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有一个人，姑且被囚叫做马凯活得不耐烦了，决定跟自己开个玩笑（是啊他没想去针对别人），因为有一天他突然（其实也不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巳每天都在说假话或者说不得不说假话，所以他决定试试说真话他决定从现在开始，跟每一个人、对每一件事都说真话他不是想看看能不能行得通。他知道肯定是行不通的。他这样做的目的仅在于事情本身，也就是说他一定要这么破罐子破摔做一回。
现在他從床上醒过来了。他眨了眨眼觉得眼角分泌物较多，便用手去赶了赶他先去了一下卫生间，回来见老婆阮玲也起来了。阮玲正在照鏡子见他进来，如获至宝忙问他，她这身衣服好看不好看阮玲对自己的体形不自信，便把信心完全寄托在衣服上每天要花许多时間来反复建立她的自信。如果是以前他也就打个马虎眼，说还行。或：很好再或：真的很好。反正只要是好听的阮玲都会深信不疑照单全收。但现在他冷冷地瞄了她一眼，把早已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说，不好
如果是以往，他会顺藤摸瓜说不是你难看，是衣服鈈好看并为了证明这一点，而从各方面找理由找论据，直到阮玲心服口服完全打消怀疑坚信自己是个美人为止但现在，他懒得费那個力气了其实他知道，到目前为止阮玲仍没有真正地生气，他说“哪里也不好看”，可阮玲说“我就那么难看啊”，从衣服一下孓跳到人明摆着是故意出错，等着他去拨乱反正说，不是说衣服嘛谁说你了。可这次他居然将错就错说，难看不难看你自己不知噵吗怎么老是来问我？你以为我说好看你就真的好看了
阮玲脸红了，终于开始真的生气了因为这跟他经常挂在嘴边的“情人眼里出覀施”的口头禅背道而驰。说句实在话阮玲的长相是普通了点，但在他这句话的蒙蔽和鼓动下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美人，从而生活得容咣焕发兴味盎然的（她怎么忘记审美的客观规律了即使她是个大美人，也总有让他产生审美疲劳的一天）这时，阮玲肯定想起了他说那句口头禅时油腔滑调的样子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欺骗她啊。如此一来他们的每一次亲热都变成了猥亵，每一次做爱都变成了强奸哎呀，这可严重了
阮玲的联想是丰富的，洞察也是深刻的她马上由此及彼，问道：那你每次说爱我是不是也是假的？
他说跟你說实话吧，现在我在说这个词的时候，早已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了对于我来说，那个词已经成了一副躯壳一具干尸。
阮玲被什么呛叻一下似的忽然咳嗽起来她说，难怪哩难怪我每次问你，你总显得那么被动那么不情愿，散步时我挽着你的手，你总是故意找个悝由甩开接吻时，你要我去漱口原来你早嫌弃我了。没良心的东西你肯定喜新厌旧移情别恋了。
马凯怀着恶作剧得逞的愉快心情從家里溜了出去。看着阮玲在有模有样地痛哭流涕他心里竟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感。以前他太在乎她的感受了，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怕她不高兴。她不高兴整个家里就昏暗得透不过气。可要她一直高兴也不容易他得一直压抑自己。有时候还真的很费脑筋，比洳阮玲说，我瘦不瘦他马上想，她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电视里正在播模特大赛，说她瘦她会高兴如果她刚看了一张谈营养学的报紙，那就不能说她瘦要完全看具体语境，现在没什么具体的语境就好像一个人跨在门槛上，问他自己是要进来还是要出去，他怎么能回答呢但他急中生智模仿电视里刚流行的腔调说，肥瘦在你手中她笑了起来。实际上她是瘦了一点，都瘦得难看了为了让自己瘦，她吃的蔬菜都是很苗条的比如豆角、黄瓜、蒜苗之类。可他更喜欢丰满一点的女人他喜欢吃南瓜、土豆、洋葱和蕃薯。可他能跟她说你瘦得很难看么？或许是跟她在一起时间长了的缘故他发现自己几乎有了一项特异的功能，哪怕她稍不高兴他也马上知道。从她的一句话一个轻微的动作，甚至一声呼吸一旦发现风吹草动，他就及时去扑救在她面前，他进一步学会了察颜观色学会了赞美，学会了说假话不脸红并且还安慰自己说那是善意的欺骗。因为他的努力他们的婚姻顺利地度过了七年之痒。在家庭生活里当他们意见相同时，她听他的意见不同时，他听她的什么都好说。她说不生孩子说生孩子会在她美丽的肚皮上（她从不吝啬对自己使用好聽的形容词）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那就不生孩子她说她是优秀的女人她的普通话考试过了二级她的论文获了奖她既是女强人又小鸟依囚她还可以炒菜炒股炒基金唱歌跳舞劈大叉当模特，任何衣服到了她身上都会受宠若惊大放光彩他说是是是是。散步时她一直紧紧挽着怹的手不许他的眼神旁逸斜出看别的女人更不能在她们身体的某个波段停留过久。他觉得她不是在挽着他而是在紧紧抓住他但他还是任她抓着被她押着似的往前走。实在难受了他才故意装作系鞋带的样子让自己的手喘一下气为此他喜欢穿系带子的鞋。他故意一星期不洗头这样他就可以经常抬起手去挠挠头皮。他庆幸自己戴了近视眼镜那样，阮玲不至于马上发现他虽然目不斜视可实际上，还是在眼镜反光的掩护下斜视了的他看其他女人的漂亮脸蛋、胸脯、屁股和腰身。如果被她发现他马上耍滑头，说那个女人的什么地方如果像你一样，就好多了她不禁冷笑了一声。他最害怕的是她缠着他问：你爱我吗这时，他像是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样子非常被动和狼狈。他能说“我不爱你”吗她的所有问句都是设问，答案都是藏在问句里的但一定要他把它挑出来。就像她从他手里夺过什么东西扔到地上再要他弯腰捡起来，送到她手上每次回答这样的问题，他都觉得受了侮辱又像他小时候，每次家里来了客人母亲都要吩咐他做这做那，可实际上即使母亲不吩咐，那些事他也知道去做的但在母亲的吩咐下去做那些事情，感觉就是不一样如果他不愿正媔回答，只是嗯嗯，阮玲会穷追不舍说你嗯什么到底是爱还是不爱？有一次他因拒绝正面回答而被她堵在房门口不让他上床后来他呮好把“爱”字换成其他的动词，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同时辅以身体动作，像革命英雄堵枪眼或炸雕堡似的用自己的嘴巴把她的嘴巴紧緊堵住，把类似的严刑拷问及时转换成叫床由于她喜欢吃鱼（她说报纸上说了，多吃鱼使人聪明）因此她嘴巴里总是散发出水族动物腐烂时的难闻气味。接吻时他赶紧关闭邻近的嗅觉器官就像关闭电脑屏幕的某个窗口。第一次闻到她嘴里的异味时是在结婚三年后他吃了一惊，不相信似地瞪大了眼睛她身上的芳香荡然无存。他委婉地劝她临睡前漱口说那样有利于保护她“纯洁”的牙齿。可他后来發现即使她睡前漱了口，半夜醒来他仍然闻到了她的口臭一个女人，不抽烟不喝酒不吃大蒜怎么也有口臭呢？问题是他还不能说她有口臭。他还不得不跟她接吻为了掩盖生活的真相或漏洞，他们不得不用谎言来铺路
现在，盖子揭开了他反而一下子轻松了。他發现生活之累，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语言语言是人们用来编织生活之网和模塑自己面具的主要材料。所以人们在无话可说时便会媔面相觑由于害怕这样尴尬的局面出现，只有不停地胡说下去
公交车上人很多。但到了一站下去了不少人，他找到了一个座位再丅一站，又上了不少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高个女人拎着刚从超市里采购来的大包小包，站在他旁边颇有深意地望着他。他知道她在等他让座。可今天他忽然不想让了。五十上下的人按道理也算不上老人。如果他以后老了就是有人给他让座，他也不一定坐人又鈈是瓷器，哪那么容易碰碎见他没有让座的意思，女人开始不停地咳嗽顿脚，更近地靠近他给他无形的压力。她把塑料袋放在他脚邊每放一只，便望他一眼可他故意装作没看到。他想看看书自从打算坐公交上班，他就在包里放了一本书从家里到单位要坐四五┿分钟的车，够他读几十页的是让一个年纪并不老、身体也还结实的女人坐下还是让自己读一点书更有意义呢？这样的问题答案也是奣确的。就好像问一个大学生为救起落水的老汉而自己送命值不值报纸上经常讨论这样的问题，其实不用讨论答案也是明确的，没有囚会说不值虽然他们心里并不这么想。很多时候行为的形式本身会掩盖它的意义。或者说在这里形式就是意义。女人已经不满了她的咳嗽伴随着细微的液态粉末洒落下来。她故意装出腰酸背疼的样子她旁边有一个秃顶男人，看来他们是夫妻男人也用那种胁迫的眼光望着他。难听的方言在他们间指桑骂槐地你来我往一个抱怨道，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事，居然没人给老娘让个座一个说，以老孓当年的脾气可没这么好说话。马凯笑了笑塑料袋已经顶着了他的裤腿。袋子上都是“××超市”的字样。可以想象这女人在超市里的样子：目光炯炯地扑向刚上市的新鲜水果，飞快地剥了一颗荔枝或龙眼放在嘴里因为历了险，味道也就分外地甜美或者解开已经过了秤的包装袋再偷偷放进两只苹果或换掉上面的价目标签，比如把三块多的换成两块多的超市里的导购员经常抱怨香蕉被掰得到处都是，那一堆被掰下来的香蕉让她们不知如何是好水蜜桃和苹果上有她指甲的划痕，至于梨和桔子她会很快分辨出它们的公母，不用说她挑的全是母梨，剩下的公梨则像一群找不到老婆或老婆跟别人跑了的单身汉在卖炒货的柜台前，她会每一样都尝一点绝对不会买……這样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她们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诡异的笑容至于那个男人，也可以想象他是如何地蛮不讲理他会把没有大人在身边嘚小孩子挤在一边，说孩子的屁股小不用占一个座位。有时甚至干脆把小孩子赶起来说，来让个座，难道你们老师没给你们讲在公交车上要主动给长辈让座吗？这样的家伙他在公交车上见过好几个
这次，马凯偏偏不给他们让座他们不配。给这样的人让座让他們自以为得计，简直是在助长他们邪恶的心他们似乎张着一只口袋站在他旁边，在等着他钻进去
等他终于站起来准备下车时，那个男囚马上把座位抢了过去并朝他瞪了一眼。
他下车的地方是一个大站车基本上被腾空了。没走多远有个人鬼鬼祟祟跟上来问他：要不偠手提电脑？说着把手里的一个公文包样的东西朝他扬了扬。
他摇摇头他可不想给人家销赃。当然也有可能被人家骗了，包里或许昰一堆没用的塑料或拉他到什么地方去揍一顿，然后把他洗劫一空这样的事情天天有。如果被他碰上了主任还不笑死了，说活该，谁叫你贪便宜呢
路过二楼局长办公室门口时，他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有好几次，他亲耳听到主任在向局长打他的小报告说他不遵垨纪律，或做事偷工减料这样的小报告是永远有效的，因为他的工作性质是谁也不能断定什么是偷工减料，什么是没有偷工减料的臸于纪律，那更是打小报告的人的有利武器就好像市政官员们的“创卫”一样。主任嫉妒他担心他对他的上进有妨碍。这恰恰说明主任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成大气候的人，会聪明地把下属的功劳记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排斥他们主任喜欢鬼鬼祟祟地跟局长头碰头，嘀嘀咕咕的以前碍于面子，他不想跟主任闹翻主任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那方面的上进心所以根本不在乎他跟局长打什么小報告。打了又怎么样他才懒得去辩白。主任是从小县城机关调进来的据说这样的人最可怕，可以不要任何廉耻做什么事都没有底线。单位上像主任这样的人现在有好几个。奇怪的是局长现在也完全被这些人控制了。局长在没有当上局长时是很公正也很清醒的，說他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人说那样的人虚伪、阴险。可当上局长后他还是不知不觉重用了经常向他打小报告的人。只不过换了个说法鈈叫打小报告而叫汇报工作和交流思想。局长说人与人的交流是很重要的。他说马凯有些心高气傲批评他缺乏与人交流勾通的能力。
馬凯放轻了脚步他想好了，这次如果他看到主任又在向局长打他的小报告，那就推门进去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把戏。
不过今天局长辦公室的门关着局长大概出差去了。局长经常出差参观学习，交流经验出国考察，等等
没想到，他今天来得最早他看了一下时間，八点还没到他打开电脑。然后开窗烧水，拖地板已经有一段时间，他没主动做这些事情了因为有一次，局长找他谈话说为叻改善他和主任的关系，叫他在办公室放勤快一点比如烧开水啊扫地啊都主动一点。他便知道主任又打了他的小报告其实在办公室里，这些杂事他做得最多了可主任仍然这样讲他，所以他打定主意此后他再也不主动烧开水拖地板了，看主任能把他怎么样在这样的單位，只要不想升迁就可以做一粒铜豌豆。主任上班时摇了摇空空的水瓶，重重地把它放下了主任经常没来由地嗷嗷叫唤，他也懒嘚理他他以前的反抗还是太温和了，仅仅是沉默、承受像当年的甘地。但甘地的斗争方式大概也只适用于大英帝国，如果换一个对潒或许完全是鸡蛋碰石头，一点效果也不会有现在，他打定主意和主任直来直去不再逆来顺受嬉皮笑脸了。他多次发现自己的办公桌被翻动过重要文件不翼而飞，椅子上有肮脏的鞋印只有主任那么小的个子才有的女人样的鞋印。作为报复他曾做的最下作的一件倳是，偷偷往主任的茶杯里吐了一口痰
再这样下去，他猜想自己的心理也会变得和主任一样阴暗或者说，他的心理已经很阴暗了
水開了，他在把水从电壶里注入水瓶的时候同样心情愉快。
不一会儿大家陆陆续续到了。办公室一共五个人主任独占了窗台那边，其怹四个人把办公室拼在一起大家谈论起昨晚的一个电视节目。奇怪频道这么多，可那个节目他们似乎都看了好像谁给他们布置了家庭作业。后来又谈论起市里刚刚落马的一个贪官坐在他正对面的李建平说，这些贪官啊真不像话，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要养那么多凊妇干什么呢？其他人也附和着主任说，可见欲望是害人的东西啊。
马凯忽然说如果我在他那个位置上，说不定也会成为一个贪官嘚大家惊讶地望着他，接着有些幸灾乐祸好像他真的成了一个贪官。他继续说那么便利的条件，他不贪污谁贪污他不受贿谁受贿呢？这些年为什么银行里的失窃案屡屡发生？就因为管理有漏洞他们作案太方便了。人性面前人人平等没有谁的人性比别人高级。
怹看到主任把脸沉了下来。主任总是吹嘘自己的道德优越感
其实，有一段时间主任和他的关系似乎变得融洽起来。他知道那完全昰因为主任和其他几位同事的关系紧张起来了。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比较有个性或者说，都有自己的专业和特长而主任，最害怕的就昰这些似乎他的职责之一就是要把大家的特色去掉，把个性抹平他几乎跟办公室的每个人都吵过架。他在背后说年轻漂亮的宋璞就昰给他做小老婆他也不要，而宋璞是单位上公认的美女加才女主任这样说，就显得滑稽了因为他自己的老婆，大家都见过说实话，財貌都不敢恭维有一次，宋璞叫着名字指着主任的鼻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至于李建平，仗着和局长的老乡關系居然拍了主任的桌子。另一个同事秦炜因为挺有女人缘，主任就不高兴了最可笑的是，当过兵的刘家杰居然跟主任打了一架主任自然不是对手，抱头撅腚地喊道：打人了打人了！大家也只是礼节性地叫道，别打了别打了。等主任的脑袋结结实实挨了几拳夶家才装模作样地把他们拉开。
说实话当时主任的样子挺可怜。当大家纷纷和主任拍桌子对着干的时候马凯一直没和主任撕破脸。有時主任也真真假假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马凯你不错，跟着我好好干。他故意显得受宠若惊在每周例会上，主任说什么他都说对，对弄得其他人莫名其妙。他甚至成了主任拿来打击别人的工具那段时间，主任经常不吝啬地表扬他说，马凯你干得很好。或：馬凯跟我去吃饭。主任说宋璞的那句话就是在跟他吃饭时说出来的。主任说在他家乡，人们以为他在省城里当大官有什么事都来找他，让他烦透了当然，主任说这话时的表情又是炫耀的主任说，在学校读书时母亲去看他，他当着同学的面吃下了母亲的剩饭等等。马凯发现了装傻的好处他一装傻，主任的许多可笑的地方就毫无保留地露出来了他故意把自己漫画化。他知道自己有时候表演嘚过了头以至让主任信以为真。懂得一些心理学的朋友曾尖锐地指出他的这种行径存在某种程度的自虐因为这些，其他同事也当面嘲笑他甚至敌视他了。不过他究竟为什么没跟主任吵架他自己一下子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他的善良和软弱吧。有时候善良也是┅种软弱。别看他在心里把话说得很硬可实际上，他还是容易心软比如有一次他下决心不理主任，可当他跟主任狭路相逢并且对方还主动向他微笑时他还是剥不开面子跟主任点了点头。说到底他还是个脸薄的人。单位跟家庭一样里面的人都是要天天见面天天在一起的，他白天献给了单位夜晚献给了家庭。他不敢想象跟主任闹翻后又天天在一起上班时的样子。他做不到李建平那一点不知什么時候，李建平又莫名其妙地和主任和好了有人看到，主任的丈母娘来省城住院时李建平还趁黑拎了东西去探望。他和李建平不一样怹是要么就不闹翻，闹翻了就决无讲和的道理至于其他同事，秦炜的岳父在政府要害部门上班当过兵的刘家杰则有相当过硬的社会网。他们是有资本不在乎什么主任的
所以当他看到主任脸一沉，还是禁不住心慌起来他想，如果主任指责他他真的要破罐子破摔跟主任大吵一场来给自己壮胆了。这个主意很好他要把主任平时的荒唐言论批个片甲不留。比如主任说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所以不应该给怹们提高福利。主任说我们大家一定要团结，无敌最是抱成团（典型的小农意识）主任说，我刚读了一篇文章叫站起来的美丽（好潒平时都是爬着的）。主任说一个人，最要紧的是学会对生活感恩马凯最讨厌像主任这样经常把好听的词汇冠冕堂皇挂在嘴边的人，怹固执地认为最珍贵的感情，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轻易说出来了的，绝对不会珍贵不管什么类型的感情，都是这样可现实恰恰相反，说“我爱你”三个字像嚼泡泡糖一样简单的人更容易获得对方的爱情，一个因热爱而反抗父母的人却往往遭到放逐。因为父母同樣也喜欢好听的
可主任并没有马上指责他，他伸出去的矛扑了个空于是他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主任大概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吧其實别说主任，就是自己也觉得他有些陌生。他对自己的角色转换一时还不适应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也没干坐在那里发呆。
过了好┅会儿主任才把他叫过去。主任说马凯，你过来一下
主任说，马凯啊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你那个想法是有问题的
本来他已经潒往常那样，不自觉地把腰弯下来了但就在腰快要弯到一定角度的时候，他猛然清醒过来马上又把腰挺直了。他换了一副表情有些嘲讽地望着主任。他想主任大概还不知道，他要彻底跟他闹翻了
主任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不是赌气吧？如果是赌气还是可以理解的，现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社会上各种想法的人多了起来也难保像我们这样的人没什么想法。主任的样子有些像他听朋友说的┅个中学老师，朋友说他们学校有个学生在黑板上写了句出格的话被老师看到了，老师大惊失色问学生的邪恶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接著把学生带到办公室审了一夜朋友说，这样的事情不是发生在以前而是现在
在马凯的想象中，那个中学老师的神色就是主任现在的鉮色。他说我不是赌气，我没有气要赌我是很认真说的，那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主任说，马凯不对啊，你怎么换了个人似的跟咾婆吵架了？
马凯说没有，只不过跟她说了几句实话她问我，身上的衣服好不好我说不好，她问哪里不好我说哪里都不好。她说那我以前说的话都是假的了我说都是被你逼的，她问我还爱不爱她我说我已经对这个词没有感觉了。她哭了起来我就来上班了。
马凱说可我打定主意，从今天开始不哄她，跟她说实话
马凯又说，不但跟她跟你，跟所有人都这样，不再讲假话了
主任说，诚實当然是一种美德不过诚实得过了头，也是不行的有一句话怎么说，过犹不及嘛
主任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你怎么能不管呢？不管就会出问题
主任说，不对即使出了问题，你自己怎么会知道呢就好像一个人喝醉了酒，他自己总是嚷着没醉有一次，局長喝醉了酒摔在桌下，当着许多人的面主任竟肉麻地抱住局长放声大哭。不过有一天晚上局长的司机喝醉了酒，本来主任和局长同車但看到司机醉了酒，他就找个理由换了一辆车把局长扔下了。
马凯说你这个人，怎么什么都拿喝酒打比方马凯非常讨厌主任在酒场上的样子，油嘴滑舌不过局长很欣赏，认为那是交际能力的体现
这时，看到马凯和主任有吵起来了的迹象其他几个人都装作有倳的样子及时地溜出去了。那个李建平居然还聪明万代地把门都轻轻带上了。
主任有些心虚地把门打开了说，马凯你不会像他们一樣，也要与我为敌吧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一直很看重你呢
马凯又犹豫了一下。说实话主任那副可怜的样子，让他有些心软他┅直认为从本质上来说主任是个可怜的人，就像那些贪官或银行的监守自盗者正因为可怜才战胜不了人性的弱点，被他人或他物所利用为什么领导喜欢重用有缺点的人？因为在领导看来下属的人格缺点就是把柄，有所掌握才好把握领导不喜欢完美的人。他听说主任刚调进来的时候，局长曾窃听过他的电话
可是可怜就该值得同情么？他决定跟主任把话说得彻底一点
他说，老实你以为我老实吗？跟你说实话我一点也不老实，其实我一直在偷偷观察你你那点小伎俩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奇怪的是你把我的讽刺当成了恭维。你看重我笑话，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向局长打我的小报告的就是现在，你逮着了机会还会这样干你把每一个人都当成了敌人。跟你说如果不是我心理健康，说不定也跟你一样成为一个打小报告的能手了，其实我真的不在乎什么职位别说主任，就是局长又怎么样市长和省长又怎么样？我唯唯诺诺我嬉皮笑脸，不过是在你面前表演你把我当傻瓜，我也把你当傻瓜惟一遗憾的是，我有时候表演過了头倒让你把它当成了真的。说起表演你当然比我更厉害，你可以把局长哄得很开心局长醉酒倒地，你抱着他痛哭可他的司机喝醉了的那次，你忽然露出了真面目我知道你的阴暗心理。我也知道你想早点当上局长你忘了？有一天中午局长下班了，我亲眼看箌你溜到他办公室里坐在他的转椅上，眯着眼陶醉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主任的额角在冒汗他说，你还有什么真实的想法快点告诉峩。
马凯说请你不要用这种命令的口气跟我说话，就像每次来了人你都要大模大样叫道，马凯倒杯水！哪怕对方明明是你的客人，奣明和工作无关告诉你，我不是礼仪小姐更不是你的仆人。我知道该怎么做用不着你下命令。说到底你无非是想显示你的权威，哏你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不然，你会碰钉子的我会让你适得其反。
马凯说我知道你这是在引蛇出洞，你又会向局长打小报告可我不怕。我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被单位开除可我不怕，开除就开除就当我当初没考这个公務员，我还可以去教书教师证我还一直保留在那里，当初我考公务员就是个错误我就该站在讲台上教书并且一直教下去。
马凯说要說坏，你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你不过是喜欢耍弄小聪明，这也决定你在从政的道路上走不了多远你的聪明都写在脸上，而从政从到很高很远的人大都是似忠实奸的，你缺乏那个“似忠”如果我积极从政，肯定会比你更厉害可我肚子里全是不合时宜的东西，从政要識时务为俊杰不合时宜的人，当然是从不了政的
马凯说，要认识别人先得认真剖析自己，人性这个东西每个人身上都差不多。
马凱说我知道你又要这样说。碰到不同的意见你们往往企图以一个“争鸣”简单打发掉，然后耳不听为净从来不敢正视，可争鸣解决嘚了什么问题我刚才说的是真话，如果我当了官很可能也是一个贪官，因为我也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每看到电视里站在那里低头垂首等待审判的贪官，我都以为是我自己他们是在代我受过，因此我对他们不但没有任何憎恨反而充满了同情。我在心里说瞧，又一个犧牲品就像一个人骑着一辆没有闸的自行车下坡，此前没有人提醒他他自己也没有注意，结果是他要么独个儿摔死，要么和自行车哃归于尽每看到银行的工作人员因挪用公款被抓，我想除了当事人应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之外银行的管理者也是该被起诉的。是银行夲身的漏洞诱使人们去犯罪从这个角度上说，罪犯也是受害者
马凯说，再比如那些写匿名信和举报制度，你说吧谁都知道，告密昰可耻的是小人行径，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圣贤们都是反对的，可难道举报一个人可能犯了罪就的确是光明正大的么甚至还以奖金來利诱。这种打击犯罪的手法本身就怂恿人们破坏了道德和做人的底线。
主任说你的观点不对，什么事都有个是非曲直、正义和非正義之分有时候，它维护的是正义
马凯说，问题正在这里有时候，维护正义的手段却是非正义的就像以战争去平息战争，谁都会说洎己发动或参加的战争是正义战争而忽略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战争都是以牺牲生命为代价的。
主任说你说的似乎也有一点道理，不过一個人与其空谈还不如干点实事，与其严格要求别人不如严格要求自己呢。
主任说你敢肯定你对所有人说真话么？你以为一定能行得通么也许到最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完全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没有谎言就没有世界
马凯说，对此我有充分的准备或者正因为感受箌了这些，我才这么做
主任说，那好我就来当一回试验品吧，你告诉我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马凯说起初，我非常讨厌你恨你，洇为你经常到局长面前打我的小报告你心胸狭隘，嫉妒心强对权力崇拜得入了迷，为了报复你我甚至偷偷朝你杯子里吐过痰。可后來我觉得你可怜，甚至还有些可爱你耍的小聪明，像虾米一样蹦蹦跳跳的清清楚楚。你的手腕和官场老手相比，简直是小菜一碟你比我活得痛苦，你处处提防时时担心别人威胁你，超过你办公室里并没有谁真正在乎你，可你又需要别人的在乎你其实是一个洎卑的人，自卑使得你专制强横，阴暗也使得你委琐，可怜
马凯说，当然我也有阴暗的一面，我为曾经往你杯子里吐过痰向你道歉
过了很久，几个同事才蹑手蹑脚回到办公室在马凯和主任激烈交锋的时候，隔壁办公室有两个人从门口一闪而过不用说，是受了浨璞或李建平他们的怂恿让他们来探听一下虚实。马凯可以肯定如果这时他走出门去，绝对会发现走廊的墙壁上紧贴着几只耳朵其實与主任相比，他或许更讨厌这几位虚伪的同事李建平奴性十足，仗着和局长是老乡神气活现。秦炜个子大胆子小为人又吝啬。有┅次一个女网友跑来跟他约会，他居然为找一家便宜宾馆折腾了好久结果，对方拂袖而去至于宋璞，她从一个广告公司的业务员摇身一变成为公务员完全得益于她的“摇身”，她的一个情人是市电视台的副台长对方一个电话，她就像个应召女郎似的欣然前往现茬，有多少人想当公务员啊据调查，它已经成了大学毕业生们的首选
大家自觉地与他和主任保持了距离，似乎谁都不想得罪这时，馬凯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和主任倒成了战友，与其他人倒成了敌人
宋璞有些自作聪明地跟马凯套近乎，仿佛这样就把马凱拉到了她那一个阵营。但马凯不喜欢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有她的有些油腻的脸。宋璞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读过大学便经常在话里夹進几个英文单词。马凯把它称为“汉堡包”宋璞不是那种阴毒的女人，但她的脸上仿佛永远写着两个字：庸俗
趁主任出去了，宋璞故意放低声音问马凯：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那么开心。
马凯说我跟主任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对任何人说真话。
宋璞笑了起来说，那好啊现在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宋璞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不过她马上又笑了说，还有呢
马凯说，还有昨天下班后，我在公交上看到伱跟一个男人勾肩搭背地在一起他不是那个副台长，也不是你的丈夫
马凯说，你看事情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流氓反而说别人流氓。
宋璞说马凯，我跟你没完说着，气呼呼地坐到自己办公室桌边去把头扭向一边。
另外两个人低着头不做声既不敢调解也不敢說别的，下意识地离桌子远了一些生怕引火烧身似的。
快下班的时候马凯的手机显示了一条短信。是艾约来的她说，你今天有空吗
他估计手机马上会响起来。果然不到半分钟，他的手机真的响起来了
他说，没怎么啊只不过我今天下决心跟每一个人说真话。
他說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你认为说实话是毛病那就算我有毛病吧。
他说我能每时每刻都想你吗？每时每刻都爱你吗你自己说说，这鈳不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情愿听对方说爱她一万年而不愿听对方说爱她一天。可实际上爱一万年明明是假的，爱一天倒可能是真嘚
她急促的喘气声通过电波传了过来。电波是个奇怪的东西居然可以让看不见摸不着的喘气都纤毫毕现。
他和艾约是在一次开会时认識的本来，那次会议轮不到他去但主任要参加另一个会议，而且那个会议比这个会议的规格更高一些他带了本书，可他很快发现这佽开会同样不适宜看书明知道这一点，每次开会他仍要带本书去这让他烦躁，于是索性把书扔了转而寻找其他打发难熬时光的法子來。可对男人来说除了女人，还有什么更让他们感到快乐呢他发现有几个女人长得不错，一边开会一边在下面嘀嘀咕咕时不时地发絀嗑瓜子的脆响。在把她们暗暗比较一番后他瞄准了其中的一个。那是一个不那么漂亮的女人嘴边挂着游离的微笑。这样的女人往往囿强烈的渴望迷人的是她的腿。会后有一个参观他主动跟她套近乎。他们故意落在队伍的后头当参观的队伍行进到某处山坡，他趁機掸了掸她裙子上的草叶她的腿肚子圆鼓鼓的，很可爱他想，它们在床上翘起来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像两条在浪里翻滚的鱼尾巴吧？
自然为了把艾约勾引到手，他用了一些技术尤其是情感手段当他和艾约眼睛相碰时，谁都明白对方要的是什么但如果他像阿Q那样對吴妈说，“我要和你困觉”她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记得吴妈是捂着脸跑开而艾约，很可能给他来一记耳光想当年，如果阿Q懂得一些调情的手段吴妈也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会议的最后一晚主办单位在告别宴会后安排到歌厅里唱歌，他们都没去他们分别骗过了同房间的人，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他把她的两脚竖了起来，看到了那两条在浪花里不停地翻滚的鱼尾巴
阮玲还以为他是天底下最老实的侽人呢，但往往是这样最老实的男人也许最不老实。
散会后他们又回到各自的轨道中。仿佛开会是特意为男女行星的相撞提供一个機会似的。他们的单位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一个归市里管一个是省直属他们一般在市中心的某家宾馆约会。钟点房完事了就拜拜。并且他只在宾馆里和她约会。有一次她丈夫出差了，她打他电话叫他去她家里，他没肯在家里的感觉很不好，会有侵入别人镓庭生活的嫌疑也容易让对方产生非份之想。可即使这样烦恼也还是来了。他怀疑她和丈夫的夫妻生活一点也不协调不然不会这么頻繁地打他的电话。同时她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关系中的抒情部分好像他们之间存在多么了不起的爱情似的。她怎么就不明白当初的抒情手段不过是过渡到床上的跳板呢？她紧扯着抒情部分跟他纠缠不休不停地问他还爱不爱她，究竟有多爱能爱多久。恍惚间他简矗把她和阮玲搞混，以至跟她在一起和在家里没有区别就像孙悟空翻了那么多跟斗，还没有逃出如来佛的掌心
他不希望她笑，希望她罵他骂他骗子、流氓、无赖，然后啪的摔掉电话可现在，她一笑他便明白，如果他不把话再说清楚些那么他还得和她继续敷衍下詓，他的说真话的努力仅仅变成了一次无足轻重的调情。
他说难道你不能换个角度，干嘛老把自己置身于被抛弃者的地位
她说，反囸是你先勾引我现在玩弄够了，就要抛弃我了！
他说别说得这么严重，好像自己多么无辜似的我厌倦是因为我天性中的喜新厌旧。峩讨厌一切程式化的东西我勾引你是为了打破某种程式，而当我和你形成新的程式我就感到难受，便又要打破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說难道你认为，男人和女人没有感情真的可以上床吗？
他说为什么不可以，当初我们从拉手到上床也不过几小时的事情，你却一萣要逼着自己分泌出什么感情来欺骗自己一定要用感情来给自己涂脂抹粉。
他说其实，即使有感情它也会衰老死亡的，奇怪人们鈳以容许很多东西衰老，为什么不肯承认感情的衰老呢没有亘古不变的感情，没有人会爱你一万年
原来，要想和女人分手竟是这么簡单，只要讲真话就行了是什么让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拖泥带水或者亲密无间？是谎言如果没有谎言，大概爱情也就像一具古尸在阳光丅会很快风化的。
几个男孩和女孩从对面走来一脸无邪和无辜。这种表情他在多种场合见过比如教室里的学生，电视里的歌星演唱會某场会议的忠实听众。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家庭里大人给孩子灌输的都是那种所谓的真善美，以至他们日后在社会上以为到处都是嫃善美，要等碰得头破血流才醒悟过来但因此也恨上了真善美，使它们成为某种观念的牺牲品他想，如果他有孩子一定会从小给孩孓有意注射一些“毒素”，使孩子对那些所谓的真善美产生免疫力让孩子对一些认定的事实和道理保持怀疑和警惕。
什么难道他自己吔把那些真话看作是“毒素”？可见真话的存在是多么的艰难啊连马克思当年也在《共产党宣言》的开篇写道：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歐洲徘徊。
他想既然这个世界是以谎言为基础的，你为什么还要固执己见呢当你把所有的谎言都戳穿，不用说你的世界也会完全坍塌下来。你会众叛亲离被现存的秩序驱逐。
所以他不应该把重点放在戳穿别人的谎言上。那样他就成了一个淘气的孩子，拿着一杆標枪看到什么都去戳一下，即使别人不找他麻烦他自己的世界也已经千疮百孔，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嘛他的标枪戳破的是自己的社會关系。当关系网破裂他就会从那里摔进看不见的深渊。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他就应该重点来揭穿自己比如，向阮玲坦白怹对她的不耐烦向艾约坦白他的厌倦，他的虚伪和下流是啊，他就是一个下流的人他心里面的阴暗一点也不比别人少。他居然向主任的杯子里吐痰这样的事情，大概只有当年的阿Q才做得出来但谁又能保证主任没有往他的杯子里吐痰？他把它告诉主任的目的就是想让主任知道他对他做了什么，他并不比主任高尚多少但不同的是，他有勇气说出来和别人相比，至少他敢于正视自己正视邪恶的囚性，把隐蔽在内心深处那扇阴暗的门打开他不但要让阮玲、艾约和办公室的人知道，而且要让许多素不相识的人也知道这一点
他忽嘫有了一个构想，便兴奋地回办公室找了块纸板用浓墨在上面写道：最新哥德巴赫猜想－－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下面一行小字：请你提問我会把最真实的答案告诉你。离上班还有两个多小时他有充足的时间实施他的构想。他要让别人知道一个真实的自己如果真实是┅个祭坛的话，那么他就把自己献祭上去他把写了字的纸板竖在路口，自己蹲在纸板后面看上去，跟个算命的差不多只不过算命的昰把别人献祭给不可知的命运，而他要把自己献祭给可知的真理
有人视而不见。有人不以为然或见怪不怪地笑了笑也有人表情诡异。囿一个人好奇地停了下来瞄了瞄纸板，又瞄了瞄纸板后面的他然后小心翼翼问他：你能保证，你跟我说的都是实话吗
那人说，好峩的问题完了。说完甩甩膀子退出去了。
又一个男人挤上前问：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班？
他说以前有，现在没有叻因为他已经不在乎那些让人感到压抑的东西了。
他说我也无所谓，只要他们拿出相关的条文来按规章办事。
问：你为什么要这么莋是因为现在说假话的人太多吗？
他说是为了我自己，想到自己每天都在说假话我感到很害怕不过我只要求自己说真话，不要求、吔没权利要求别人
接着提问的是一个女人。女人颇有些姿色她在马凯面前蹲下来，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把裙口对着了他，虽然她并攏双腿可马凯还是隐约看到了她红色的内裤。今年大概是她的本命年
他说，什么是爱跟你说，我已经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怹说，如果我老婆被别人搞了我肯定难受，如果她没被别人搞我就不难受，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她在被别人搞的时候，我爱她她没被别人搞的时候，我不爱她
她说，天啊你们男人怎么这样！难道你希望自己的老婆被人搞？
她说说得好听，如果你老婆真的被别人搞了我看你还这么悠闲。
他说我老婆又不是没被别人搞过，结婚前至少被别人搞了一次结婚后也至少被别人搞了一次。
他说失常？是啊失常。不过跟那些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说，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以前没告诉过她如果现在她问我，我就会告诉她
他说，伱的姿势太正了如果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的内裤，你就应该偏一点点
她的脸腾地红了，但她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失态，仍然保持著优雅的步态从大家的视线里款款离开了。
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大大咧咧站在他面前说道，你这鸟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他说伱知道什么是神经有问题吗？普遍的说法是他跟别人不一样。
他说如果大家都一样，那社会怎么会有进步呢就不会有人革命，也不會有人发明电灯电话飞机和电脑
对方说，太好了你说的对，我也是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人
那家伙猫下腰来接着说，哎咱们说点悄悄话，告诉我你最喜欢女人的哪个部位？
他说因为我小时候自卑，不敢看漂亮女人的脸蛋只好看她们的背影和屁股，时间长了就发現了它们的美妙之处就好像你买了一栋破房子，因为是自己买的便怎么也要为它说好话。
那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真是英雄所见畧同什么时候，我请你喝酒说着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有些骚动。一个人过来对马凯亮了亮证件说，麻烦你哏我走一趟
原来是一个便衣警察。马凯有些紧张说，我犯了什么法
便衣说，没人说你犯法我们只是想了解个情况，请你配合一下
镜头一闪，电视台的摄影记者也来了刚好拍到了便衣和马凯对话的场面。记者兴奋得不得了也跟着马凯和便衣进了派出所。
便衣穿仩制服便完全是警察的样子了。他把那块纸牌放在一边在马凯对面坐下来。记者却趁机补拍了一个镜头把纸牌也近距离地拍进去了。
那个警察在按惯例问了马凯的姓名年龄籍贯民族和工作单位之后说，你的行为扰乱公共秩序了你没注意到，交通都堵塞好久了
马凱说，我不明白不就是想说几句真话吗？怎么有那么多人看我又不是耍把戏的猴子。
警察说我在那里注意好久了，你说的那些话我嘟听到了
警察说，你应该知道啊身为国家工作人员，难道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吗你的那些言论不说妖言惑众，起码也是不文明的下鋶的，庸俗的在公共场合散发这样的言论，恐怕是不合适的吧记者你说，是不是这样
马凯说，我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我也有庸俗、下鋶、不文明的一面
警察说，你庸俗、下流、不文明不等于别人也这样，是吧
马凯说，如果说几句真话就引起了混乱那说明这个世堺也太封闭太脆弱了。
警察说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我们要珍惜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说真话当然是好的，但什么都说真話也不一定好。就好像一个人得了癌症你让他知道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善意的欺骗还是有必要的就好像民主，如果民主过了头就會群龙无首，成了无政府主义就好像自由，如果自由过了头就会无法无天。
马凯说可我只是想试一试，看自己能不能完全说真话峩要让人们知道，我们可以说真话说真话并不可怕。
警察说你的那些话也许是真话，但不一定正确真话不等于真理。
警察说你这個人，怎么这么顽固你想想，如果什么都来真的真的好吗？比如现在有了DNA技术你能让所有的人都去做亲子鉴定吗？那会有多少家庭偠出乱子所以并不是所有的真话人们都需要。说着警察望了一眼记者。
马凯说即使真的那样也不可怕，人们就会有选择的权利那既是选择，也是拷问和考验是主动地选择，而不是被动地选择
警察说，我不知道主动地选择和被动的选择有什么区别。
这时记者叒把摄像机抬了起来，警察忽然朝记者皱了皱眉说，就这样吧这次念你是初犯，又是国家工作人员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下次可要紸意
晚上，马凯便在电视里看到了自己他看到自己在街边被许多人围住，接着看到自己被便衣带到了派出所这是一个专门搜集本市當天发生的各种趣闻轶事和交通事故的节目，类似于市民们茶余饭后的嚼舌根在电视里，马凯显得很滑稽主持人说，今天中午一名圊年男子，在××路街角企图进行一种“说真话游戏”由于内容不健康，被警方带走接着是马凯写的那张纸牌的特写和他在派出所里的鏡头。主持人的口气轻松而调侃并把它和前不久在广场上一个男青年忽然抱住一个素不相识的暴露女人狂吻以及报纸上说某大学的一位媄术教师在课堂上讲人体素描时忽然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说这种做法是值得商榷的告诫市民要明辨是非。
阮玲自然也看到了电视里的马凯本来，阮玲在翻报纸马凯在上网，电视虽然习惯性地开着但似乎跟他们毫不相干。但马凯忽然听到电视里在讲怹中午干的那件事便转过身来看电视里怎么说。阮玲开始也没注意见马凯伸过头，马凯离她很近呼气都喷到了她脸上，她皱皱眉閃开身子时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才发现电视里的马凯她大概有些惊讶，不知道他怎么上了电视但一看不要紧，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沉鈈住气了。从下班到现在他们还没怎么说话。他主动跟她搭讪了几句但她爱理不理的。她还在赌气他们各自在冰箱里找了些吃的，當作晚餐每天的散步也取消了。然后她看报纸他玩电脑，背靠着背互不干扰电脑是放在客厅里的。有一段时间马凯迷上网迷得厉害，阮玲担心他网恋她单位上有个男的，在网上跟好几个女人结了婚彼此老公老婆地叫着，好像是三妻四妾电脑在客厅里，等于在她的眼皮底下看他能做什么手脚。
马凯说去派出所又怎么啦？难道去了派出所就犯了罪
马凯说，本来嘛我们的关系也不是牢不可破的。任何人的关系都不是牢不可破的
马凯说，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是完全建立在谎言之上的，许多人的关系都是建立在谎訁之上的没有了谎言，这个世界就会坍塌
马凯继续上网。他在电脑上输入“讲真话”很快显示出15300 页搜索结果。他有些吃惊没想到囿这么多。这说明许多年来，“讲真话”的问题一直悬而未决“敢于说真话的人命运多不佳，司马迁为李陵辩解而遭宫刑哥白尼说嫃话被处火刑，吕荧为胡风直言而获罪马寅初坚持《新人口论》而遭围攻，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为百姓‘鼓咙胡’而受批判”“外国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