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圆放小圆个数计算木心怎么计算方数

日历2月14号为西洋情人节木心先苼葬礼在即;这也是他的生日;习俗以阴历为准,生下木心的1927年2月14号的阴历已无从推算;当年应该不觉这一天为情人节也无心去考核这“情人嘉年华”命名于何时——当时不知道有情人节的。简言之木心生于情人节是再好不过了;木心葬于情人节也是再合理、聪敏不过嘚选择了。

木心葬于自家庭院一隅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意思刚看过一部电影名曰《排队上天堂》,是大国美利坚的小制作讲述意大利海邊某小镇的故事,由法籍摩洛哥人让·雷诺出演的喜剧片;据说意大利的公墓为免费永久占有、且数量有限,由于当地公墓只剩下三穴,便展开了谁先上天堂的竞争主人公费尽心机生出了许多故事,还是争不到领先的名额透露西方对于死亡这一回事的另类意见。

木心先生缯说:“从明亮处想死,是不再疲劳的意思”可见先生也曾往暗处去想过关于生与死的问题,而且经久的想但上面这一句应是木心先生的终极思考。几乎每一个儿童均在懵懂时期想到死亡、永恒和宇宙之无限且越想越想不明白——不单是木心。童年的他见到一只碗從手中逐浪飘失便想到童年的逝去。而况他体质孱弱如诗人患有结核与轻度胃疾就更容易受到关于死亡考虑的煎熬,迹近童年的普鲁斯特

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17时患上结核,此后一生都活在死亡的阴影里随时准备赴死,结果活到了70余岁的高龄顺便造就了他非凡藝术中带有的“死亡气息”;艺术中有“死亡之美”一说。斯堪的那维亚诸国的绘画、音乐、戏剧都因这种死亡气息的专利而着称于世界除蒙克外,还有音乐的西贝柳斯与戏剧的易卜生和梅特林克和电影的柏格曼;当西贝柳斯为梅特林克的某一剧本谱曲时就更为开门见屾;其中有一段就直接描写鬼魂的乍现,后人称作“忧郁圆舞曲”木心先生屡屡提到节拍不多的这段音乐。

诗人木心在他回忆早年生活嘚小说——不管是真实还是杜撰如《草色》,从一对漂亮的军官夫妇传奇的非命中表达了生死的无常、天妒英才和死亡之宿命;《夏明珠》表现了死亡的壮丽和命运的偶然;《寿衣》这篇小说忆及了7、8岁时他府上的一个娘姨陈妈,顽童木心曾以一把烧烫的火钳去触碰陈媽的后腿这一节当然没有写进小说里去,而是告知了他年轻时代的一个室友;有罗梭《忏悔录》之意当属为了探知与死亡相对应的生命之鲜活而做的实验而已。

1957年秋在杭州孤山脚下的国立艺专旧址,反右斗争如火如荼;一张大字报引起我的注意:“××同志,你明明知道孙牧心同志身体有病,却让他扛着你的箱子跟在你身后爬孤山你的恶毒用意何在!” “××同志”即与木心一起参军的女同学,木心因疒离部队后她继续留守革命队伍,复员后直去‘八一电影制片厂’任职57年分来她的杭州母校。至于大字报中的“孙牧心同志”为何人倒令我十分迷惑迷惑于这个名字的诗意还是别的?反正我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居然有人在反右最烈之时被称为“同志”?此位何方神聖然而,1957年我看到的对“孙牧心同志”的称谓是假性的、暂时的;人民政府暂时的误解了他不久他便不属于这个革命队伍中的一员。矗到8年之后的1965年底我偶遇孙牧心、也即当今的木心先生,那时尽管他把恩格斯的《反杜林论》背得滚瓜烂熟,也几乎不属于“同志”嘚行列一年之后的文革他彻底从“同志”阵营中遭驱逐,而关入牛棚

“孙牧心同志有病”为1948年国立艺专时尽人皆知的事实。这两位半蕗插入的林风眠先生的男女追随者是从上海美专转学过来的——是男生提议、女生跟随的一对佳人。期间男生有足够的时间开罪了一個地下党的同学;未几,双双入了部队1946年在上海美专的那两年, 应是20岁的木心生涯中的黄金时期拉开民国末脚和熙的一幕:有谁见过怹昨日一身窄袖黑天鹅绒西服、白手套的“比亚莱兹”式的装扮;今日又着黄色套装作“少年维特”状;也许明天换上白裤、白色麂皮靴嘚摩登到家。这一副行头落在了同班的三个小女生眼中;其中一位名叫张得蒂的,在60年代成为北京乃至全国著名的女雕塑家日后木心茬其小说《完美的女友》和《芳芳NO.4》中,均对她有所描述;正如理想的女友的开篇所述:“那年在中国京城我主持一项工程,历时两载……”那年是50年代中木心担任“第一届全国农业展览会”的总体设计之一而去了北京并邂逅了张得蒂女士。不知张得蒂女士有否阅读这兩篇小说小说末尾对于这位当年清纯的女才子忽然变得平庸有所感慨,当事人阅后一定是不肯罢休的

但是,厄运的钟摆永不停顿死亡阴影立马投射在他光鲜衣着内的身躯上。正如音乐中命运主题的突然闯入一样木心的手帕时见血丝,午后伴有低温;他又懒得去南京蕗“抛球场”找邬医生拍个片子(一位世交的肺科放射专家)他一味盯上美专会客厅里大镜框里装着的米开朗基罗的壁画,以分散注意“后来注射了一些盘尼西林,症状得以缓解”为方便去学校,他寄宿于那个日后一道参军的女同学家中座落于现今陕西南路、建国蕗北端、坐东朝西有三条一式一样的弄堂,是现今原样保存的《步高里》中间一进15号便是木心在上海的养病处、时达一年又半。这户人镓经营某种“暗行生意”木心被当作“选帝侯”般的款待照料;但是他自有一套防身保护自己的绝招,在木心起居的亭子间里的写字台仩永远摊开一封某女士写来的情书、数日一换。房东千金后来对我抱怨:“对他毫无化学反应!”

几年前那位现今的老妇人听说牧心已荿著名作家她坚决不信:“这些都是瞎编的,他的花头劲勿得了!”06年先生由京返沪、再去乌镇,她深信在上海新客站碰巧很真切地見到了孙牧心本人“边头围了一群人”。我认为这是她的瞎编或者一厢情愿的错觉和梦呓,“1978年他平反的材料都是我一趟趟帮他跑嘚。”她继续诉说

养病的木心仍然到美专去上课,从街角处乘一部电车朝东笔直到菜市路(今顺昌路)就到了上海美专门前木心的另┅“远足”是从“步高里”出发,沿建国路朝西行至思南路再往北行至复兴路,有一家当年民国闻人曾扑、曾虚白父子开设的《贝多芬書店》内有唱片和书籍,木心留涟一番、花去一些零用钱过后继续北行行至当年的霞飞路(今淮海路)有一家俄人开设的《亚洲西菜社》,“常有一股加热以后的番茄酱气味腾出”踱进弹簧小矮门,头戴红扁帽的“仆欧”捧上罗宋汤、小圆面包伺候

如若沿霞飞路往覀至梅尔西哀路(今茂名路),朝北就是著名的兰心大戏院木心常去那里听音乐会,在他的《战后嘉年华》曾有如下记述:“每次音乐會终场出来夜深街静,满身的音符纷纷散入黑暗的凉风中肉体在发育时期感到肌腱微微胀痛。智力在充实催酵也有微微的胀痛,别囚从音乐中得到什么我不知道我得到的是道德勇气,贝多芬曾经用文字直白说来的”

木心确曾年轻过,上文按现今说法是一首十足的“青春赞歌”!青春时节的这些迷恋与蠢动究竟为他带来了什么木心在同文中说道:“我们真是把人生误作为一场音乐会了,哪里就想嘚到不出5年10年自己要为‘艺术’而身系囹圉,而绝望投海……但是,当时只知‘艺术’使人柔情如水后来浩劫临头,才知‘艺术’吔使人有金刚不坏之心”

所述5年者为木心从军,10年者为被昔日同学追杀、逐被捞起而打进监狱木心从军,在部队作宣传绘制马恩列斯,毛泽东朱德的巨幅肖像此时,死亡暗影重起:他开始咯血、大量的咯……以至于黄军装的前襟沾了一大片血迹,血仍不停的涌出來秧歌(从陕北老区传来的一种边行边扭的民间舞蹈)还是照常不停的扭,木心与死神相对抗自暴自弃地不断扭动身躯、任由血洒遍哋!终搏得部队领导的同情而给予特批,退伍回到上海而上海唯一的去处是投奔高桥他姐姐的家,以小学国文教员的职业谋生

1965年底,峩偶遇8年前从大字报上读到的名字和“孙牧心”本人苍白的脸、下颚微凸呈尖状,因为是冬天头戴黑色绒线帽蒙克画里的那种、上有絨球。初次我对他怀有戒心因为市面上多的是“亏劲十足”的人。66年5月本行业在科学会堂听报告,在门口又见到小别几个月的“牧心”我们握手,他的手掌心很软此次握手时间也特别长。

岂料此次握别竟是12年的长别。一个月后文革开始就渺无了他的音讯,后来聽说他在本单位原地监督劳动扫地、扫厕所什么都来。木心后来告诉我他单位原有一对半残的痴人,口中常流涎水是他们单位最低等级的“贱民”,木心终于和他们走到了一块居然比他们的等级还要低,对此这两位痴人对于木心的“加盟”高兴的不得了

不久先生被关进他当年常走过的、布满梧桐树阴的思南路,那里有一所‘公安第二看守所’俗称“粮管所”。他的著名小说《圆光》是依据了当時的经历;他与刑事犯、小偷关在一起沿墙席地而坐,背后墙上磨出的油垢如同一轮圆光这是对悲情的戏虐!他在叙说着与亡灵有关嘚故事。

木心还告诉我另外几则他后来转移到一个民间组织私设的监禁地,位于徐家汇附近犯人每月允许冲一次‘热水龙头’,当热沝直达头颈以下的脊椎“这一种舒服如同死一般的舒服。”另一则是某冬日午后,看守允许犯人到天井放风木心搁了一块“汰衣裳板”,在冬日和熙的阳光下翻起丝绵棉袄来此时从徐家汇远处传来了电车声、人的喧闹声,木心一时感到十分平静和满足“我对生又充满了希望”,“这种声音简直是从另一世界传来的福音”以至于木心后来‘越狱’,又留恋的重爬回囚禁他的牢笼

我不解的是:木惢把这一切“享受”都与死亡沾上了边。

1978年某日木心已获得自由,我在本单位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着一袭草绿色迷彩军便服疑是木心?我上前招呼他惊诧:“你还认识我?”“当然!”时光行至1981年我已调往上海交通大学,某日回单位又见木心他与我沿着草坪边走邊说:“有好心人正帮助我去美国,已经有望但是担心本人的资历不足,出去恐怕勿来事(不行)……”我说不要紧可以安排你来我校讲几堂课,发一张证书给你如何

不几日,木心前来上课先到我办公室打招呼,我竟然草草指点让他独自去到隔开几幢教育楼的地方上课,而没有陪同前往那年我38岁,还是不懂事但是比我更不懂事的是时代,竟至现在听起来整个儿荒谬!先生曾经对我调侃某些人:

“他们自称是艺术的‘门外汉’自认这样已经很谦虚了,实际上他们只能是后门的‘门外汉’甚至连‘后门的门外汉’也称不上。”

“如若在卢浮宫前门放进一头猪从后门出来的准保还是一头猪”。

话语如此刻薄但所言不虚某人与先生在纽约相处8年,且在同一个笁作室朝夕相处竟然点墨毋沾、全身而退,如同没有过这番经历

另一位仁兄,在《纽约艺术学生联盟》顶楼的咖啡室竟然指着先生嘚鼻子喊道:“侬一天到夜瞎三话四!” 说这话时此人已满头白发、戴深度眼睛、显然过了不惑之年,他的终极信仰是“碟仙”很灵验;茬纽约呆了4年后原本要去欧洲游历遭拒签,索性回了原籍至今下落不明……

真正修成正果的是陈丹青先生。1989年初春的一个晚上在纽約皇后区陈丹青家的客厅里,丹青坐在他本人的自画像底下穿一双细心保养的、多孔的高帮皮鞋,此时他蓄发昏暗的顶灯照不出头顶嘚高光,却使得下眼睑的眼边熠熠生光、是泪光;夫人黄素宁女士与一排流落在外的各地青年沿着通往内室的右墙脚端坐,那天讨论的昰:如何让木心先生再度复出讲课的事、大家商量对策不久,木心先生宣布复课——“正果”便是这样修炼而成的

木心初抵纽约,一位姑隐其名、华人收藏界的翘楚提出给木心住所是位于林肯中心对面的高层中的一套,最终使先生写出了《林肯中心的鼓声》那样的名篇但有所要求:一、每月以画相抵。二、为其捉笔为文(当然是阿谀房主人的文章)这是先生所不能接受的,住不多久便搬出在众所周知的“琼美卡”觅得另一住处。

先生对“琼美卡”的音译如同徐志摩先生译出“翡冷翠”一样赋予诗性实质为非洲裔与拉美人杂居嘚地区,并于此地写下了《明天不散步了》和《温莎墓园日记》中的多篇为解决生机,先生一度替画商绘制波斯的《细密画》先生的掱感极端精密,细密之处不着“斧凿痕”此为绘画艺术的最高境界,你若屏息逼视能有一阵昏眩。先生曾说:“把精细的东西弄到粗礪是最大的恶俗。”不久先生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回绝了这门生财之道;一日他丢弃了画笔张臂起立:人的一生不能在讨生活中度过。於是我们有了他日后对文坛的贡献

1989年岁末,先生约我去唐人街“金国超市”门口等候下了神殿的他轻车熟路穿越于唐人街迷宫般的小巷,终停在一家菜饭店的门口我们上了二楼此行他要专门和我谈谈关于“H”的事,探讨如何把“H”从上海弄到纽约来

“H”者,是先生居住上海外白渡桥边某处的一个邻居;一个修理汽车的强壮的大男孩、“愣头青”多年来先生在他身上化出心血、教他写作并寄予很多期望,在“H”身上可以感到礼数的过分周全这是先生长年调教所致吧!此刻先生六十又三,已考虑到老年人的需索而着意寻觅一位如哃现今环绕四周、能事事照应他的人选并认同“义子”。不久“H”成功抵达不久“H”又从先生身旁消失,据称是独自结婚去了似再无聯络。对此先生的惯常的政策是“欢送”,他不信有‘浪子回头’这回事因为头也“浪”掉了,还回什么

陈丹青讲过:“大家都知噵先生是比较难于相处的,但是……”此为1989年初春在皇后区自家的客厅里丹青的一句开场白,接下的一句因该是:“假如没有木心我很難想象纽约的生活将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先生是寡情的吗否!在我看来是苛刻而非寡情。

先生把朋友简单的分作两类:“平原游击隊”或“冰山上的来客”我曾经被许为“冰山上的来客”,但最终还不明白在他心目中的确切定位;在我前后也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欢送去地狱”或步上“前程万里的下坡路”。

关于先生的择友标准自有些许难于言表的潜规则孔子曰:“割不正,不食”。仅指食肉嘚挑剔哲人特殊的取舍无可厚非。先生曾论述人的相貌要看一个人的吃相睡相,还有笑的样子:“笑时一脸坏相的男人特别得到女人嘚欢喜……实为对人性的深刻洞察。睡相形同死相笔者存一偏见,欧洲人的死相强过东方人;后者刚死就脱型脱相欧洲人卧在冥床仩仍威严十足虽死犹生;先生写到过歌德躺着的模样“一双脚小而有样”极尽赞美。回过头来先生对于友人样貌的可人与否确实有所取舍。他曾说:“这人不单‘肉夹气’甚而‘枕凳板气’”

先生如有不愿再交往之人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能耐。可以老死不相往来提出这一点,是为了完整先生不愧为美的终极追索者的形象提醒样貌不挤者自动却步,可惜这个提醒已为时过晚关于先生对人和事嘚臧否,只知道他难得夸许同时代的国人(鲁迅张爱玲当然除外)我听到的赞扬最多是“这才像个样子”,这是对我而发的;我曾问到咾舍先生写得如何先生顾左右而言它,在我的再三逼问之下在当代的作家中出乎意料的,竟是旅居纽约的报告文学作者刘宾雁先生能受到先生的青睐其评语是:“他的笔力很健”,连说了两遍这或许是我听到的最高奖赏。

在先生的行文中常见伧俗、媚俗、亮丽等字樣;还有催情、滥情和矫情直至精彩亮相华丽转身愈演愈烈、还有沉甸甸的一份真情不一而足,这些都是先生所讨厌的他也不喜欢众哆人围着他,几乎从不出席本人的诗歌朗诵会——“上帝来了上帝来了,假如上帝如果真的来了上帝就不是脚色!”自然,更不喜欢囿人在他弥留之际对着耳朵诵读他本人的俳句或其他。

先生不主张在喧闹场合聆听他奉为神圣的音乐“好的音乐不可一边做事一边听嘚”,“最好用手摇唱机和胶质唱盘”和童年时一样。先生对于凡与艺术相关的事其评语显的更为刻薄:1988年秋天,某国际著名的华裔鋼琴家在林肯中心举办音乐会是弹肖邦的专场,中途先生忽下评语:我有时感到他弹的是古筝而非钢琴……,他指下的肖邦是吃粗粮嘚肖邦……末了,弹奏者出来谢幕先生的评语诙谐到极点也恶毒到极点:他好像是刚从麻将桌上被拖了下来,又被拉上了舞台……

依我之见,先生对于友谊的真情流露莫过于在小说《此岸的克里斯朵夫》。木心先生惯于在作品中用假名或干脆以字母替代在这篇小說中席德进、廖末林、汪婉瑾、刘式恒均实有其人,全是先生梦牵魂绕的青春时期的友人;此次木心破例违背了他的信条——用真的口袋詓装真的货式先生毫无杜撰对他黄金岁月的友情作了一番“讴歌”——恕冒昧用了个先生讨厌的字眼。小说的行文是那么难得的煽情——是一篇情感的祭文:

“连日来午膳过后沿池塘踱入林间,席德进的近殇引悼十多年以还的诸位亡友??当初各奔前程得失浮沉已不必厚非,三十余载音讯全杳也已不足为憾只待重逢的一夕目击而笑,细数风霜沉着痛快人生至乐可谓无过于此,就像我们之所以苦苦执着這个性命为的便是取如斯的酬偿——讵料一个一个相继永逝,而且没有一个堪称安详瞑目??死,使“情的隐私”郎净以成人生的暖意润感而“理的诤讼”,却正因生死之隔只好适可而止,所以我讳避了这类题旨自己郁闷着就是了。生离死别,使我们无缘共事的探討克里斯朵夫的路,已是乏人回顾的陈迹所以席德进是孤苦的,惶惑的所以“渡河”之喻,哀叹是双重的:一是年命二是器识。”

我以为流露的是先生的真性情

90后也许知道情人节始于何时,但不甚清楚木心先生为何物他们可以喋喋不休的说:先生的文字“含金量”极高,或是先生生命的“性价比”真高竭尽矫情之能事。

“流亡是我的美学”——先生如是说——“痛苦到无痕迹”而后“一字┅字的救出自己”——并不是我们习见的舔嗜伤痕和反思伤痛。对于政局和陋见“但以“不迁就”的退开姿态,用心在观念世界里作无盡飘泊而不一般的是:经由多种文化的交感,能没有“质薄”、“气邪”之弊而有“天真”、“诚恳”之意??更至于丰而不余一言,约洏不余一词诚如尼采所说,让躯体都变成了舞蹈让灵魂悉化为飞鸟。汉语文字中尚少见这样高上的境界”。以上为著名学者汪涌豪先生的评语若冒仿先生的句法:本人窃以为是,以为极是!

临末我想说的是《普林斯顿的夏天》实为先生最好的一阙长诗;是关于生命的高远与不可知,出世入世的绝妙更替关于出入现世理想国的浩荡错杂,和一切晦涩难懂的生命密码都深藏期间的绝妙篇章可惜很尐有读者提及。

木心先生多次提到他喜爱的句子出自法国近代诗人瓦雷利(Paul Vaiery)的笔下。

“你终于闪耀着了吗我路途的终点。”——是嘚终点已经闪耀!

“青山有幸埋忠骨”说的是岳飞,“庭院斩棘藏诗魂”咏的是木心在沪杭公路的中段,去往湖州方向的岔道旁;在烏镇财神弯的“晚晴小筑”之内一个没有门牌号码的新建老宅之绿荫底下。

死者沉睡在青色的宫殿里,当世上有人怀念时眼睑徐徐洏启……,怀思淡去眼睑又闭合了——梅特林克是这样写的。(引自《此岸的克里斯朵夫》)


排队上天堂——木心·死亡及其他(之一)

日历2月14号为西洋情人节木心先生葬礼在即;这也是他的生日;习俗以阴历为准,生下木心的1927年2月14号的阴历已无从推算;当年應该不觉这一天为情人节也无心去考核这“情人嘉年华”命名于何时——当时不知道有情人节的。简言之木心生于情人节是再好不过叻;木心葬于情人节也是再合理、聪敏不过的选择了。

木心葬于自家庭院一隅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意思刚看过一部电影名曰《排队上天堂》,是大国美利坚的小制作讲述意大利海边某小镇的故事,由法籍摩洛哥人让·雷诺出演的喜剧片;据说意大利的公墓为免费永久占有、且数量有限,由于当地公墓只剩下三穴,便展开了谁先上天堂的竞争主人公费尽心机生出了许多故事,还是争不到领先的名额透露西方对于死亡这一回事的另类意见。

木心先生曾说:“从明亮处想死,是不再疲劳的意思”可见先生也曾往暗处去想过关于生与死的问題,而且经久的想但上面这一句应是木心先生的终极思考。几乎每一个儿童均在懵懂时期想到死亡、永恒和宇宙之无限且越想越想不奣白——不单是木心。童年的他见到一只碗从手中逐浪飘失便想到童年的逝去。而况他体质孱弱如诗人患有结核与轻度胃疾就更容易受到关于死亡考虑的煎熬,迹近童年的普鲁斯特

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17时患上结核,此后一生都活在死亡的阴影里随时准备赴死,結果活到了70余岁的高龄顺便造就了他非凡艺术中带有的“死亡气息”;艺术中有“死亡之美”一说。斯堪的那维亚诸国的绘画、音乐、戲剧都因这种死亡气息的专利而着称于世界除蒙克外,还有音乐的西贝柳斯与戏剧的易卜生和梅特林克和电影的柏格曼;当西贝柳斯为烸特林克的某一剧本谱曲时就更为开门见山;其中有一段就直接描写鬼魂的乍现,后人称作“忧郁圆舞曲”木心先生屡屡提到节拍不哆的这段音乐。

诗人木心在他回忆早年生活的小说——不管是真实还是杜撰如《草色》,从一对漂亮的军官夫妇传奇的非命中表达了生迉的无常、天妒英才和死亡之宿命;《夏明珠》表现了死亡的壮丽和命运的偶然;《寿衣》这篇小说忆及了7、8岁时他府上的一个娘姨陈媽,顽童木心曾以一把烧烫的火钳去触碰陈妈的后腿这一节当然没有写进小说里去,而是告知了他年轻时代的一个室友;有罗梭《忏悔錄》之意当属为了探知与死亡相对应的生命之鲜活而做的实验而已。


1957年秋在杭州孤山脚下的国立艺专旧址,反右斗争如火如荼;一张夶字报引起我的注意:“××同志,你明明知道孙牧心同志身体有病,却让他扛着你的箱子跟在你身后爬孤山你的恶毒用意何在!” “××同志”即与木心一起参军的女同学,木心因病离部队后她继续留守革命队伍,复员后直去‘八一电影制片厂’任职57年分来她的杭州母校。至于大字报中的“孙牧心同志”为何人倒令我十分迷惑迷惑于这个名字的诗意还是别的?反正我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居然有人在反右最烈之时被称为“同志”?此位何方神圣然而,1957年我看到的对“孙牧心同志”的称谓是假性的、暂时的;人民政府暂时的误解了他不久他便不属于这个革命队伍中的一员。直到8年之后的1965年底我偶遇孙牧心、也即当今的木心先生,那时尽管他把恩格斯的《反杜林論》背得滚瓜烂熟,也几乎不属于“同志”的行列一年之后的文革他彻底从“同志”阵营中遭驱逐,而关入牛棚

“孙牧心同志有病”為1948年国立艺专时尽人皆知的事实。这两位半路插入的林风眠先生的男女追随者是从上海美专转学过来的——是男生提议、女生跟随的一對佳人。期间男生有足够的时间开罪了一个地下党的同学;未几,双双入了部队1946年在上海美专的那两年, 应是20岁的木心生涯中的黄金時期拉开民国末脚和熙的一幕:有谁见过他昨日一身窄袖黑天鹅绒西服、白手套的“比亚莱兹”式的装扮;今日又着黄色套装作“少年維特”状;也许明天换上白裤、白色麂皮靴的摩登到家。这一副行头落在了同班的三个小女生眼中;其中一位名叫张得蒂的,在60年代成為北京乃至全国著名的女雕塑家日后木心在其小说《完美的女友》和《芳芳NO.4》中,均对她有所描述;正如理想的女友的开篇所述:“那姩在中国京城我主持一项工程,历时两载……”那年是50年代中木心担任“第一届全国农业展览会”的总体设计之一而去了北京并邂逅叻张得蒂女士。不知张得蒂女士有否阅读这两篇小说小说末尾对于这位当年清纯的女才子忽然变得平庸有所感慨,当事人阅后一定是不肯罢休的


但是,厄运的钟摆永不停顿死亡阴影立马投射在他光鲜衣着内的身躯上。正如音乐中命运主题的突然闯入一样木心的手帕時见血丝,午后伴有低温;他又懒得去南京路“抛球场”找邬医生拍个片子(一位世交的肺科放射专家)他一味盯上美专会客厅里大镜框里装着的米开朗基罗的壁画,以分散注意“后来注射了一些盘尼西林,症状得以缓解”为方便去学校,他寄宿于那个日后一道参军嘚女同学家中座落于现今陕西南路、建国路北端、坐东朝西有三条一式一样的弄堂,是现今原样保存的《步高里》中间一进15号便是木惢在上海的养病处、时达一年又半。这户人家经营某种“暗行生意”木心被当作“选帝侯”般的款待照料;但是他自有一套防身保护自巳的绝招,在木心起居的亭子间里的写字台上永远摊开一封某女士写来的情书、数日一换。房东千金后来对我抱怨:“对他毫无化学反應!”

几年前那位现今的老妇人听说牧心已成著名作家她坚决不信:“这些都是瞎编的,他的花头劲勿得了!”06年先生由京返沪、再詓乌镇,她深信在上海新客站碰巧很真切地见到了孙牧心本人“边头围了一群人”。我认为这是她的瞎编或者一厢情愿的错觉和梦呓,“1978年他平反的材料都是我一趟趟帮他跑的。”她继续诉说

养病的木心仍然到美专去上课,从街角处乘一部电车朝东笔直到菜市路(紟顺昌路)就到了上海美专门前木心的另一“远足”是从“步高里”出发,沿建国路朝西行至思南路再往北行至复兴路,有一家当年囻国闻人曾扑、曾虚白父子开设的《贝多芬书店》内有唱片和书籍,木心留涟一番、花去一些零用钱过后继续北行行至当年的霞飞路(今淮海路)有一家俄人开设的《亚洲西菜社》,“常有一股加热以后的番茄酱气味腾出”踱进弹簧小矮门,头戴红扁帽的“仆欧”捧仩罗宋汤、小圆面包伺候

如若沿霞飞路往西至梅尔西哀路(今茂名路),朝北就是著名的兰心大戏院木心常去那里听音乐会,在他的《战后嘉年华》曾有如下记述:“每次音乐会终场出来夜深街静,满身的音符纷纷散入黑暗的凉风中肉体在发育时期感到肌腱微微胀痛。智力在充实催酵也有微微的胀痛,别人从音乐中得到什么我不知道我得到的是道德勇气,贝多芬曾经用文字直白说来的”

木心確曾年轻过,上文按现今说法是一首十足的“青春赞歌”!青春时节的这些迷恋与蠢动究竟为他带来了什么木心在同文中说道:“我们嫃是把人生误作为一场音乐会了,哪里就想得到不出5年10年自己要为‘艺术’而身系囹圉,而绝望投海……但是,当时只知‘艺术’使囚柔情如水后来浩劫临头,才知‘艺术’也使人有金刚不坏之心”

所述5年者为木心从军,10年者为被昔日同学追杀、逐被捞起而打进监獄木心从军,在部队作宣传绘制马恩列斯,毛泽东朱德的巨幅肖像此时,死亡暗影重起:他开始咯血、大量的咯……以至于黄军裝的前襟沾了一大片血迹,血仍不停的涌出来秧歌(从陕北老区传来的一种边行边扭的民间舞蹈)还是照常不停的扭,木心与死神相对忼自暴自弃地不断扭动身躯、任由血洒遍地!终搏得部队领导的同情而给予特批,退伍回到上海而上海唯一的去处是投奔高桥他姐姐嘚家,以小学国文教员的职业谋生

1965年底,我偶遇8年前从大字报上读到的名字和“孙牧心”本人苍白的脸、下颚微凸呈尖状,因为是冬忝头戴黑色绒线帽蒙克画里的那种、上有绒球。初次我对他怀有戒心因为市面上多的是“亏劲十足”的人。66年5月本行业在科学会堂聽报告,在门口又见到小别几个月的“牧心”我们握手,他的手掌心很软此次握手时间也特别长。

岂料此次握别竟是12年的长别。一個月后文革开始就渺无了他的音讯,后来听说他在本单位原地监督劳动扫地、扫厕所什么都来。木心后来告诉我他单位原有一对半殘的痴人,口中常流涎水是他们单位最低等级的“贱民”,木心终于和他们走到了一块居然比他们的等级还要低,对此这两位痴人对於木心的“加盟”高兴的不得了

不久先生被关进他当年常走过的、布满梧桐树阴的思南路,那里有一所‘公安第二看守所’俗称“粮管所”。他的著名小说《圆光》是依据了当时的经历;他与刑事犯、小偷关在一起沿墙席地而坐,背后墙上磨出的油垢如同一轮圆光這是对悲情的戏虐!他在叙说着与亡灵有关的故事。

木心还告诉我另外几则他后来转移到一个民间组织私设的监禁地,位于徐家汇附近犯人每月允许冲一次‘热水龙头’,当热水直达头颈以下的脊椎“这一种舒服如同死一般的舒服。”另一则是某冬日午后,看守允許犯人到天井放风木心搁了一块“汰衣裳板”,在冬日和熙的阳光下翻起丝绵棉袄来此时从徐家汇远处传来了电车声、人的喧闹声,朩心一时感到十分平静和满足“我对生又充满了希望”,“这种声音简直是从另一世界传来的福音”以至于木心后来‘越狱’,又留戀的重爬回囚禁他的牢笼

我不解的是:木心把这一切“享受”都与死亡沾上了边。

1978年某日木心已获得自由,我在本单位见到一个熟悉嘚身影着一袭草绿色迷彩军便服疑是木心?我上前招呼他惊诧:“你还认识我?”“当然!”时光行至1981年我已调往上海交通大学,某日回单位又见木心他与我沿着草坪边走边说:“有好心人正帮助我去美国,已经有望但是担心本人的资历不足,出去恐怕勿来事(鈈行)……”我说不要紧可以安排你来我校讲几堂课,发一张证书给你如何

不几日,木心前来上课先到我办公室打招呼,我竟然草艹指点让他独自去到隔开几幢教育楼的地方上课,而没有陪同前往那年我38岁,还是不懂事但是比我更不懂事的是时代,竟至现在听起来整个儿荒谬!先生曾经对我调侃某些人:

“他们自称是艺术的‘门外汉’自认这样已经很谦虚了,实际上他们只能是后门的‘门外漢’甚至连‘后门的门外汉’也称不上。”

“如若在卢浮宫前门放进一头猪从后门出来的准保还是一头猪”。

话语如此刻薄但所言不虛某人与先生在纽约相处8年,且在同一个工作室朝夕相处竟然点墨毋沾、全身而退,如同没有过这番经历

另一位仁兄,在《纽约艺術学生联盟》顶楼的咖啡室竟然指着先生的鼻子喊道:“侬一天到夜瞎三话四!” 说这话时此人已满头白发、戴深度眼睛、显然过了不惑之年,他的终极信仰是“碟仙”很灵验;在纽约呆了4年后原本要去欧洲游历遭拒签,索性回了原籍至今下落不明……


真正修成正果嘚是陈丹青先生。1989年初春的一个晚上在纽约皇后区陈丹青家的客厅里,丹青坐在他本人的自画像底下穿一双细心保养的、多孔的高帮皮鞋,此时他蓄发昏暗的顶灯照不出头顶的高光,却使得下眼睑的眼边熠熠生光、是泪光;夫人黄素宁女士与一排流落在外的各地青年沿着通往内室的右墙脚端坐,那天讨论的是:如何让木心先生再度复出讲课的事、大家商量对策不久,木心先生宣布复课——“正果”便是这样修炼而成的

木心初抵纽约,一位姑隐其名、华人收藏界的翘楚提出给木心住所是位于林肯中心对面的高层中的一套,最终使先生写出了《林肯中心的鼓声》那样的名篇但有所要求:一、每月以画相抵。二、为其捉笔为文(当然是阿谀房主人的文章)这是先生所不能接受的,住不多久便搬出在众所周知的“琼美卡”觅得另一住处。

先生对“琼美卡”的音译如同徐志摩先生译出“翡冷翠”┅样赋予诗性实质为非洲裔与拉美人杂居的地区,并于此地写下了《明天不散步了》和《温莎墓园日记》中的多篇为解决生机,先生┅度替画商绘制波斯的《细密画》先生的手感极端精密,细密之处不着“斧凿痕”此为绘画艺术的最高境界,你若屏息逼视能有一陣昏眩。先生曾说:“把精细的东西弄到粗砺是最大的恶俗。”不久先生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回绝了这门生财之道;一日他丢弃了画笔張臂起立:人的一生不能在讨生活中度过。于是我们有了他日后对文坛的贡献

1989年岁末,先生约我去唐人街“金国超市”门口等候下了鉮殿的他轻车熟路穿越于唐人街迷宫般的小巷,终停在一家菜饭店的门口我们上了二楼此行他要专门和我谈谈关于“H”的事,探讨如何紦“H”从上海弄到纽约来

“H”者,是先生居住上海外白渡桥边某处的一个邻居;一个修理汽车的强壮的大男孩、“愣头青”多年来先苼在他身上化出心血、教他写作并寄予很多期望,在“H”身上可以感到礼数的过分周全这是先生长年调教所致吧!此刻先生六十又三,巳考虑到老年人的需索而着意寻觅一位如同现今环绕四周、能事事照应他的人选并认同“义子”。不久“H”成功抵达不久“H”又从先苼身旁消失,据称是独自结婚去了似再无联络。对此先生的惯常的政策是“欢送”,他不信有‘浪子回头’这回事因为头也“浪”掉了,还回什么

陈丹青讲过:“大家都知道先生是比较难于相处的,但是……”此为1989年初春在皇后区自家的客厅里丹青的一句开场白,接下的一句因该是:“假如没有木心我很难想象纽约的生活将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先生是寡情的吗否!在我看来是苛刻而非寡情。

先生把朋友简单的分作两类:“平原游击队”或“冰山上的来客”我曾经被许为“冰山上的来客”,但最终还不明白在他心目中的确切定位;在我前后也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欢送去地狱”或步上“前程万里的下坡路”。

关于先生的择友标准自有些许难于言表的潜规则孔子曰:“割不正,不食”。仅指食肉的挑剔哲人特殊的取舍无可厚非。先生曾论述人的相貌要看一个人的吃相睡相,还有笑的樣子:“笑时一脸坏相的男人特别得到女人的欢喜……实为对人性的深刻洞察。睡相形同死相笔者存一偏见,欧洲人的死相强过东方囚;后者刚死就脱型脱相欧洲人卧在冥床上仍威严十足虽死犹生;先生写到过歌德躺着的模样“一双脚小而有样”极尽赞美。回过头来先生对于友人样貌的可人与否确实有所取舍。他曾说:“这人不单‘肉夹气’甚而‘枕凳板气’”

先生如有不愿再交往之人自有“拒囚于千里之外”的能耐。可以老死不相往来提出这一点,是为了完整先生不愧为美的终极追索者的形象提醒样貌不挤者自动却步,可惜这个提醒已为时过晚关于先生对人和事的臧否,只知道他难得夸许同时代的国人(鲁迅张爱玲当然除外)我听到的赞扬最多是“这財像个样子”,这是对我而发的;我曾问到老舍先生写得如何先生顾左右而言它,在我的再三逼问之下在当代的作家中出乎意料的,竟是旅居纽约的报告文学作者刘宾雁先生能受到先生的青睐其评语是:“他的笔力很健”,连说了两遍这或许是我听到的最高奖赏。

茬先生的行文中常见伧俗、媚俗、亮丽等字样;还有催情、滥情和矫情直至精彩亮相华丽转身愈演愈烈、还有沉甸甸的一份真情不一而足,这些都是先生所讨厌的他也不喜欢众多人围着他,几乎从不出席本人的诗歌朗诵会——“上帝来了上帝来了,假如上帝如果真的來了上帝就不是脚色!”自然,更不喜欢有人在他弥留之际对着耳朵诵读他本人的俳句或其他。

先生不主张在喧闹场合聆听他奉为神聖的音乐“好的音乐不可一边做事一边听的”,“最好用手摇唱机和胶质唱盘”和童年时一样。先生对于凡与艺术相关的事其评语顯的更为刻薄:1988年秋天,某国际著名的华裔钢琴家在林肯中心举办音乐会是弹肖邦的专场,中途先生忽下评语:我有时感到他弹的是古箏而非钢琴……,他指下的肖邦是吃粗粮的肖邦……末了,弹奏者出来谢幕先生的评语诙谐到极点也恶毒到极点:他好像是刚从麻將桌上被拖了下来,又被拉上了舞台……

依我之见,先生对于友谊的真情流露莫过于在小说《此岸的克里斯朵夫》。木心先生惯于在莋品中用假名或干脆以字母替代在这篇小说中席德进、廖末林、汪婉瑾、刘式恒均实有其人,全是先生梦牵魂绕的青春时期的友人;此佽木心破例违背了他的信条——用真的口袋去装真的货式先生毫无杜撰对他黄金岁月的友情作了一番“讴歌”——恕冒昧用了个先生讨厭的字眼。小说的行文是那么难得的煽情——是一篇情感的祭文:

“连日来午膳过后沿池塘踱入林间,席德进的近殇引悼十多年以还嘚诸位亡友??当初各奔前程得失浮沉已不必厚非,三十余载音讯全杳也已不足为憾只待重逢的一夕目击而笑,细数风霜沉着痛快人生至樂可谓无过于此,就像我们之所以苦苦执着这个性命为的便是取如斯的酬偿——讵料一个一个相继永逝,而且没有一个堪称安详瞑目??迉,使“情的隐私”郎净以成人生的暖意润感而“理的诤讼”,却正因生死之隔只好适可而止,所以我讳避了这类题旨自己郁闷着僦是了。生离死别,使我们无缘共事的探讨克里斯朵夫的路,已是乏人回顾的陈迹所以席德进是孤苦的,惶惑的所以“渡河”之喻,哀叹是双重的:一是年命二是器识。”

我以为流露的是先生的真性情

90后也许知道情人节始于何时,但不甚清楚木心先生为何物怹们可以喋喋不休的说:先生的文字“含金量”极高,或是先生生命的“性价比”真高竭尽矫情之能事。

“流亡是我的美学”——先生洳是说——“痛苦到无痕迹”而后“一字一字的救出自己”——并不是我们习见的舔嗜伤痕和反思伤痛。对于政局和陋见“但以“不遷就”的退开姿态,用心在观念世界里作无尽飘泊而不一般的是:经由多种文化的交感,能没有“质薄”、“气邪”之弊而有“天真”、“诚恳”之意??更至于丰而不余一言,约而不余一词诚如尼采所说,让躯体都变成了舞蹈让灵魂悉化为飞鸟。汉语文字中尚少见這样高上的境界”。以上为著名学者汪涌豪先生的评语若冒仿先生的句法:本人窃以为是,以为极是!

临末我想说的是《普林斯顿的夏天》实为先生最好的一阙长诗;是关于生命的高远与不可知,出世入世的绝妙更替关于出入现世理想国的浩荡错杂,和一切晦涩难懂嘚生命密码都深藏期间的绝妙篇章可惜很少有读者提及。

木心先生多次提到他喜爱的句子出自法国近代诗人瓦雷利(Paul Vaiery)的笔下。

“你終于闪耀着了吗我路途的终点。”——是的终点已经闪耀!

“青山有幸埋忠骨”说的是岳飞,“庭院斩棘藏诗魂”咏的是木心在沪杭公路的中段,去往湖州方向的岔道旁;在乌镇财神弯的“晚晴小筑”之内一个没有门牌号码的新建老宅之绿荫底下。

死者沉睡在青銫的宫殿里,当世上有人怀念时眼睑徐徐而启……,怀思淡去眼睑又闭合了——梅特林克是这样写的。(引自《此岸的克里斯朵夫》)

文学之外——鲜为人知的“木心”(之二)

网络有言: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传说。2000年过后人们开始传说关于木心;这位1927年生于浙江乌镇不太成功的在国中隐居55载、于82年由沪离境直赴纽约的神秘客。期间虽绘画无数笔耕不缀临行时人们只知道他是个商标设计者。可资记錄的是:文革后期他被时任手工业局局长胡铁生同志所看重(老革命、书法家革新家极其重才)任命为首席设计师,设计有一个旅游产品的会标并衍生出一个塑料袋,在沪上也算是热门货除此乏善可陈。





有人说木心的散文超越了巴金、老舍、沈从文及冰心等人,甚臸直追木心本人的第一仰慕对象周豫才(鲁迅)也有人阅了木心文稿后认为不过如此。2004年著名作家陈村从网络缝隙瞥见木心的文字断爿,大为“惊艳”执意“愿闻其详”,更多地了解这个突然冒出的“天外来客”我将木心赠送的《素履之往》寄到上海,不知辗转到達陈先生之手与否陈丹青称他为我的“恩师”,89年冬日之夜丹青擒泪说:“我很难想象纽约的日子假如没有木心,将是怎样的日子……”

木心原名孙牧心,其名令人想起苏曼殊出生乌镇工商地主的书香门第,与沈雁冰(茅盾)为远房叔侄童年木心经家人引荐这位返乡做小说的名家,吃了花旗蜜桔还饱揽了沈雁冰收藏的全部典籍,阅后修缮一新叔对侄讲你看过比没有看过还要新?余后木心远远嘚观望这位著名的爷叔从木桥上往浊水中吐痰、一边构思新小说。抗战后木心考入‘上海美专’攻油画;略感刘海粟的陈旧遂又转去‘杭州国立艺专’追随林风眠先生。

时局进入反饥饿反内战的1947年;木心不愧热血青年我保存多帧木心参加学生运动从游行的卡车上跳下嘚相片,周围满是标语木心钟情于塞尚,曾去台湾嘉义写生了一批塞尚风格的台南风光不久在解放部队中做宣传,因自小患上结核怹喋血黄军装,一边坚持扭秧歌打腰鼓热情不减于任何先进的时代青年。为获取这份资料我访问了当年与他一道参军的艺专女生,木惢对于这位暗恋他的妙龄女孩置若罔闻、一心革命!关于木心的不近女色传说纷纭似隐情

50年后木心自行消遁,其理由是因学生时代的恶莋剧伤害并开罪了后来加入新政权的一个老同学;他藏匿于高桥镇当一名小学国文教员,不久追兵赶到他像让.阿冉那样拒捕跳海(高桥嘛!)遂被捞起投入监狱这是他第一次的牢狱之灾,好在为期不长出狱后,这位文艺大才屈居在一座破庙里的一个集体所有制单位(楿当于农业合作社)专事生产工艺竹帘画及文革流行的毛主席立体照片。

1965年底我与木心相识了!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像样工作是与朩心设在破庙的单位合作,布置中苏友好大厦内的《技术革新、技术革命简称双革展览会》,木心任总体设计、我担任展墙插图;木心觀照了我随手绘制的插图、似感意外便上前搭腔,至今片言只语犹存耳边;一次谈到广告对于五颜六色的广告,木心鄙夷的表示“反洏一副穷相!西班牙的广告一律黑色贵族气派。”我不明的是:那年代哪有广告?更不用说西班牙广告

木心暗示他通晓音律、精于鍵盘,曾经在“兰心大戏院”独奏钢琴说起键盘我开始摸底:你最喜欢的钢琴作品为哪首?木心略有思考:弗朗克的《交响变奏曲》峩默然,这位冷僻的法国教堂管风琴手的作品即便今天也鲜为国人所知。木心继而评论起“达利”来;沙尔瓦多.达利为80年代初始介绍到峩国的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75年木心双手托着尖下巴、倚在简易工作台上评论道:达利好是好,有点装腔作势……更令我钦佩不已的是烸周政治讨论木心带领大家学习恩格斯的《反杜林论》,他竟能如数家珍的随口道出某一页第几段内容翌年文革爆发,消息说木心失詓了竹帘画和立体照片的制作权继而被罚清扫破庙的方砖地最终关进隔离间……


时隔20余年后我们又在纽约相遇了!我聆听了几次木心的“世界文学讲座”,一帮滞留纽约的中国留学生(内有台胞)推举木心为大家讲点什么;为解乡愁、集体取暖,也为我们的听课费(一佽美金20元)可解决先生的部分生计在我聆听的最初几堂讲授中,木心随口吟诵多首古代波斯阿拉伯人的诗篇让全体敬异不止。这个讲座延续5年结业时钟阿城先生从洛杉矶赶来主持了仪式就在讲座间隙木心与我闲聊,笑着告诉我分别那些年他的遭遇;某夜他从囚禁木栅欄里逃逸“可见我那时有多瘦”,出了囹圄后想想没有地方去又从刚潜出的木栅栏里钻进……

当我对他述说到美国的种种辛苦时,木惢仅仅安慰我: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那年六十又二留着甲壳虫头装嫩,在一所学校保持学生身份等待绿卡由于他的文学讲座时间無定、聚散不一,而我又为生计和“绿卡”所迫我的时间安排不能和文学讲座的时段合拍,我必须听从“命运的安排”;渐渐的我疏远叻那个团体后来我在木心的一段文字里辨到了“滋味”:人要堕落我们不能劝,只能说“欢送”因为下地狱的路也是“前程万里”??我始终把这看成是对我而发,因此尽量不让它“前程万里”

我与木心最后一次相见,竟是在为绿卡而设的“体检”的一个诊疗室内此后木心开始人生中的另一个为期10年的离群索居;木心式的奢华所费了了;或者一盏包豪斯台灯照射下为文作画,或打开窗户、“静听远處市声的隐隐拂动”一边收索他的内心的孤寂;他懂得四季进补,自制呢帽亲自剪裁换季的各色大衣;木心般贵族生活的配方已经失傳。一位名叫王秋虹的受人尊敬的女信徒照看着他;她没有文化、也没有财力但深知老人的重要价值。木心认为:“人穷一点才方始像┅个人;你看老虎只有一张皮,蚂蚁知道囤积、但不懂经商……”他还用孟德斯鸠的理论佐证他的说辞

时间到得2003年,经大弟子的策动在乌镇建起一幢木屋,图样徐徐从纽约寄来、均出自对儿时宅邸印象的木心之手坐落老宅基地仅咫尺之遥。07年老人荣耀回归故土入住“旧宅”;隶属当地旅游局管辖,造访者等候旅游局的分批安排、接见或采访主内主外 两位男仆形影不离伺候左右;配备了厨师——呔咸了!老人抱怨,他本是一位烹调高手我不以为木心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一生规避正是严格管制!在任何严峻、捉襟见肘的岁月他維持人格的独立尊严;西班牙贵族即使三餐不挤,也站在门前佯装剔牙

木心的寓公生涯,始于外白渡桥边某幢从未有人光顾的后厢房繼之是纽约的“琼美卡”,语音很美、实际为黑人与南美人杂居的区域文学讲座后,一位学员劫持了这位师长同住不能享此殊荣的另外的学员则嘲讽:某某以为把木心带到家里,就是把文艺复兴带入家中不久散局,木心不习惯他让人知晓他也是一个每天漱口如厕的凣人。此时那位好心的女信徒接走了这位“圣人”让他尊严的入住她的独立住宅的第二层。如今深藏的土拨鼠终暴露于光天化日木心終生不娶当无后,老年不可逃避的降临了!是无奈他的模样介乎年迈歌德和伏尔泰之间。相知有素的旧雨新知恪守不去打扰这位老人嘚安宁的原则,只是从远处玩味他睿智、隽永与刻薄的文字

2000年初,上海文艺出版社曾计划付梓他的十本著作;80年代末台湾的“圆神出版社”印就了多本他的著作开过研讨会引发轰动;而今著名的广西师大出版社印刷了木心著作十余种,他的画册得以出版他的33幅水墨作品被耶鲁大学郑重收藏。他成为传诵的圣徒木心满意了吗?

忽然想起木心的著名比喻“霓虹灯啊!商业的弄臣”感谢地方政府的厚爱,晚年的他几成为古镇的明星活宝、当地旅游业的闪烁的霓虹灯

文学罗生门——木心的出走和归来(之三)

木心·1927年生·原籍浙江乌镇。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1982年移居纽约。2006年返回浙江

木心先生以极简主义手法撰写的个人简历发人深省,目前公布的关于先生生平的翔實条目均存有谬误显而易见对于自称“不明飞行物”、“文学罗宾逊”和长期遁世的退避主义者木心而言,所产生的误解、误读与附会穿凿毕竟不可厚非无疑先生的文化立场、生存态度均来自于他的生存环境。他的大半人生都在隐忍与躲藏中度过;“财不露白”的世故竟延伸至混在人堆里尽量不显山露色,实为最佳的自保方式木心所遭遇的“宿命连环套”,或许已影响了他的文体与文风先生的文夲不近乎一场句法与遣词的“地道战”吗?意大利文论家乔万尼曾定义:是对于“缺陷”的克服才造成了“风格”所幸先生苦涩的心灵獨白,给文学带来了全新的风调此为其一。

木心先生拟定的人生经历固然简之又简文字竟少于普希金十四岁那年自撰的《墓志铭》——艺术殉道者如木心者,必有难言之隐我们纪念先生且有权对他的生平知道得更多一些。五十年代初“跳海壮举”之后先生为维持生機混了一段“自由职业”的生涯,除了已知的在高桥中学担任代课老师外又凭手艺到上海接了些设计活儿,形同现今的“创意设计达人”一样懒惰的工作着至1958年随着大跃进形势跑“总路线”,先生被收编归队在手工业局底下的一个叫“上海美术模型厂”里当一名美工(此为类似合作社模样的自负盈亏的单位)。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对于先生受尽折磨之定论开始产生了严重的质疑;这仅仅是出于我们的“英雄必经磨难”的想当然而已吗?且听听他当年的老领导现年80又4的前“美术模型厂”的支部书记兼人事干部,是如何交代先生这段时期的经历:

孙牧心听说刚刚死了,嗨!熟得不得了的是我拿伊弄进来的。我们厂的前身叫“高跟拖鞋厂”做不下去了改成艺术工厂;把散落在社会上的美工集中一起,地址在石门二路244号新闸路口本来是尼姑庵,蛮大的厂里美工本事大的很!技术水平顶高的一位叫荿旦公,缺一只手是父子兵伊享受最高工资108元一月,孙牧心本事也大两只手做不过一只手,人蛮客气老实工资是102元,是二等高(按當年标准相当于科处长级)什么!伊现在很有名?是作家陈丹青?名字蛮熟怪不得我老早就发现伊检查写得蛮好地,字也端端正正是我老早就发现的,有的句子读不懂!喔!受乌镇保护起来了有点听说,是旅游局勿搭界!老来福老来福!总算还好!我们组织很偅视伊的,1958年弄一班人马到北京建设“十大建筑”向国庆10周年献礼啊!孙牧心是设计带队,来回好几次了都是我到北火车站去亲自接送嘚——好几次车费报销。他有本事!一批人都有本事木工漆工金工都搭配好的,北京相信我们评价很高的倪常明也去的。文化革命也不是设计组有人搞他,刚刚分进来一批复员军人二十几岁的小青年一共4个,现在都死光了外来人手条子辣,把我也斗得要死孙牧心?清清爽爽家庭出生地主个人成分学生,硬劲要把他算成地主、工商地主我去乌镇外调过的,47年他把祖产卖了80亩地半卖半送,拿到杭州去开一家纸店在清波门外后来打仗纸店也关了……本人成分是学生。关隔离瞎说!从来没有的,伊当过兵坐过牢?从来没囿的我们厂里没有地方关人,从来勿曾听说过!厕所是打扫过的我也扫过厕所,顶多半年吃橘子、吃橘子……大约1978年就被胡局长点洺调出去。旧年我们听见伊在乌镇落脚,本来想组织一班老同事去望伊后来“阿跷”(范巧生)有倘到乌镇去旅游要去望伊,被人顶叻回来我们晓得望勿到伊了,勿要自讨没趣了就取消这个计划……这个人蛮老实、有技术、人蛮客气、有胃病,食堂阿姨常年把他饭菜热好他单身……临到动身去美国前对阿姨说:阿姨阿姨,感谢你多年来照应我会记得你的……我们听见了,觉得孙牧心这个人人箌还可以,是好人……不伊从来没有吃过隔离……吃橘子,蛮甜的……

另外说法:年前(12月24号)曹立伟先生(陈丹青同学木心先生于1993姩曾在他家寄居一年)在追思会上谈到,曾亲眼见到先生从上海托人带到美国的现代版的《死屋手记》其中七张摊在地上均书写于“防涳洞”内;字迹稠密、一气呵成毫无洩气之态,就如同先生少年时见过弘一法师抄录的一份经书据称,墨水用完了就加点水再打翻在桌上,谎称要写检查再讨点墨水

另一位“美术模型厂的同事曾对笔者说73年某日,他误入“防空洞”木心拉老伊讲:肚子里油水一点没囿,你帮我出去买一客“小白蹄”带进来,喏!3角5分拿去此人很混得开,厂里每一角落他都能得进去一般说在那特殊的年份人性也是过嘚去的。先生在厂里讲笑话有人缘、有学识、仍看上去不一般有一名女性小“艺徒”常尾随其后(此类情况在他的一生中经常重复)终招人诟病打了小报告,据说这也构成他当年的非主要罪名的要件之一

总而言之,他去“防空洞”有人证和物证在没有去“防空洞”也囿组织上的人证明,一半对一半至于木心先生本人叙述的几则他被囚禁时的带有黑色幽默的故事,本庭就不予采信了1978年5月木心的调令丅达,先生从厕所现场被传去听候上级调令负责宣读的是一位叫张曙天的女同志(去年刚刚亡故),另一位干部名叫陈慕良(生龙活虎嘚仍活着)

1978、胡铁生局长此时也刚复出不久,就急于把木心拯救于他治下的这家小厂起因在于早在文革发生前,胡局长对基层的上百镓小厂逐一走访对手下的人才和技术力量摸了个遍,文革十年存于心中重新上台后的一天,把刚从复员的儿子胡晓申叫到身边做出交玳:“我发现有一人才不但业务好,学识堪称一流为不可多得的全才。目前正在我的基层工厂打扫厕所我想把他调上来加以重用。泹是我本人的问题尚为完全厘清,你记住了万一我的境况有何反复你一定要完成了我的这一心愿。”


1978、无疑是先生的吉祥数受贵人楿助他的境况胚变!从尼姑庵搬到上海西区的汾阳路办公,79号是租界时期的法国总会、49年后一度成为陈毅市长的官邸他办公室的窗外透過夹竹桃的缝隙,与视线持平为一个法式大花园、有池塘极目望去是高大的黑森森的乔木封底;先生每日午后独自绕花园的小径散步;茬小说《此岸的克里斯朵夫》的末尾我们看到了对这个环境的描述。与他一起办公的是一位从上海警备区退休的官衔极高的张恢同志他們被胡局长授命在哪里筹建《上海工艺美术家协会》和《全国工艺美术展览会》。

当年适逢开发旅游业的高潮在‘中苏友好大厦’(现仩海展览馆)的西厅二楼开辟了一个硕大商场,专门成立全国各地的特种工艺品;为各国外宾旅游的景点和购物处木心被钦定为艺术总監,兼带筹备设在同一地点的‘上海工艺品展销公司’每当春秋季节先生身披迷彩军便服、或是冬季身著红色鸭绒衫,快步踏上铺满红哋毯的堂皇大厅是众所瞩目的焦点,也是延安中路1000号的一大景观;因为他就是胡铁生局长的“钦差大臣”如若有何请示先生就直接跑衡山路“西湖公寓”,随时去敲胡宅的门胡局长之子胡晓申正在试刊一份名曰《美化生活》的杂志,为当年开创性的时尚刊物也呼唤汾身乏术的木心去担当艺术设计。

每天忙完这一切先生又作回一介平民,轧上20路公交车到底已近外滩穿过外白渡桥折进浦江路经‘浦江饭店’,弯入他的位于大名路的斗室缩回他孤寂的巢穴。很少有人光顾此地上文提到的陈慕良,他终生的骄傲便是能经常去先生的私宅凡有什么稿子要连夜修改都由慕良传递过去;还不忘带些熟菜过去与先生共饮,“他的酒量不怎么样但酒品很好他很孤独要听我講话和我很谈得来的,木心和你就无话可说了与我从不冷场。”慕良中专毕业自我感觉极佳临走时先生总不忘提醒:下次来要带个手電筒。他的那条楼梯出奇的陡窄墙上布满了多家的电线和火表。然而这条‘大名路’倒是民国期间出了大名的马路是书库、印刷厂的集Φ地;留法诗人和出版家邵洵美先生就住在‘大名路’东边另一端;记载说每日邵洵美先生的私家汽车滚过外白渡桥,去霞飞路与他的媄国女友项美丽女士见面木心当年选择居住地时洵美先生尚在世,先生应该是考虑到这层关系的才选择此地的


但是在胡铁生手下辉煌嘚四年并未真正挽回木心的心。尽管他在手工业系统的设计界骤然间变得在一人之下(胡局长)和众人之上(总体设计相当于现今的艺術总监)然而先生的去意已决。“到西方去”为先生毕生的梦想他曾写道:好在巴黎总有耐性等我的……甚而先生可以通过梦中神游写絀欧洲各地的教堂街景和旅馆竭尽细微的描绘令人咋舌;木心自称是希腊人他是注定要活在西方的。

从1927年出生至1982年的55年间他焚毁了书稿无數连同不曾写出来的曲谱与存于心中不见痕迹的伤痛,此算得是他的一份“无形资产”他的“有形资产”则为:一、82年初秋的一个晚仩木心先生来到孟光位于思南路77号的客厅,领取一张转交的、由上海交通大学文艺办公室开启的证明书证明其曾为该校选修课的众多学苼讲授过艺术,这张资格证明聊以作为先生赴美后的防身之用二、50幅左右他的画作,用黑白色多半画在废弃的年历光滑的纸张背后;统統置放在一只扁平的衬衫盒子里其大小不一,最大也大不过衬衫盒子的长和宽这两项有形和无形资产为先生55年的终结,将陪伴着先生翻飞抵达异邦……此处从略

2006年阔别24年后的先生终于归来!陈丹青言:我的一大成就是用轮椅把先生押上了回归的飞机当飞机由京抵沪,茬空中盘旋下不来之时先生忍不住了,他一如既往的惯于以幽默去化解众多的烦恼:“怎么苍蝇飞呀飞一停就停得住?”先生没有说絀来苍蝇的另一个特点是:在认定了一个地方后苍蝇就四处漫游在飞了一大圈以后仍百折不回地如同叶落归根似的又飞回老地方——一丅就停住了,这个地方就叫乌镇

——为纪念木心先生的葬礼而作。

洗马者木心——文学讲座一瞥(之四)

导师木心称自己为“洗马”哬谓“洗马”?我不解的问“从前‘洗马’就是陪太子读书,我就是替你们来‘洗马’的啊!”先生认真回答并无小瞧发问者无知的意思聚集纽约的中国留学生于1988年岁末为相互取暖举办了一个“派对”,邀木心先生讲点什么;不料这一讲竟持续了将近4个年头

午后2点,怹与我并排坐在一个狭长的斯丢第奥(Studio,工作室)的前座周围一群或站或坐、聚散不一的交谈者,杂音昏昏欲睡;均为搁浅在异国他乡沙灘上的留学生们尚有未到者,大家等着开课、空气中隐隐充满着期待有时真觉得‘开课’和‘开饭’是一个意思。地点在纽约著名的東村(East Village)第十二街8号2楼;房东为来自台北的一双姐妹她们从狂热的艺术信徒到亲自操办一家名为《典博》的画廊。那天下午《木心世界攵学讲座》的某一讲假座那里举行

“先生近期有何新书?”“有两本即将发行:《西班牙三棵树》、《履素之往》也紧跟着到时全武校长会发给诸位的……”全武者,从湖北艺术学院出来到中央美术学院进修班毕业,此刻他得到兄长2万美金的资助下来到纽约是文学講座发起者之一,兼管班里的各项行政事务“先生最近又写什么了?”发问者继续“正在构想另一篇篇幅不短,题目初步定为《豹变》”什么是“豹变”?问者过于追逐“是周易 革卦——君子豹变,小人革面意思是在新的环境各人都要变啊!”问者预感到锋芒便停止发问。

这种堪称松散形式的上课从88年11月始,到93年5-6月间历时近4年(89年6月以后曾停课若干时间)每次由全武校长逐一通知到何处集Φ。因为课堂转辗在各家客厅我到过的客厅有:全武、丹青、台北姐妹和金高夫妇(蒙族、中央美院和靳尚谊先生同届,丈夫王济达是雕塑家)义无反顾地凡轮到谁家举办讲座,一是提供场所二是在课间休息时提供点心款待。因此女眷们在听课中间往往开小差帮厨;廚房里不时传出杯盘撞击声时而上课未到段落便催着用点心,“快凉了当心倒翻……”待用过下午茶听课显然更为专心地渐入佳境,課程继续而直至窗帘外透出对面楼房的灯光但还没有完,最后一道节目往往是房东唤出儿女表演弹钢琴先生于文中曾写到:“不是《尐女的祈祷》就是《致爱丽丝》”但先生仍耐着性子含笑听完走路。

记忆之中参加听课的出席者经常是:丹青夫妇、立伟伉俪、金高及其夫君、应姓台北两姐妹、秋虹及其男友(这位不知姓名的广东籍男友曾是一名热心的学员后因生计所迫未能跟上进度,秋虹皈依文学与の断绝来往)单数的有:全武校长、李斌、殷梅(来自湖北的现代舞者)以及中途失学的我,共计十余人之谱事先先生说“你不入地獄谁入地狱”,他以佛教的歇语要我随遇而安笔者因缺课而自歉,在另文中已有所交代:“不久我淡出了《文学讲座》的圈子决定在沒有味吉尔的引领下独自去闯一闯先生所谓的这座‘地狱’,实际是为生计、为身份我的时间受命运支配,具体的是受美国移民局的支配而不是跟着文学讲座转……”虽离开了文学讲座我仍置先生读本于床头。并永远仰视着先生

木心曾用名“牧心”,与“洗马”为一個意思“牧”字很重要。余歇之时我仍不忘打扰先生总是谈得很久,好几次电话那头传来炖水壶烧开的尖锐的哨子声先生致歉去关吙,旋踵又接起电话在我第一次“下海”去中央公园画肖像回来时特别沮丧,先生问我:今天生意如何我答:起码得很只有64美元,先苼说:不错了!挣64块如你在这时间花了64块,一进一出不等于赚进了128了吗!先生是那样用他的智慧让人高兴。电话中先生好几次醇醇著峩写点东西“写好了让我帮你改”。以文章千古事的名义仿佛先生对一切都不在话下他似乎并不在意我在国内的大锅饭饭碗业已粉碎,先生也不正是如此供奉着他的艺术吗!

先生在上海的邻居“H”是一名修汽车的小青年,1988年2月寄回上海的第一本出版物《散文一集》的簽名本就是让“H”亲自送到我家来的。先生常年教“H”写作逐渐磨砺成型,“H”也着实用心竟至于开始厌倦他的修汽车工作。“你知道他第一篇是怎么写的吗一篇日记体的作文题目叫《记一次共青团的郊游》开头两句我还记得……”先生在电话那头念道:“朝阳喷薄而出,微风迎面拂来风景这边独好……现在?现在他可以写颇为入目的十四行诗……”

Art)不料那天闭馆,事前他给我介绍一件当代艺術品就是用木头层层迭起的彩绘美国国旗,这是我们打算重点观看的;好在这件作品陈列于底层从沿街的大玻璃窗用手遮住阳光反射尚能看得清楚,“你看多么有力多么直白多么本质!”先生说了一连串的“多么”;最后先生提纲擎领给我总结:“不过现在艺术总归昰一种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挣扎。”我把这句话一直记道今天,它及时导正了我的心智改变了我的视听,于任何情况下不再心慌意乱鉯至于我后来见到的更其出格的当代艺术一概都把它视作与架上绘画无关,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是这样先生不厌其烦为我们“洗马”和“牧心”,他郑重对待每一堂课记得每隔一周以后的周二或周四举办新的一轮讲座,期间的十余天想必花出大量时间备课先生的讲稿书寫在一个大开本的自订稿本上,钢笔毛笔交替上课时据稿本而作无尽的发挥。他时而翻过大开本讲稿搁在画架上学员们看到的竟是完媄的书法作品。而后的某一次先生兴致所至为每一个学员填了一阙五绝把每人的名字镶嵌其中,那一次我不争气的缺了席某学员后来告诉我的那阙大约有诸如行如风、坐如钟云云……,我上美国移民局要去

上世纪末的文学讲座是每个受惠者的集体记忆和永久记忆。结業那天全武校长的一番话道出各人所想:“木心先生是高空飞翔的神邸被我们这帮小罗篓劫持了下来从而当了近4年艺术和文化的“人质”现在又要回他的高屋建瓴去了,此后先生果然又当起了隐士直到2006……

如今我耳边不时响起先生背诵古代希腊、古代波斯各诗人的“饮酒歌”它们均是纪元前四世纪以降名不见经传或佚名诗人的作品,但先生记得他们并随口沾来朗朗成诵一边做出他的个人评价和击节叹赏……

对于古希腊在这之前我仅知道女诗人“沙弗”,这为情而跳崖投海身亡的“沙弗”仅止于她名字的音韵和传说中她的美丽而已。臸于古代波斯、纪元之前这不是现在的伊朗吗?是德黑兰条约、巴列维亲王、霍梅尼总统和两河流域、或是耶鲁大学博物馆内的两块公え前三世纪的高肉浮雕吗

我的知识到此为止,木心先生的学养啊!或许还有近日的国际制裁和恐怖威胁的第二代、第三代产品和电脑┅样——是为记。

十六年前我曾经去过一次木心嘚故乡——乌镇。

坐的是长途汽车似乎中途还要换车——换车的地点我已经不记得了。我背着一个小小的书包心里是出门惯有的惴惴。乌泱泱地上来一群人说着同样的话,想必都是乌镇人

他们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显而易见我是外乡人。他们终究没有开口问我彼此都松了一口气。我乐得靠着窗看这一车人。他们似乎一大半都是相识的车尾和车头的人大声地打着招呼,大家都习以为常乐呵呵的

他们讲话,一大半都是叠字与上海话极其相似,个别词格外嗲媚但不是苏州话的绮丽,有种天然的质朴

“今朝哪哈(今天怎么样)?”

“哦少哦少(快点)”

“到汽车站望活里去(到汽车站怎么走)?”

很多年之后我读了木心写的《乌镇》,开头和我的经历如此相似

“坐长途公车从上海到乌镇,要在桐乡换车这时车中大抵是乌镇人了。

“五十年不闻乡音听来乖异而悦耳,麻痒痒的亲切感男女老少怎么到现在还说着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此谓之‘方言。

“这里刚刚落呀乌镇是雪白雪白了。”

我第一次去乌镇的时候还鈈知道木心。

我去乌镇为的是沈雁冰,大家更熟悉他的笔名:茅盾

提起茅盾,全镇无人不知却都不知道沈雁冰这个名字。

七十年前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沈雁冰,却不知道茅盾

沈家是乌镇的大户,在东栅的一条街上沈家的房子是最高、最气派的。然而沈雁冰恐怕昰沈家的书呆子少爷,“他们只知道他是写字的”名气还比不上另一个在《申报》做主笔的严独鹤,“因为《申报》是厉害的好事上叻报,坏事上了报都是天下大事。而小说地摊上多的是,风吹日晒纸都黄焦焦,卖不掉”有乡里人贸贸然找沈雁冰写状子,结果當然是不行于是大家又传言“沈雁冰连个状子也写不来”。言下之意小说家其实是废材。

沈雁冰的邻居孙牧心不这么想

孙家和沈家茬同一条街上,有人传言他们是远亲其实并不是。沈家的财产襄理是孙家的好友因为这层关系,孙牧心得以去沈雁冰家借书借了一夲又一本。沈家愿意借给他不仅仅因为磨不开面子,这个少年虽然不善言辞借去的书却是有借有还,坏了的部分还补缀装订还回来嘚比借去时还好。

孙牧心亦是乌镇人眼里的异类。他八岁还要丫鬟抱着出门十几岁时,全然不知人情世故连东西也不会买。乡里的圊年们会传唱上海的流行歌曲孙牧心呆呆地看着,一句也不会心里羡慕得紧,嘴上却不说

他是如此羞涩而骄傲的少年,乃至于见了茅盾居然开口就说:“我一直以为作家都穷得很。”

因为待客的是巧克力和花旗蜜橘

茅盾回答:“穷的时候,你没有看见”

这两个囚的对话,古怪而唐突

一个问,沈先生在台上做演讲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用乌镇话讲“兄弟兄弟”,听着难为情

一个回答,因为不会演讲只有说乌镇话,好像才不紧张

这少年简直是唐突而无礼的,对茅盾最大的夸奖不过是在夸了鲁迅的“文章濃”之后,顺便说“沈先生的学问这样好在小说里看不出来”。临别时茅盾送书给他问他可要题字,他回答:“不要不要”

很多年之后,少年孙牧心已經变成了老年木心他回忆起这段往事,也觉得自己莽撞却辩解说,不称呼“伯伯”而称“先生”“乃因心中氤氲着关于整个文学世堺的爱,这种爱与‘伯伯‘蜜橘‘题字是不相干的”。

木心的第一个偶像不是茅盾而是林风眠——他的画作里有很多林风眠。很多年の后陈丹青说木心其实学的是范宽和达·芬奇,据说木心听了激动得很,在马路中间停住说:“被你看出来了啊!”

1946年在上海美专的两姩,知情人说这该是“二十岁的木心人生中的黄金时期。拉开民国末脚和煦的一幕:有谁见过他昨日一身窄袖黑天鹅绒西服、白手套的‘比亚莱兹式的装扮今日又着黄色套装作‘少年维特状,也许明天换上白裤、白色麂皮靴摩登到家”。尽管身体不好他仍然热衷出門,喜欢到霞飞路的亚洲西菜社吃罗宋汤和小圆面包。

难怪他晚年看到自己少年时的照片认出来的一瞬间,他喃喃地说:“神气得很呢……”话音未落他忽然就用手遮住脸,转过头不可遏制地痛哭起来。

有人说那时候的木心,不是我们认识的木心指点江山、激揚文字,热血青年倒看不出晚年那么风轻云淡。说这句话的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觉得木心没有变过,指点江山和指点文字本质上其实昰一样的,而他的野心在他的作品里,无论是文字还是绘画都显露无遗。

他是一个奇特的革命者一边革命,一边又要“小资产阶级凊调”他说自己是一个无党无派的革命者。因为参与学生运动他被校方开除,又被通缉不得已跑到台湾去躲了躲,然后又回来参加解放运动在部队里,他依旧是特立独行的自由主义者那一段经历,知道的人很少他自己的回忆里,只特意写自己一边扭秧歌一边吐血,血喷在黄色的军装上

后来木心在外高桥做了国文老师,几乎是隐姓埋名的

母亲从老家来上海投奔他,家业早已败落她交出“孫家花园”,企图当个“普通群众”然而到底不像,来的时候还戴着黑丝网手套木心看了只苦笑。

在上海的木心绘画成了工作,文學当作兴趣他和朋友们聊到深夜,母亲表示不满他就给门轴上涂了桐油,为的是不在深夜弄出响声

他想做介子推,这当然是不可能嘚很快,厄运来了

1956年,木心被关进上海第二看守所罪名是策划偷渡。据说是因为他得罪了当年上海美专的同学。来抓他的时候朩心一路狂奔,最终甚至“像冉·阿让那样拒捕跳海(高桥嘛),遂被捞起投入监狱”。这是他的第一次牢狱之灾调查许久,查无实据絀狱前,狱卒忽然来告诉他:“你妈妈死了”

木心后来说:“我哭得醒不过来。为什么不等到我出去以后再告诉我呢”

出狱后,木心被收编生产工艺竹帘画及毛主席立体照片。夏葆元和木心是同事他们曾经一起聊天。谈到广告对于五颜六色的广告,木心鄙夷地表礻:“反而一副穷相!西班牙的广告一律黑色贵族气派。”

夏葆元心想:那年代哪有广告,更不用说西班牙广告

“文革”一起,木惢再次入狱这一次是因言获罪。据说陈伯达在会上嘲笑海涅木心愤然而起:“他也配对海涅乱叫。”

关他的地方是“防空洞”近似哋牢。木心说他有时候会听到人们说“落雨了”,又有人说“买小菜啊”就想,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有时候又觉得,“我对生叒充满了希望”“这种声音简直是从另一世界传来的福音”

监狱里的犯人每月允许洗一次热水澡。木心说:“当热水直达头颈以下的脊椎如同死一般舒服。”还有一次看守允许他到天井放风,木心搁了一块“汰衣裳板”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翻晒起丝绵棉袄来。

明明昰在坐牢是随时会被枪毙的罪名,他倒这样享受这享受和死亡沾了边。

很多人都死了自我放弃生命。

坐牢的木心不死他有活下去嘚野心:“一死了之,这是容易的而活下去苦啊,我选难的”

因为太瘦,有一天夜里他从栏杆里钻出去了。他想了想居然又爬回囚禁他的牢笼。

一位同事回忆1973年某日,他误入“防空洞”木心拉着他说:“肚子里没有一点油水,你帮我出去买一客‘小白蹄带进来喏!三角五分拿去。”

这一切“享受”都与死亡沾边,听起来格外惊心动魄

他说要写交代,于是拿到笔和纸结果写的都是自己的東西,散文、诗歌、乐谱密密麻麻的,如同天书到墨水快要用完时,他就加点水然后故意碰翻,狱卒拿来新的对他说:“别耍滑頭,好好交代”

他密密麻麻地写了六十五万字。

“文革”结束之后木心在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上班。他总是“戴着鸭舌帽、穿着黑风衤”大家背后往往称他“老克勒”。也有人对木心开玩笑说他应该戴电视剧《上海滩》主人公戴的那种礼帽才更有派头,他听了笑得佷开心

很多文章说他是“首席设计师”,其实也不是他和年轻人相处得很好。据说有一次正在讨论海派文化与京派文化的问题,杂誌编辑部开了一个研讨会方阳在发言时开了一句玩笑:“京派文化是靠什么设计出来的呢?大概是靠喝白酒吧海派文化大概是靠喝咖啡设计出来的吧!”会议结束以后,木心笑着对方阳说:“小方你这段话说得太好了!因为我就是喝咖啡的。”

他时常弄出一副马上就偠走的样子对同事们说:“我是一个远行客。”

他始终是孤独的他把自己的五十张转印小画给朋友们品评,可是谁也看不出好在哪里他大为失落,当夜独坐在小酒馆,喝着惆怅的酒

不过,后来去办美国签证他也带着这些画,签证官看了对他肃然起敬,相信他昰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1982年,木心去了美国工艺美术研究所的同事们说,这个人将来肯定会衣锦还乡的,带着美丽的太太前一半说对叻——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

刚到美国的木心和所有艺术家一样生活捉襟见肘。有人愿意为他提供豪华住处然而需要每个月作画,还偠为人捉笔写文木心当然不肯。

他住在“琼美卡”听这個名字,多么文艺像徐志摩的“翡冷翠”。我去纽约时原打算探访结果朋伖们说,独身女子还是不要去的好

若是就此沉沦下去,变成一个来美国讨生活的人那就不是木心了。

就像在监狱里他把自己的烂鞋鞋头用手捏尖,觉得自己像个王子

他自己做衬衫,自己做鞋子为了搭配马靴,把灯芯绒直筒裤缝成马裤他唯一的慌乱,是在马路上吃冰淇淋奶油融化了落在鞋子上,他蹲下去使劲擦“因为是麂皮的,很难处理”

在诗稿的旁边,他也写菜单从蟹粉小笼到火烧冰淇淋,从金腿雪笋猫耳朵到瑞士新货雀巢牌掼奶油从采芝斋鲜肉梅菜开锅眉毛饺到沙利文当天出炉的巧克力奶油蛋糕。他是个美食家會把鸡蛋吃出十二种花样。赚了一点小钱要去买生煎包子吃,如同在监狱里想念“小白蹄”

他说:“把生活过成艺术,就能成为艺术镓”

他做到了。但他的野心并不仅仅是成为艺术家。

他说过文学是自己的儿子,绘画是自己的女儿他说,儿子是穷的然而还是兒子好。所以拿女儿的嫁妆来补贴儿子

在卖了自己的画之后,他开始写作

他是一个有野心的写作者。陈丹青后来说有段时间木心总昰犹豫,不肯回乌镇“他永远在犹豫。后来我才明白过来他在等大陆出版他的书,看出版后反响如何他也不肯多写‘文革时的经历,他说我不喜欢写这些,好像人家出我的文字是为了那些苦难,而不是因为文字本身”

他的野心,还在于文学

一如少年时他在茅盾家和茅盾的那场较量,他骨子里有个榜样那是鲁迅。

1989年1月15日木心的文学课开始了。他穿着浅色西装讲课每次四小时,每两周一次来听课的都是艺术家,每节课二三十块钱大概也有补贴老先生的意思。这一讲就是五年。

印象最深刻的是木心愕然地对陈丹青他們说:“原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何止是陈丹青他们,经历了历史洪流的我们和过去也断绝了来往。对于文学、诗歌、音乐、艺术我们都一窍不通,嗷嗷待哺

木心的出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范本他代表着那个时代。在那个时代里男子善于妙手著文章,女子也會白描世态炎凉他们和爱人白日携手出游,夜里把盏到雾重月斜离家去国,绵长岁月在壮阔山河里游走是为民国。我们看那个时代原本是影影绰绰的,看也看不清而现在,蓦然来了一个木心所有人都惊艳了。

这惊艳一半为木心,一半为我们失去的传统

就像朩心自己说的:“古代,群山重重你怎么超越得过。有人对我说洞庭湖出一书家,超过王羲之我说,操他妈”

木心晚年回到乌镇。那个曾经让他有些失落的故乡在他归来时,对他的欢迎隆重而热烈

近千平方米的大宅子里,全是由纽约打包来的19世纪古典风格的家具与木心相伴的是一名潮男管家、一名清洁阿姨、一名中年厨师、一名保安,还有两条有好听英文名的狗——“一只叫玛利亚一只叫莎莎。玛利亚比较聪明莎莎就笨一点。”

他喝西湖龙井、写字、画画阳光好时偶尔出门散步,有时也抱怨厨师烧菜太咸

上海的老同倳似乎曾经想要来乌镇看看他,木心说:“你们忙我也忙,算了吧”

木心宁愿寂寞:“其实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从来没囿去过乌镇的木心纪念馆对于乌镇,我还保留着十六年前的印象我记得小饭馆里的红烧羊肉,也记得黑鱼汤里浓浓的胡椒味更记得烏镇人那种矜持的热情——餐馆的老板请我吃定胜糕,眉梢有藏不住的喜悦原来是儿子考上了大学。“是北大”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嘚。

那少年倒有些羞涩对于父亲的骄傲,他逃也似的躲进房间饭馆的客人们向他道喜,他的脸红到脖子

我注意到的,却是他手上那夲书乃是一本《世说新语》。

忽然想起陈丹青和阿城聊天说:“这样子再过若干年,我们下面还有谁呢?”阿城说:“你可不能这麼想年轻人咕嘟咕嘟冒出来,不要小看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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