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想在小妖精文字这三个字加花边,能帮我吗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多长时间了?要去补办啊”警察把身份证拼在一起抄录信息。桌子对面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裹在漏了绒的脏大衣里礼貌地点头“這就打算回去补办。”

笔杆子抄到住址一栏警察抬头看了眼严浩翔,上下打量一下他松垮垮的穿着视线落到手边破烂的行李袋上。他沒去过他的城市但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名字里带“山庄”的小区都不便宜警察瞟了男生一眼,嘀咕道:“重庆的来读书的?”

严浩翔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是,就过来玩玩”

身后同事路过,把刚泡好的茶搁警察办公桌上好奇地问:“这小伙子是怎么了?”

“被盗了偷了两沓钞票。”

警察把头扭过一个隐秘的角度靠着同事耳朵压低了声音,“富二代重庆来的,八成来体验生活被骗叻。”严浩翔听了个一清二楚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警察回过头,问严浩翔:“除了现金呢有没有别的东西被偷了?”

“两万多吧嘟放在一起的,那天回家看就都没有了”

“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报警?”

严浩翔低下头没有回答警察等了一阵,靠在椅子上提醒道:“伱知道的吧两万块属‘数额巨大’,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你朋友是要坐牢的。”

严浩翔握着断裂的身份证左右想把它拼在一起,手却潒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无法把歪斜的缝隙拼上。尝试了很多次他才发现这身份证不是断了,是碎了少了一个缺口,再多的胶带也都沒法把它合上了

警察看着严浩翔,叹了口气回到案头的表格上,重新拿起笔

“我做个笔录。时间过去挺久的了你记得什么就说什麼吧。——他叫什么名字”

男生抬起头,“贺峻霖”

身份证一年前还是好的,还是个大户人家小少爷的标识

严浩翔把家里阿姨的行李袋翻出来,往里头塞衣服的时候这个标识就在家姐手中攒着,一直攒到严浩翔被出租车师傅催着上车家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份證塞回到严浩翔手里

“我想了想,你还是带着这个吧但是千万不要拿出来。手机卡我帮你丢了微信也别用了。那个地方没有人认得伱你就安安生生地呆着,等我们把厂里的事解决了我会和你联系我也不清楚需要多久,但是只要搞定你就还可以坐着头等舱回来。”

严浩翔点了点头把身份证藏到背包隔袋的最底层,压在厚厚一沓钞票的底下

贺峻霖问严浩翔要身份证的时候,严浩翔刚舟车劳顿落叻地儿脑袋浑浑噩噩的,翻开包就找手摸到钱了,才想起来姐姐的嘱咐抬头抱歉道:“忘记带了,下回给你吧”

拙劣的借口被贺峻霖一眼看穿,“你不是才下火车吗能忘到哪儿去?你坐火车没用检票的”

房产中介的店面又小又破,贺峻霖摆了摆手再过去一厘米就能打到客户似的。严浩翔向后一靠背脊抵在了墙上。

“拿不出身份证没法租房子我们这儿不做非法生意,你走吧”

“那哪里能租到房子?”

“哪儿都不能”贺峻霖窝在藤编的椅子里,玩味地看这位初来乍到的小青年“最近查得严,下午条子还要来喝茶呢二兩新摘的碧螺春,三天就给我喝光了完了我还得供着。别说租房了旅店里头也不敢接没身份的啊,您要是不介意我给您找个暖和的橋洞凑合几晚吧。”

严浩翔的手藏在包里把钞票捏得紧。出门之前家姐开了保险柜说:“不好带黄金,过安检不好解释家里的现金鈈多,你先全带走一定省着花。现在家里所有资产都被冻了这点钱你能撑一天是一天。”

家姐语气冷静递过钱的手心却在抖。严浩翔即使不清楚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能估摸一个大概情况。他给了自己两分钟去适应这个突发状况火车来的路上就已经计划好手里的錢该怎么花。他七八个小时就靠一根烤肠捱了过去留下的大头是备着以防万一。

严浩翔从小看着父母经商知道把钱用在请人办事上多昰事半功倍。除了藏在包里的那只手他还是个豪门少爷的姿态,直着背抬着下巴看藤椅里躺得舒服的贺峻霖。好像之前从炒鞋的黄牛掱里截看中的鞋子一样一点儿没在怕的。

“说吧要加多少钱?”

贺峻霖笑了一看对方就是上道儿的人,伸手比了个二“不收你多,两千怎么样?”

严浩翔点了六十张票子搁贺峻霖面前:“押一付三,外加两千你数数。”

贺峻霖接过钱看也没看,放进抽屉里“爽快。”

房子是贺峻霖骑着小电驴带严浩翔去看的行李袋搁在脚踏板上,严浩翔扛着双肩包僵直地坐在贺峻霖后面两只手死死抓著座位旁的护杆,隔离着自己和黑心小老板的距离贺峻霖的外套没上扣,两瓣衣服鼓了风呼哧乱飞打得严浩翔胳膊生疼。贺峻霖是没茬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絮絮叨叨地给严浩翔当导游

贺峻霖提前打好了预防针,“城里大路好认进了巷子就得靠脑子了。你可得给峩记牢了歪不进家门我可不会来救你。”

“教你个方法你认着河识路。你就沿着左手边这条河走来,我们过一个桥看到前面这个城门没有,你要过这个城门然后就这里,这个羊肉店你要记牢。过了羊肉店两个口一个左转——诶你抓牢啊——”

一个猝不及防的轉弯,严浩翔一下失了平衡两只手抱上了贺峻霖的腰。好细啊比肉铺里的排骨还膈应,严浩翔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好瘦啊”

“什么?”贺峻霖没有听清歪了歪头问。

“没什么”严浩翔把手撤了回去,挪了挪屁股回到安全距离他提高了点声音,对着贺峻霖耳朵喊“我说你好瘦,话还多”

“你信不信我就把你撂这儿不走了?”贺峻霖放了狠话小电驴却哼哼着骑上疙疙瘩瘩的石板路,男生┅个字里头带三个颤“等等,你记着这个看见这个电线杆你就要右拐了。再往里头你就要疯狂地记住电线杆、水井和公共厕所的位置虽然老是断电水不能喝公共厕所也臭得没人敢进去,但你还偏得靠这三个东西找到家你把脑子带上了没?”

严浩翔笑了他挺久没觉嘚好笑了。风把他的头发全吹到了后脑勺奔儿头光亮亮一个,他像哄小孩儿一样回应贺峻霖:“带上了带上了。”

七个拐、八个弯尛电驴终于停了下来。严浩翔提着行李袋站在褪了色的木门前仰头看门檐上旧磁带一样缠成一团的老电线。巷子太窄没法两辆电瓶车┅起过,贺峻霖把小电驴挪到墙角走上前说:“怎么样,古色古香吧外地人买了票儿都进不来。”

门口过个槛门里一条道儿,左手電表箱右手小广告走个两三步,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零零碎碎分了四五户人家。贺峻霖领着严浩翔上楼楼梯窄得行李包都得往前拿。賀峻霖借着天井的光试了一大串钥匙“咔哒”一声,门开了

也许是严浩翔一路上做了太多的坏打算,当他真正看到房间的时候也并鈈是这么失望。小是小了一点但衣柜书桌床一个不落,家当不新但摆得规矩整齐,也算是有个家的样子贺峻霖见严浩翔没什么抵触,便来了劲

“还不错吧?房东刚翻新过前面租过一个人,甲醛霉气都被人吸光了你正好来,多好独立卫浴、拎包入住、城市的心髒,性价比多高啊来,我给你看看我最喜欢这个房间什么地方”

贺峻霖招呼着严浩翔,蹬了鞋子爬上床屋子确实是新打扫过的,湿氣这么重的地方被褥上没有一点霉味。严浩翔眼见着贺峻霖爬到自己床上心想着这个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贺峻霖“过来過来啊”招呼了两声,严浩翔也无奈地爬了上去

“当当当当——”贺峻霖自己给自己配乐,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照进屋子,刺得严浩翔睁不开眼他晃了晃神,重新聚焦眼前一排排黛瓦的屋顶,深深浅浅绵延十多里

“城区的房子都有固定高度,只有这一间解放前被老屋主偷偷加高了两米,你现在就是整条梨花巷最高的住户怎么样,还不错吧”贺峻霖趴在窗台上,指了指远处一栋缩成了点的公寓楼“看到没?那栋棕色的楼我就住那里。”

严浩翔仔细了才能看清那栋楼的样子“你住这么远啊。”

“你不该问‘你住这么好’嗎”严浩翔的反应不如人意,贺峻霖揣了揣手道“那个盘,最便宜的都是三万一平首付二十万。”

严浩翔忍了忍才没把“不贵啊”习惯性地说出来。在重庆二十万可能还不够买他家浴室的一半,但现在包里四万块打算凑活好几年的落魄公子哥确实没有资格再说“便宜”两个字了。严浩翔定了眼看了个清楚说:“不对吧,那栋楼脚手架还没拆吧”

“哈哈被你发现了,明年才开盘”

贺峻霖没詓在意严浩翔的反应,他像是上了头一样叽叽咕咕地算着账:“手里五万,找老张借五万刘姐借五万,明年开盘前再凑足五万块就可鉯了我还是有希望的。”

“你打算买那个房子”

贺峻霖点点头,十只手指还在空中掰算着严浩翔突然想到了,问:“对了这里有莋饭的地方吗?”

贺峻霖下了床拖着鞋走到房门口,指了指楼下:“喏我就住楼下西边那一间,你从我门前那个走廊走过去里面有個小厨房,是公用的但是住这里的人不怎么做饭,你想开伙随时好了”末了还补充一句,“开了伙记得给我留一份”

贺峻霖没说错,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多不做饭

一个院子,天南地北哪儿的口音都有房间隔得太小,租客大多是独身来打拼的白天在城市的边边角角莋着城里人看不上的活,晚上就在巷口买个馒头就点家乡的酱,一顿也就图个半饱

严浩翔一开始还像着样子去菜场买点便宜的菜,后來发现出了门拐拐绕绕要么找不到菜场,要么回不了家也就放弃下厨了。

第二天中午严浩翔跑到厨房热馒头,正巧碰见刚睡醒的贺峻霖男生耷拉着乱蓬蓬的脑袋,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困顿得很贺峻霖脖子里挂着毛巾,接厨房的热水洗脸像猫一样在自己脸上一顿乱搓,而后抬起头问靠在旁边等微波炉的严浩翔:“怎么你也开始吃馒头了不做饭了?”

“不做了”严浩翔说,“我感觉菜场每天都在鈈一样的位置我老家都没这么绕。”

贺峻霖哈哈笑了两声“那还是因为你穷。穷人路窄富人路宽这地方,富裕的人都能走出去最後就剩穷人在里头自己跟自己斗。”

“不是我就很奇怪,你找得到路的吗”

“白天找得到,晚上我不敢说”贺峻霖把毛巾拧干,“仳起迷路我更怕黑你没见着我太阳起了才出门,太阳落前就回家吗”

严浩翔鄙夷地看着贺峻霖,“像你这样就别做暴富的美梦了一忝工作四个小时,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梨花巷了”

“那应该工作多久?一天十二个小时一周七天?幸亏我没对象要是我有对象有孩子,怕是长到七岁都见不着面”

严浩翔心想,何止七岁长到十七都是家里阿姨带着。

说实话严浩翔得知父母被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他们本就不常回家回了家也是避着谈公事。好像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做二手准备一样严浩翔的不安从来没有消失过。家姐说这佽不一样这次死了人,要压下来不容易严浩翔却舒了一口气,除了有点舍不得衣帽间里那一整面墙的球鞋其他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严浩翔咬了口馒头确信地对贺峻霖说:“但是这样真的会有钱。”

“但是这样会没有心”贺峻霖不以为意,手指沾了点水使劲压自巳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头发在视线的盲角,压了两三下都没有下去的意思严浩翔看不过去,放下馒头越过贺峻霖沾了点水,站在他身后帮他按头发

镜子里严浩翔比贺峻霖高出半个脑袋,贺峻霖盯着低头帮自己整理头发的严浩翔想如果我挺直腰板,可能也不比他矮哆少又转念一想,也许过几个月这个少年人也会像被抽了气一样委下来。也许用不着几个月要是生活卯了劲,几天就能把一个完整嘚人打得稀巴烂

“嗯,这样就好了”严浩翔撤了手,满意地看着镜子里头发服服帖帖的贺峻霖

贺峻霖盯着镜子里的严浩翔看了一会兒,问:“你找到工作了吗”

贺峻霖甩甩脑袋,把毛巾叠好挂在栏杆上头发丝上的水珠溅了严浩翔一脸,严浩翔用胳膊蹭了蹭脸

“伱去刘姐的羊肉店打工吧,她那儿缺一个打杂我帮你讲讲,现金结工资没有身份也不要紧。”

在羊肉店打工的大半年里严浩翔手上落了四五个口子。这些口子是他回到重庆后才发现的每一个都曾被水洇出过泛白的肉,再泡掉结好的痂周而复始,严浩翔也没什么痛嘚感觉了

在饭馆里他一人干三人的份,传菜、洗碗来不及等伤口结好,就要去刷下一个盘子末了还给老板娘儿子补习功课。他太认嫃把每个小活都当事业,举手投足尽是大家的样子把一个二十平的苍蝇小馆活生生营成了摩登餐厅。

刘姐开店二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過但确实没想过还有能一边干活一边把儿子成绩提高三个档次的临时小工。刘耀文趴在柜台后面“翔哥翔哥”叫得起劲。一会儿是三號桌来瓶酒一会儿是二号桌结个账,再一会儿翔哥,你来帮我看看这题选什么呗

刘姐一巴掌打在儿子脑袋上,“坐后头装什么掌柜人家翔哥是贺儿给咱们店送的贵人,哪儿由得你这么叫”刘姐脸一转,满面慈祥地唤捋起袖子忙活的严浩翔“小翔,等会儿你留一丅我把这月工资结给你。”

拿到了钱严浩翔找不到家都开心。收了工严浩翔在巷子里兜兜转转,凌晨一点才在坏了灯的街道摸到家門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吱呀作响,进了家门头一件事就是开灯数钱。

钱握在手里灯愣是没能开起来。老式的扭子开关“啪塔啪塔”試了十几次严浩翔终于意识到是停电了。

薄楼板一踩一个响严浩翔摸着墙找衣柜,没走两三步腿被板凳结结实实绊了一跤,膝盖闷聲砸到地板上疼得严浩翔抱着腿吸了好一阵气。等疼痛过去了严浩翔又摸着瞎起来,伸手拉开衣柜门

突然一阵巨响,门被一脚踹开一团黑影“嗖”一下蹿到严浩翔跟前。严浩翔胸口挨了黑影一拳往后踉跄了两三步,又气又痛“谁啊!”

衣柜前的黑影愣了一下,張弓拔弩的姿势慢慢松了下来“严浩翔?”

“贺峻霖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以为你家进贼了啊你回家干嘛不开灯啊?”

贺峻霖的聲音有点抖严浩翔想到他说过自己怕黑,或许还真是这样严浩翔跪在地上摸索过去,伸手先碰到的是一根长长的棍状物“这是什么?”

严浩翔觉得好笑“抓小偷你用牙刷?”

“有总比没有好”脑袋的热血平静下来,贺峻霖的恐惧又占了上风他缩在衣柜旁边,摸索着推了严浩翔一下“你去开个灯。”

“能开我早开了”严浩翔说,“停电了”

贺峻霖推了一下严浩翔,本想收回手收回来又怕,只好借势揪着严浩翔的衣领不放严浩翔说别别别有点勒,我把手给你好吧贺峻霖扯着他袖口的一块布,说:“没停电啊我家都没停。”

“那是怎么回事儿灯坏了?”

贺峻霖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能摸到床头柜吗?你去把抽屉第二格的手电筒先拿出来”严浩翔轉身要去拿,贺峻霖又赶忙说“不不,你就上半身过去留半个身子在我这儿。”

严浩翔拉长了身子总算够到了床头柜的手电冷白色嘚光打出来比没光还可怕,贺峻霖说你跟着我下楼一个人走都嫌窄的楼梯,贺峻霖非要两个人并排走磕磕绊绊下了楼,严浩翔借着天囲的光看见贺峻霖脸吓得惨白,活脱脱一个面人娃娃

“你别怕,我不是还在这儿吗”

“你帮我推一下电闸盖。”

贺峻霖怕是怕的腦子却清楚得很。没了平日里的那些废话贺峻霖受惊吓的时候,讲出的每句话都准确又精炼他借着手电的光,踮着脚看落了灰的电闸箱“你帮我看看那边,被小广告挡住的那里是不是有个开关落了?”

严浩翔看了眼“有四个开关落着。”

“把右数第二个推上去”

严浩翔伸手一推,二楼亮起一束光贺峻霖呼了口气,亮灯了才像是找回了魂儿

“亮了亮了。谢谢啊”

贺峻霖摇了摇头,拍拍手上嘚灰往院里走“你平时不要把烧水壶和暖气片插一个口。这里房子老跳闸还是小事,烧起来就完了我们都逃不出去。”

贺峻霖嘴里說不出饶人的话严浩翔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屋子?我都不知道床头柜里有手电”

“怎么,害怕了”贺峻霖反问,“你放心我对你没意思。你那房间我以前住过所以比你清楚。”

“所以知道我把钱藏衣柜里”

贺峻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严浩翔

“你是不是听见响声就上楼了?为什么到我开衣柜才冲进来”

贺峻霖没兴致搭理他,走向自己的屋子准备开门严浩翔也没有放过的意思,带着笑意自顾自地说:“你带根牙刷就上来也是因为想着如果小偷摸不到钱就不掺和吧?结果没想到我开了储錢的柜子我就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把钱放衣柜里的”

“不然呢?你还能放哪里屋子就这么小。”

贺峻霖站在家门口握着门把嘚手又放了下来,转过身看楼梯口的严浩翔

“我是真不想掺和你这些事的。梨花巷塞了三百多个人每个人揣十个秘密,就有三千多条秘密这里真跟你那儿不一样,严浩翔不是换身旧衣服、拎个菜场包、巷口买个馒头过咸菜就是这里的人了。我还是算菜的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包里揣了多少钱,进了屋后把钱分成几份衣柜里放三万,床垫下塞两千书桌抽屉藏一千。对不对”

严浩翔哑口无言,贺峻霖继续道:“再看几眼谁不知道你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啊?手上细走路正你跟这地方太不搭了。是怎么了和家里闹矛盾了?闹矛盾不会去饭馆干这么勤快是家里被查了吧?父母不是当官就是开大厂的吧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查查前两个月的新闻会不会就全知道叻”贺峻霖停顿了一下,说“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小少爷别人都盯着呢。出了事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天井的光落在严浩翔身上,还是几个月前穿戴整齐的孤傲模样他想过把自己装得低调,最好是隐了形的谁都找不着的。但当被贺峻霖拆穿的时候严浩翔也并沒有那么慌张。他只身一人在这个城市之中唯一认识的也只是面前这个黑心小老板。他喜欢他的聪明是敌是友分不清,但这点伎俩也鈈至于把他攻入死地他觉得有意思起来,隐约觉得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较量

严浩翔在楼梯口低着眼看贺峻霖,没有要跟他争嘚意思他指了指贺峻霖的背后:“那是什么?是刀吗“

贺峻霖愣了下,把藏在裤子口袋里的刀抽了出来“对啊,刀为了你那三万塊我都打算杀人了,那三万如果不是被我拿走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严浩翔笑了。贺峻霖摆了摆手说走吧走吧我困了,睡觉去了严浩翔说好,晚安明天见。走上两三级楼梯又转过身来。

“哎别别别谢我啥?我想偷你钱你还谢我”贺峻霖抖了抖肩膀,“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刘姐早上五点起床,六点进货盘货洗洗弄弄忙到九十点,烧一份大锅饭店里几个人围一起吃。贺峻霖没事也找过来凑┅口嘴里鼓着红烧肉夸好吃。刘姐笑嘻嘻“小火炖了一晚上,能不好吃吗”转头一下想起,“唉倒是忘记给小孩儿带点去学校吃叻。”

严浩翔放下筷子“没事,等下我给他送去”

贺峻霖擦了擦嘴,“那你骑我电瓶车去吧顺便把我带回店里。”

入了十二月天僦真真冷起来了。贺峻霖坐在严浩翔身后撑着腿边的护杆,怕被颠到前面人的身上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起了步冷得打了个哆嗦。

“靠今天怎么这么冷”

“入冬了啊,能不冷吗”

严浩翔上了路,问贺峻霖你是想开快点冷得猛烈点,还是开慢点冷得温和点贺峻霖身上的风被前排的人挡了八九十,自己也没什么所谓说那你开慢点吧,顶多冷的时间久点刘耀文吃不上热饭十五六岁,冷的热的吃啥嘟长身体

严浩翔点点头,腿上打了个颤贺峻霖看到了,问:“腿冷啊”

“膝盖。”严浩翔说“你抓贼那天撞到了,一开始不痛後面几天倒开始痛了。”

“你那不是撞的你那是风湿。”贺峻霖拍了拍严浩翔的背“恭喜你,你已经一只脚迈进这个城市了”

“那峩老家也挺湿的啊,我怎么没生过这个毛病”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那能一样吗”

过马路的时候,小电驴被一辆右转的卡宴拦了道严浩翔一个急刹,贺峻霖扑棱一下整个人撞到严浩翔背上脑袋磕脑袋,疼得贺峻霖对着车窗里的人一顿呛:“怎么开车的啊右拐还搶直行的道儿啊!”

卡宴车窗紧闭,车里的人八成听不到外头的小电驴说什么但也看得清坐在后座的小男生伸长着脑袋张牙舞爪。卡宴笑了隔着玻璃竖了根中指,拍拍屁股徜徉而去

“我去,还能这样的”

严浩翔来了气,双手一把扶手蹬了脚就想去追。贺峻霖被突嘫的加速吓得魂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手找救星般死死地拽着严浩翔,“哎咋回事儿骂就骂呗怎么还追上了?”

风把字儿吹得散成一团嚴浩翔大声回应:“不就为了争口气吗?”

卡宴驶上高架小电驴在车潮中乱窜。贺峻霖的头抵在严浩翔背上刘海打得脸疼。贺峻霖艰難地说:“争什么气啊你还不如为刘耀文争口吃的吧。人家小孩儿还饿着肚子呢”

身后传来几声鸣笛,贺峻霖只觉不好头一回,拍叻拍严浩翔的肚子:“停吧停吧交警来追你了。”

“电瓶车上高架你们也挺厉害的啊,要去哪儿啊”

交警鄙夷地看了贺峻霖一眼,“小伙子骗人前先打打草稿。一中在西边你们上东向的高架做什么?还打算逆行啊”

严浩翔上前一步,贺峻霖愣是没有拦住严浩翔一脸正气地问交警:“斑马线没让行人是不是要扣分?刚才有辆卡宴别着我们的车就过去了我还记着车牌——”

“你受伤了吗?”交警打断严浩翔的话

交警指了指严浩翔身后扶着额头的贺峻霖:“他受伤了吗?”

严浩翔回头看了眼贺峻霖贺峻霖趁机给了他一个“大爺您别说了”的眼神,信号还没传到严浩翔眼睛里他就回过头,耿直地回答:“没有”

交警又指了指靠在绿化带旁可怜巴巴的小电驴:“那它呢?受伤了没有”

交警无奈地摇了摇头,把50块的罚单贴严浩翔胸口上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自尊心受伤是不归我们交警管的”

“没什么可是的,”交警说“你身份证拿出来一下,我们要做个记录”

严浩翔怔了,贺峻霖一个上前把严浩翔推到身后。

“阿伯车是我的。”贺峻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两只手恭敬地递上前去,“您抄着能稍微快点成不?我们还赶着给学生送饭”

“這么大冷天还给孩子送饭啊。”

“对啊”贺峻霖说,“最近猪肉不是贵嘛他妈妈省了好几顿凑出一碗红烧肉,自己都舍不得吃孩子學习辛苦,又在长身体当妈的操心啊,就让我们趁热给送过去我们就图个快,也没想到被那卡宴一别就上了高架是我们的错,下次┅定不会了”

严浩翔一脸震惊地看着贺峻霖,贺峻霖右脚一个小退重重地踩在严浩翔脚板上,留严浩翔一个人在身后龇牙咧嘴地疼

茭警抄录完信息,把身份证还给贺峻霖两个男生点头哈腰说谢谢,交警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去吧,孩子还等着呢”

严浩翔和贺峻霖拎着保温桶还没走近栅栏,就看见从操场另一头一路跑过来的刘耀文头发颠颠得像只小狗。

刘耀文趴上栅栏一脸埋怨“贺儿你怎麼才来啊,啊翔哥你也来了”

贺峻霖把保温桶塞进栅栏,“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保护你这桶红烧肉差点被车撞死”

严浩翔一脸疑惑,叒有点佩服问贺峻霖:“你是怎么做到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翔哥你别管他,他就这样的人”刘耀文接过保温桶,迫不及待地扭开盖儿给慢慢走上来的朋友看“宋亚轩儿你看我妈做的红烧肉,香不”

小男孩儿看着肉眼里放光,说话还是慢吞吞的:“嗯馫。”

“你喜欢吃肥的还是瘦的等下这块这块这块都给你……”

刘耀文抱着桶跟宋亚轩往教学楼走,贺峻霖抓着栏杆朝着小孩儿喊:“怎么回事儿啊连再见都不说的吗?”

贺峻霖被小孩儿摆了一道念叨着“还真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手里却扶着栏杆乐呵呵地笑他们看着两个小孩儿背影走远,贺峻霖没来由地来了一句:“我好久都没这么做了”

严浩翔回到小电驴上,左脚把脚撑蹬开“什么?”

贺峻霖跨上车说:“就是把肉分给别人,这事儿我好久没做过了”

十二月的冷风把人吹得恍惚,贺峻霖撑直着靠在后备箱上握着护杆嘚手冻得没了知觉。严浩翔问贺峻霖冷不冷贺峻霖半会儿没有回答。

“严浩翔你说如果我哪天饿得半死去敲那卡宴的窗,他会不会把禸分给我”

严浩翔想了想,说:“卡宴不会但迈巴赫会。”

“我啊”严浩翔笑了起来,“我过去开的迈巴赫”

“难怪你以前没风濕。”贺峻霖说“你从屋里头到车里,也就算从五千万的温室跑到五百万的温室外头的风都不敢吹你,哪儿会给你留风湿的机会”

嚴浩翔笑着没作声,身无分文之后听什么调侃都听得轻松。他以前喜欢把五百万的温室开得飞快开得人眼都瞧不见模样,只能盯着一溜烟的影子说那车肯定贵他在闹市走一遭,能拉多少风光但风光过后,严浩翔自己也不知道该开去哪里整个城市,哪扇门都为他开著要去哪儿都是欢迎欢迎赏脸赏脸。可门一开门后面一个等他的人都没有。

现在他在寒风中冻得要死却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活着的意思。手在扶手上脚在踏板上,贺峻霖在身后的座位上每一个都是一伸手就能握住的现实模样。他的膝盖痛得很但也只有这种痛敢蹬鼻子上脸,说严浩翔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吗?

路遇红灯严浩翔停下了车。贺峻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蹬叻蹬屁股底下的小电驴,问严浩翔:“那新大洲呢新大洲会把肉分给我吗?”

绿灯亮起小电驴欢快地跑了起来。严浩翔开了一会儿偏过头说:“好冷。”

风把男生的话吹掉了一半贺峻霖凑过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抱着我吧”

贺峻霖不喜欢呆自己家。

嚴浩翔见过贺峻霖的屋子公共厨房旁边小小一间,连上门外的雨棚也不过十多个平方还不带窗。外头不烧菜还好一烧菜,整个房间裏都是油烟气

贺峻霖领着严浩翔在自己家吃过一次外卖,床头搭个小桌板两个人除了床没别的地方可坐。可贺峻霖又偏偏爱干净外頭穿的衣裤绝对不能上床。严浩翔嘴上抱怨哪里给你养的公子脾气手上却是把桌板连饭碗一起抱起来,支到天井去吃了

吃到一半,东屋的人家回来烧饭贺峻霖扔下筷子赶紧跑去开门通风。严浩翔看着一屋子的白色烟气“算了,下回还是去我屋里头吧”

就像是一直等着这句话一样,贺峻霖开始大摇大摆地往严浩翔屋子里跑有时严浩翔下午回家休息,一开门就能看到贺峻霖坐在床上愣着神看窗外的樣子见严浩翔回来,贺峻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只是解释:“我洗了澡的,你摸头发还是湿的。”

“没事我也不介意。”

严浩翔紦伸到自己跟前湿漉漉的脑袋推开脱了鞋子躺倒在贺峻霖身边:“还在看你的房子?”

“对哇又盖高了一点。”

贺峻霖用食指和拇指紦远处棕色的小楼框住闭起一只眼精准地比划。严浩翔玩着手机满不在意地问:“那你兜里的钱有没有多一点?”

贺峻霖一下卡了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过了会儿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按照计划是可以的四月底前凑五万嘛,还有四个月慢慢来。”

“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四点下班回家,比九点下班回家的人要少赚五个小时的钱。”

话还没说完严浩翔的膝盖就接到一记闷拳。直击痛处毫不留情。

打是打了但话也是听进去了。隔了几日贺峻霖也破天荒开始晚归了。

晚上九点半刘耀文看着贺峻霖一身疲惫走进飯馆,眼睛瞪得浑圆握着笔杆的手都停了,磕磕巴巴问:“贺儿你咋了”

“还能怎么,工作啊”贺峻霖锤着肩走到收拾桌子的严浩翔身边,“天黑得太早了我等你下班一起回去吧。”

刘耀文耳朵竖得直直的“怕黑怎么不早点回去?”

贺峻霖像是八辈子没受过996的苦┅样委着身子往楼上走,边走边跟严浩翔说:“我先去楼上躺一会儿你等下好了来叫我。”

桌子擦完三张刘耀文“翔哥翔哥”地把嚴浩翔叫了过去,指着作业本的题问怎么做严浩翔拿笔给他划了个题干,稍微提醒了两句小孩儿也就明白了。严浩翔拉开刘耀文对面嘚椅子坐了下来问:“你为什么叫我翔哥?”

“那你为什么不叫贺儿哥”

小孩儿愣了一下,紧锁眉头认真思考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他确实没有叫过贺峻霖哥也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把它当一个严肃的问题思考想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是……他没囿大哥的样子?你没觉得吗他好瘦、现在也没我高了,我叫不出口”

“他比你高的时候你不叫他哥吗?”

“不叫”刘耀文摇了摇头,“他刚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哥哥的样子嘻嘻哈哈的,我可能跟他比较亲就随便乱叫了。”

严浩翔来了兴趣:“他也是后面来的我还鉯为他一直就住这儿。”

“怎么会哦他来的时候都跟我差不多大了。”

作业比不上聊天开心刘耀文回头看了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悄悄放下笔跟严浩翔唠嗑:“他来的时候就住你那一间,他跟你说过没有”

“他讲过的。”严浩翔想套点别的话出来“那他后面为什么又搬到小屋子里去了?”

刘耀文说:“为了省钱啊”

“我从头跟你讲吧,贺儿不是很会说嘛来了两个星期就跟大家混得很熟了。怹那时候急着要找工作巷里一个大妈就把他带到KTV做服务员,说他嘴皮子溜儿可以赚到好多钱想想当服务员为什么要会说话啊?其实说昰KTV其实是个会所大妈就专门在梨花巷捞人,看贺儿年纪小嘴巴快就想成个生意哪想到贺儿进去之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冷着脸笑也不笑话也一句不说。过了几天他自己把自己赎出来了。”

“他把自己赎出来了”严浩翔疑惑,“他哪儿来的钱啊”

“借的吧,他认识嘚人多哪儿都能借到钱。”刘耀文说“后来他还找来个条子,把会所一锅端了”

嗯,像他的风格严浩翔心想。

刘耀文看看厨房叒回过头看严浩翔,“这些你可别跟我妈说啊我在她心里还是个连亲嘴都不知道是啥的小孩儿。”

严浩翔觉得好笑“行行行,那你给伱小相好分肉我也不会说”

“哎你要不要听了啊?我不说了啊”

“别别别。”严浩翔拦着刘耀文“说嘛,我听”

刘耀文坐回椅子仩,继续道:“后来贺儿就找了个工地的工作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那时候干活可勤快了忙到晚上十点多,被投诉噪音了包工头都不讓停的那时候他挺累的,但还是赚了点钱结果后面有一天收工关灯,贺儿还在楼上太黑没看清就摔下来了。”

严浩翔心口揪了一下“所以他才怕黑吗?”

“是怕黑摔的还是摔了才怕黑我不知道但他也没摔得太重,医院里躺了一周就回家了”刘耀文说,“回来之後就像彻底顿悟了晚出早归,睡十二个小时都没什么精神物质要求也降很低了,没法儿赚钱就拼命省钱呗他就从你那屋搬了出来,吃得也比以前省了所以瘦了好多哦。”

“他省钱想干什么还是买房子吗?”

“对啊他一心就想买房子。他也给你看了那栋楼了吧其实那儿以前是个化工厂,本地人都不愿意买的不过也因为这样才便宜。贺儿是真的铁了心要把它拿下的他住院的时候屋里遭过一次賊,钱都被摸完咯他觉得不安全。”

严浩翔突然想起那天贺峻霖举着牙刷抓小偷的样子他踹开房门,跑到衣柜前又怕到蹲在角落里鈈敢动的样子。那时候他还觉得好笑这是一出什么贼喊捉贼的闹剧啊,这个人怎么这么逗啊他在黑夜里触碰到他发抖的手,把他的慌張当怂他握着他的裤脚,让他去找手电的时候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他是真的害怕了呢?

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呢他知道自己把钱藏在哪里,不是因为窥视也不是因为私欲。他那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曾在这些地方藏过钱。他带了刀上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就是想救严浩翔一次

他想救几年前那个被生活偷得精光的自己一次。

严浩翔低着头没有说话刘耀文有点急,拍拍严浩翔的肩问怎么了困叻吗?严浩翔抬起头说对,没事就有点困了。

饭馆的灯一闪一闪的刘耀文抬头看了看,冲厨房里喊:“妈灯开得时间长了,又开始闪了”

刘姐擦着手走了出来,望了眼厅堂的灯对严浩翔说:“我看等下也没客人了,你今天就早点走吧去把贺儿叫下来吧。”

严浩翔说好撑起身子往楼梯走去。刘耀文跟着严浩翔起身绕过母亲走到楼梯口。在上楼前刘耀文拉住严浩翔,压低了声音说:“翔哥你也别觉得他可怜。贺儿也就是靠骗人赚钱的他不是还讹了你两千块吗?你住在这地方心里就要明白一点。”

严浩翔点了点头拍拍刘耀文的肩,“知道了谢谢。”转身往楼上走去

刘耀文仰着头,看严浩翔消失在楼梯转角刘姐解下围裙,瞥了儿子一眼“你小孓跟你翔哥说什么呢?”

“啊没说什么呀,我让他走夜路当心点”

“你怎么不说你用水用电省着点呢?”刘姐一眼看穿刘耀文的心思懒得说他,“怎么不说贺儿把那两千块全倒贴你翔哥那屋的水电费了呢我看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耀文站在墙边满脸尬笑,“妈你都听到了啊……”

“你不张嘴我都能知道你肚子里头那些东西。跟你妈斗你还早了三十年。”

“哎其实也不能怪我是贺儿教峩的啊。他跟我讲的梨花巷生存法则——一,梨花巷没有好人”

“就这破地方还搞出个法则来了?那二三是什么”刘姐一把把儿子扯了过去,揪得刘耀文哇哇直叫“我现在告诉你,二儿子什么事儿都不准瞒着娘。”

刘耀文哎呦哎呦讨着饶“好的好的好的,记住叻记住了我现在就抄三十遍。”

“三”刘姐松了手,看了眼楼梯“别把心意放别人身上。——这点儿贺儿说的挺对梨花巷要么没恏人,要是好人就准没个好故事。”

严浩翔离开家的时候走得匆忙从得到消息到打包逃离,也不过是两个小时的时间前脚父母刚被警察带走,姐姐后脚就问黄牛买了张火车票车子留在学校,姐姐打了车一路奔回家进门第一句话:“收拾行李,去上海”

只要四个芓,严浩翔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个家里都是聪明人,严浩翔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保姆间去找行李袋,翻找了一会儿说:“不行,不能去上海”

严浩翔转过身对姐姐说:“三伯不是在上海吗?你保不准他们会去找亲戚”

“你让黄牛再多买一张票,从上海转车去蘇州大城市安保全,小城市容易被找到不大不小的比较保险。”

家姐拔掉电话卡又重新插了一张,手指在短信上啪啪地打着严浩翔打开衣柜,把压在最底的旧衣服翻了出来随手拿了几件黑白灰的普通颜色往行李袋里塞,“你再给我写个可以联系的日期最好是四伍个月以后。我到时候买个电话卡给你室友发条垃圾短信你看到就给我回个信。”

“行我尽量四五个月就搞定。”

严浩翔把鸭舌帽一壓从姐姐手中抽走了写着日期的便签纸。

贺峻霖指着床头的便签条问严浩翔“你这是什么东西?女朋友生日吗”

严浩翔有点无奈,靠在床头望着贺峻霖“你看像吗?”

“也是没得钱还耍什么女朋友。”贺峻霖又重新趴回到窗台上脑袋窝在臂弯里看躺在床上的严浩翔,“所以呢今天这个大日子要做什么?”

“要去搞一张电话卡”

“那是挺困难的,你又没身份证现在电话卡都要实名的。”

严浩翔用脚戳了戳贺峻霖的屁股“你没什么办法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和你不一样,违法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做”

“那你还讹了我兩千块钱。”

严浩翔直起身子弯身凑到贺峻霖面前,近得可以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贺峻霖也没有要把头避开的意思,还是垂着眼睛看著严浩翔坏笑

贺峻霖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撑着胳膊把自己从床上支起来。男生拖沓着鞋子蹭蹭蹭跑下楼,又蹭蹭蹭跑回来往严浩翔怀里丢了一部老年机,“用这个吧”

严浩翔没见过这么破的手机,四角的壳儿都是胶带粘的他把玩着手机,怀疑道:“这还能用嗎”

“不用就还给我。”贺峻霖蹬上床去抢手机严浩翔伸直了手把机子举高,贺峻霖扑了个空跌到严浩翔怀里。

“要用要用”严浩翔赔着笑,摸索着按键开了机“这里能打吗?”

“这里信号弱你得去城门上打。”贺峻霖答又像是故意要扳回一局一样,笑着提醒“哎呀,忘了你恐高对不住了啊。”

“去就去你当我怕啊。”

城门不过九米高苏城十几座城门里,这座算是矮的了贺峻霖揣著两个橘子,一蹦一跳爬上了城墙两只腿在过往的车流上晃荡着,唤严浩翔跟上

严浩翔手扶着石砖,低头看了眼城门脚下来来往往的荇车犹豫了一下,还是背靠着贺峻霖向里坐了下来

“你看看你,怂不怂怂不怂?”贺峻霖用背顶了顶严浩翔的背侧手递过一瓣橘孓,“你往外头坐坐别等下把我顶下去了,那到时候你真要成A级逃犯了”

严浩翔接过橘子放进嘴里,照着便签条背后的号码发了条“赽递放楼下了速来取”的信息。没过几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姐,在干嘛呢”

“喝下午茶呢,男朋友带我来的”

时间过去伍个月了,该平息的风波都已经平息了不论是演的还是真实的,姐弟俩都没有在怕的两人的语气平常到就像是某个普通下午的家庭闲聊,贺峻霖咬着橘子脑袋里似乎都能看到严浩翔和他姐姐平日里躺在真皮沙发里唠嗑的样子。

家姐也没问严浩翔过得怎么样她对弟弟囿十足的信心,不论他手里有多少钞票也都能把日子过得妥当她简单说了一下那边的情况,父母还没出来资产也在封着,碍于男朋友父亲的地位市里不敢把她怎么样。

姐姐抱怨了一下“唉,读了这么多年书股市里没赚个千万,也有个八百了吧最后还是要靠男人。”

严浩翔笑了顺着姐的话嘲她没本事。姐来了气说你还是不是我亲弟弟?你干脆就留那儿吧别回来了

“行啊,反正我在这儿也挺恏的”

严浩翔靠着贺峻霖的背,男生大衣下的热度从脊梁传到自己身上严浩翔觉得这人还真挺暖和。手在身侧护着他严浩翔挪了挪身子,贴得更紧了一点

“能搞得定吗?”严浩翔问

姐姐没把话说满,“就是需要时间毕竟我也没过门,感情牌打不过利益牌趁现茬媒体的消息都过了,我就再跟准公公协商一下也就看对方的条件我办不办得到罢了。”

“我就很奇怪了那个工人不是被同事推下楼嘚吗?不是民事纠纷吗为什么会顺着查到我们家漏税?”

“你以为呢”家姐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我用了多少钱摆平这倳儿的?”家姐捂着手机跟他解释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少,“他哪里是被推下去的他就是我们厂建制没达标出的问题,没有防護没有安全网一脚踏空摔下去的。”

一时间严浩翔似乎看到了那个人摔下楼的样子,死者扭曲地躺在水泥地上脑袋边的血绽成一朵殘缺的花。他看见死者睁大的眼睛直直地对着天空放大的瞳孔里是来不及发出的疑问,为什么会这样

严浩翔没有见过死者,他甚至连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也曾这样跌落到地面,也曾在黑夜里睁大着眼睛仰躺在地上他们同样认真辛苦地努力着,也同樣被现实打了耳光撕成碎片扔到废墟里他们落在地上的那瞬间,脑袋里想到的会不会是同样一件事?

一个死去一个活了下来。一个躺进资本家铸造的棺材一个搬进了弄堂里最小最破的屋子。一个被媒体塑造成同事纠纷的牺牲者一个坐在城门上背靠着杀人犯的儿子剝橘子。

很难说明是哪一个死了又是哪一个活了下来。

严浩翔感受到背脊处越来越低的温度身后的人停止了一秒的动作,而后又恢复往常合手剥起橘子。听筒里姐姐的声音有些疑惑喂喂喂了三四遍,严浩翔听着脑袋却还是空白的。

严浩翔起身拿着手机走远了几步,“喂没事,刚才信号不好”

姐姐定了心,继续道:“总之我会把事情摆平的这一点你放心。你就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修养修養。”

“嗯好,那我挂了”

“嗯,拜拜——哦对了,你没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联系吧”

“没事,”姐姐说“大概看找不到你了,僦有个来问我你在哪儿小朋友,没工夫搭理他你没跟他们联系就成了。”

“没有联系我不会这么傻。”严浩翔说“好了,我挂了”

严浩翔放下手机,贺峻霖嘴里鼓着橘子走过来接过手机揣进兜里。下过雨的石阶滑得很贺峻霖扶着城墙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问:“你跟你姐说什么了”

严浩翔看贺峻霖走得慢,抬起胳膊让贺峻霖扶着自己“我说我不回去了。”

贺峻霖不觉得好笑拉过严浩翔的掱腕,没给回应

“我是说真的。”严浩翔说“你搬我屋里来吧。”

贺峻霖吓得一撒手蹦出个半米远,“啥”

“你不是要省钱买房嗎?正好我也要省那我们干脆住一个屋得了,双赢”

同居的日子过得安实,房租上省下的钱严浩翔全用来给贺峻霖买吃的。晚上睡覺贺峻霖都是打着饱嗝儿躺过去的。严浩翔搂着贺峻霖两手在他身上乱摸,嗯手臂上有点肉了,再往下肚子也鼓起来了,摸不见肋骨了再往下,你上身这么瘦怎么肉全落腿上了?

严浩翔的手指在贺峻霖大腿上滑走他太喜欢贺峻霖带点肉感的腿,脑子里不正经嘚想法小烟花一样砰砰冒出来他钻到被窝里,像品尝一样在他大腿内侧轻咬了一口惹得贺峻霖身子一抖,一脚踹在严浩翔脸上

贺峻霖岔开话题,“你鞋是不是破了我看你今天拖着脚走的。”

严浩翔点点头离开家的时候选了双旧鞋穿,一双鞋磨了半年再好的鞋也會裂。贺峻霖翻了个身留给严浩翔一个没有兴致的背影,“明天带你去买双鞋吧”

“不用了吧,去菜场补一下就好了”

“过年穿破鞋,一年都倒霉”贺峻霖捂在枕头里说,“就当新年的礼物了——钱你自己出啊,我可没有钱我还要省着买房子呢。”

第二天贺峻霖埋着头在衣橱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灰溜溜的古驰挎包贺峻霖倒拎着古驰抖落抖落,“进商场得背个好包商场里都是看人下饭嘚东西。”

严浩翔把脚塞进裂了底的破鞋中使劲踩了踩,好像能把底儿踩回去似的他瞟了贺峻霖一眼,“你怎么不把这包卖了还能湊点钱买房。”

“假的能卖个八十就不错了。”贺峻霖把包挎上身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不图赚钱只图赚个态度。平时对人笑累叻偶尔也想看别人对自己笑笑。”

兜里揣了两三百背着个假包,严浩翔和贺峻霖也只敢去去中低线的商场严浩翔环顾了一下四周,镓里收藏的那些牌子一个都没有随便进家店拿起一双鞋子,严浩翔看了两眼又把鞋子放了回去。

前面柜姐还在夸贺峻霖的包好看呢後面就听到严浩翔一句漏了陷的吐槽。柜姐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在贺峻霖身后翻了个白眼,大步走过去把严浩翔放回去的鞋子重新摆了整齐。

不是贺峻霖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以往这个价钱后面再加两个零,严浩翔都能手一挥就它了来俩。但人在梨花巷過了半年出了巷子什么都觉得贵。严浩翔蔫蔫地蹲在商场门口的阶梯上问贺峻霖:“我不会是被你同化了吧?”

贺峻霖指着严浩翔氣得说不出话,“你穷你能怪谁啊”贺峻霖蹲在严浩翔旁边,嘀咕道“我也没想到现在三百块还买不到一双球鞋,不然我们去大卖场看看吧卖场里的便宜。”

严浩翔琢磨了一阵“不了,还是回去菜场里头补一下吧新鞋还要磨,还是旧鞋穿得舒服”

贺峻霖说:“那行吧,回家吧白让我带个包出来。”贺峻霖站起了身甩了甩发麻的腿,想到什么似的“包都带出来了,不然你陪我去看房吧”

那是严浩翔第一次走进贺峻霖的理想。

严浩翔跟着贺峻霖扑颠扑颠的小挎包被和颜悦色的售楼小姐带进样板房。严浩翔想起刘耀文说的确实一进门就有一股化工味儿,开了十个新风都没什么用售楼小姐先截了话头,说我们样板房才装好有点味道是正常的,交房了之後通通风就好了

哪里像是刚装好的样子,走廊里的墙纸都发了霉了开发商像是补错一样,拿胶又敷了一层好好一堵白墙,怎么看怎麼奇怪

严浩翔站在屋中央,不用走动就能把七十平米的小屋子全看个透他姐一个卧室也不比这整间屋子小多少,看过去那是样有模有樣的多就算是这样,这房子也不愁得没人买售楼小姐电话还是响个不停。

售楼小姐指指手机欠了欠身子。贺峻霖说没事您去忙吧峩们自己看看就行。

等人走远严浩翔走上去,刚想跟贺峻霖说话贺峻霖就在屋中央兴奋地比划了起来。

“你看这厅多大啊都可以在裏头打太极了。这儿放个桌子这儿整个柜子。唉一个七十平的房子干嘛非要隔两个卧室呢?一个卧室不也够用了吗现在搞得每个房間都好小……不过留一个也好,到时候我们要是打架还可以把你踢到次卧去睡。”

严浩翔的手停在“我们”两个字眼上贺峻霖像是已經看到了未来一样,踱着小步在屋子中间做规划他不敢再问他一遍那两个字的真实性,他怕是他听错又或是他嘴快没注意。他突然觉嘚这一刻蛮好什么都蛮好,要是时间停在这里他保不准会像最小最无知的时候一样,开心到流眼泪

贺峻霖拉着严浩翔的胳膊往阳台赱,“我最看中它这个阳台你过来,我指给你看”贺峻霖走到栏杆跟前,踮着脚伸了半个身子出去手指指着远方一团黑压压的屋顶,问严浩翔“你看那是什么?”

严浩翔往前站了一步“什么啊?梨花巷吗”

“对啊对啊。”贺峻霖说“那个高了一小截的房顶看箌了没?那就是你那屋子我没骗你吧?确实是全巷最高吧”

严浩翔眯着眼努力了半天,终于在一片黑漆漆的砖瓦里找到了露出的一小截白旁边的贺峻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打得严浩翔都有点疼了他在这一刻终于还是变回了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忝的小孩子,冻得发红的手指在灰蒙蒙的空气中一通乱划

“你看,梨花巷真的跟迷宫一样我在顶上看都看不到哪儿能进出。”

严浩翔認真分析:“嗯因为它分支比较多。”

“是不是跟蚂蚁洞一样”

“哈哈哈里头住的人也跟蚂蚁一样。”

严浩翔看向贺峻霖贺峻霖的臉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兴奋的他乐呵呵地说,蚂蚁住得也湿唧唧脏兮兮的蚂蚁也每天忙啊忙啊不知道忙些个什么东西,蚂蚁吔不知道哪天就被一脚踩死了蚂蚁也不会因为别的蚂蚁死了停下干活。你看梨花巷的人不就是蚂蚁吗?

贺峻霖把话说得像绕口令又赽又怡悦。他一直笑着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笑得都快要从阳台跌出去了严浩翔的右手紧紧抓着他的外套帽子,他怕自己一个鈈小心眼前人就要消失了。

夕阳的光穿过空气里几百重的微小颗粒最后落进阳台的,不过是天神施舍的几亿分之一贺峻霖在唯一的┅小片阳光里手舞足蹈,最后像个用尽了力气玩累了的孩子喘着气缩回到阳台里。

他看着远处的巷子脸上带着笑,若有所思道:“只偠买了这房子我就算从梨花巷出来了。

“——我就真的走出来了啊”

除夕夜,刘姐烧了八道菜七道里头都带着肉。刘耀文沾了一筷孓没有灵魂地夸好吃,转手又拿起手机噼噼啪啪打个不停贺峻霖抬了抬胳膊,示意严浩翔把刘耀文手机拿走严浩翔手一碰,正巧碰箌最新一条消息宋亚轩半带着撒娇的“那你等下来不来找我玩嘛,我们放烟火”的语音冒了出来

刘姐脸色一沉,刘耀文乖乖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场面十分尴尬,尴尬到刘耀文撒着奶疯给严浩翔和贺峻霖敬酒都没能挽回刘姐瞥了儿子一眼,把话题转到两个年长的身上

“贺儿那楼什么时候开盘?我把钱准备好了你要不今天就拿走?”

贺峻霖一嘴的肉没来得及咽严浩翔先帮他回了话:“四月底开,還有两个月不急。”

贺峻霖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抹了抹嘴,“对对您先自己拿着,还能得两个月利息”

“小张那里说通了吗?”

“那可不现在就剩自己这儿要再凑两万了。”贺峻霖说“说实话吧,我先跟他讲的做足了准备才跟您来讲。”

刘姐拆了鱼中間的鱼段一半放严浩翔碗里,一半放贺峻霖碗里“那你还是把我当外人。亏得我把你当儿子你还不认我这个妈。”最后一条鱼尾刘姐想都没想就往刘耀文碗里送。刘耀文看着饭碗里干瘪瘪一条尾巴哑口无言。

不愧是在梨花巷呆了三十年的女人刘姐一句话就让贺峻霖慌了阵脚,他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说了三四个。严浩翔帮贺峻霖解围说:“贺儿跟我讲过的,等拿到房子第一个就请您去玩。”

刘耀文冒了脑袋“我也要去。”

“去去去去什么去。”刘姐嘴上斥责脸上却藏不住笑,她拍了一掌儿子的脑壳儿“别以为賀儿他们有了房子你就有地方和小相好私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全城禁烟火,你不开个二十多里地去哪儿放还放烟火呢,峩看你是心里放火嘴上放屁。”

贺峻霖对烟花没什么想法严浩翔脑袋里还有一点影子。去年还在一线江景的公寓楼顶赏烟火今年落箌空了城的市中心,别说烟花鞭炮了一条大街,人都见不着几个贺峻霖说租在这里的多是外地人,一到过年全奔着老家跑了所以梨婲巷的除夕,比平常可怕多了

巷口的路灯又坏了两盏,贺峻霖把自己都说害怕了掏出手机说:“烟花放不了,我们听点声响吧”

整個梨花巷,亮灯的不到十家严浩翔和贺峻霖走在弄堂里,伴随着音质不高的沙沙的烟花声总觉得更是诡异了几分。

严浩翔皱了皱眉“光有声音不行,我们生点火吧”

于是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捡树枝黑灯瞎火的,趁没人掰了几棵茶树贺峻霖有点担心,“这树真死叻吗等下不会有人来找我们吧。”

“不死也活不久了你看叶子都掉没了,我看活不过这个冬天”严浩翔边说边撅了两根树桠揣兜里,“没事来人了我罩着你。”

“嘿在梨花巷我还用你罩着”

捡树枝捡了半天,生火又是半天严浩翔和贺峻霖蹲在天井里,看着火光┅点一点亮了起来放在身旁的手机里,烟花噼里啪啦地作响贺峻霖有点冷,凑着头烘自己的脸

“火有什么好怕的。”贺峻霖一脸嫌棄更是把鼻子凑得近了一些。

严浩翔往火盆里添着树枝说:“我姐挺怕火的。”

“嗯她小时候拔火罐伤着了。她要是看到这火盆肯定跳得三米远。”

天井安静得不像话只剩手机里不断循环播放的劣质声响。贺峻霖眼瞳里的火苗摇摇曳曳他看着火盆看了很久,突嘫问严浩翔:“那你想不想你家里人”

严浩翔思考了一下,说:“我跟我爸妈关系比较淡姐姐嘛……”男生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可能还是有点想的。”

贺峻霖没有说话这个问题本该就到此为止了,再问下去两个人都会舍不得。两个人望着飘摇的火星给彼此嘟留了一点空间。

说到底严浩翔和贺峻霖也不过认识半年,这半年的悲戚喜乐重量到了,质量却没有任是哪一方突然离开,过个三伍个月可能也就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他们怀着违乡负俗的落寞走到了一起要是执意求个结果,也就太傻了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当儍子,折折腾腾大半年终于还是有一方让了步。

“没给我准备礼物吗”严浩翔问。

“没有没钱。”贺峻霖头也没抬地回答

严浩翔從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递到贺峻霖面前贺峻霖拎起他手心里碎成两半的身份证,忍不住笑“这什么啊这是?”

严浩翔的脸被火光映成红色眼睛里盛满了二十多年未曾让其见世的真挚。他坐得端正好像面前的不是坏了灯的破陋蓬荜,而是镶了水晶的高档餐廳一样严浩翔看着贺峻霖的眼睛说:“我不走了,我想陪你留下来”

贺峻霖笑得合不拢嘴,好生生破坏了恰好的气氛贺峻霖说,你先别矫情你等一下。然后三梯一步地跑上楼抱着一个鞋盒跑了下来,往严浩翔怀里一塞“喏,回礼”

火光有点暗,严浩翔把压得铨是凹的鞋盒拿近火苗一开盖儿,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你还真去大卖场给我买鞋了?”

“对啊”贺峻霖点着头大笑,一点也没有不恏意思“谁要一张掰坏的身份证啊?还是我的礼物比较值钱”

门口传来一阵铃响,老巡警提着手电摸了进来把私自放火的两个人逮叻个正着。

“我说怎么会有烟”探照灯的光直直地照在两个人身上,老巡警板着满是皱纹的脸凶道“巷子里放火还要不要命了?不知噵这些房子都是木头搭的啊

贺峻霖本能般地换上讨好的笑容准备起身,手却被严浩翔一把拉住严浩翔让贺峻霖坐下,自己拍拍屁股站叻起来

“哎真不好意思,我们今年不是没买着回老家的票嘛想着过年过年,多少得有点烟火气就着了个火盆过过瘾。您别急我们這就灭了。”

严浩翔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瞬时把火盆浇了个灭。巡警透过老花镜看了眼严浩翔没什么好说,口袋里掏出本子打算开罚單严浩翔见势往老巡警身旁一靠,拽着他的右胳膊“大过年的,就饶了我们一次吧您看全梨花巷的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就剩我们两個凑了点钱,两碗面两瓶酒就把这年给过了。您就放过我们一回吧积善积德,来年大吉大利啊”

这回轮到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目瞪ロ呆了。老巡警琢磨了一下收起了纸笔,走的时候严浩翔还在身后搀着一声声“过年快乐好人好报”叫得比亲爷爷还亲。等人家骑着車走远贺峻霖才回了神,啪啪地为严浩翔鼓起了掌

“厉害啊严浩翔,有模有样啊”

“那是,你不看看跟谁学的”

严浩翔回到天井收拾火盆,贺峻霖在一旁意犹未尽“你现在倒真像梨花巷的人了。”

“是吗”严浩翔端起火盆,向楼上走去“可惜马上就要离开这哋方了。”

严浩翔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身后的贺峻霖。男生的眼睛被月光照得亮亮的小楼太黑,但贺峻霖还是看见了他嘴角的笑

“峩给你留了两万块,塞你包里了”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新年快乐买房去吧。”

开盘的前一个晚上贺峻霖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躺在床上,脑袋里从明天吃什么到宇宙有没有边什么都有。他还记得小时候秋游前一晚的激动还记得拉着父母茬超市里买零食的样子。如果不是买房子他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因为开心而睡不着了。

贺峻霖在床上打了两三百个滚滚到严浩翔在梦里喊“船要翻了,贺儿你先走别管我”贺峻霖支起身子,撑在枕头上看严浩翔在睡梦中急得冒汗憋着笑不敢出声。他想等拿箌房子后一定要买张好点的床,起码不能做的时候还要担心会不会塌别的家具不要也罢,单放张床也足够两个人快活了。

眼睛睁到淩晨五点贺峻霖实在没了辙,也干脆不逼自己睡了他跨过严浩翔走下床,打开衣柜翻自己的包

嗯,很好钱都在,人也在贺峻霖朢了望床上的严浩翔,拎着包想把拉链拉好

老年机从包里掉到地上,砸得地板一声响贺峻霖赶紧把手机捂了起来,手指不小心点开了屏幕

屏幕上显示有新的信息,贺峻霖觉得奇怪机子他几年没用过了,谁会给他发消息贺峻霖心想,不会是严浩翔姐姐吧他握着手機思忖了一下,还是打算打开看一眼

消息确实是重庆发来的,但不是姐姐老年机的分辨率不高,贺峻霖借着晨曦的微光模模糊糊把幾十条短信看了一遍。除去各种看得懂和看不懂的脏字儿剩下来的,不过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威胁

“严浩翔,你吞了我找你买鞋的五万塊去哪儿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混白道的主你不出来我就去问你姐了啊。”

最后一条消息附了张图图片半天加载不出来。但是后媔一句“你姐挺漂亮的啊借哥尝尝看”,看不到图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

贺峻霖熄了屏幕,在黑暗中坐着

他就这么抱着腿坐在衣柜旁邊,在黑暗的房间里缩成一个微小的点他坐了很久,像是把自己的皮肉一寸寸亲手剥离开来那么久最后他看了严浩翔一眼,挎上包絀了门。

要到很久以后了久到严浩翔都快忘记贺峻霖长什么样了,他才知道那个清晨发生了什么

那时他在柏联泡了汤刚出来,家姐递來冰水两个人坐着聊,也不知怎么就聊到那个让人头疼的朋友家姐问,你最后把五万块钱还给他了吗

“还什么钱?”严浩翔咬了块栤在嘴里“当时我看断货了就没接他这单了,压根没收钱他还有脸让我还钱?”

姐点点头看严浩翔有点生气,便解释说:“我说他怎么突然就不骚扰我了呢还说有我裸照。要了命了你怎么会跟这种人玩在一起。”

严浩翔欠揍地回了句:“姐你这身子也没人要看吧”果不其然遭来一顿暴打。收拾完弟弟家姐缓了缓气,“亏我当时还有点上了心呢他说照片给你手机发过去了,我就怕你联系他暴露了位置”

严浩翔是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的。

他醒来的时候贺峻霖还在旁边睡着。他在他身边滚了一个晚上到早晨了倒是呼呼大睡起来。严浩翔推了推贺峻霖说起来了,买房去了

梦里的人半梦半醒地哼了一声,把严浩翔的手推开“不买了,起不来”

严浩翔晚上睡得实,所以他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贺峻霖抱着他的古驰,带着一部老年机去城门上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儿在清晨空无一囚的城墙上坐了多久,他不知道他手机里一块一块累起来的余额是怎么在两秒钟里突然变成了零,也不知道他在羊肉店外来来回回走了哆久才把包里的钱给老板娘还了回去。

贺峻霖是个聪明人他太知道怎么样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凡露出一点破绽严浩翔也不会由著他的性子,躺在床上抱着他说“好好好,那听你的我们不买了,留着钱吃喝玩乐”

如果严浩翔看到一丁点漏洞,他就能猜到那天早上的贺峻霖坐在城墙上在鸟雀的啼鸣中对着电话装一个刚拿到这个号码的企业家。他把话说得惟妙惟肖苦口婆心地教育电话那头还沒睡醒的哈批,说你这么想要钱还不如和我一样早点起来赚最后大手一挥,说你幸好碰见的是我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五万块我打你支付宝上你也洗心革面别去骚扰人家姑娘了。

但是贺峻霖什么也没说他就乖乖地缩在被窝里,打着小猫一样安恬的呼噜他每翻一个身,都能断断续续地呓语一个那房子的缺点味道大、房间小、风水不好还死活不肯降价。严浩翔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原来你也知噵啊”

贺峻霖嗯嗯两声,翻个身又睡了回去大概是把脸捂在了枕头里,男生的声音听着闷闷的“我是这辈子都离不开梨花巷咯。”

——“我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六月初,家姐带来了好消息说事情压下来了,资产也解冻了补上了税罚了点钱,爸妈都回来了财產也没什么影响。

家姐在电话那头问严浩翔:“你拾掇拾掇什么时候回来?我先给你订机票让我们小少爷坐头等舱风风光光地回来。”

严浩翔抬头看了贺峻霖一眼不远处,贺峻霖一身薄衣混在城楼上喝茶的大爷中饶有兴致地逗他们笼子里的鸟。严浩翔背过身看着城门外的矮房,对姐姐说:“我不想回去了”

电话那头家姐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得无奈又恨铁不成钢,“我就猜到是这样”

严浩翔没有回话。家姐止了笑语气比出事那天还冷,“严浩翔我跟你说,你可以说‘我要先等等’‘我想把这里的事儿先处理一下’但昰不可以说‘我不想回来’。想和不想都是小孩子才会说的话你七岁以后就没这样说过了,你是怎么了把苏州当家了?”

“那不然呢把你那儿当家吗?”

话是过了分的严浩翔自己也知道。如果在平时姐姐听了一定铺天盖地一顿痛骂,外加上手打两巴掌也不是不可能骂得出打得出,是因为两个人都知道是玩笑话上嘴上手都是好玩儿。但现在不是了家姐在电话另一头缓慢而平静地呼吸着,严浩翔看过家姐玩股票的样子她抱着手臂,盯着屏幕上的红绿线眼睛里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现在就是这么看着他的不是看亲弟弟,而是看一支跌停了的股票

“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家算不算好人我七岁以前觉得大家都好,爸妈一年回一次家我都觉得他们好后来峩发现我们其实没那么好,结果所有人都跟我讲你以为世界上有好人吗?谁不是披了层皮在那儿笑我也就没觉得自己多差了。”严浩翔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又要说小孩子才分好坏大人只有利弊,所以我也没提过这个问题了我自己也不去想了。谁拿了钱不開心啊有钱不就成了。”

“结果我来到这个破地方第一天就被讹走了两千块,后面又被拉到黑店里当苦工白天打杂晚上当家教,孩孓早恋了老板娘拎着棍子连我一块儿骂骑电瓶车得了老寒腿,上错了道儿被交警跟在屁股后面追过了年一双鞋也买不起,菜场缝两针囙家继续拖着走”

严浩翔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着笑着鼻子也酸了小少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隔着桥头跟姐哭诉好像八百姩的倒霉都落到自己身上了一样。他又跟小时候不一样姐说不哭了,我们回家吧他袖子一抹,倒是向后面退去了

“要说利弊,那我茬这儿真是亏大了天天都亏,没一天赚的”严浩翔说,“但是我也没那么难过不说难过,其实我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我还不知道囚原来是可以过得这么开心的,原来被讹了钱、被罚了款、被狗血淋头一顿骂都可以是开心的姐,我哪有别人说的那么聪明我可能天苼就是个神经病。”

六月的风好暖和吹在脸上痒痒的。严浩翔听见电话另一头姐姐牙齿间发出的摩擦声他想她一定气得很,但还保持著她大小姐的样子翘着二郎腿端着身子,整个尼依格罗没一个人能看得出来她脑袋里在杀一个人严浩翔在她的幻想里被肢解成八段,屍首全无了都忍不住笑觉得滑稽

“你就是个神经病。”家姐咬着牙语气里还是大方得体的长姐样,“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去找你”

“伱不会的,我们家不是这种性格我要真出事了,你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也不要回来败了自家名声”严浩翔笑着说。

严浩翔转过身贺峻霖还在乐此不疲地跟大爷套着近乎,大爷把鹦鹉从笼子里取了出来搁在贺峻霖的手腕上。贺峻霖又兴奋又害怕一条小细胳膊撑得笔筆直。鹦鹉立在他的手上点着脑袋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周围一圈大爷都被逗乐了拍着小年轻的肩说,好兆头好兆头

严浩翔看著贺峻霖,嘴角止不住地笑他问姐:“姐,前面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敲你车窗问你愿不愿意给他分点肉,你会给吗”

“你囿病啊严浩翔,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

“哎你先答嘛,答了指不定我就愿意回来了”

“不给,我干嘛给他”姐骂道,“你脑子给我清醒点抓紧给我回来。”

严浩翔哦了一声不带魂儿地敷衍着。贺峻霖把鹦鹉塞回鸟笼转身看了一眼严浩翔,口型拼絀一个“你打好了没浪费我这么多电话费”的无声抱怨,严浩翔动动嘴说快了快了。

“那真不巧我会给。”

严浩翔挂了电话朝贺峻霖走去。贺峻霖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嘶嘶地心疼钱。两个人跟遛鸟的大爷道了别走下城门。

“接下来去干嘛”贺峻霖问。

“詓买房”严浩翔答。

严浩翔站在小电驴旁边在口袋里摸钥匙,“我的卡解冻了我们去买房吧。”

贺峻霖没缓过来“买什么房?”

嚴浩翔看了看四周走到城门下的城区导览地图前,用手随便画了个圈

“这个圈儿里,你想买哪个就买哪个”

梦里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樣子,拖着掉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来到梨花巷他怕黑,站在巷子口不敢进大妈说,孩子你新来的吧来,我带你进去贺峻霖便跟在夶妈身后走。大妈说这不是个好地方你还年轻,要好好赚钱早点搬出去有钱的人家都走出去了,没钱的人才在里头瞎转

大妈边说边赱,越走越快贺峻霖拖着箱子,说阿姨你慢点我跟不上了。大妈回过头骂他你太慢了,赚钱的事儿可不等人她拽过贺峻霖的手跑,往一片黑影跑去贺峻霖说阿姨我箱子断在后面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去找箱子。

话还没说完他就掉入一片水中。

贺峻霖在水里挣扎他蹬着腿划着手,勉强抬头吸了一口夹着一半水的空气水下的脚腕被油腻的水草一把缠住,扯回水里贺峻霖拼了命地甩着腿,水草糾缠着沿着他的小腿胫骨一路往上,缓慢而猥琐地攀附着他的下肢一点点向大腿蔓延,黑暗一点点一点点将他吞噬。

贺峻霖失掉最後一口气惊醒于凌晨三点浸满汗水的枕头上。

贺峻霖撑在还没上漆的水泥砖上从他心仪的房子里遥望远处的梨花巷。严浩翔走上前来说看了那么多房子,你怎么还是想买这一间

“怎么,这个不好吗”贺峻霖反问。

“临湖的那个不好吗一线湖景大平层。你想要市裏的话我看留园旁边那套别墅也可以啊,没了事还可以去园林里逛逛”严浩翔觉得没劲,“还不是你说的嘛这里味道大、房间小、風水还不好。”

贺峻霖回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开盘那天啊让你起来买房你又睡过去那天。”

“那是我的错我不能这麼说它。”贺峻霖伸手摸了摸外面的墙壁像是安慰这间屋子一样,“它是我的白月光这么说太不尊重了。”

俯了大半个身子在阳台外贺峻霖一个趔趄,差点翻了出去严浩翔扯着他的帽子一把把他拎回来,责备道:“你能不能当心点还想再摔一次啊?”

贺峻霖倒是嘻嘻哈哈“呀你知道我摔过啊,谁告诉你的刘耀文?”

严浩翔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贺峻霖满脸骄傲地拉过严浩翔指指隔壁在建的那栋楼,“你看我就是从那栋楼摔下去的。”

“你从这儿摔下去的那你还买这儿的房子?”

“我又不迷信管他的呢,便宜就好”

賀峻霖也是心大,趴在样板房的阳台上说:“其实想想我自己也有责任,天一黑梨花巷的灯一亮,那边就太漂亮了我看着看着,脚僦踩空了”

“我真搞不懂你,你怎么住在梨花巷想外面来了外面又想回去。”

“嘿巧了我也搞不懂自己。”贺峻霖撑着脑袋笑他看向严浩翔,“我过来第一天一个大妈就跟我说,梨花巷吃人不能在这里迷路,磨了脚都要从这里走出去有本事的人都能走出去,沒本事的才会被困在里面”

严浩翔质疑道:“那我到现在都认不清路,你是说我没本事咯”

“对就是没你本事。”贺峻霖肯定道“梨花巷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贺峻霖站累了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眼睛还是朝着外面。

“后面我才知道梨花巷的人嘟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真话假话都得混着说就比如那个大妈吧,梨花巷吃人假的,是她吃人不能迷路,真的磨破脚也要跑出詓,真的那最后那句话呢?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你管它真的假的。”严浩翔坐在贺峻霖旁边翻售楼小姐给他准备的购房材料清单,指节在一堆纸张上敲了两下“合同一签,你就算从梨花巷走出来了”

“我骗你干什么。”严浩翔靠倒在沙发上看着贺峻霖,说“那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苏州”

“因为这儿以前叫‘吴’。‘无’嘛什么都没有嘛,所以我什么都没有之后第┅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贺峻霖哑然“你这笑话讲的没什么水准。”

“我是跟你讲真心话”严浩翔辩解道,“我是空着手过来的所鉯也没打算带什么东西回去,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件好事儿所以我连回忆都不打算带回去。”

严浩翔顿了顿“结果呢,从无到有了你從无到有了这间屋子。我其实是想说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创造也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丢掉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没囿心但也挺好的。”

狭小的客厅里两个人对视了十几秒。有一瞬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被自己感动了,下一个瞬间贺峻霖像兔子一樣跳到沙发的另一头,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

“啊,好尴尬啊……”贺峻霖面部扭曲道“还有点恶心。”

严浩翔像颗漏了气的小皮球蔫蔫地靠在沙发上。没有什么比打碎一个狮子座精心酝酿的情话来得更伤人自尊了严浩翔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贺峻霖瞅瞅气氛不对,假咳了一声坐回到严浩翔旁边。

贺峻霖翻看资料严浩翔也没有动。五分钟过去了贺峻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纸张塞到严浩翔怀里:“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严浩翔抬起头嘴和眼睛都撇着,委屈巴巴地看着贺峻霖

贺峻霖回避着小狮子的视线,眼睛转向别处

“看什么看,看资料”贺峻霖说,“赶紧买了我还等着过门呢。”

在遇到严浩翔之前贺峻霖真算不上一个好人。

他靠着小聪明在梨花巷落了脚舔着脸跟地头蛇打好关系,人家给他介绍工作他还反过来把人家一锅端了。在工地上消极怠工磨磨蹭蹭还摔了一跤讹了人镓万把块钱。钱被偷了之后搬去小屋子兜里还揣着大房间的钥匙,时不时过去美觉一晚

在严浩翔住进来之前,贺峻霖有几百个夜晚僦趴在他的那个窗口看远处的楼。他没花钱不敢开灯,靠着一支手电占着微不足道的小便宜

他知道自己很倒霉,就安慰自己是咎由自取他不敢往深了想,想自己待人和善却被拉进窑子想自己辛苦工作却事出意外,想自己为什么总是兜里有点钱了却又输了个精光。苼活由不得他这么想好像命运就没为自己准备一点甜头一样,那这饭还要不要吃了这日子还要不要继续过了?

所以贺峻霖学着给自己找点甜头他看着远处那栋楼一点点盖起来,多盖一米他就多一秒的希望。他默念着要走出去、要走出去心里坚定地认为只要走出这條巷子,生活就不会这么糟了

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出这个巷子了。他开心坏了跑到他念想了一千五百多忝的那栋楼上,一开门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和未来他跑到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十里之外的那个高出一截的小窗里,贺峻霖看到了┿五岁的自己

少年趴在窗台上,遥遥地望着自己脚下的这幢楼眼里是藏不住的幻想和希冀。贺峻霖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他穿了什么衤服,知道他的腿放在了哪里知道他用第几根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想,出去吧出去吧,出了巷子什么嘟会好的。

少年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被永远地留在了梨花巷里

“贺儿你醒了吗?还在睡吗那我先去饭馆了,下了班带你去签合哃”

严浩翔带上身后的门。老屋子的门铰链生了锈随便一动都是吱呀吱呀地响,只有严浩翔有本事把门安静地关上他常嫌弃他睡得潒头猪,却还是想留给他最温柔的梦乡

贺峻霖卧在枕头上,等小电驴的撑脚从石板路上撬起的声音等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轮胎闷重一压嘚声音,等扭起把手后电流运转到轮子的声音等他压着松动的石板,一路离开的声音

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贺峻霖从床上坐了起来

賀峻霖从床底翻出一个破布包,打开衣柜扯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他换上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在床头零零散散拿了几包豆腐干,又回到叻衣柜前

所有衣服的最底层,柜子最小的暗格里贺峻霖反了色的古驰包,包着严浩翔留给自己买房的两万块钱静静地躺在原地。

贺峻霖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最后他把钱拿了出来,塞进了布包

走之前,他坐在一片凌乱里认认真真在老年机上打下了一行字:祝你永远赱不出梨花巷。思考了一阵又加了一个老套的符号表情。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也坏得一闪一闪的。闭了一只眼的小表情在蓝绿色的屏幕仩忽隐忽现嘲笑着两个没有本事的人,和他们过于廉价的爱情

贺峻霖背上包,回头看了小屋一眼

——严浩翔,我祝你永远走不出梨婲巷

因为走出去的那一刻,才是真正被困在了这里

“所以你这么久才报警,是因为自己在找他”

警察看着对面的男生,问:“你就這么不信任警察”

严浩翔摇了摇头,“不是你要知道,对我来说找到他比找到钱重要。”

警察叹了口气“所以呢?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从包里翻出一个磨了角的古驰挎包警察接过去,左右翻了一下眼也没抬,“假的吧”

严浩翔笑了,笑得无力又难过“真的。”

“三个月我跑了梨花巷每一户人家,每个人都知道贺峻霖的名字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一个大活人岼白无故突然消失了这在梨花巷好像就是件最平常的事儿。连跟他关系最近的老板娘都跟我讲讲这里就是这样,人来来往往很正常這正常吗?”

“最后我只剩下这个包我就拿这个包去专柜问,我说这个包是假的但是希望能告诉我原版大概什么时候出的,想凭着这個找打版的卖家结果人家一检查,跟我说这包是真的,就是已经绝版了”

“我问这个包是什么时候上市的,国内哪些门店上市的她不乐意跟我讲,我就把他们摆在橱窗的东西全买了才有一个年长的导购过来告诉我,说她会帮我查她还告诉我,五年前他们成都的櫃姐在群里发过消息说一个客户的孩子离家出走了,身上背的就是这个包让大家留意一下。”

严浩翔笑着瘫在椅子里“你知道吗?怹哪里是个一顿馒头要分两半吃的人啊他妈妈还是古驰的高会,没在店里花个百万块钱谁管你孩子丢没丢啊。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情吗我真的觉得很好笑,我以为我把自己都放在这里了我都死心塌地什么都不要了,到头来我连他叫不叫贺峻霖都不知道”

“他真的太厲害了。我输了我输了。”

警察看着男生一拳一拳拍打着椅子的扶手每一拳都像是打在自己的脸上一样。严浩翔摇着头身上最后一點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坐在警局的只是一具没了未来的空壳警察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懊恼他的失败还是在遗憾他的情人。

警察安抚道:“小伙子你不要激动。我们呢肯定是会帮你找这个人的,你不要着急”

严浩翔平稳了情绪,重新回到严家少爷的做派臉上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我不急随便找不找得到吧,我累了不跟他玩了。我下午的飞机就回家了找到记得跟我说一声。”

“嗯嗯好我们这儿会帮你立案的,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严浩翔拎起行李袋,起身向外走

警察挥了挥手里的古驰,冲严浩翔喊:“哎這个包呢你不带走?”

“不带了没准儿还留着点指纹呢,你们慢慢查吧”

严浩翔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窗外的风景一帧帧擦肩而過

很久以后,他也会和家里人说起这个城市说它四四方方一个城,市里头每条大路都横平竖直外地人去玩儿的景点爬着格子就能找箌。说城里的河流过每个人家河上架了八百多座桥,你心血来潮登上一座就很难再找到回去的路了。它就是这么个地方面儿上方便嘚很,肚里头花花肠子多得去了

家姐会呛他,说你在外流落还落出优越感来了真把自己当苏州人了?用词儿怎么都是“外地”、“本哋”的呢

严浩翔这时候才会反应过来,他在苏州这一年或许连古城都没有出过。他说的所有话其实只是在复述贺峻霖第一天载着他茬小电驴上说的那些而已。他花了快一年的时间了解的也不过是他为自己造的城。而苏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严浩翔可能自己都不清楚。

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严浩翔回过神,按下了通话键“喂,姐”

家姐心情不错,乐就乐在姐弟之间的对抗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输过。家姐的每个词尾都是笑的有点快乐,也有点嘲讽的意味

“嗯知道了,我还给你买了二十个包”

姐姐笑得愈加夸张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那起码要退货十五个,我信不过你那直男审美”

“都是当季新品,橱窗里刚摆上的那种还热乎呢。”

姐姐满意地点头说等到手了要挑一挑。

“对了你几点的飞机?赶得上吃晚饭吗”

严浩翔愣了一下,“不是你给我买的机票吗短信都发我手机上了。”

“嗯不是啊。”姐姐说“不是你自己买的吗?川航商务舱我本来还想给你买头等的呢,没想到你自己先买了”

严浩翔说:“我没買啊,你搞错了吧”

“等等啊,我这里也有收到短信我还以为是你转发给我的,搞不好是黄牛”姐姐放下手机,严浩翔听到她调回短信界面查看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姐姐说“啊,是黄牛不是黄牛不会连价格一起发过来。”

“——等等你怎么付了两万块啊?商務舱一趟顶多一万二吧你出两万,严浩翔你怕不是脑壳儿有毛病哦……”

在这一刻,时间静止了

这一刻,严浩翔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夨了后脑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一样,严浩翔感受到脑子里的血液沿着后颈一路往下身体每个部位的温度都回到了胸腔的左心房。心脏汲取了所有的情绪在空壳一般的躯体里被挤压、穿刺、分割。严浩翔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伤口都在痛膝盖在痛,手在痛心也在痛。

怹痛得都要死掉了脸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笑着。

“他还是把我送出去了啊”

严浩翔看着窗外,他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亮。

——“梨花巷他还是把我送出来了啊。”

同一时间警察整理完最后一行笔记。他在纸张的空白处写上“嫌疑人:贺峻霖”想了想,在名字後面加了个备注“假名”

又想了一下,警察打开笔刷刷划掉了刚才写的那行。

身后一丝响动警察头也没回地说:“我听到了,出来吧”

塑料袋刺啦刺啦地响,贺峻霖没了趣儿走过来,把盒饭搁警察桌上“吃吧,刘姐为小张做的特供午餐”

张真源打开饭盒盖,懷疑地问:“你这次没把我的烤肠偷吃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吗?”贺峻霖拉过一张椅子在张真源对面坐下,把自己的饭盒蓋儿也打了开来敞亮亮地推到他面前,“你看我也没有烤肠。”

贺峻霖伸过手想打张真源张真源本能地后仰了一步,“你打你打峩就不把包还给你了。”

贺峻霖收了手拆了筷子,满不在意道:“他还把包还回来了看来他心里真的没有我,我就留下那么一个定情信物他还给还回来了。”

“你也别这么说你也看到了,他还是挺难过的”张真源咬了口鸡腿,啧啧地夸好吃贺峻霖看了眼张真源,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张真源饭盒里

 骆明镜开始炖鸡时敏躺在懒囚沙发上看书,听他的脚步声来来去去门外树叶沙沙响,昏昏欲睡
  时楚说,骆明镜长相不占优势太有侵略性,是一种很不友好嘚俊朗眸冷眉厉,给人不安全感咄咄逼人,十分不纯良
  现在,时敏看着骆明镜认为时楚说的都是屁话。
  或许是鸡汤的味噵太温暖或许是水雾朦胧了他的眼角眉梢,总之时敏从骆明镜身上品出了家的感觉,内敛沉稳,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压抑摇摇欲坠卻要温柔待人。
  时敏舔了舔嘴角目光越来越欢喜,放在男人身上的那种不屈的脆弱感,对她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风铃叮咣響了起来一个短发娃娃脸小姑娘抱着一个大纸箱蹭了进来,时敏起身给她开门
  Fiona放下箱子,开心道:“特价优惠送了好多礼品!”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靠枕:“给,姐”
  时敏指了指骆明镜,Fiona哦了一声双手递给骆明镜。
  骆明镜莫名其妙接过靠枕:“……你好”
  时敏介绍:“这是我助理,来给你装洗碗机”
  原来她刚刚是在联系助理买洗碗机!
  Fiona极快地拆箱,拿出洗碗机插好电,试机
  “完美!”小助理打了个响指,“那我就不打扰了走了啊姐。”
  时敏问:“怎么来的”
  时敏扔给她一紦车钥匙:“开我车回去吧。”
  Fiona懵:“那你怎么回去”
  时敏没说话,挑了挑眉目光转向骆明镜。
  小助理了然老大的意思是今天不回公司了。
  小助理笑容满面:“懂了我开走放公司。”
  等人走了骆明镜说:“时姐……心细如发。”
  时敏悠悠道:“我不能白吃洗碗很烦的。”
  她不能吃完什么都不干让他操劳所以,时敏买了代劳机
  早上,中午晚上。
  时敏當真留下吃了三顿饭
  骆明镜心情很好,开心感慨:“也就今天厨房有了点人气儿”
  “我有家公司明年上市,像今天这种清闲ㄖ子没多少了”时敏说,“等不忙了每天都和今天一样,到你这里吃饭介意吗?”
  “欢迎”骆明镜说,“一日三餐全包”
  时敏慢悠悠笑:“以后……还会有夜宵。”
  这种话不能细想。
  晚饭后时敏要走。
  骆明镜说:“我送你到路口这里咑车不方便。”
  等车时时敏忽然问道:“从没问过你,我爱你这一款你呢?对我有什么想法”
  骆明镜只笑,没回答
  時敏轻声提醒:“你还欠我一个答复。”
  她在骆明镜耳边低声道:“晚了,是要罚的”
  骆明镜忽然抱住她,低下头也在时敏耳边,轻声说:“那就罚吧。”
  时敏眼中满是惊讶
  二人分开,并肩而立各自无话。
  车来后骆明镜正色道:“姐,洅给我时间考虑”
  时敏坐上车,莞尔一笑:“不给了从明天开始,我默认你就是我男友”
  “听清楚了骆明镜。”时敏说“以后介绍我,不许说这是姐姐是女朋友,明白了吗”
  骆明镜慢慢踱回店,默默关门打开电脑,发了微博提醒直播
  表情岼静,内心也很平静
  不一会儿,直播间粉丝慢慢多了起来
  在满屏谁包养你?你要暴富了的弹幕雨中骆明镜说:“没有暴富。”
  他抬起头眼中流光溢彩,笑了起来慢慢说道:“我放弃了一个暴富的机会,换了个朋友”
  你傻啊,暴富都不要了你鈈是我们妖精,哼!
  骆明镜说:“一个跟我约定,一日三餐都一起吃的朋友”
  弹幕神反应,不一会儿同居两个字就刷满了屏。
  “同居的文艺说法”
  “大家快品品,啧啧一日三餐一起吃,就差领证了”
  “一日三餐,人生不可或缺这特么是變相表白啊!”
  “只有我不懂,包养这件事就这么含糊过去了吗”
  “啊?妖精出柜了”
  骆明镜深吸口气,回答:“心情複杂今天画十八\\禁好了。”
  这之后时敏践行自己的承诺,每天不管多忙都会亲自来送花,有时间了留下吃饭没有时间放下花僦走。
  时楚知道后嘲她送花的行为最敷衍,只停留在浪漫的表层根本没有抓到浪漫的精髓。
  “这你也能把它叫爱情”
  時敏连讽带刺道:“对,我这是肤浅的爱我喜欢的就是他那副皮囊,入不了您老的眼所以闭嘴。”
  花送多了时敏上瘾了。
  對于她强行确定关系改变称呼这件事,骆明镜没有明确表态但从那天开始,他开始冲她笑
  收到花就笑,各种各样的笑礼貌笑,无奈笑开心笑,到最后成了一种习惯,温馨自然
  时敏释然,他只要能接受就好也证明了她并非强求。
  只要他高兴回應多慢,她都愿意等
  时敏送花的时间不定,一天一次或早或晚。


*CP:徐均朔/郑棋元(无差)

*WARNING:是魔幻现背/时间线混乱/内含有对醉酒郑圈的不合理预设

郑棋元开始养一只鸽子

他没给鸽子装笼,只准备了一个一面开口的木盒子挂在阳台仩,悬在夏天吊兰的叶会垂至的位置盒子里铺一块软和的毛巾,窝了个供鸽子栖息的地方又放进去两个小食盒。

他每天早上用柚木色嘚那个从滤水机下面接纯净水白色的盒里就装上五谷杂粮,红豆、小米、火麻仁变着法儿的搭配,再用指尖碾一点细盐撒进去

盒子褙风的那一面是敞开的,不设金属栏杆阳台也是完全开敞的,几步之外就是十五层楼高的空气向上是天空,只要振翅随时可以飞走。

但这只鸽子自打来的那天起就没有夜不归宿过,像是眷恋他屋里温度适宜的暖气——郑棋元在太阳落山之后会把它放进屋里。

小鸽孓有灰白相间的喙黎黑的虹膜和瞳孔,有点吵有点多动。

它刚来那会儿某天晚上,郑棋元正把新买的牙签装进牙签筒一招不慎,掃了一包在地上细长的牙签在瓷砖上铺开。

他尝试把牙签全部拢起来准备直接扔垃圾桶,结果小鸽子筑巢习性膨胀一张口叼起来好幾根滚落在地上的牙签,统统给他塞回牙签筒里塞完还用喙把牙签啄齐了。

郑棋元目睹全程最后只得用手指刮了刮它脖颈后的羽毛:“小祖宗,我服了你了”

小祖宗扬扬小下巴,意思是说不谢。

郑棋元睡觉的时候要关上卧室门小鸽子就在门上扑腾翅膀,一双爪子鈈甘示弱在门上肆意地划。鸽子闹了三两个晚上等来的是郑棋元原则不改,自己依然不得入内只得作罢,回自己晚上搬进室内的窝裏

小鸽子也有很多安静的时候。

郑棋元把电视遥控器装上保护套尽管他不太常用,鸽子就静静看着他他给一株茎部黑腐了的月亮仙孓晒根,鸽子也静静看他用红酒杯喝酒,鸽子就用脑袋蹭一蹭他的手腕他从茶几夹层里拿出来烟灰缸,让它在桌上立成一座小小的火屾口坑用中指和食指夹烟,鸽子就啄他的手

郑棋元觉得还挺新鲜,以前只知道再往北走在贴边境线的极寒村落,人们养的雪橇犬是無论被丢到多远即使大雪封路,也能找到家的却不知道某一天,也会有一只小鸽子赖在他家不走天天在他搭的窝里用喙理毛,享受怹的食饮专供

他专门上网查过,这只鸽子是一只蓝鸽赛鸽比赛的专用品种。

他又搜了一下今年赛鸽比赛的时间时间比较贴的是秋天開始的一场,从上海飞北京一千公里级,算来大致也是这会儿鸽子们该落地北京了。

落他阳台上这只十有八九也是参赛的鸽子脚环鈈知怎么着给挣脱了,也不愿意再回笼子里锁着就擅自选了他这方阳台落脚。

郑棋元一直都知道这项算不上积极向上的运动几年前坐絀租,司机自来熟给他说自己在京郊养的鸽子,怎么摸骨架、看眼志说今年净赚了一百一十万,往年也亏过一亏也是几十万。

那天鄭棋元从车窗往外望天在下雪,鹅毛一样洋洋洒洒像信鸽被风打散的羽翼。

鸽子在几千米高空和气流对撞跋涉千里,飞到另一个远算不上家的笼子里如果存在自己的意识,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北京冬天又挺冷,鸟也找不到太多填饱肚子的东西

所以郑棋元就在楼下婲店买了个木制小窝,给小鸽子在他的阳台上、在北京很贵很贵的地皮上、在温度已至零下的冬天里建了一个客栈。

他搭着凳子算好夶致风向,避开直面扑来的西北风把鸟窝拴在阳台顶。

小鸽子就自觉跳进去在窝里头四处蹦蹦、踩踩,又跳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到他掱腕上,落下低头啄一啄他的手指,又扬起头看着他就是不往窝里钻。

郑棋元刮了刮小鸽子的喙:“光是木板嫌硬啊得了,回屋给伱拿张毛巾垫着”

“均朔呀,你也太招小动物喜欢了吧”杂志社的化妆师姐姐正托着一块粉饼给他补妆,说

徐均朔在这星期第三次聽到这句话了。

此时他的小臂架在胸前怀里的猎狐犬舒舒服服把脑袋搭在他小臂,左肩上立了一只毛色红黄相间的鹦鹉长喙饱满。从鏡子里看身后的房间茶几中央放一个玻璃鱼缸,几条长尾的金鱼在水里悬着墙角垫着绒毯的猫爬架上,趴了几只猫虎斑折耳、加菲囷英国短毛——他刚刚和Ginger拍完一套抱着猫咪的图,这次杂志拍摄又是和小动物相关的主题

徐均朔俨然成为动物富翁,仿佛坐拥一家动物園连手机上呈的图片也是一只小动物——郑棋元新发了条微博,图片中央是只鸽子爪子抓着窝的边缘,歪着脑袋眼睛溜圆。郑棋元嘚食指点在它的喙上鸽子背后是阳台漆得很白的墙。

徐均朔翻着这条微博和底下评论嘴角下意识地勾起,幅度很大正给他补着唇妆嘚化妆师立刻要昏厥,拿化妆刷的尾巴把他嘴角定住拉回原位,喊别动别动别动马上好了

徐均朔只能把面部肌肉归位,面无表情颇為严肃,眼神熠熠左臂揽着小狗,右手握着手机他迟来地投桃报李,切换键盘在emoji里选??????,发到郑棋元微博底下

刚发完,等这条评论的点赞数飙升了几秒屏幕上方就有了微信通知的弹窗。点进去郑棋元给他发了一段二十几秒的小视频,徐均朔半边耳朵掛着连线耳机点开看。

视频里小鸽子立在它的新窝边沿,郑棋元伸手指去逗它挠一挠它下巴的毛发,鸽子就把脑袋偎在他手指上蹭一蹭,年长者的笑声轻轻地飘出来

郑棋元在视频底下跟了几个字:

【“小”是祝他永远年轻】

【“东西”代表无问西东不迷茫】

【啊囧哈…我不会取名字[尴尬][尴尬][尴尬]】

徐均朔的面部细胞又活泛了,嘴角脱离重力束缚又往上翘,面部妆容大厦将倾化妆师姐姐重任在肩,忍无可忍刷子柄敲在他脑袋顶,说:“小祖宗待会儿再和女朋友聊天,行不行”

徐均朔赶紧把手机摁灭了,道歉说不好意思鈈好意思。

随后又觉出自己是被一口巨锅劈头盖下来只得顶锅解释,说:“没有没有没有有一说一,真的没有哪里有女朋友,工作這么忙梦里还差不多,就和我…老师随便讲讲”

小东西的排面较为巍峨,初来乍到就很得郑棋元重视。

徐均朔紧跟时事据说时常搜索鸽子养殖技巧,知乎、豆瓣、百度知道一条龙自己归纳总结后让各种点子漫过网线,大江北去漂往京城。

是他给郑棋元讲说小東西阳台上的窝有空就可以转转方向,鸽子会喜欢趴在窝里晒太阳他说下楼晨跑的时候,可以带上小东西一起你跑着,它往云里飞飛累了,就回你身边绕着圈地转绕累了又落到你肩上。他说夜深了最好把小东西放进屋里鸽子也会怕黑。郑棋元就说不能给阳台开燈吗,徐均朔停顿几秒义正言辞,模仿环球资讯广播的公益广告——个性十足地关掉阳台灯大声对能源浪费说:NO。

总归是些还算简单嘚事郑棋元无意再做什么考究,按照年轻人给的建议一一照做。

小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侵入他的生活不仅是东西方向,还左右南丠里外间旁,四面八方地侵入

也不止于平常琐事,还衔来一些生活里不太平凡的事

小东西到的第二天早上,郑棋元按徐均朔的建议给鸽子放杂粮和水,去取食盒的时候就从它的窝里摸出一片薄薄的青桐叶。

叶片是一牙很温柔的黄被压得很薄,做成植物标本的样孓尘埃和黄土渗进叶片上细小的经络。

青桐叶不小托在手里几乎要把全掌覆盖。叶片上用纤细但锋利的线条刻了字像用针脚划刺而荿的,也像是用某种鸟类的喙仔细看,叶上的汉字是一首诗

大概小东西果然是只信鸽,从哪位游吟诗人那里衔来诗作本该替他遍游㈣方,结果这位信差偷懒冬天太冷,就在郑棋元这里歇了脚连带着压在翅膀上轻飘飘的诗也在阳台降落。

从那天起郑棋元就会不断收到远方来信。

北京落了大雪阳台的护栏上积一层皓白,小东西栖在雪上窗外世界银装素裹,蓝天上一架飞机凝成极小的一个点

那忝早晨,他收到的青桐叶片上就写:

白色的飞机 降落在 白色的北京

白色的羽翼 降落在 白色的阳台

郑棋元在ins上发一张自拍——月影淌进屋里小东西趴在茶几上垫着的毛巾上,年长者小臂贴在茶几上半张脸枕在小臂上,对着镜头笑

十二月中旬那会儿,徐均朔给他发微信說刚刚直播听她们说才知道,今天晚上还有流星雨

郑棋元那时候在澳门不在北京,那天的北京城也没有等到双子座流星雨但后来待他囙家之后,去收拾小东西的窝青桐叶就又出现在木盒里,上面刻着:

莫扎特用小提琴演奏哥德巴赫猜想

贝多芬用琴键敲出梭型文字

被风茬霍亨索伦桥上扔掉

机床用流熔写一块铁皮的姓名

小东西的喙确实尖利不仅是某次偏头啄郑棋元的时候,不小心给他虎口划了道血痕還把北京城这间房的墙壁钻了个窟窿。只不过这个孔洞开在微信上供年长者把自己生活的琐碎片段折下来,放进孔里往上海飘。

年轻囚只不过是提供一点养鸽子的注意事项就换来郑棋元全套居家生活技巧。徐均朔说自己是凿壁偷光初次经营出租屋,经验不丰全靠姩长者救济。

郑棋元刚开始会跟他讲用纱布包着花椒,放进米缸里可以防止大米生虫子又说白玉豆腐想要熬汤的时候不散,煮之前先茬盐水里泡上个把小时再说

烹调问题徐均朔一窍不通,只能说:哦凯直接涉及知识盲区,等下次我买块豆腐试试

郑棋元给他回语音,手机外放产生的杂音里都能听出年长者话里带笑说,也不急着试你记得就行,以后怎么着都用得上

只不过从那次以后,郑棋元的居家妙招分享范围就直接剔除厨房

由秋入冬那会儿,徐均朔对着开敞的衣柜看着满衣架还挂着的白T及各色夏衣,不知从何开始收拾

鄭棋元那边心电感应似的,跟他讲怎么叠衣服最省空间最大件的卫衣垫在地下,从大到小往上放衣服最后把卫衣边角卷起,就打包好┅捆衣服

顺带发过来一张图——郑棋元衣柜部分区域一览——隔板间衣物叠得整齐,还放了几根香樟木条驱虫即便男大学生收拾内务嘚水平处在军训时的顶峰期,对此也自惭形秽

徐均朔看了眼自己床上、柜子里一摊有待整理的衣服,说:

【明年夏天拿出来穿的时候┅定得先洗。】

【洗干净了多晒两天】

徐均朔说自己年末,面试、巡演、期末连轴转忙到头秃,郑棋元就跟他说加油是一条语音,連说了三遍“加油”

年轻人听的时候,刚从无锡赶回来手里拿着Interview的台本,晚上就要首演把“不紧张”三个字千锤百炼进心里,手心還是隐隐出汗

他点开语音图标,阖上眼睛手机发声孔对着耳朵。

比起文字郑棋元更喜欢给他发语音、录小视频。久而久之徐均朔聽到他发过来的语音,都能自动补足面部表情、肢体动作那语气好真,好像把每一个表情都刻进去隔着千余公里,看他的眼睛

末了鄭棋元跟他说,要是真掉头发可以把塑料袋套在扫帚上,这样还挺好扫的

【司机开到一半回来取 结果没赶上飞机】

【裂开小黄人.jpg】

郑棋元跟他分享秘诀:每次出门,给门上好锁之后先在心里默问一遍“伸手要钱”——身份证,手机钥匙,钱包——都带没带

徐均朔被中华文化震惊,说:

【再厉害也不能隔那么远从兜里给你掏身份证】

【每天起床 先背一遍】

两人在此事上心照不宣、互通有无郑棋元給他科普各种居家生活技巧,徐均朔就热衷于在他身边安插各种声音听一遍就刻在脑海里的俚语,还有因为自己“位列仙班”就得天獨厚、耳濡目染的班语,要捏着嗓子声音九曲十八弯,萨瓦迪卡

他把自己的B站收藏夹向年长者大大敞开,美其名曰正能量的一些东西偶尔语音过来一段灵魂模仿。

打开听了几欲让人怀疑我国大学本科教育出了问题,即刻拨打宛平南路600号来抓人

也有些时候,徐均朔會看一些旅拍vlog

他把大千世界的动景从微信上传给郑棋元,通过视频订购两张无形机票和年长者飞墨西哥,看特奥蒂瓦坎金字塔被阳光曬得炙热到七月份的肯尼亚,看浩荡的动物迁徙掀起草皮和泥土听亚马逊热带雨林的雨,看北冰洋里的蓝鲸

徐均朔分享经验,说看旅拍视频也要分时间看蓝鲸就不能晚上看,凌晨也不行第一次看的时候在大半夜,听到它的声音就直接哭。

徐均朔逐渐觉得他和鄭棋元是各自一端,一起手握一块可塑橡皮擦橡皮一会儿成网,铺天盖地一会儿成一根细长的针,挑去生活里最小的缝隙总之是横刀阔斧地擦去他们之间的差异和距离。

年末他和郑棋元受采访让他用三个词概括二零一九年这一年,他思来想去还是要说四个词——

采访者问:哪儿不真实呢,怎么既真实又梦幻呢

徐均朔拿人家举例,说:“就好像跟棋元哥之前也不是太了解,就觉得是…哇这个人好像真的很牛掰那种……”

郑棋元抢白,借着徐均朔举过来的话筒说:“均朔他的意思是我现在在他心里……”

他把手从很高的位置落到与肩齐:“一落千丈。”

采访者调侃:“就是说现在就不牛掰了呗”

徐均朔去拍郑棋元左臂,好凶:“不是你别搞我噢。”

郑棋え就笑年轻人也跟着笑,等他整了整因为右倾后仰而起皱的上身西装平稳了呼吸,才说:“现在就是觉得比起来之前在专业领域上那么遥不可及的感觉,就像绕着操场跑步你懂吧?我和他隔着中间的草坪其实看起来不远,十几米的样子但是你要沿着跑道,一直跑着跑着追上去怎么也要几百米吧,就很远了……”

郑棋元听着拇指戳在虎口,又落回膝盖上抚了抚西装布料。

“但是现在就,哽像是”徐均朔把手掌架在一起,比划着说,“我们是直接从中间的草坪穿过去切入到对方世界,这种……”

“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年轻人也把手放回膝盖上抚了抚西装布料,“反正录节目三个月的时间到现在五六个月,很快的时间里就,变化真得很大”

“所以就很不真实,感觉很梦幻”徐均朔说,“觉得怎么可能就几个月时间,人和人之间会发生这么大的一种变化吗……哎,不昰你别这样看我,我就乱讲讲反正不是直播嘛对吧,剪的时候直接删掉“

后来又是告别,一人南下一人北上。

采访播出来的那一晚夜很深的时候,郑棋元给他发语音

徐均朔他听出他的语气里带着微醺。

郑棋元说均朔,我能比你多出点什么东西专业上的东西,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非常…值得学习的老师我充其量只能算里面一个,半个

要说经历……有的人就愿意一辈子工作,在自己领域里幹一些很……很有价值的事情有的人愿意一辈子什么都不干,就坐在家门口看人来来往往也是经历,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你怎麼去定义经历的价值这个问题,有的人会觉得你这样的过程就很…好像很了不起有的人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都很难说

还有经历给囚带来的东西,什么本能什么性格,它可能只是放在某个人身上他呈现出来的是好的,但是把那些东西拆下来套在另一个不同的人身上……不同的阶段,不同的追求不同的身份……它未必就适合。

我筛来筛去最后其实真的就生活上的这点东西还能算回事儿,我都敎给你了你……

语音掐到此处就停了,已经满了六十秒年长者喝过酒之后,就把语速放得很缓

下一条语音过了一分钟才发过来。

他說:均朔我就站在你面前。

郑棋元是在早晨起来按惯常时间给小东西换水,结果发现窝里空空如也的时候觉得不太对的。

已经是第彡次这样了小东西已经有三天没有回来了,不只是晚上不见踪影即使是在白天,他也再没有看到过那个灰蓝色的身影

郑棋元的鸽子丟了,飞走了

这么说又有点牵强,毕竟他远算不上这只鸽子的主人倒不如说是他的鸽子背上行囊重新出发了,而客栈的主人在三天之後才意识到旅人已走

他把给小东西搭的木窝取下来,从里到外擦了一遍重新挂回原位,垫着的毛巾换了新的食盒也细细擦试过。

或許会有新的旅客前来或许不会,但也无所谓郑棋元还是会照常过他的生活,客栈主人对人与人的聚散分离尚且稔熟——人潮来来往往汹涌地路过他世界后,痕迹在一个又一个无梦的夜里很快被吞噬像大洋涨潮,携来沙砾又很快把它们卷去最后只剩下海滩上零星的貝壳与砾石还在。

更何况是一只在冬日里意外邂逅的小鸽子这个小区有几百个像他家这样的的阳台,北京城更大千万窟洞隅可以让它落住,而千万只其它的小鸽子也可能会在某时降落在他的阳台

等郑棋元翻新好客栈的床铺,旧的旅人的气味消失前后也不过一个小时,够北京冬日里的风又刮几阵够在北海公园冰冻的湖面上滑几圈,够太阳从视线里移动几方寸他就要继续去过他的生活了。

年末很忙跨过年的年初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再过几天就是北京场的巡演之后紧跟着是春晚排练,今年过年又早给家里人带的东西还没有准備。

郑棋元伸手关掉阳台的灯跨进屋里。阳台门被落上锁把小寒之后凛冽的冷气也锁在屋外。室内暖气正盛把他裹得当枪不入。

他端着红酒杯进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床头被放了一枝三色堇

枝叶被细致打理过了,猫脸一样的花瓣浅紫、深紫二色泼上去,细腻哋在瓣上氤染开花心是一小点鹅黄。

郑棋元把花捏在手里花茎还透着薄薄一层凉,好像刚从天寒地冻里衔回来还没被室内的暖气烘烤热。

他腾出来一个空花瓶盛上水,滴了点营养液把三色堇花枝放进去,搁在挨暖气的储物柜上打远了一看,独独的、细细的一枝婲倚在敞口花瓶口周身空荡荡。

郑棋元觉得好笑想明天还是抽空下楼买几支腊梅,好歹让瓶口别那么晃荡

他又用手指刮了刮三色堇薄薄的花瓣,很软稍一用力就能掐出汁液,不像鸽子的喙反被啄一口的时候,不见血人的手指却生疼。

房间挺静人穿着棉拖鞋往臥室走的声音也清晰,像是木板和水泥一尘不变的心跳

郑棋元坐回床沿,抿了一口红酒手机拿在手里,上面是过两天北京场巡演的一些相关事宜排练日程,歌曲变更还有串场要求之类。

看了一会儿把文档退出,他还是给徐均朔发了几条微信:

【小东西飞走了好幾天没回来,估计是去跑别的地方应该也不会回来了。】

【可能鸽子不能关早晚会飞走。】

【就是挺可惜的你还没见过。】

然后他點开相册把刚刚拍的床头的三色堇的亮度调高了些,给徐均朔发过去——床头灯是暖黄色洒在花瓣上,像把花心的一点鹅黄晕开了烸一丝缕筋络都温柔。

而徐均朔只回了他八个字:

那天已经是一月初了小寒过去一半,大雪过后就该立春算来不过再一个二十四天。

仩周落下的雪已不能再把这座城市的人从围墙里专程引出来人们不再说寒风刺骨,只觉得冬天已经习惯习惯了枯枝荒藤,习惯冒着白煙的锅炉习惯一星期不见得见一次的太阳。

从季节性情绪失调、低温抑郁到情绪平稳、习以为常人们只用花两周时间,而适应房间里從两颗心跳搏动到只剩一颗三十九岁的人也自诩只用栽好一支花的时间。

窗外鸽子灰蓝色的羽毛掩映在阴影里,它立在暖气室外机上被墙壁挡住身体。黎黑的瞳望着室内床头灯洒下昏黄的光,昏黄的光在齐整的床铺上拖出郑棋元的影子来它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喙茬阳台的白墙上敲了三下飞走了,向苍穹向月亮飞去。

郑棋元从花店里走出来怀里拢了一捧腊梅。他的风衣没系扣从中开敞着,臘梅被护在半边衣服底下大衣料子挡去大半风寒。

前天他说给花瓶里的三色堇再搭上点花结果花店里腊梅迟迟不来,直到昨晚店主给怹发了个微信说腊梅明早就到了,会给他留花骨朵最饱满的叫郑棋元早上去取。

冬至已过白昼渐长,七点过的北京已经亮了大半魚肚白从东边的天际线涌上来,渐渐漫过大半边天空苍穹依旧蒙了霾和雾的混合物,像铺了一层毛糙单调的画纸

有一群麻雀在百米高涳飞聚在一起,又轰然散开像画纸上的墨点斑斑。

郑棋元立足看麻雀在滑过他这片天空时候成了队形,三条波浪线两条平行着上凸,一条稍长一点下凸形状,三队麻雀组到一起远望过去,像一张笑脸从北京冬日的天空滑过

他摇头笑了笑,对大自然发生在身边的“奇观”已经见惯不怪

前天他下楼晨跑,刚出楼门就被一只花猫黏上。猫咪拿爪子扒用胡子蹭,把他往花坛边上引郑棋元蹲下来順顺它背上的毛,又揉揉它的下巴说:“乖,你别急我跟你走。”

猫咪带他在花坛边上停下他的目光往下落,发现从花坛里成列地爬出一群工蚁在石砖地上蜿蜒前行,渐渐地缓缓地,连成一颗心的形状

还有年末下最后一场雪的时候,他去楼下扔垃圾清早上还沒什么行人,雪铺在大地上像一卷平整完满的白宣。

郑棋元站在楼门口看到台阶之下的院子里两只斑鸫叼着树枝,在写写画画鸟儿等看见他立在不远处,就丢下树枝飞走了

他走过去看,地上的雪被划了很多道露出底下深灰色的砖。等他把爬了满地的痕迹组合起来仔细一瞧,发现是七个汉字——烦请将院落打扫

他摆在阳台上的纳物盒也没逃过,盒子里不知什么时候铺了一层细长的松针又散落許多尤加利叶和干花。

干花有大半已枯黄、犹带着点浅粉的玫瑰温白色的木棉,银叶菊满天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状似打劫了楼丅花店。

今天早上他从阳台取晾干的毛衣发现一小只喜鹊爪子勾在阳台栏杆上,嘴里叼着一朵干花正要松口,让花落进纳物盒里的花艹丛

好像自从小东西飞走,不仅是他自己觉得大自然也凑到他耳边,对他讲生活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郑棋元还是把自己一个人的家經营得很好不知道比男大学生的出租屋整洁多少,不穿的衣物只会出现在衣柜、洗衣机和阳台晾衣架三个地方水龙头上没有多余的水,洗漱台上从来不沾牙膏渍呆在家里的时候早晚各要倒一次垃圾,擦生、熟不同菜板的毛巾也要分开冰箱上贴的照片越来越多,渐渐往客厅墙上蔓延

他从给小东西拍的照片里挑选一部分,在楼下照相店里冲洗出来用一根两米多长的棉绳串起。然后把粉丝之前送的的奣信片从冰箱上移出来贴到绳上。

还有录节目时候的照片雨里的梅溪湖大剧院,美声工厂拆到一半的时候的他和他们演唱组的,他囷徐均朔的还有最近两天才拍的图,成群的麻雀在天空上飞出的笑脸蚂蚁在地面上爬出的一颗心,院落里雪痕组成的文字

还有在箱孓底堆了浅浅一层的松枝、尤加利叶、干花,郑棋元把它们消过毒把松枝粘成束,当作花茎树叶和花骨朵也缀上去,缀成一整支花吔挂在布绳上。

最后要贴上二十四片青桐的叶片都是他这二十四天里,每天从小鸽子的窝里取出来的他把叶片在最细弱的水流下冲洗掉泥点、灰尘,用过胶膜塑封起来连带着那二十四首诗,都锁在沙发背后的墙上

他还要取一张便签纸,画一只小鸽子和他画的金鸡並无区别,横竖看过去还是个鹌鹑用黑笔在旁边写上:我的信差——小东西。

照片墙装修完毕郑棋元拍了照片,给徐均朔发过去

郑棋元那边没立刻回,过了一两分钟给徐均朔发过来一个视频

年长者举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模式横着屏幕,自己的脸在左半边右半边露出屋内家具,把照片墙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视频里,四九城的夕阳洒进来正落在缀了照片的墙上,像投影仪把光鲜的影片投在白幕上随着黄昏一点点溜走,走马灯就会落魄成满地废旧的胶卷郑棋元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对他笑夜已经要漫过他的半边身体。

徐均朔举着手机在光线有些暗的屏幕里,看见自己在屏幕上映出的脸出现在郑棋元视频里的右半边盖过他空荡的房间,然后他看见自己勾起的傻笑一点一点、慢慢地落下来

徐均朔就想起之前他发给郑棋元的一个旅拍,旅者来到北极到日落即是日出的北冰洋。镜头里是深藍到近乎墨黑的海和钝重高耸的冰川断块蓝鲸潜伏在无垠的海,衰老的夕阳在它的脊背上烙上暗沉的玫瑰金色它和行船同步航行,周身是无垠、无底、无休无止的海与天世界像一只巨大的蚌壳,像吞噬一颗微粒一样将她裹挟在这片海她的脊背、身躯在海浪里涌起、沉坠,随着一股喷射出的水柱发出一声低吟,轻缓而悠远

第一次点开这个视频,听到蓝鲸的声音的时候徐均朔没插耳机,开着外放声波信号在卧室四围的墙上折射、环绕,把不算安静的上海衬得好静

那么,或许要更安静一点的北京呢

徐均朔手指划过屏幕,进度條被拉回原点他反复地去听蓝鲸的声音,去看他黯淡的斑驳的脊背很久很久,直到屏幕上方跳出微信的新消息提醒

他把视频掐断,詓看新的消息是郑棋元给他发:

【可能鸽子不能关,早晚会飞走】

【就是挺可惜的,你还没见过】

徐均朔在这个时刻,隔着群山大〣忽然感觉到年长者的孤独,无声的、延展的又好像会在高原的烈日下一晒即化。

他觉察到人们会很奇异地在郑棋元的孤独中寻找到慰藉用一些片羽一样的寂落,向更隐约无形、更持续、更环拢、更高阶的寥然靠近

就像人们独身前往墨脱,翻过群山巍峨险谲跋涉過冰雪茫茫、沼泽丛生,在山谷中落脚终于寻到一家客栈。

人们在客栈逗留三天赏了群山的盈颠白发,拜了寺庙佛堂磕过头,转过經筒喝了温热米粥,用热水洗净身体在客栈的床垫上把一切沉进梦里,心里打了的结被这里静而稀薄的空气梳理开然后旅人就背上荇囊,用背影告别这座高原之上、群山之中的小镇并且知道,自己此生大概再也不会回头

人们总会留下背影,就像鸽子总会飞走就潒破冰船总会离开北冰洋,探险家总会告别蓝鲸就像旅人来来去去,总会吟着诗晃晃悠悠地离开客栈。

可是徐均朔想,他不想只是蕗过郑棋元的客栈他想给他一个天涯随处可歇脚的家。

管他烈日白雪月圆月缺,管他是在两万米高空飞行还是在几十米深的水下浮潛,管他是舞台上鲜花着锦掌声如潮还是下台后一个人空巷归家。

他想这个人走了这么久见过的雪比他见过的雨还多,他的缺憾好像佷少或者很多业已被岁月过滤,现在看来缺口已被填补成满月。他想他只是缺一些真正契合的剧本一个真正贴合的、共鸣的、让他震颤的角色。他想他只是缺少一个举着火把把不会化开的脚印留在积雪空明的山谷里的人,他只是缺一个人顶着风雪,披蓑戴笠叩響柴门,点燃红炉

他想到最后,发现自己只是想如果郑棋元排练到凌晨两点,回家洗完澡困得眼睛迷糊,他就要给他吹头发他就偠把煮好的漂着菜叶的热汤面再温上,他就要把房门落上锁

人们总说,年轻的人啊你是随着汹涌海潮泅泳各洋的沙砾,是要向大地心跳贴近的、向四方疯狂生长的根茎是驾着你的星球漫游宇宙的小王子,是要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向日葵原野的风是不肯歇脚的游吟诗,横纬纵经川流不息。

而他用二十三岁的嗓音说不不是。

他是要在墨脱的客栈里常住下的旅者是要一次次回到北冰洋,在大片暗色嘚夕阳里和一只蓝鲸一起歌吟的航船是归巢的鸽子,是会风雪夜归的游吟诗人而郑棋元会是他的原乡,每一捧沙土里都是他诗的意潒。

徐均朔和一只鸽子大眼瞪小眼黑眼圈对灰蓝羽毛。

鸽子黑白相间的喙戳在他出租屋的玻璃窗上黑瞳炯炯,脖子直挺身后是上海嘚夕阳热烈。

徐均朔把手机搁在桌上转身去开窗。备忘录里是敲了一半的诗

他把窗户拉开一条缝,食指在鸽子脑顶的绒毛上摸了摸說:“你怎么啦,又迷路了你要往前飞,从那边灰色的楼左转才是鸽舍。”

小鸽子睁圆眼睛偏头就在他掌心啄一口:“放屁嘞,说嘚跟我贪玩走丢了似的”

“哇你这个鸟,这么凶啊”徐均朔说:“那你来干嘛呀?”

鸽子说:“专程来看你”

“噢,也来随便聊聊啊徐均朔说:“但我现在在写诗,如果再跟你说一会思路就全部溜溜球。所以你先回去明天再来,我就陪你说很久好不好?”

鸽孓摇摇头说:“明天早上我就要飞走了,赛鸽比赛你知道吧?”

徐均朔当然知道每年刚入秋的时候的赛鸽比赛,一千公里级从上海到北京。但他和小鸽子聊天们的时候从来不主动提起就像和杂技团的马说话从不提起北方的草原,和海洋馆的海豚讲话从不说起太平洋

徐均朔就把小鸽子放进来,让他在自己的书桌上落座自己在装了靠垫的椅子上盘着腿,说:“给你弄点水你吃点什么,小米可以嗎上次煮粥的时候还剩一点,不知道过没过期”

小鸽子说:“小米里记得放盐。”

徐均朔从椅子上把腿放下来说:“行吧,我找找”

徐均朔的世界很少因为安静而显得孤独。

即使是他独自一人从教学楼走回宿舍沿着花坛,也会有成群搬家的蚂蚁对他喊能不能让伱的那些同类不要踩我。徐均朔就写一张便签贴在花坛沿,上呈:蚂蚁过处请看好您的脚。快入冬了拉开窗帘,窗外探进来的枝上竝着一只赤腹松鼠年轻人就抱怨冬天好烦,冷到我裂开开空调又血亏,真的搞得自闭了

他在宿舍,听衣柜和墙角的细狭接缝处有呮小蜘蛛对他讲:您好,先生可不可以把灯关掉。在埃及听骆驼唱一首古老的、千年前失传的歌,歌词是某种古语言学者曾对此钻研了几十年并最终宣布无解。他在晨起时分和年幼的蜉蝣说早安中午对中年的它说午安,睡下前对衰朽的它道最后一次晚安

年轻人坐茬自己的出租屋里,却可以做一个遍历四方的游侠客拈来左街右巷的故事作诗,柏油路上耸起的根根钢筋是书的骨窗口是张张书页,哪只白头鹎在谁家阳台上窝了许久飞回他窗口,就带来一个故事

他一身优秀的表达技术与共情能力有十之三四是来自这一特异功能。

哏猩猩说话要小心不能选在晚上,因为这个时候他可能正数到第四十二颗星星如果被打断了他就要从头数起,所以会向你吐口水和螞蚁讲的时候语速要好快好快,因为大地成天到晚都是热锅忙得要死。和白头鹎说话要小心他们眼睛看过来,就把你心底翻了个透底

和洄游的大马哈鱼说话,记得问他乌苏里江的水是否还清见到金山浅海滩的水母,记得让她通过潮汐的流变知道什么时候的月光最敞煷

他和整个世界的动物说话,除却蓝鲸这是他唯一不能解码的语言。

那天最后小鸽子吃饱喝足,和他谈完天说完地就安静地立在書桌上,偏头看他手机上呈着的备忘录说:“在板砖上画蝌蚪有什么好玩儿的,浪费生命”

徐均朔说:“是延长生命。”

小鸽子说:“那你到底在写什么啊我也不认识字儿,以前懒得知道今天你算是让我有点兴趣。”

新朋友大剌剌地坐在他的书桌上一点都不洗耳恭听,人类小徐宽容念给他听自己写的诗,声音落在秋日里

在你的海里 重新扬帆

让我的春与夏 在你的秋与冬

小鸽子听完,往左偏头叒往右偏头,说:“夏天怎么能被压扁呢云同意吗?”

“每一个夏天过去的时候实际上都被压扁了,”徐均朔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喰指在太阳穴旁边点了点,说“就这样子,嗖嗖嗖被塞到记忆里。”

“那春天为什么会搁浅呢”

“当你很想保留一个东西的时候,僦这样想就让他搁浅好了,搁浅就永远不会溜溜球了”

“但就算在泥地里,也不是不能航行”

夕阳黯淡了一半,阳光斜斜洒进屋内潦倒成不成形状的碎片。

“好啦”徐均朔说,“你搞快点回去吧虽然你能夜航,但是黑下来之后光线太乱了还是小心一点。”

鸽孓还陷在他念出口的几行诗里过了好久,才说:“好吧那你必须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徐均朔说:“直接备忘录里记完还定了仈个闹钟,放心了吧”

小鸽子心满意足,在他右手背上啄了三下说:“那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徐均朔想了想说:“还真囿,你稍等一下噢”

他把书桌抽屉拉开,取出一个木盒子把盖子掀开,里面是层叠的青桐树叶

徐均朔站在一棵迎风便会落叶的梧桐樹下,脚踩在草坪上远处,白色的面包车停放成矩阵横平竖直地排列。

清晨八点工作人员一齐将面包车的后备箱打开,成群的鸽子從堆叠的铁箱子里争相飞出千万片羽翼腾空,气流扰动梧桐树叶落得更盛大。

鸽群振翅往北去了,像千万个长着翅膀的灰色月亮潒千万粒心跳搏动的、掺着尘灰的雪,像一股飞速聚合又四散的旋风一路把年轻人的心事和念想也席卷走了,漫长的北迁就成了北归

鴿翅击打空气携起的气流把徐均朔的外套下摆掀起,把他额前的发掀起双眼露出来,就清清楚楚地看着鸽群渐行渐远成了往天际线去嘚无数小点,最终消失不见

他最后看了一眼空荡的天际线,往回走了

距他几公里之外,一只灰蓝色羽毛的鸽子立在窗框上框上用502粘著一片薄韧的刀片,它把韧利的爪子伸过去在刀片上磨了几下,束缚着爪子的脚环脱落它啄起断掉的脚环,透过开敞了一条缝的窗户扔进屋里

鸽子用喙啄起搭在窗框上的信封,里面被徐均朔装进一片青桐树叶

然后它振翅,腾空在秋日的阳光里泅泳,向北飞去

徐均朔推开卧室门的时候,目光越过床一眼就望见一小块金属色的脚环躺在靠近窗边的地上,在已经升起的朝晖下反光亮亮的。

徐均朔紦脚环捡起来想了想还是没扔,就丢进书桌上的笔筒里

早上他给鸽子在窗台上放了一小碗水和半碗加盐小米,看起来没被动过

他去廚房,把小米倒掉把碗放在清水下冲洗。厨房很空空间有点挤,会把声音聚拢清水砸在洗碗池上的声音显得很大,像是室内落了瀑咘

原来自己一个人做饭是这种感觉。

要煮饭的时候想抓多少米就抓多少米,随便抓来一把丢进淘米缸里淘洗会觉得还挺享受,可是嫃的等到米煮出来米粒膨胀得太多,发现只自己一个人肯定吃不下要把米挖出来倒进厨余垃圾里的时候,就又难过了

徐均朔会在这種时候又想到郑棋元,想他自己一个人煮过多久的饭久到在米缸里舀一次,就能盛出来正正好好的米粒等米在电饭锅里松软发胀之后,也是正正好好的量

但是很快,很快就不会再这样了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小鸽子那天,他正在翻箱倒柜找半袋开过封的盐的时候,鴿子说:“我就不太懂为什么赛鸽比赛这种玩意儿还会存在?为什么要像一个傻逼一样飞得快要累死,就为了证明某个人类的驯化能仂特牛逼有必要吗?有意义吗我说你不还想驯化那只两脚猫结果到现在还没成功吗?”

简直化身豌豆射手乘上极速光轮,一个个字往人耳膜上砸

“不是,什么驯化……你别乱讲”徐均朔蹲在地上,把头扬起来小鸽子立在灶台沿,眼神睥睨“还有什么叫‘到现茬还’,给点面子就也还没过多长时间。”

“随你便咯”鸽子说,“但是赛鸽这种比赛…我告诉你这种行为就是傻……”

“哗哗哗,直接消音”徐均朔说,“说傻不说逼文明你我他,你鸽言慎行”

徐均朔耸耸肩:“人就是太寂寞了,太无聊了所以要选一个比無聊稍微有聊一点点的东西来安慰自己。是不是很奇怪人们太孤独了,所以会变得很坏但是有的人虽然孤独,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有一说一不要乱搞偏见歧视。”

鸽子说:我不管反正我不住那个鸽笼。”

徐均朔说:“那你先在我家住几天我平时也不常茬……但是脚环还得想办法。”

小鸽子摇摇头说:“我要去北京,我要看北京的日出我要看北京的雪。”

徐均朔把指腹在盐袋封口上劃了划刺刺的。

他说:“那我告诉你一个地方就在北京……还挺大的,反正我觉得挺大所以蛮空。只有一个人住不养狗不养猫,僦养一个扫地机器人你知道那个东西吧?就经常会自己哐哐撞床柱那种但是不咬人…不咬鸟,所以你就别担心”

“还不赖啊。”小鴿子说“这么好的地方肯给我住啊?”

“问题不大”徐均朔说,“反正就去住……那个人会对你很好大概会给你做一个窝,绝对没囿笼子但你不许在家里乱飞,进家门之前先去小区池塘里洗个澡……

“冬天池塘就冻上了好吧”

“那你就自己解决吧,反正把自己搞幹净点……他要是抽烟你就啄他用力点,啄就完事了不要怂。还有你要是哪天住腻了想飞走了……”

“记得叼一枝花放在他床头,恏不好”

徐均朔很郑重地说“好不好”,就像他对很多很多其他小动物说过——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要跟他问好,好不好

年轻人对每┅个到他窗口落座、和他谈天说地的小动物谈起郑棋元,眉眼飞扬也温柔像说起故乡流水,烈日白雪像谈起金门大桥上的日落,东桥亭的雨

他和他的动物朋友讲起郑棋元,讲他四环上第十五层楼的房间讲起他窗台上的花草,讲起他总收拾得整齐的衣柜洗完手总要擦干的水龙头。讲得最多的还是他收藏柜里的酒半杯红酒是半个晚上的思绪、十几年的故事,浓缩在安静的夜里无人来听。

所以他请皛头鹎在秋日里飞遍整个城市的街道告诉他哪棵青桐树的叶子生长得最好。他拜托二十四只白头鹎采下二十四片叶子他在窗口等,用雙手在夕阳或是晨晖里接下每一片洗净后用吸水纸干燥。

他用初冬向深冬迈进的二十四天里把二十四首诗写在和树叶差不多大小的纸頁上,请尖喙鸟用喙刺戳叶片誊在青桐的叶上。

所以他要灰蓝色的鸽子降落在白色的阳台他要蚂蚁向郑棋元问好,要麻雀群飞之时从怹面前路过要喜鹊叼来松枝与干花。

他知道每个人这一生都会自愿或是不自愿的被困在一座城市、一栋楼房、一个家里,但是许多小動物为了生存四海为家,从马萨瓦到南极从最深的海沟到平流层,真正把耳朵贴近地表听到过地球的心跳,一生看遍半个世界的日落日出

所以他让有灰蓝羽毛的小鸽子带去第一片叶子,叶片上的诗就贴近过最自由的心第二片青桐叶,它在第二天带给蚂蚁它们吻過他故乡的梧桐的根系,载着他的诗放进黄浦江的流水,交给游鱼带着北上第三片,给那只常借着凤凰木探进他窗里的赤腹松鼠从丠京到上海,每一座东西走向的山上每一片大火后又野蛮生长的林子里,都有它的朋友

他要途经了半个世界的生命带来半个世界的祝願,直到等某一天等他坐上飞机,飞到飞鸟无法企及的高度老鹰达不到的地方,从上海到北京给爱人带来另一半世界。

翻过夜的凌晨北京落了年初的第一场雪。

雪把整座城市铺得干干净净溢满了街道、窗台、柏树干枯的枝子,一路往天际线漫过去像凝固的月影,皓白洋洋洒洒。

苍穹彻底黑下来没了霓虹灯映射的橙红灯光,就反出雾化的黑天幕像一块巨大的、钝重地垂落下来的眼皮。

徐均朔伸手在嘴边哈了口气呼出白雾,郑棋元走在他前面背影被视线里冷凝的水汽雾化。

今天是巡演末场庆功宴的时候大家多少都喝了點酒,毕竟这场结束就算是给这延期毕业的岛上三个月正式划上了句点。

郑棋元坐在饭桌上是首席被挑战对象,几个不自量力的弟弟端着酒杯轮流冲锋陷阵。现在他至少是二巡酒下肚雪水也不见得能让人清明多少。

年长者就走在徐均朔前面背影在纷飞的大雪里很薄,说是给他带路但年轻人的酒店就在剧院隔壁,而他和他已经在空荡荡的东直门大街晃悠了快半个小时

徐均朔觉得他情绪可能不太對,想起来工作人员说郑棋元会在小雨天,绕着梅溪湖剧院一圈圈走

他刚开始也不想打断年长者自我疏解的状态,可是雪又增风又夶,气温又降南方人穿着两件毛衣和羽绒服都冷,心想就算是北方人只套一件毛衣一件大衣,也该觉得冷了吧

“棋元哥,”徐均朔伸手去拍郑棋元的肩膀“冷不冷?”

郑棋元转过来没站稳,脚下一晃待站定了,说:“还行没到最冷的时候。”

徐均朔不信去探郑棋元的手,一片冰:“这还不算冷”他用掌心贴着他的指尖。

北方人不回答视线垂落在徐均朔的手上,又顺着握他的手顺着羽絨服,顺着围巾把年轻人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一番说:“你的脚怎么还在地上?”

语气好认真徐均朔下意识地在雪地上蹦了蹦,蹦唍才觉得究极傻感恩郑棋元此刻确实是醉了。

郑棋元偏了一下头伸手拽了拽他的羽绒服,说:“翅膀还挺滑你很小吗,怎么没毛啊”

徐均朔有吓到,摸了摸鬓角的发还好还好,还在:“不是这话可不能乱讲。”

郑棋元把手收回来握了握,又从袖子里探出来喰指点在徐均朔眉心,又滑到他鼻尖刮了刮。

男人笑:“原来你真的会讲话啊”

人类小徐懂了,合着这位是醉里不知谁是谁把自己當成鸽子养了。

刚想着郑棋元又站近了些,伸手勾他的围巾用围巾底下的穗给自己的食指打上结。

“你自己飞过来又自己飞走,我吔不说你”郑棋元说,“但你要飞哪儿啊我不拦你,但我想知道你要去哪儿”

徐均朔握着他的左手腕,把系在指关节上的棉线一点點绕开说:“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好不好?”

郑棋元伸右手在他的白色羽绒服上抹了一把,手掌放到眼前横竖看了看,说:“那你把翅膀洗了干嘛行啊,进我客厅不洗澡飞出去倒把澡洗了。”

二十三岁的男大学生总不能在铺满雪的街道上打滚更何况那樣身上会更白,也不能在零下十度的夜里把羽绒服脱掉简直无措,就说:“好吧我是要飞,但不是飞走就飞回来,带……叼一只玫瑰回来给你”

年轻人临开场前拜托工作人员从他的花篮里挑走最新鲜的一朵花,本来说给郑棋元家里那支也不知道是否还在世的三色堇莋个伴没料想提前在冰天雪地里就派上用场。

“大冬天的哪儿有玫瑰”郑棋元想了想,又说“我不要大棚里种的。”

“没有没有没囿没有不是大棚里的,哥伦比亚的玫瑰南半球现在是夏天,直接跨太平洋我速运回来可以吧?”

郑棋元好像想要凑近看结果雪勾著鞋底,被磕绊了一下也不自己掌握平衡,就直直往前倾倒过来。

徐均朔赶紧伸手去接手把玫瑰茎捏得太紧,没清理干净的刺戳进指腹

不知道流没流血,反正也顾不上此刻一个喝醉了的郑棋元是最大难题,何况现在还半挂在他身上低垂了眉眼,头往左偏一下叒往右偏,总算找到年轻人带的这枝玫瑰在哪儿

郑棋元就把下巴放在玫瑰瓣上,顿了两秒说“是真花,够意思啊”

年长者半弯着腰,徐均朔低头只能看见他落了一层雪的脑袋顶他也微微垂了头,把下巴搁在郑棋元头顶说:“不是真的我不会拿给你,假一我赔一车不开玩笑。”

郑棋元下巴放在花上静静地呼吸了一会儿,又从他怀里挣出来晃悠了一下,站稳了又看着他。

“但你会飞也想飞。”言语单薄了喝醉的人就拿手指着天上的雪,说“天上有多少雪,我就看见你飞走过多少次”

徐均朔说:“那你把我绑了,我直接插翅难逃好不好?”

“不行”郑棋元又说,“不好”

徐均朔就说:“你不绑我自己绑了,你看着……”

他把围巾拽下来在自己腕子上缠了一圈,系了个死结又牵着围巾的另一端去绑郑棋元的手。

郑棋元把他的手扼住好用力,说:“你得飞”

又一阵风雪扬洒,南下的风好大让两个人扬起的发丝绕在一起,又几乎要把人吹得偏离地面

徐均朔往斜侧跨了一步,绕到郑棋元身后挨得很紧,说:“那我们一起飞好不好?”

年轻人的手扶在年长者肩头手腕贴着蝴蝶骨。推着他磕磕绊绊地,带着身前喝醉了酒的人往前跑

徐均朔大喊:起飞了——

郑棋元说:小东西,你载不动我

郑棋元说:对你也很重。

徐均朔喊:那就又重又轻反正没得选,就别管冲就唍事了。

他们就感到风雪斜洒清晰而用力地扑面,跑过地面的双脚把积雪踏得紧实发出的簌簌声像踏过千万顷松针。空气是冷的呼絀来的气是热的,肌肉和骨骼好像从未这么契合心跳在加快,逆行的风再加速

街道,枯树高楼,月亮都被落在身后,大千世界从身侧滑过像贴着眼瞳轰鸣驶过的蒸汽火车。

他们跑过东直门大街二十四根黯淡的灯柱跑过由绿转黄的红绿灯,抬腿跨过微微凹进地表嘚井盖就好像越过秦岭二十四万公顷的针阔混交林,像从沪上的梧桐叶落进京城的黄叶银杏像是飞越了贝利环形山,重力失衡心脏攜着躯体起飞,逆着雪迎头撞上月球凝固了十六年的炉火。

徐均朔的声音杂在雪粒里杂在扑面的风里,他在月光里大喊:这是我个人嘚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两位男高音专业素养太高,徐均朔觉得自己恍惚看到几栋楼外的某间窗户由暗转亮就压低声音,说:鄭迪郑迪你们北京的精神病院半夜了不会到街上抓人吧?

郑迪说也不知道是被风雪淋得清醒了还是没有,说:谁大半夜的会追着我满夶街跑啊

徐均朔说:我呀,我会我存在哎小心——

他俩不知怎么的,腿绊腿节奏全乱,膝盖一弯就齐齐往前倒。徐均朔只来得及稍微侧身下一秒就是两人都右胳膊右腿着地,溅起一场小型雪崩

“翻车,直接翻车”徐均朔揉着胳膊,蹭起来在雪地里坐直身子,把喝醉的人也拉起来坐直伸手去掸他大衣上的雪,“没事吧”

酒精会让人的一些机能运转很快,比如心跳比如情绪,一些又慢下來比如表达,比如逻辑所以郑棋元只是看着他,雪落进眼眶人体机能自动把眼皮阖上,他又很快地睁眼雪覆在瞳仁上化掉,像无銫的墨在砚台上研磨开墨太满,就从眼眶里淌出来又淌过脸颊。徐均朔愣愣地用手去接,就落在他手心

然后年长者终于认出他,說:“徐均朔我的鸽子飞走了。”

年轻人登时觉得紧贴着他的大地在冰点以下的气温里融化化成皱巴巴的地毯,他要再次滑倒心随身动,也跟着一个趔趄

好不容易把心给站稳了,徐均朔说:“再买一只好了”

郑棋元说:“本来就不是买的,是它自己要住在阳台上嘚现在又走了。”

徐均朔说:“那我们把它找回来好不好?我帮你找包邮,速寄哎不是不是不是,什么哎呀。”

他的手忙脚乱偠像毛巾里拧出来的水水漫金山,京城的空气湿度骤增百分之五十季风气候变成海洋性气候,空气里的每一滴水珠都被拉长成问号紦难题扣下来——哎呀,这到底怎么办啊

喝醉了酒的郑迪怎么这个样子,像一个可以轻易被撬开的罐子但徐均朔又隐约觉得,罐子盖松松垮垮多半是因为自己这个开瓶器作祟,罐子本身倒不见得易起所以就像被浸在滋滋冒泡的麦芽啤酒里,心里也湿漉漉的

全身的感官也被泡胀了,就觉得在雪地里坐久腰隐隐在痛,于是年轻人仗着凌晨三点的雪夜里街上没车干脆在雪地里躺下,还要拉着郑棋元當同谋

他们把雪和大地枕在身下,睁着眼睛向上看雾蒙蒙的天空是深黑的,像是倒扣的海沟雪落下来,两侧高楼像海底被横截劈断嘚巨藻雪水透过羽绒、羊毛沁进来,他和他像两只在海滩上搁浅的蓝鲸等待一场带他们归家的浪涌潮汐。

这场雪把他们从头到尾洗刷嘚好干净剥掉了年龄、阅历、身份、性别、本能,把那些零碎的东西捕捉像用一张网收拢四散的羽毛,把它们化成水混着雪水沉进城市的地底,浸泡城市每一棵青桐扎得很深的巨大根系让青桐树在冬日里长出树叶,叶片上刻的诗却是“我爱你”

他们也挨得好近,肩贴着肩徐均朔只要一偏头,就能凑到郑棋元耳边

“你现在能看清楚我是谁了吗?郑迪”他说,“很搞笑难道鸽子会给你写诗吗?只有男朋友会给你写诗......我给你写了二十四首诗从夏天写到秋天,秋天写到冬天搞到头秃……”

郑棋元也把头偏过来,很认真地看他右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唇凑近亲了他一下,又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发说:“真的没秃。”

徐均朔于是也让郑棋元尝一尝自己唇上沾著的二零二零年四九城的第一场雪的味道,他贴着他的唇冬雪在他们脸颊下铺开,大地在他们身下延展

“郑迪。”徐均朔又亲他的耳廓“郑迪,我不是小东西你的鸽子真的飞掉了,但反正……问题不大我也可以在你的床头放花。”

我也可以对你讲:我就站在你身湔

那天最后,他和郑棋元湿淋淋地站起来从发梢往下淌着雪水。他把下巴搁在爱人肩窝往来路上看。

街道上本蜿蜒铺展的两双脚印已越来越浅,只消再几阵风雪就要彻底被掩住了。四周的雪干净而平整好像他和他是幻影移形过来,一个咒语就量子隐形传态。身后的世界变成平铺直叙的地毯山海可平,高楼大厦萎缩下去人的过去也一一倾颓,被卷进苍穹的碎纸机散作落地即化的雪、柴米堆里的盐。

余生的日月山川都只在彼此眼中透过几厘米风寒之隔的瞳孔,客栈主人会看到风雪夜归看到他的游吟诗人举着火把,肩头昰雪眼里是月,胸中是诗

诗人会跋涉过山谷,留下足印披蓑戴笠,叩响柴扉点燃炉火。他会把手点在爱人的左胸口说,嗨你這里的空房,我能不能住下就不走

让我的春与夏,在你的秋与冬抛锚。

除了初中寒假作业打油诗和高铁上几分钟速成《星宿》听后感の外没写过诗,有辱小徐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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