沉寂不同的黑暗,并不是更潮湿或更寒冷——同样的雨仍然在下——但好像在马蹄下化成液体在流动)马大概走过一座桥;接着在马蹄下地面又重新发出实声,道路开始上坡·就在裤子摩擦着马鞍的地方,在膝盖与袋之间,继续不断慢慢地透入的水流使制服呢变成软塌塌。他感到湿布紧贴在皮肤上的那种寒冷。现在大概道路以之字形盘旋上坡,因为可以从各方传来的单调的马蹄声:不仅从前后,还从右边,上面,左边,下面传来。现在虽然对黑暗睁大眼睛,但几乎是无所感觉(他的脚脱开了马蹬,现在俯向马鞍的前桥两脚跨在麦袋上,好使两膝轻松一点让身体像一包东西摇来晃去)他以为听见所有的马、人、货车在同样的夜里,同样的一片墨黑中盲目地在步行或乘行驶既不知朝什么地方去,也不知朝什么目标走去他像听见那经久耐磨的世界整个在黑夜中颤抖、乱动、振响,像—个空心铜球发出金属互楿碰撞、灾难临头的声音佐治在想:父亲坐在橡树小径深处的彩色玻璃的亭子中。他每天下午总在这儿工作在保存永久的纸上写满纤細优美的字体:有的经过涂改,有的经过删改他把这些文稿夹在——个折了角的文件夹中,随身从一个地带到另——个地点像足他一刻也不能离开的补充部分,像——种大概是创造出来以补救其他器官衰弱的增补晶(肌肉、承受脂肪和松弛的肌肉重压的骨头、以及那些变嘚不适于自身需要的物质因此这种物质就制造、分泌——种起代替作用的副产品,一种人工的第六感官一种用墨水和纸浆制做的万能嘚人造器官);但这天晚上,他一如千常每天都带来的那些贵重的文稿却仍然原封不动地放在他午后来到这里时搁下的地方,凌乱的报纸甴于有人看过而揉皱了在昏暗的亭子里,上面还残留着夏日黄昏的光线在这黄昏残阳中传来拖拉机安详的突突的声响,佃农正割完大爿草地上的青草当拖拉机爬上山坡
时,发动机毫无节制地超速行驶的嘈杂声发怒似地盖过他们说话的声音,接着开到山岗上时,突嘫减弱当它转弯走过竹林后面时,几乎消失无踪了它再下山坡,又再次转弯沿着山脚走,接着加快速度又再猛冲向前。拖拉机似昰用力顶着朝山坡进攻。这时佐治知道将逐渐看见拖拉机出现以一种凡与土地接触的一切事物具有的一种难以抑制的缓慢速度上升、爬高,不论这些事物是近或远是属于什·么种类——人、动物、机械。佃农挺直不动的上身由于发动机的震动微微地而摇摆起来,渐渐地在山岗背景前,在暮色中出现。接着越过山岗,最后在灰色的天空下清晰地显出黑色的身影他父亲坐在藤椅中,身体每一移动椅子在怹的重压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不起作用的眼镜后面他的目光茫茫然发怔从那镜片的反射,佐治可以看见两个在残阳中清晰地显出嘚很小的身影它们通过玻璃鼓起的镜面(或更确切说是在镜面上慢慢地移动),连续经过几道由于透镜的曲度而产生变形——首先是拉长升高接着是变扁平,然后又拉长变细像丝一般细长,与此同时这身影慢慢地旋转,最后消失不见了——因此当佐治在聆听从黑暗中傳来的老人的
疲惫说话声时,他似乎不但看见农夫那顽强的形象在两片月形的镜面上从一边缘走到另一边缘而且看见它(好像这两个人物昰坐在一个畜力旋转车盘上)出现、扩大、走近、重新逐渐缩小,好像这持久、抖动、坚定的形象在地球的发亮的圆面上跑过……
他的父亲仍然在说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说那位哲学家叫什么来着,这人曾说过人只知道两种办法去占有属于别人所有的东西,那就是战爭和做生意在一般情况下,人首先是选择战争的方式因为这在他看来是最容易而且最快捷的。但在发现战争方式有其不便和危险之处後便选择了第二种方式,这就是做生意虽然这比起战争来是一样的不正当和横暴,但较舒服一些总之,所有国家的人民都不得不经過这两道工序而两者曾经轮流使欧洲置于火山血海之中,后来做生意变为像英国人的旅行推销商的股份有限公司不过,战争也好做苼意也好,都不过是人们贪婪的表现而这种贪婪的本身是来自祖传的对饥饿与死亡的恐惧,因而使杀人、偷盗、抢掠和买卖在事实上完铨是一码事是一种为了安全的需要,如同那些在黑夜里穿过森林的小男孩为了壮胆大声地吹口哨或唱歌。这说明为什么合唱与使用武器和射击操练同样是军事训练科目的一部分因为没有比沉寂更糟的事了。这时佐治发怒说:“当然是这样!”他父亲仍然呆望着没有看见他。在暮霭中颤抖的小树林微微
抖动山谷的深处,雾纱正在慢慢地积聚起来把白杨树淹没了,使山岗渐渐阴暗下来佐治说:“伱怎么啦?”他说,“没什么我没什么。我再没心思工整地写这些来来去去都不过是一些话语的字了”佐治说:“干到现在,难道你还鈈够吗?”父亲:“够什么?”他说“那些空洞的言语,没完没了地……”他停下不说话想起自己第二天就要出发,控制住自己他父亲現在看看他,一言不发接着把视线移开(现在拖拉机干完工作,隆隆地经过亭
子后面佃农高踞在拖拉机的座位上,只有他那浅色的衬衫茬树下浓黑的荫影中显出的斑点清晰可见这斑点慢慢向前移动,幽灵似地飘浮越去越远,最后在谷仓转角处消失了不久之后,发动機的声音也停息了这时沉寂的气氛又涌回来)。他看不清老人的脸部只见一个模糊的面具悬在沙发椅一堆模糊
的东西之上。佐治在想:父亲心里痛苦而却又想要掩盖,想给自己鼓气因此他说这么多的话。他所能支配的一切不过是这一点东西。这种沉重的、顽固的、過分执著的轻信——或更确切说信仰——相信知识至高无上,而这种知识是间接的从书本上、文字上学来的他那农民出身的父亲(佐治嘚祖父) 由于从来都没能够辨读文字,因此把它看成具有神秘魔力……”佐治的父亲的声音充满忧伤充满执拗、抖动的激烈情绪,使自己楿信所说出来的话是有用的是真实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至少也相信,把真实的话说出来就是有用这种信心本身就能起作用他之所鉯坚持说下去是为了他自己——像一个小孩在黑夜里穿过树林时吹口哨一样——现在父亲的声音达到佐治的耳中,是穿过夏天的闷热传来不是穿过秋天停滞闷热的空气里亭子中昏暗阴影。在这腐烂中的夏天某些已经在发臭的东西最终肯定是败坏无遗,像长满蛆虫的死尸那样膨胀起来最后爆裂,只剩下毫无价值的渣滓一堆揉皱的报纸,上面是什么都久已辨认不出(不要说认不出上面的字、可辨认的符号甚至耸人听闻的大标题也如此:在那灰蒙蒙的纸上几乎只有一点墨渍,一个颜色变得稍为更浓的灰色影子)现在声音和话语在寒冷的黑夜中传来,看不见的漫长的马队拖得不见首尾地在前进似乎是一直不停在走:好像他父亲说话从未中断一样。佐治顺手抓住一匹马跳了仩去仿佛他刚从座位上站起来,跨上从有夜晚以来像影子似的一直在行进的马。老人对着一张空椅继续说话佐治越去越远,在他身影消逝时孤单寂寞的声音仍然坚持说下去,尽管说的是空洞无用的话语但寸步不让地与那些蚂蚁般的东西进行斗争。这些东西满布、淹没了秋夜最后在其威武、冷漠的践踏下,秋夜被占据、被吞没了
也许他只是闭上眼睛就马上张开,就在这一瞬间他的马就撞上前頭的一匹,这时候他完全醒过来了意识到现在马蹄响声已止息,整个行列也停步了现在只听见周围雨水倾流的声音,夜仍然一片黑暗、荒凉一匹马有时在喷鼻息,抖动身体后来雨声又把一切盖压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人们听见在骑兵队的前头喊口令的声音,小分队輪到时动了起来但走了几公尺远又停下了。有人骑马急奔沿着骑兵队行列跑下,钉了薄蹄铁的马蹄每走一步就发出清脆的金属声黑夜里,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冥冥中出现在马奔跑时发出的肌肉摩擦、皮制装备,鞍辔和金属相碰声中黑色的上躯俯伏在马颈圈±:,面目完全隐蔽,头戴钢盔,世界末日的鬼影似的,像战争的幽灵全身披挂从阴冥中走出来,接着又隐没在黑暗之中。在这之后,还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最后重新起步的命令传到。几乎就在这时候人们辨出了首先进入眼帘的一些比天空还要漆黑的房子。
后来他们在谷仓里安顿下來面前出现那位手提着灯高高举起的少女,像一个圣灵的幻影:有点似那用烟丝汁液绘的古画中的一个人物:棕色(或更确切说有光泽嘚褐色)带着一点温热,但可以说不是像在一间屋子的内部那样和暖而似乎像是进入(同时也进入畜牲和稻草的刺鼻臭味中)一种有机体的空
間、一种内脏之中。佐治站在那里有点头晕眼花,有点目瞪口呆眨眨眼睛,眼皮焦红笨头笨脑,冻得发僵穿着那被雨水泡得变为僵硬、沉重的衣服,硬邦邦的皮靴整个人精疲力竭。这层由污垢与缺睡眠组成的很薄的凝膜居于他的脸部与外界空气之间像一层摸不著的、花纹碎裂的冰层。他似乎一方面感到夜间的寒气——或现在应当说是清晨的寒冷——由他带进这里来还紧裹住他(他想,这股寒气夶概像一件紧身内衣一般帮助他挺立得住他还含糊地在想,在冰层开始融化和分解之前得赶紧卸下马鞍,上床去睡)另一方面又同时感箌一种像是来自腹部的热气她就在这股热气中站着,半虚半实裸着半身,没有完全睡醒或刚刚醒来她的眼睛、嘴唇、全身的皮肉由於温柔、疲惫的睡眠而肿胀。她几乎全身赤裸裸尽管天气寒冷,她的腿和脚却是赤露的穿着——双没有结上带的男人大鞋,一条紫色嘚毛线编织的披肩覆盖着她那乳白色的肌肤从粗糙的睡衣领口中伸出乳白色洁净的脖子。一片黄色的灯光似乎从她那举起的手臂起…—矗漫延到她全身像…—层亮光闪闪的油漆。等到瓦克把灯笼点亮她才把灯熄灭了,接着转身走出进入像失明的眼
睛上长的角膜翳那樣的微蓝晓光中。当她站在谷仓的阴暗光线中时她的黑色的身影清晰地显出,但一跨过了门这身影似乎就消失无踪了。虽然他们的眼聙—‘直追踪但它不是越去越远而是解体、消融在那与其说是蓝色不如说是灰色的一种东西中,这大概就是白天了不论怎样,白天总嘚来临但似乎不具白日的任何力量、白日固有的效能。虽然依稀可辨认出在路的另一边有—‘堵矮墙、—·株巨大的合桃树的躯干,后面还有果园中的树木,但一切都是同——颜色只有深浅不同而已。矮墙、合桃树、苹果树(那年轻的妇女现在已不见了)好像都变为化石似的既乏颜色也无价值,这一切仅在那现在渐渐渗入谷仓里的海绵似的、形状易变、千篇一律是灰色的物质中留下痕迹佐治转过头来时,看见被这物质渗透的布吕姆的脸部像一个灰色的面具,眼
睛像在一张纸中间撕开的两个洞连嘴巴也是灰色的。佐治继续刚才已开了头嘚那句话或更确切说,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在继续说(大概是这样的一句话:喂你看见过那年轻女人她……)接着声音停顿,嘴唇也许还在寂静中持续地动着后来这嘴唇
也不动了,与此同时他一直望着那张纸似的脸。布吕姆(他已
脱掉钢盔那像小姑娘似的瘦长的脸,夹在兩只扇风耳中间更显
得狭长小得和拳头差不多。他那像少女的颈子从军大衣的潮
湿、僵硬的领子里伸出像是从甲壳里外伸似的。这张臉呈现羸
弱、忧郁、女性化、固执的特点)他说:“哪一个年轻女人?”佐治:
“哪一个……你怎么啦?”布吕姆的马还没有卸鞍甚至也没有鼡
绳子拴住,他倚着墙好像害怕自己要倒下去他的短枪仍斜挂
在肩上,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卸下身上的装备佐治再次说:“你
怎么啦?生疒了?”布吕姆耸耸肩头,离开了墙动手解下马鞍的
腹带。佐治说:“他妈的别管马了。快去睡下只要我推你一
下,你就会倒下去……”他自己几乎是一边说一边站着就几乎睡
着了他一手推开布吕姆,对方也不抗拒贴在马的黄铜色臀
部上被雨淋湿的毛现在显得颜色佷深,垫在马鞍下的毯子的毛
也是潮湿粘合起来同时散发出一种刺鼻的酸味。当他靠墙摆
好两人的背包时仿佛总是看见她在刚才原来嘚地方,确切点
说是在感觉中看见她像一种虚幻但持久不去的遗迹,好像保留
在他身上多于在他的视网膜上(事实上他看见她的时间很少也
没看清楚):是一种如同牛奶般温热、白色的东西,像她在他们
来到时刚挤过的牛奶一样的东西像一个圣灵,但照射着的不是
那盏提燈而是一个发光体好像她的皮肤本身就是光源,似乎他
在黑夜里马不停蹄地前进不是为了别的,只为达到这目的:最
终发现这个在沉沉黑夜中塑成的半透明的肉身:这不是一个女
人而是包括一切女人的意念、象征,这是说……(事实上他还站
着木木然在解开皮带和带扣,或者是已经躺下在稻草中迷迷
蒙蒙睡着了,在酣睡的怀抱、紧搂之中)……用柔软的粘土粗略
塑成两条大腿、一个腹部、两个乳房、┅个圆柱形的颈子;像那些
原始简单但造型确切的塑像在中央、在皱折凹人处雕了一个毛
蓬蓬像野草丛生的女性下体开口处,这种只能鉯动物名之、用自
然历史术语表达的东西——例如贻贝、章点、软肉、外阴①——
使人联想起那些海里食肉动物那些没有视觉但有嘴唇,有睫
毛这子宫的口,这原始的坩埚——他似乎在世界的女腹中见
到——像他在童年时代学习模压士兵、骑兵的玩具的模子只要
用大拇指在橡皮泥上一掀,无数的家畜种②和传说里讲的一
样,全副武装头戴钢盔,在地面上大量繁殖乱爬乱钻,四面扩
散:发出千军萬马在行进中的无法估量的嘈杂声、践踏声、展现
无数忧伤的黑色的马上下左右摇动着头在单调的马蹄得得声
中无穷尽地连接列队前行(怹没有睡着,完全不动地站着但现
在不是在谷仓里,也不是已成过去的夏天里干草散发出的浓重
含尘的气味而是时间本身、消逝的岁朤散发的那种捉摸不住、
忧伤缠绵、无法摆脱的气息。他在黑夜中游荡谛听着寂静、夜
晚、安宁、身旁的女人细微的呼吸。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反射
出窗上朦胧的光线的衣橱镜面上,出现的第二个长方形——这
总是里面空无一物的旅馆房间里的衣橱仅挂着两三个空衣架。
衣橱本身(顶上有一个三角楣其两边有两个松球形的饰物)是
用一种尿黄色带红花纹的木头做的。看来这样的家具不是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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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这里作者运用一双关浯engeancc可指“家畜种”亦可指“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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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衣物的,而只是搁置灰尘这像幽灵的蒙尘棺材似的衣橱镜
子曾反照出无数的情人、无数的激动、潮湿的赤条条的肉体,无
数的搂抱这些形象收藏在持久不变、洁白无瑕、冷冰冰的镜玻
璃蓝绿色的深处,混成一片——他却在回想:)“……直到后来,
我才意识到不是马蹄响声而是谷仓屋顶的雨声,这时张开眼
睛看到光线透过板壁的缝隙以小薄片形照射进来:大概天已
不早,但白日的阳光仍然是有点灰蒙蒙就在这样的白天中,她
的身体消失了被吞没了,好像是在这到处是雨水的清晨里被吸
收叻或更确切地说,这清晨像一块布像我们身上的衣服一样
浸透了。吸足了雨水发出一种潮湿了的吸水布毯的气味。我
们就在这毯子裏睡着了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呆头呆脑地对着挂
在盛满已结成冰的水的帆布桶上一小块镜玻璃看看自己发灰
的肮脏的面孑L,由于缺少睡眠而显得消瘦疲惫由于没有很好刮
过的腮帮子、粘着稻草的蓬乱的头发,眼眶很红的眼睛还加上
那种惊讶、不安、厌恶的心情,显嘚暗淡苍白(这种心情像看到一
具死尸时所产生的一样似乎在我们穿上那千篇一律的军服的
那一天,同时戴上这同样不变的由疲乏、厌恶、污垢构成的面具
——像一个凌唇的烙印时尸体腐烂时发生的浮肿膨胀早已待
在那里开始作用了)这时我离开了镜前,我的脸部或更确切说
是像水母似的脸部,好像被谷仓的阴暗、栗色的深处所吸引而
摆动着飞起,消逝之快与反射的形象随着角度稍微变化而改变
的速度┅样从马厩的另一端的地方,我看见那些人在闲聊但
更确切地说,是在保持沉默这是说,他们以沉默来相互理解
如同别的人通过語言来达到同一目的一样。这是说某种沉默,
只有他们会理解而这种沉默,对他们来说要比围着那匹侧卧
着的马的人所作的空谈更能表达意思。这三个人农民长相,沉
默寡言、疑心颇重感情不轻易外露,这种人占部队兵员中的大
部分他们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憂伤的神色,有一些过早出
现的皱纹似是思念他们的田野、清静、牲口、黑色的不毛之地。
我说:‘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但他们不理睬峩大概在想:没必
要回答,或者也许是;我和他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这时我走近
来,我也看了一会儿那呼吸困难的马依格莱兹亚也茬那里,但
他也和那些人一‘样似乎也不理解我。他和我我想,我希望最
低限度能有一种接触可是,以赛马骑师为业的人多少有点潒
农民虽然从外表看来,人们会认为既然他曾经在城里待过,至
少是和城市接触过总可以把他想成是一个与农民有点不同的
人。赌跑马押赌注,甚至生活放荡像一般的骑师平时那样他
的童年不是在看守鹅群或牵牛喝水中度过,而大概是在城市的
阴沟旁、街道上闲蕩过去的但可以这样说,那些马与马为伴,
和马的接触比乡村田野对他那像农民一样的性格的影响更重
大他也和这些人里的任何一個同样地感情不外露,沉默寡言
不大与人有交情。他和这些人一样总是一心一意地干(似乎他
们不能空手坐着)那些细致的慢活而这种工莋只有他们能懂得
创造出来。从我站的地方望去(在他稍后面他这时坐在一辆
破旧的独轮车上,四分之三的背转了过去两肩稍微在动,夶概
是正在把自己的或德·雷谢克的鞍辔擦亮,在含高岭土的皮带
铜扣和缰绳上面涂上一层黄蜡他似乎随身带有这种存货)我可
以看见他嘚大鼻子,他的头低垂像是被这勾鼻的重量朝下拖。
这鼻子像狂欢节假面具上的玩意儿装在他那刀片似的狭削的
脸孔上。这种鼻子夶概是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刺客起就
制造出来的,这些刺客往往用暗杀凶手披的斗篷把全身裹着仅
仅露出隆起的鹰鼻。这鼻子使得怹的神色像既可怕又可怜的
鸟正受着折磨……我曾经在什么书上看到类似的故事?我想是
在吉卜林①的小说里,否则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呢?这类:写——种
动物长了这样一个可怕的鼻子、勾鼻子的故事他说:“去让别
人戳你的屁股”或“你的屁股沾上面条”这是骑师用来表示“运气
好”的话。不过他的声音一点也不粗俗反而是单纯、天真、带有
惊愕、气愤谴责的语调,像当他看见布吕姆那样为这匹马装仩马
鞍但跑了这样长的路程后马居然没有腿肿。他那微弱、嘶哑、
失真的嗓音却异常温柔出乎人们意外。这声音甚至有点稚气
的谦卑这似乎是对那狂欢节假面具似的带有皱纹的瘦削脸一
种自相矛盾的否认,且不提他比我们平均年龄至少要大十五岁
的事实他处在我们Φ间就像被一群青少年围着。他是由于
德·雷谢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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