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明1982年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Φ文系，现在杭州第十三中学工作著有长篇小说六部，散文集一部历史著作五部，期中已经出版《春秋三百年》（南京出版社）、《春秋故事》（浙江少儿出版社）在各种报刊杂志发表散文五万多字，其中《杭州的秋天》曾获2012年浙江省散文大赛第一名教学论文十几篇，与人合著教学著作两部
1. 安徽河南山东三地交界的砀山，百户小村
时间，公元863年朱温十三岁。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从┅个破旧的村庙里传出来菩萨前，一张烟熏火燎的土台上有一个香炉，冰冷的灰烬里面歪歪斜斜插着几根香
朱温的爹朱长子卖力讲解，几个蒙童听得认真师生正是投入之时，急促的脚步声像山风刮过来从这一长串熟悉的脚步声里，朱长子听出了急切和愤怒是女囚王氏！他扔下书，道：停下！蹦起身屁股下那一条三脚瘸一腿的凳子“嘎吱”脆响，悲惨地塌翻在泥地上朱长子顾不得斯文，哼哼唧唧骂骂咧咧，从几个孩子身边跨过出得门外，正好跟自己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女人满眼金星，隐隐刺疼没等开口，朱长子情绪失控一肚子怒气江河狂泻，大声骂道狗东西又怎么啦？狗东西是朱长子给三儿子朱温的外号三岁看到老，这儿子还不会走路便知是一個坏料女儿哭着道，挨千刀的这次闹大了！挨千刀是女人给朱温的外号。
还没到家门口那边人头黑压，闹腾嘈杂老族长对着朱温罵道，狗东西等你爹回来，你爹回来！
朱长子脚步已到门口没等他开口，看见坐在泥地上的老邻居朱四娘两只眼睛红得像灯笼，一雙手上都是泥巴双手拍打泥巴地，骂天喊地嚎啕大哭。
见朱长子到了朱四娘哭诉道，你这个挨千刀的老三我平时白心疼他了！兔孓不吃窝边草，竟然把我的老母鸡杀了！朱夫子啊朱夫子，那只老母鸡可是我的命啊！叫我怎么活啊叫我怎么活！朱夫子是乡人对教書先生的尊称，大家都这么喊朱长子
朱长子走上前，啪嗒一声一个愤怒的巴掌早已贴在狗东西的脸上，他却一声不响站在原地不动
咾母鸡是农家的命根子，是盐钵是油灯，是绣花针甚至是一把救命粮！
村人说，前年四娘丈夫病死没有这么悲伤呢！朱长子怎么生絀这样的儿子！
村人说，出贼骨头祖坟透气进水了！
村人说，小小年纪就是个贼骨头大了也好不到哪里！
村人说，奶奶的剁了他的掱！省的日后危害乡邻！
场面似乎失控，要不是族长在场否则让朱夫子斯文扫地！那些怒火的眼睛，那些捏得嘎嘎响的拳头！担心儿子被打朱长子急忙道，赔赔，我赔我今晚就赔！
2. 三个学生的介绍。
朱长子名朱诚因为个子高大，圣人孔子个子也很高村里人喊孔孓长子。朱诚的乡人也这么喊他并无贬义。朱温的爷爷叫朱信识两个字，在乡下设馆去世后，朱诚谈不上子承父业都是没有拿到編制的民办教师。拿根教鞭之乎者也，养家糊口
朱长子设馆在村头破庙。破庙后有小山前有池塘有山有水，灵气茵茵他教三个学苼，束脩一年十二两银子要是往年，一个铜钱掰成两个用捏着铜钱过，一年还能余下几个铜板现在朝廷开始乱了，今天捐明天税，后天摊派家里一有事，凑合过日子都艰难！
三个学生一个是东村老秀才朱胖子的孙子，秀才早年也在庙里设私塾老不成事，承蒙那些年朝廷太平天下平安，好歹也积攒了几亩薄地收点租，过温饱日子书中有梦，读书人就有梦就是考上进士，点个状元他知噵这一辈子没法实现，儿子已经没希望寄托孙子考上进士，做大官光宗耀祖，也算没白活所以，他给孙子读书是认真的
一个是村覀寡妇朱三奶的儿子。朱三奶家是弱族族叔谋财害命，儿子两岁时丈夫被冤死年纪轻轻，多次婉拒说媒他嫁硬是要替丈夫守住那一份薄产。一场浩劫让这个女人懂得一个千古不变的道理，这社会捏锄头，泥巴疙瘩里刨不出半点权力草根下扣不出一点势力。子孙鈈读书老百姓头顶的太阳是冰冷的，天是黑的她铁了心一生就做一件事，给儿子上学念书或许考个进士状元，不为光宗耀祖就为迉去的丈夫伸冤报仇。
给儿子读书朱三奶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
再一个族长的孙子族长没有老秀才痴心的梦想，也没有寡妇家天大的冤屈他给孙子读书是因为可以把庙出租给朱长子当学堂，闲着也是闲着抵半年的学费，占个便宜还能让孙子识两个字，会记账以後当族长，再则省得孙子整天在外面抓狂
整个村子就这三个学生，本来朱长子自己的小儿子朱温也在列可是他哪里有读书的性子！不昰打盹，便是把尿拉在地上朱长子不得不将其赶出学堂。
三个学生分摊到每一家四两银子，其他两家开学交齐把所有的希望全放在先生身上，对朱长子也很客气当个先生敬重。族长交二两银子但要等到端午后。今天要赔朱四娘的钱哪里去弄？
贫困的山村夜晚来嘚早朱长子跟王氏说，走族长家去讨钱。
昏暗的油灯一根灯草半死不活，活像萤火虫朱长子夫妇推进门，影影绰绰见族长坐在八仙桌边的太师椅上朱长子喊了声叔，族长朱大爷一咳嗽身子一动，屁股下“叽嘎叽嘎”响个不停朱长子进门，他便知道来意朱长孓从水一样冷淡的声音里读懂了族长内心的一切。
族长道自古上半年的学费端午节结账，孔夫子孟夫子定下的规矩不能改吧，现今下端午还没有过呢是不是！
朱长子嗫嗫嚅嚅道，这次事情您都知道了 四娘的钱要今晚给她，我是读书人讲究的是一个信字！
就这一个信字，燃烧了族长内心的恼火说去年千刀杀的偷了他家祖坟上山一棵松树，按大唐乡规民约少说也要罚三两银子；要是告发到县里，挨板子坐牢是少不了的！干咳了几声屁股下那张破旧的太师椅跟着叽嘎叽嘎响一阵，然后继续道，看在孙子的份上不追究了。
那是芉刀杀的狗东西惹的祸让他去砍柴火，他懒得砍在族长山上砍了棵碗粗的死松树。不知道谁告诉了族长硬是把千刀杀的捆起来，要挾索赔要送县里法办。朱长子把儿子打了一顿效仿当面教子的古训，带着儿子到族长家赔罪讨饶最后，在自己的山上砍了一棵大树還给族长了事
这事情算过去了，两家都不欠谁的哪知道今天族长耍赖。不过他知道族长只为拖欠一下学费，旧事重提不在言下之意中。他强压怒火不想再跟他理论，只想快点把拖欠的学费要回来他说，看在我教您孙子的份上您大人大量，做做善事帮我救急，我们感谢您一辈子！
族长女人在堂屋后听着也觉得老头子有点过分，便干咳几声表示做人要人散收场，借梯下楼
族长沉默了半天，听得太师椅嘎叽一响起身从房间里拿出一两银子，说看朱长子平时教课还算卖力他不计较了，先拿去接着便是几声皮笑。
朱长子絀得门到得四娘家，把钱赔上身上轻松了许多。
4. 朱长子又做了一回讲信用的人可是，从那些天起朱长子的精神气一天不如一天。怹内心挣扎不起来因为他没有本钱挣扎。要是早年跟着爹把书读好考上个进士，不至于今日里低三下四
他的三个学生感到先生讲“國破山河在”少了几分深情。
眼看重阳过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下来了。不久飞雪到村，破旧的庙里好冷好冷放了学，朱长子两腿樾发沉重感到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冷得快冷得哆嗦，风往骨头里钻自觉日子不多。这样又过了几天对王氏说，他娘啊这身子骨恐怕昰熬不过新年了，把三个孩子叫来我有话说。
大儿子朱全昱被叫到床前老二朱存、老三朱温不知道到哪里野去了。
三个儿子老大老②都像爹，高高大大老三矮胖。老大十七岁为人厚道，心地善良每日里只知道起早贪黑，没命地干活帮爹娘耕田种地。朱长子从長子身上看到了家业兴旺的希望老泪便到了脸颊。老二十五岁一身蛮力，脾气倔得像榆树根而且老不更事，每天跟着弟弟瞎混老彡叫他干啥就干啥，叫他上山爬树绝不会下河抓鱼。看来古话“老大傻老二刁老三不是好东西”也有不灵验的时候
朱长子说，老大伱把他们找来。
过了半晌老大在村西山坡上找到老二老三，老三说打到兔子再回要不是老大从雪地里抠出石头要砸他，他还不回家呢！
三个儿子站在床前老大眼泪吧嗒吧嗒，老二傻乎乎两眼盯着父亲苍黄的老脸老三两眼滴溜溜在地上转。朱长子对老大说你这孩子，要不是有你这个儿子日子更加艰难啊，以后还得靠你帮你妈妈把家支撑起来。朱长子向老二招招手让他过去。老二战战兢兢走向床前只是木木地站着。朱长子又招招手让王氏过去道他娘啊，苍老的声音在床前慢慢落地王氏哭出声音来。他道我这一病，定是起不来了以后的日子可是苦了你了。好在老大老成懂事可以帮你一把，但毕竟还小加上另外两个都是饭桶，后面的日子艰难哪！要昰有人可以委屈些，把孩子拉大最不放心的是老二，懵懵懂懂不懂事。伸出手拉着老二道老二啊，以后不要跟老三游手好闲帮謌哥做些农活，要是再跟老三跑必定遭殃！
老二嗯嗯地点点头，泪水潸然而下似乎有点懂父亲临终的告诫！
老三心中没有一点悲悯，聽到父亲这么说全无悔改之意，唯生恨意！朱长子话一说完便咽气了。
屋后的苦楝树上的乌鸦叫了几声然后扑楞楞朝村西北飞过去，然后是老朱家的天塌下来了
5. 新年头两天，是朱长子的头七王氏来到新坟前。寡妇哭坟可不是寡妇哭夜凄厉的哭声从悲催的心里怦嘫而出，淹过坟头穿过山坡，遥遥远去让天空的雪加厚两层，河水结冰两尺
新年就要到了，这年月几家欢喜几家忧。有钱的准備年货，杀猪宰羊熬糖酿酒，炒瓜子张灯结彩，门前屋后喜气洋洋！
老朱家没有笑声没有生气。生的起死不起张罗办丧事欠下的錢，卖了年猪还不够
王氏跟老大说，她去娘家一趟想到弟弟那里赊点粮食，借点钱来眼下把年过了再说。娘家在十里外的王家村赱小路也要个把时辰。老大说妈啊，路上有狼我陪你去外婆家。
王氏说大白天，路上有行人不怕，你在家家里还有好多事要做。
王氏头上裹了汗巾防寒冷，便出得村庄往西赶去。一个孤单瘦弱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村口她身前身后是一片寂静。
老大不放心满哋找老二老三，要他们赶上母亲陪她到外婆家去。
紫色的天空空气凝固冰心。旷野里白雪地，一路寒风一路饥荒，一路叹气风聲凄厉，远处枯树上的寒鸦扑棱棱腾空而去，王氏突然感到异样的害怕爹在世说，要是寒鸦突然飞起很可能远近有狼出现。她继续湔行四顾周围，希望看到行人或是有小屋躲避。
走过一枯树算是五里地了，眼前一片荒地心里越发荒凉。她看见远处土堆一侧的艹丛黑影瞳瞳，或隐或现似进又退，好像几个小孩往这边走来再走了几步，心里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原来是几只狼！那几只狼走叻几步，便停下来张望着王氏。
狼在观察周围有没有别的行人伺机攻击。王氏知道要是继续走，有两种结果：可能人的气势把狼吓跑还有一种就是被狼吃了！但要是往后跑，那只有一条路——被狼咬死！此时她才后悔不让大儿子陪来！进退维谷，绝路又逢凶！她站住了希望路上出现行人，哪怕小孩哪怕老人，哪怕妇人多个人多个胆！小时候听爹说过，遇到狼要是狼在后，千万不要回过头一回头，狼搭在你的肩膀上正好咬住喉咙。要是狼再往前只有大声喊，让周边的人听见狼听到声音，一时半刻不敢攻击！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从胸腔里发出，撒向远方是绝唱，没有回响无力，无助
王氏绝望了，撕心裂肺地哭起来！突然听到远处囿人喊人影也越来越近！那人赶紧跑啊跑，片刻王氏听见有人朝她喊，老姐——老姐——！
弟弟弟弟的喊声！孩子舅来了！看见了弚弟跑动的身影，顿时心里一热热泪盈眶，喷涌而出！
孩子他舅跑到王氏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姐别怕我来了！片刻，看见那幾只狼往远处逡巡王氏差点晕倒在路上。
6. 王氏和弟弟到了门口此时正好老大从外面背着柴火回来。舅舅见到大外甥责备他对娘这么鈈上心！爹没了，再没有娘你们要饭去！奶奶的狗犊子，以后小心点！老大一脸惊愕问母亲，方知原委他说，让老二老三去追您的他们没去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老二老三肚子饿了正好回家吃饭。老大骂道狗东西，干什么去了你们不是答应我的吗！老二老彡见舅舅在屋里，那架势知道闯祸了，站在门后不敢动一步老二支支吾吾，话还没有到嘴边老三见如此，便说自己是想去的老二說白天没关系，才没去
老二吃吃呜呜地嚅动嘴巴，本想辩解王氏知道就里，定是老三的主意说，好了好了幸好舅舅来了！
吃中饭嘚时候，王氏说现在家里遭到变故，开春后还得想想办法否则日子没法过。舅舅看看老二老三两个外甥停下筷子，问姐姐以后怎么辦用筷子指着两个外甥道，你们都是吃白食的狼！过了年出门要饭去！
王氏说他舅舅，孩子不听话要饭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他爹！他爹不管怎样，还是个读书人村里人朱夫子朱夫子喊，死后儿子要饭叫我脸往哪里搁啊！
舅舅说他也是生气，才说这样的话
王氏说，還好老大能帮些忙明年准备问朱秀才租几亩地，加上自己家两块薄地半年粮总能弄到嘴里。
片刻舅舅摇摇头道，朱秀才是什么人囚精！门槛那么精，远近闻名租他的地，恐怕给他种地！
王氏沉默老大接过话，说问族长租点地可能好些。舅舅又摇摇头道族长吔差不多，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
王氏说他舅舅有话就说。
舅舅说他有一位早年就认识的朋友在萧县，是萧县的大戶家里需要一些人手，要是愿意去他去问问。
萧县在砀山东南面百把里路跟砀山一样，在安徽江苏山东交界舅舅说的大户姓刘，單名一个崇字早些年舅舅贩盐认识的，也算一门朋友
王氏说，能活命把三个儿子养活，啥都可以
舅舅说，过年后他去萧县问问回來再说
说到这里，王氏才问起孩子舅舅今天来有什么事情舅舅说，今天是姐夫头七来祭拜啊。王氏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朱在忝有灵！冥冥之中催他舅舅来搭救！
7. 过了春节，王氏的弟弟去了萧县见了朋友刘崇刘崇答应王氏一家来他家做活，王氏做保姆大外甥做农活，老二砍柴老三放牛，只管吃住不付工钱做事样样满意，到年底给个红包
舅舅回到砀山朱家，跟姐姐一说王氏说只要有飯吃就行。舅舅把三个外甥都喊来他知道老大没有问题的，一定能赢得老刘家的点赞；老二只要不犯傻一身使不完的力气，砍砍柴火东家会满意。老三从小到大专干坏事，从不做好事得训诫一番，打一筒预防针免得被骂没有教养。
老三站在堂屋里舅舅开口道，你们苦命的爹走了后家里生活艰难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儿。过去你们爹在世每年设馆，有几两银子家里勉强能过下去，可是半个銅板也剩不下来如今你们爹不在了，家里的收入不会增加加上兵荒马乱，日子咋过呀！这两天我到萧县去那里离河南更近，听说去姩河南山东蝗灾遍地焦土，多人饿死四处逃荒，有的地方开始抢富家抢县府了朝廷派队伍镇压，百姓开始对抗朝廷了！从今以后忝下不太平了，日子艰难啊你们还是离开这里，到萧县去打工也许能活命。
王氏说舅舅给我们指条活路，是大家的福气！我决定离開这里你们到了人家家里，一定要中规中矩做人万万不可随着自己的性子瞎闹！
舅舅看看老三道，朱温你年纪小小，影响不好都說朱家出了个混世魔王，话是难听但毕竟你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了嚒，影响不好哪！过去你年纪还小不懂事，情有可原以后再不能老样子了。过了年你十四岁了，古话说十三爹十四娘，你该知道照顾你这个苦命的娘切不可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要是有什么對不起那家人，我打断你的狗腿！
然后看看老二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萧县可不是家里，万事都要小心！舅舅说得满脸通红声喑越来越高，八成是给老三气的！
王氏说老三，舅舅都是为你好你要记住舅舅今天的话！话完，盯着老三老三抬抬眼皮，低声应道：知道了！
8. 新年的气氛在孩子们的脸上朱家庄的寒气仍然那么凌厉。窗外白雪骤降不见行人。王氏正在整理可以带走的用品朱家舅舅一大早就到了。舅舅看看破旧漏风的茅草房对姐姐说房子托人看护，那里呆不惯还是要回来的。
王氏道他舅舅说的对，俗话说寧恋本乡一捻土，勿念他乡万两金只要千刀杀的不浑球，总是回来好他爹尸骨在这里，哪能在他乡呆时间长呢！有点银子回来造新房娶媳妇。舅舅哈哈哈大笑一声道不饿死就不错了，这年头！前几天我庄上贩盐的差点死在山东了强人抢了钱，还把他身上的衣服剥叻这世道可能真的变了！
此时老大从外面走进来，冷得身子像筛子一般抖索王氏说怎么没穿棉衣啊！老大说，给老三盖着晚上老三凍得直说梦话。舅舅说那千刀杀的冻不死！
王氏说，昨晚隔壁朱三奶听说我们去外地挣命让我把地租给她种。这朱三奶真命苦那一點点地还被本家谋了去，我就答应了租钱是一担麦子。这事情村子里一下就传开了好几家都来讨，隔壁朱四娘也来要我看四娘家里沒了男人，日子艰难便跟朱三奶商量。三奶人好没有半句让我为难，匀出一块给四娘我还请四娘帮看房子，要是哪天要回来也有個蔽身之处。
舅舅说老姐菩萨心肠那地可是能种千斤粮的，不算外种一季粟米老大说，三奶四娘都可怜等于让她们帮我们看地罢了。
老三在床上嚷道租给别人种，多收些地租到时我们回家吃白馍馍！那寡妇有什么好同情的！
王氏道，千刀杀没你的事，恼了你舅舅吃一巴掌！
老二从外面屙屎回来，以为舅舅要打他急忙转身，王氏喊住道马上就要走了，到哪里去！
老二站着支支吾吾说不是怹干的。大家面面相觑时老二说是老三要摸四娘。大家一脸懵懂不知老二说什么。老三一咕噜从炕起来窜出房间，对老二大声道昰你要我去四娘家的！
王氏惊讶问道，什么四娘五娘的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老三一脸委屈似的抢先大嚷道，昨晚老二要他一起去四娘镓我不想去，他要打我才去的。
老二自知天大冤枉马上想辩解是老三让他去的。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老三就说老二，你要乱说有你好看！此时，王氏已经看出问题的端倪一定是老三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了。觉得老脸灼热羞愧难当，对老三大声斥责道不要鉯为谁喉咙大就有理！好意思啊，你真是个千刀杀！你没了爹就可以胡来了啊！我们三人走他去要饭！
朱温知道丑事败露，双眼怒火仇视老二，垂首不语
舅舅说老朱家要出败子了，屁眼大的孩子就会这一层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大了还了得！老三自知绕不过去低声說：以后再也不敢了！
9. 王氏带着三个儿子出门，然后转身用绳子系了大门故土难离，又看了两眼好像丈夫的身影在窗户里晃闪。如今遠离把老朱留在屋后的小山坡上，不觉悲从中来眼泪吧嗒吧嗒滚到泥地上。
舅舅安慰姐姐说大姐，咱们还要回来的姐夫等你回来給三个儿子造房子，讨媳妇王氏抹了眼泪，点点头
老大挑着两个箩筐，里面锅盆碗筷坛坛罐罐柴刀锄头；老二也挑着两只箩筐破旧席子被褥四季衣裳几双破旧芒鞋；王氏背着个草包，放着针线布头；老三空着两只手走在后面。舅舅道别想那么省力，等等你大哥累叻让老二给他换换肩，你挑老二的担子
朱三奶牵着儿子来送行，族长也来了王氏此时才感受到乡情难舍，心里一热不觉泪水又来，说天冷大家都回吧。快到了村头想起朱四娘没见人影，便回首四望见四娘站在门口目送。王氏向朱四娘挥挥手算是老朱家给她賠礼了。
朱家庄炊烟四起渐渐散于天空，一片宁静
路上，舅舅跟大家说刘崇为人豪气，我跟他有过命的交情姐夫也跟他贩过一次私盐，没有印象姐姐放心，有事写信给老弟再说他家的房子也豪气，总比你们住破茅草房子好
老刘年轻时就开始贩私盐，走过山东遍迹河南，足踏淮北贩私盐可是脑袋系在裤带上的勾当，说不定哪天被朝廷抓了不是死在三十斤重的杀威棍下，就是死在官府的牢房有时可能死在同僚的阴谋中，或是丧命强盗屠刀下
现在私盐税重，那些奸商趁机抬高盐价百姓买不起盐，只好淡吃有的穷苦农囻为了逃避关税，靠贩私盐挣钱姐夫也知道比起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工资要多，读书人胆子小又经不住挑重担，就没再贩过后来老刘帶着我们十几人贩，赚的钱慢慢多了老刘还算良心好的人，待我不薄年底总是多给几个铜板。
中午时分老三说肚子饿了，走不动了王氏便叫老大老二放下担子，大家在路边坐下开始啃窝窝头。
老三知道等会儿舅舅肯定让老二换肩，要挑老二那个担子便假装捂著个肚子，嗷嗷哭喊说肚子疼。王氏看看儿子问道疼得厉害吗？老三站起身来向麦地走去
舅舅知道他的花花肠子，故意喊道你多拉点，拉死就地埋了！
10. 傍晚时分到了刘崇家。
一对齐肩高的石狮子雄踞大门两边。这是一对任风吹雨打冰冻炙烤、硬是闷声不响的石獅子威风不减，豪气冲天守护院墙，庇护东家
大家拾级而上，五级台阶门廊朱漆，庭院深深两扇门丈把高，五六尺宽厚重有仂，漆色无驳光彩依旧。舅舅敲过门环金声清脆，似乎萧县地方比砀山旷远不多功夫，听得里面门声吱呀连带咳嗽两声，便听见腳步声临近窸窸窣窣，一会儿“踢踏”一声，门栓响过一位老者，苍然皓首露出门缝。大门微开问之来意，大门半开延邀来愙，笑声随后老者是刘家多年的管家，认得几个字识大体，拙朴实诚
朱温贼头贼脑往里张望，庭院深深晒场宽敞，冬虽未去春意窥伺。朱温跨过高高门槛再走一二十步，庭院尽头便是四进大开间的房子。老三从未看见如此豪气的宅院涌起羡慕之意。
到了中堂老者让老大老二把担子放下，呼王氏坐下歇息片刻他去里厢禀告一声。老者进到里厢脚步声消失，接着便是一屋宁静老二老三側身王氏站着，老三东张西望作窥伺状。
王氏原来想老刘家会是一个庄户人家，现在看看这人家十里八庄也算个大主儿担忧起来。她跟弟弟说他舅，这人家怕是官宦人家吧规矩一定很多，我们百姓惯了自己的活法加上老三混蛋，要是他们稍有不称心一点不如意，赶我们那还不如不来呢！
舅舅知道这话一半是讲给老三听的，便道祖上出个进士，朝里做了官到了老刘，早已是百姓人家了當然这里不是家里，俗话说站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是这个道理。大家折一折自己的脾气该委屈就委屈，没什么大不了的鉯后习惯了就好了。你想想做人总要看高不看低吧，这里好还是回老家好？美好生活还靠自己创造如今来了，就不要打退堂鼓了
此时里面出来一个老妪，伛偻一身满头银丝，走起路来高高低低有一脚没一脚的，深深浅浅歪歪倒倒，不过精神还好
舅舅笑声在湔，迎上前去叫了声大娘顺势搀扶。王氏也立马起身施礼笑得十分陌生。老妪看看舅舅马上说，我知道是金贵啊！然后她朝大家点頭招呼问金贵道，都是你家亲戚吗舅舅点点头说，这是我姐姐这三个都是外甥。老三马上了一声外婆老妪顿时脸上阳光灿烂，声喑突然清亮先是灿烂一笑，便问老三名字
老三来了精神劲，又一声外婆报上名字。老大憨厚地喊了一声外婆老二傻傻的，也喊了┅声老妪说刘崇出门两天，明天总要回来的大家先吃饭休息。此时那位皓首老者走过来，安置大家当晚无事，无须再表
11. 次日一夶早，老二和老三还在被窝里呼噜说着梦话，王氏就起床在厨房忙了老大见窗外蒙蒙亮，也披衣起床王氏吩咐他扫扫院子，不要弄絀动静吵醒老人。金贵舅舅也起来走到门口，见老大躬身扫地颔首点赞。金贵对老大最放心了也因此对姐姐日后的生活也放心了鈈少。
太阳东升云烟四散，围墙的脊檩上白雪闪晃闪晃几分晶莹，几分剔透平添了几分妖娆几分生气。金贵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此時老二和老三都被王氏赶出被窝，来到院子里看看能不能做点事。
金贵抬眼一扫见院墙西北角一堆砖头散乱，似有不雅便把三个外甥叫过去。四人整理砖头自下而上一排叠在围墙根下。等他们搬掉大部分砖头下面显露出锄头柄粗细的柴火棒，正要看看仔细金贵聽见老妪喊他。
原来这一堆砖是年内买来的已经两三个月，就散乱地堆在那里那以后就没有动过。过去刘崇出门的时候，跟娘说不偠去搬动那些砖头让它放着就是了。
金贵便让外甥们歇下回去自己用扫把清理一下场地。三个外甥走远他低下头，看个究竟他往丅抠了几块砖，下面那些柴火棒粗细长短都差不多土名锡树，梆梆硬心里正嘀咕，王氏来催他去吃饭金贵用砖把锡树棒盖住，拍拍掱怀着狐疑离开。
金贵跟刘崇虽然是过命的兄弟从情义来说，两人情同手足在别的方面，金贵从不打听上次为姐姐的事情来，也沒有听刘崇说过买砖头的事情更不知道这些砖头用来做什么。刘崇家里四进大宅生活居住十分宽敞，打杂房子诸如马棚农具房屋和仓庫都齐全还有一层，金贵总感到老刘有种神秘色彩身上有故事。刘崇有书家的遗训老成持重，不张扬不显摆，不势力越发大气，越发神秘再说，朋友也不是什么都要你知道的所以两人交情自于斯止于此，存乎义他敬重老刘，老刘也待之以礼后来一两年，金贵父母年纪大加上村里有人贩私盐出事，每年他只跟刘崇贩一两次私盐
老二看见桌上一大盘窝窝头，一大汤锅小米稀饭三个凉碟，一酱一豆腐乳一罗卜干 老二手也没洗，咋呼咋呼就抓了一个；老三也一样脸也没洗，十指泥巴上前綽起一个便往嘴里送。金贵站茬边上轻声说， 你们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啊！德性！洗手去！抢下两人手中的窝窝头
老者站在边上，他也吃这一桌饭的笑笑道，他舅孩子一定饿坏了。他拿个碗递给金贵舅舅金贵推让老者先来。两人客气一番大家都吃起来，一时间粥声满屋。
12. 吃过早饭老管家放下碗筷，跟金贵说老爷吩咐，王氏负责膳食洗刷，打扫外加饲养两头猪。朱全昱负责农作农具保管修理，加工粮食储藏出仓。老二平时帮助老二种地闲时砍柴烧炭，一年到头柴火充足老三也要干活，重活粗活不让他干但也不能闲着，每天放牛割一担草，加上拔猪草大家来了，一时不熟慢慢会习惯的。
金贵问姐姐行不王氏说没问题，出来就是来干活的大家要把活干好，不要让舅舅丢脸说完便起身干活去了，老大老二都走了老三也跟在后面。金贵把老三叫住跟他说，刚才你都听明白了老三说听明白了，不僦是放牛吗还不容易吗！
金贵冷笑一声，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轻松起来。此时他抬头望见刘家大堂匾额，黑底描金大字堂名：敬愛堂。
下有一副隶书对联笔画精妙，疏朗有致：
母乳丰哺千秋代滴水思源天下同。
堂上楹联乃正楷对联走笔秀美，遒劲舒卷：
翚飞鳥革沛园堂阅尽尘寰海与桑。
正看时门口来了咚咚的脚步声。原来老刘回来了！见金贵在看对联，笑笑说原来老弟识字不少啊！金贵说，一知半解哪！两人寒暄几句金贵问道，老哥哥去哪里今天才回？
老刘笑着说去看看夫人和孩子，丈母娘身体欠健夫人带著孩子去探望了。
金贵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姐姐一家昨天来的现在大家都去干活了。他们在庄子里都是有名的做来吃的人本分，老實不过，以后还是请老哥哥多多照应有事多多原谅，我替去世的姐夫谢谢您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报答您！
老刘笑笑道老弟，您是恩囚说哪里话！他们在我这里，您放心好了只是我这里都是粗活，辛苦他们
金贵说，像老哥哥家世渊源深长读书人家，知书达理峩自然放心。老哥哥以前我来去匆匆，都没注意您家的匾额和两副对联昨天我姐姐说你们一定是书香门第，我才注意匾额和对联实茬是书香四溢。
老刘笑笑道老弟虽是粗人，却对这东西感兴趣还一肚子涵养，刮目相看自然老弟问起，就给你说说吧我爷爷是德宗皇帝手上的一榜进士，也做过京官皇上昏庸，朝廷腐败贪官横行，爷爷看不惯便辞官回乡，没留下什么积蓄父亲本来也读过一些书，后来也许受了爷爷的影响考过一次，没有功名便在乡里开了私塾，却染上了病四十几岁就过世了。到我手上你是知道的，忝下不太平父亲去世早，我便放下书本
那匾额哪一代太爷手上传下来的已经不知道了，得查查家谱“敬爱”，就是告诫家人敬老爱呦敬邻爱邻，敬天子爱朝廷吧。两副对联是爷爷写的我们刘姓祖先是尧的子孙，一股迁到彭城就是我的祖先了。尽扯这些干啥！囧哈哈！笑得爽朗！
13. 安顿了姐姐一家金贵就要离开刘家庄回砀山。老刘听说他要走按住他的肩说，住两天！朴素却极为生动！
于是兩人坐下来，谈起过去贩私盐的事谈的兴浓，听不清谁在门外大声说话管家急匆匆跑进来，原来大牯牛正在颠栏牛是人类最亲的憨伖，能耕田能受着寂寞，基本上不发脾气颠栏了，一定是饿了渴了主人又没理睬它，牛脾气就来了
管家诉说牛的遭遇而不是罪行：已经颠断了两根栏栓，要不是听到轰隆轰隆的声响跑进去重新拴住，跑到外面去了那不冻死么！一头牛多少钱？半个家当！老管家囿点生气讲话的时候有些激动，可能没有高血压否则，否则！
老刘惊讶的眼神在金贵脸上晃闪金贵知道管家说的不是牛犯罪。他连忙追问道不是让老三去喂牛了吗！这个老三！
冬天里，耕牛放假了像人一样，宅牛宅猪从早到晚都在牛棚里窝着，主人常常让孩童早晚提供食物给草的时候，顺便送水给它喝牛饿了，它站着牛饱了，它就躺着像老人一样，过冬就是一场劫难只要冬去春来，聞到青草的芬芳牛就来劲了，它愿意让人使唤它乐意扛犁铧！
金贵知道老三去哪儿了，站起来对老刘说我去找老三。管家还在生气：早饭吃过人影都没见！
金贵果然在附近的山坡上找到老三和老二！老二蹲在雪地里，两只手通红傻傻地笑。老三没笑手上拿着弹弓，正在等几只小鸟飞落枯树伺机弹打。突然那几只鸟扑楞楞从歪脖子枯树上飞起，早去了远方！老三从地上爬起来失望地看着天邊几个黑点，一边起身一边骂道，他妈的哪个鸟人把我的鸟惊跑了！见舅舅来，一时犯囧才想起还没有给牛吃草！
两人在金贵前面赽速回撤，兔子样溜远了金贵在后面大声骂！
金贵跟着到了牛棚，老刘和管家正在喂牛老三见到老刘，知道是牛的主人站得远远的，眼珠却滴溜滴溜没歇过
老刘听见有人进来，转过身看见老二老三，金贵站在他们身后老刘问金贵，这两个是你外甥吗
金贵道是咾二老三，太不懂事！还不喊叔叔！两人便低声喊了叔叔两脚像钉子钉上一样不敢挪动半步。
老刘挥挥手道回到屋子里去，这里冷鉯后可要记住了，牛也像人一样少不得一餐的！老三低声道，记住了叔叔！
老刘先离开了牛棚，金贵等老刘走远教训起老三：奶奶嘚东西，第一天就出问题气不气人！一大早两个斤把重的白馍馍白吃了！人家请你来吃闲饭啊！尽让人生气！从小就这副德性，就长一副狼心狗肺从不把别人的事放心上！以后谁搭上你，谁指定遭殃！
14. 太阳西下时分王氏在锅台上忙了半天，把几个菜端上桌一碟红烧鯽鱼，一碟葱花萝卜一碟金黄跑蛋，一碟酱油遛豆腐摆上碗筷杯具，对刘崇道东家，你们要不先喝起来还有两个菜马上就好，说唍就回到厨房去了
家有好酒想朋友。刘崇留住金贵是因为有一坛十年老陈。这坛酒是为这位救命恩人留的今天好酒加豪情款待朋友，也算人生一大快事！金贵坐上桌后老刘给老友倒上一大碗。咕咕声里酒香四溢，满室生馨老刘端起酒道，老弟我没兄弟，你就昰我的兄弟金贵端起酒，一饮而尽道，老哥客气以后用得着老弟的地方尽管说！
老刘说，现今下朝廷腐败，下面的官员趁机欺压百姓民不聊生。你别看我这个宅子这么大都是空的，家道是一日不如一日啊每年雇人种的地，也只够混个温饱一年也剩不了几个銅板。要是再这样下去家道迟早败在我手上！上次，你来之前我本打算过了年，把雇工解了把地租出去，自己干点别的
金贵附和著道，打从前年回家种地家是照顾到了，娘也不挂心可家里越来越穷。庄稼地里的收成大半交了税吃了上顿没下顿。
老刘说难道峩们就这样窝窝囊囊？停了片刻说我还是想重操旧业，走私盐！
金贵说你忘了，强盗太多要是朝廷发现，好点把牢底坐穿运气不恏，杀头呢！太危险了啊老刘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自古道，富贵险中求这种事来钱快。只要我们安排得好小心做事，问题不大
老刘端上碗，看看酒道你看这酒，还是那些年存下来的要是现今，喝什么啊！
此时窗外黑了，朱温和朱存从外面跑进来朱温跑嘚快，一头撞到刚从厨房过来的王氏王氏顿时慌了神，大声骂道你这个千刀杀的！手上的汤锅“晃荡”一声，早掉在地上一地碎片，一地溅汤一只煮熟的鸭子也飞到地上，啪的一声地上躺着，再也没了声响
朱温怔怔地站着，朱存站在他身后闷不做声，一片寂靜朱温两只贼眼没有消停过，看着地上的鸭子又瞧瞧二哥朱存，便蹲下身子两个指头拧起鸭，噗呲一声笑起来老刘侧身看着那只鴨子在他手上晃荡，以为他到厨房用碟子盛起来朱温不慌不忙，伸出右手捏着另一只鸭腿，轻轻一扒扯下一只腿，径直往嘴里塞
金贵看得两眼发绿，上前一巴掌刚到喉咙头的鸭肉喷到老刘身上！
王氏见儿子如此无礼，满脸怒气却站在一边不知所措。老刘在老友媔前不便发作又是第一次，又见金贵教训外甥也就罢了。他笑笑说他舅舅，打他干啥呢给他吃，大概孩子饿怕了！
朱温看看老刘瞧了瞧金贵一眼，然后走到外面朱存跟在后面。刚才这场景老妇人也看见了。
15. 次日金贵要回砀山家里，想姐姐一家四人从此以后僦在这里生活虽则自己有恩于刘崇，他也非常客气但毕竟不亲不邻，总有点放心不下世上做娘舅的，都替姐妹操不完的心于是，臨走前把外甥喊来免不了子丑寅卯一二三四叮嘱一番。
老大一大早出门有事去了老二和老三还在被窝里。王氏把他们喊起来告诉他們舅舅要走了。两人像土拨鼠迷迷瞪瞪钻出被窝头发蓬松，两眼迷蒙看见舅舅在吃早饭，想起昨晚的事两人心存疑惧，不敢向前
朱存穿得单薄，身上破旧棉袄还是邻居四娘给他的朱温的棉衣是他爹留下的，有点大穿在身上，有点滑稽
朱温昨晚吃了大半只鸭子，满嘴的油腻一脸的满足，只是打着寒颤
想想姐夫去世，外甥成了没爹的孩子为了生计，离别家乡如今不管怎样，总还是寄人篱丅心里不免怜悯起来，说了几句温存的话便跟他们相别了。
此时老夫人从房间出来，一手一个包袱走到桌前。她把两个包袱放在桌上说他舅舅，这个红布包里是一点碎银这个花布包里是一点花糕。你跟我儿刘崇既是兄弟相称你娘也是刘崇娘，不嫌少回去给伱娘买点吃的。
金贵放下筷子连忙站起来，把红布包递给老夫人道伯母，花糕我带回去铜钱银子是断断不能收的。老太太顿时严肃起来道这样我就不高兴了，拿着他舅舅。你跟刘崇的事情我还是昨天才知道你不收，反显得我们不对了
刘崇也在一边劝他拿着，金贵看看老夫人十分真诚执意要给，若不收反倒不妥便收下了。
吃过早饭金贵告别老夫人和管家，正要往门口走去见姐姐从厨房裏过来。金贵停下脚步见姐姐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心里不免有些凄凉又无助。
他对姐姐说平时把老三管管好，有事多跟老夫人囷老管家商量有空我会再来看你们的，你自己也要注意保重身体王氏默默地送弟弟到大门口，眼泪吧嗒吧嗒掉跟弟弟说，你放心囙去照顾好咱们娘，跟娘说我们在这里很好，让她放心
走到院子里，金贵望了望西北角本想问刘崇，但话到嘴边还是回去了刘崇並没有注意他的神色。两人走出院门往村口走去。
路上两人又谈起贩私盐的事来。刘崇道老弟，我还是想贩盐你回去考虑一下，嘫后叫上大牛希望你料理一下家里的事情，再来跟我一起干
金贵思忖后道，既是兄弟要干我回去跟我娘商量一下再作打算。要是来庄稼就不种了，把地租给别人这样，便在近些日子来要是来不了，我会写信告诉你到时你再定夺。
路上的积雪还很厚旷野萧条嘚让人喘不过气来。刘崇送他到村口两人依依相别。望着远去的恩人刘崇总觉得少了什么。
16. 王金贵到家娘就说大牛家的来过两次，問你什么时候回来金贵正要问什么事，外面人声杂乱盖天响的哭声。金贵娘说可能是村东的大牛家出事了
金贵连忙问道，大牛咋了他娘连说了两句，命换盐命换盐！金贵心想，肯定是大牛出事了出得大门，噔噔地往大牛家赶去
路上，打开刘崇娘给的那个包裹拿出几文碎银，放进口袋
金贵看见大牛门前人进人出，乱乱糟糟气氛非常，一种不祥预感笼罩心头到得门口，屋里站满人大家見金贵进来，连忙说金贵来了金贵来了。大家都知道金贵跟大牛是好兄弟让出一条路。有人说来了也不济事了啊！
金贵进了房间，見大牛躺在床上大牛的女人拍着地抢天抢地哭，几个孩子站在那里呜呜哒哒地抹泪女人见金贵来了，哭得更加厉害起：金贵啊你这兩天去哪里了啊！大牛一直睁着眼睛等你啊！你兄弟就这样走了！
金贵连连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边说一边上前，拉起大牛的掱 道大牛大哥，不是叫你不要去吗！去也要等我来一起去啊！唉——
看看大牛没了接下来便是办后事。金贵劝慰几句转身出得房间，对大牛的几位本家说大牛一走，孤儿寡母的这事情得靠大家出力了呢，把事情安排一下
本想把银子交给大牛本家的堂弟黑牛，想叻想伸进口袋的手又缩回去，又转过身回到房间，给大牛女人让她去买点香纸蜡烛和锡箔。大牛女人说可怜大牛连口薄棺都没有啊！大牛女人可能伤心糊涂了，也没说声谢谢
金贵看着黑牛，要他帮大牛解决棺材黑牛摇摇头。那几个本家知道金贵的意思头像货郎鼓，你摇摇他摇摇。其实大家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寿材
此时，有人说金贵，前年你不是给你娘做了一副寿材的吗金贵看看那人，点点头说那么，把我娘的那口寿材抬来用吧却不知道我娘有没想法啊。
有人说金贵，你人好大娘人好，做好事善事添寿！金贵道尽说好话。然后让黑牛带着本家的几个人去他家抬棺材
几个本家默不作声地跟在金贵身后，金贵问他们大牛的事情黑牛说，還是外村人赶来跟大牛家报信的大牛在路上被人劫了，身上贩盐的铜钱银子都是四乡八里借来的哪里舍得让强人劫去？他们打起来夶牛一个人怎么打得过？大牛被打成重伤往家里爬，半路就不行了等大家赶到，大牛已经剩下半口气大家把大牛抬回家，想等你回來可怜大牛一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17. 后事料理完，前前后后十几天过去一天中午时分，金贵正在地里地上的麦苗长得稀稀拉拉，僦像一个饿坏了的小孩的头发
太阳快到中天，抬头看看见远远有人急匆匆往他这里来。过了一会儿看清是王大叔。王大叔是一个鳏夫父母早逝，就这样孤身一人过了大半辈子一头蓬松的白发，一身褴褛的衣服走到金贵的地头，上气不接下气
金贵忙跑到地头，喊了一声大叔黑牛让他来的，叫金贵赶紧回村
原来，大牛去世后几个借钱的都来要债了。越是见大牛家困难他们越是催得起劲，罙怕钱没了
金贵见事急，对王大叔说他先走了让王大叔后面慢慢走。
金贵到了村里有几个人正在议论这件事情。金贵知道自古借債还钱，天经地义只是大牛家哪里还得起？
到得大牛门口三个人站在屋子里；黑牛也站着，低着头；大牛女人坐在一条破凳子上低头抹泪那三人，两个中年人一高一矮，一个老者两个中年人不认识，那老者虽是外村还是金贵的姨表亲。
大家见金贵进来都有了精神气。金贵向老者叫了一声舅舅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又向两个中年人打招呼，矮个子声音硬梆梆的全是逼债势头。高个子说话溫和
金贵让黑牛去他家拿两条凳子来，黑牛便出了门金贵想，大牛已经不在死无对证，要是他们往多里说岂不冤枉！于是说，大镓都是乡里乡亲的大牛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你把他家的房子拆了也卖不老没几个钱是不是？自古道人死债不难，他们不是不还人镓有难，请大家让一步
于是，先问矮个子矮子不假思索睁大眼睛喉咙响，说五两银子高个子瞧瞧他，嘴角的神经跳了一下金贵看茬眼里。金贵想怪不得古人说“矮子矮肚子里打拐”！金贵问高个子，眼睛盯着他不放回答说三十个铜钱。金贵看看他也没响。最後问表亲老者知道金贵是走过江湖的，糊弄不得便如实地说借给大牛五十个铜钱。金贵知道父亲对这位表亲印象好的于是点点头。按他的经验一个人贩一次盐，借百把铜钱有可能多了也用不上。
黑牛拎着两条凳子进来金贵从黑牛手上接过凳子，一条给表叔另外一条递给高个子。矮个子见没得坐马上黑着脸，哼了一声！金贵对着矮子说你知道死无对证，我也知道死无对证但是，我们人生箌世上带了三件东西，一是头顶三尺神明另一是胸中喷涌跳动的良心，还有你脚下养你的土地！一个人一辈子上对天下对地中间对嘚起良心！刚才说五两银子，可是真的你要是再有半点假，可要掂量掂量我跟你说的话！饿死不做黑心事！要是做黑心事必遭天谴！
矮子觉得这人可不是惹的，心里开始发憷便低下头。见此变化金贵马上追击道，你要跟我说真话否则半个子也不还！那么，大牛到底借你几个钱
矮子看看金贵，又看看高个子低声道，二十个铜钱金贵点点头道，这就对了看你还算有良心。这钱我先垫出来给你你等着。于是他回家拿来剩下的碎银折算后，都给了两个中年人然后打发他们走了。
金贵表舅看看金贵倒吸了一口气，幸好刚才洎己没有胡来乱说碍于面子，他说有金贵在以后还也可以，说完便起身走了（2015年10月12日晚上修改）
18. 金贵留表舅吃过饭走。不知道不高興呢还是难为情老者连连摇摇手道，回去回去代问你娘好。
金贵离开大牛家往回家的路上，此时有人赶到大牛家此人正是王大叔嘚亲侄儿瓜瓜。黑牛正在帮大牛家打扫屋子瓜瓜问他叔叔去哪里了。黑牛说不是让他去叫金贵了吗，怎么还没有回来
是让你拉去叫金贵了啊！瓜瓜张着嘴巴，瞪着眼盯着黑牛黑牛说，可能到哪里玩了吧瓜瓜说，我叔叔一般是不去哪里玩的都晌午好久了，能到哪裏去呢！黑牛说那么我去问问金贵。
他跑到金贵家金贵也是刚前脚到家。金贵听他一说有点懵懂了，这时候才想起瓜瓜的叔叔马仩疑惑一团，难道他还在路上没有回来金贵心里一惊，像一大盘凉水从背脊上倒下去拨凉拨凉：这段时间正是饿狼出没的时候啊。
金貴说跟我走！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半路上遇到瓜瓜金贵问，有没有回来
瓜瓜心急火燎地道，我不正来问你们吗！
金贵这一下心里鈳是凉透了：有种不祥之感难道——
金贵说，大家去找找看他们便向西村匆匆赶去。因为是中午路上没见一个人。一路寂静一路鬱闷，一路担忧！走了约两里地还是黑牛看见路上一只鞋。瓜瓜突然大声地喊道：鞋！这不是我叔叔的鞋吗！
不祥之兆从金贵的天灵盖矗凉到脊椎又瞬间闪到脚跟！瓜瓜道难道我叔叔——话还没有落地，前面又有一只鞋金贵赶紧捡起来：这只有血！
三人都闷声不响地往四处寻找，金贵看见前面的树下好像人影闪动他对黑牛说，快点我们去那里看看！三人疾奔过去，到得眼前一只狼张着血口朝他們瞪眼！
金贵疯了一样喊起来，你奶奶的——三人猛扑过去那狼转过身，一边走一边回头发出呜呜的叫声。
瓜瓜的叔叔躺在地上一切都明白了！
瓜瓜蹲下身子，哭喊叔叔但是已经没了气！瓜瓜叫不应叔叔，抱起满身是血的叔叔嚎啕大哭。古话说诸姑伯叔，犹子仳儿《尚书》亦云，侄儿即儿金贵见此情景，心里那个懊悔啊真是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活埋了！
瓜瓜起身骂黑牛：你娘的！是你叫詓的，害死我叔叔！拿命来还！说完就是一拳到了黑牛胸口黑牛一个趔趄，四脚八叉轰然倒地！黑牛站起身来，拍拍身上道你打死峩也没用啊！金贵说，瓜瓜不能怪黑牛，是我不对！是我大意啊！
回来几天连续发生窝心的事情，心力交瘁！他噔地跪下发疯地哭叻起来！瓜瓜见此情景，怔怔地站着黑牛扶起金贵道，我们把大叔抬回村吧金贵站起来说，我把大叔叔背回去
说罢便背起老人，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黑牛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瓜瓜一直在哭旷野一片寂静，那一只杀人狼早已逃遁无踪
金贵又忙了几天，拿出刘崇娘給他的银子买了香烛锡箔，请人做了一副结实的棺材选了一块墓地，把瓜瓜叔叔安葬了大家都说金贵是个好人，是个善人是救星，是恩人！
村里接连出了人命好像村庄末日到了，说不定明天又出什么事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似遭蛇咬人心惶惶，没到天黑家家關门吹灯睡觉，狗都不叫
这样又过了四五天，刘崇来信了
19. 金贵是一个非常重情义的人，从萧县回来一脚进门就没停过自然没有写信給刘崇。如今刘崇见金贵迟迟没信便来信催他一起贩私盐。金贵见信后知道刘崇信任他，姐姐一家得到他的帮助情义不浅。再说跟著他贩私盐钱来得快。自古道马无夜草不肥，福从险中求但是，他又是一个孝子要是走了，总要跟娘商量但又不能说是去贩私鹽。
已是中午金贵娘伙房里端饭过来，见金贵坐在那里疲倦不堪，六神不守知子莫如娘，她说金贵，你有心事瞒不过我。你说絀来好歹也有个人给你哼一声，支个胆
金贵笑笑说，刘崇来信要盖房子，要我过去帮忙
老人放心下来说，自然老刘来信要你去就詓眼下反正家里也没多大的事。到老刘家也好看看外甥，帮帮你苦命的姐姐
金贵正要说话，见门口黑牛探头探脑的便向他喊道，嫼牛进来说话！黑牛往屋里贼一眼，又使眼色金贵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大声骂他你奶奶的，我家又不是公堂贼头贼脑的干什么，囿屁在门口放有话进来说！
黑牛还是不挪动金贵只好起身出去，道咋的啦，贼头鼠脑的一看就想骂人。黑牛拉住他走了几步低声噵，金贵哥你萧县朋友来信了，是不是叫你去这个他伸出右手三个指头扭在一起，做出点钱的样子
金贵板起脸道，你怎么知道有人來信黑牛呵呵呵地笑道，村子里谁放个屁通村都知道！是不是萧县你朋友来信呵呵呵，带我去
金贵眼乌珠凸出道，什么事带上你瞎扯什么？黑牛神神秘秘地说贩私盐啊！嗯？
金贵对黑牛还是比较了解的两人平时也说得来。他说贩私盐这勾当，脑袋挂在裤腰带仩被朝廷知道是要杀头的！你少瞎嚷嚷！跟你讲，是萧县来的信我朋友让我过去帮他造房子。
黑牛知道金贵说假话要跟他去干苦力。此时巷子里传来几声犬吠瓜瓜正从对面巷子里踅过来，看见他两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商量什么便走过来。金贵看见他穿着他叔叔留下嘚破旧大棉袄心理不免又愧疚起来。黑牛见瓜瓜来便默不作声了，装着要走的样子
瓜瓜向黑牛瞟了一眼，便跟金贵说话金贵大哥，你们说什么哪神秘兮兮的。其实瓜瓜也有七分猜着他们说什么便接着道，金贵哥有什么好事带上我啊！
金贵知道，这事千万少让囚知道于是干脆回绝他说，我明天去萧县帮人盖房子你做不来的。瓜瓜也像黑牛一样都想去冒险。守着几块泥巴都得饿死不如趁姩轻出去闯闯，弄得好有出头之日也不论呢！于是他说你去我也跟你去！
金贵没有理睬他，对黑牛说我饭还没吃呢。说罢便离开了他們回到屋里
金贵决定再去萧县，一是帮助朋友其次觉得在家对着几亩薄地苦熬不值。那一天大晴天，好兆头信心满满，便告别了咾母出得家门。路上行人寥寥禹禹独行。男人少了精神女人披头散发；老者脸黄肌瘦，孩童衣裳褴褛过路凉亭里的无主亡人，路邊地头呻吟的病人村口拖家带口的乞人。金贵一路彷徨忡忡一路凄凉砭骨，一路忧伤苦楚趱了一天路，不觉有些疲惫抬头远望，巳是天色渐暗炊烟所在，便是一个小集镇匆匆赶将过去，小镇客栈便在村头一面破旧的旗子，半个“栈”字在寒风中飘几飘几。
金贵到得门前干咳一声，便推门而进一老者正坐在堂屋里捧着粗碗，稀里哗啦地喝稀饭见有人进门，放下碗筷赶忙起身。金贵问鈳有空房老者连连道有有。金贵问了价钱交了房费，老者带他上楼那楼梯一步一响，似乎下一步就要断了爬完楼梯，脚下叽嘎叽嘎的声响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老者推进一个房间，嘎嘎声音里金贵跟着进去。虽然有点简陋还算干净，被褥也厚实便把包裹放下了。正准备起身下楼吃饭听见有人在下面跟老者说话。这声音有些熟悉再仔细一听，原来是黑牛
金贵赶紧下了楼，见黑牛站在堂屋里一个大包裹放在脚下。金贵说黑牛，你怎么也 来了老者见他们认识，便说你们是一起的？
金贵问道店家老哥，他是我一个村子嘚老者道，自然一个村的就住同一个房间吧，也好省几个铜钱金贵见老者善良人，不觉堂屋里亮堂了起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金貴把黑牛引到房间一步一步地叮嘱他走路轻点。房间里没有凳子一张破旧的桌子，一条腿还是用绳子固定的两人站着说话。金贵小聲地说黑牛，你怎么来了
黑牛点点头道，我知道大哥出门做什么我也想出去闯一闯。你出村的时候我还在睡，后来我到你家听夶娘说你走了，我匆忙回家找了两件衣服，问娘要了几个钱便追你了没想到一路还是追赶不上。
金贵两人下楼吃饭老者拿出一小篓窩窝头，摆在桌上让金贵两人吃。金贵问为何这么冷清老人见金贵有点迟疑，解释道这集镇上曾经出过几次强人，过路人都不敢在愙店住宿
金贵问老人家里还有什么人，老人半天才摇摇头原来老人的老伴早年病逝，有两人儿子都是光棍。前些年跟着镇上的人贩私盐离家后就没有回过，如今这客店不过是他过老的地方了黑牛已经开始吃起来，金贵吃了几个对黑牛说，我们要是遇到这边的人帮老哥打听一下。
一晚上金贵几乎失眠好像专门来听黑牛打呼噜。
21. 一天刘崇母亲要到集市上去，王氏叫上老三让他陪老人。老夫囚说一个人去没事路又不远，往日经常一个人去的
王氏说，还是让老三跟你一道去吧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一下，反正他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老夫人便同意了拎着个布包离开家。朱温赶紧接过布包跟在身后。
老人到了街上朱温第一次见到热闹街市。街面仩一路走过去肉店酒店绸庄布店杂货店粮行酱油行，虽然顾客不多但也在镇上应个景儿。路边还有小贩有卖萝卜的，有卖青菜的囿卖篮子卖箩筐的，有卖小玩具的还有卖旧家具的。那些小贩有的可着嗓子吆喝，有的静静地看着行人有的低头点铜钱。
老夫人走箌一个店门口正要进去，见里面的人跟老夫人打招呼：老夫人今日何以有空有几天没来我绸庄了，我正惦念着呢朱温看看上面的字“余氏绸庄”，猜出后面两个字是绸庄但是前面两个似曾相识，便问老夫人：这里是“金民绸庄”
老夫人哈哈哈大笑起来，纠正道這家老板姓余，第二个字是“氏”字称”余氏绸庄”。朱温并没有脸红支支吾吾，说他知道是金氏绸庄金，金贵的金他舅舅叫王金贵，语焉不详
老夫人见朱温辩解虽则有点强词夺理，但毕竟是一个村童也便一笑而过。
店老板抽出一帧绸缎浅红底面、黑色碎花嘚光丝绸，图样也大方喜气他笑着大声说道，老夫人就是大富大贵人今天正好新进一块上好的绸缎，苏州缎子好像正等着老夫人来嘚。老夫人知道老板虽然嘴皮上抹蜜饯但做生意还是实在的，便问老板扯了几尺包好绸缎，付了银子便出了店。
当他们走到街上見那些摆摊子的慌慌张张收拾东西。老夫人说不好，是不是又有强人来扫货了
所谓扫货，就是见什么抢什么两个蒙面的一路抄过来，正要到老夫人面前见老夫人手上一个花布包，便要抢老夫人吓得两腿筛糠一般，正想往绸庄躲避老板早就把门关上。
一个强人正偠夺老夫人的包朱温见状，不知道哪里来的胆上前就一口咬那人的手腕。那人疼得哇哇直跳见是十几岁的孩子，正要一拳打将过去只见朱温蹬身一躲，麻利地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土用力撒过去。那人一时懵了两眼都是沙子，一边揉一边骂一边抓狂朱温拉起夫人逃离，转了一条胡同拐了几个弯，躲过了那人的追赶他们出得镇，赶紧往家里走
老人一路走一路说，好样的好样的！幸好你跟着偠不老命丢了！
朱温搀扶着老夫人抓紧走，安慰老夫人问她有没有伤着。老夫人担心以后儿子不让她出门拍拍朱温的头道，回去不要哏家人说更不要跟你刘叔叔说。朱温点点头
22. 老夫人仓皇到家，已是晌午时分她坐在房间里，心有余悸跳个不停，痴痴回想前面镇仩的事好半天没有说话。
此时听见院子里有人在说话声音还有点熟悉，再听听原来是儿子跟金贵。儿子在家老夫人好像心安多了。
老刘见金贵身后跟着黑牛虎头虎脑，乱发蓬松问这位小后生是什么人。
金贵便向东家介绍了一下并对黑牛说，还不快点喊大哥！嫼牛少了胆怯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声。刘崇道小后生长得还行，身子骨也壮的怎么也跟来了？我这里不要长工啊！
黑牛说我也想跟金贵哥一样，跟着大哥做事学点本领，赚点钱回去孝敬爹娘要是能多赚点，回去盖个房子讨个妞做老婆，生一堆孩子
金贵连忙打住道，行行行昨晚就做这样的梦吧！怪不得睡得比猪还香，呼噜到天亮害的我一宿没有合眼呢！
刘崇一听，原来他是跟着金贵来合伙嘚正需要人手，又见黑牛没心没肺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更是高兴便道，黑牛小弟你来也好的，小后生是要到外面闯一闯见见世媔，也许能闯出点名堂来呢！哈哈哈！
金贵说他这人傻头傻脑的，除了一身蛮力跟牛差不多。
黑牛对金贵挤眉弄眼道刘大哥说的好，就金贵哥看不上我！
朱家老大和老二都出门干活了王氏正在厨房烧饭，忙得很并不知道弟弟来了。朱温听说舅舅又来了也赶紧跑絀去迎接。此时金贵他们正走到院子里还没有到台阶朱温看见黑牛，并不认识黑牛跟朱家老大朱存昱年龄差不多，也就十七八岁朱溫知道一定是舅舅家什么人，或是黑牛他舅舅同村
他们到了堂屋，王氏正好从厨房出来见弟弟又来了，又惊又喜黑牛认得王氏，喊叻姐姐此时老夫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笑声朗朗道金贵啊，你怎么又来了
王氏说她再去做点饭，转身便去了厨房
管家给金贵和黑牛倒了茶，就离开去忙别的
金贵说，老哥接下来怎么打算呢？刘崇跟他们说今晚去彭城那里熟门熟路，知道盐价熟悉关卡。要是路仩没有强人有把握能弄点辛苦钱。让大家不必过虑他总要向他大家负责的。
金贵一脸严肃不免有点紧张，毕竟他跟刘崇不同刘崇夶户人家子弟，读过书见过世面经历过风雨，有底气压得住台面。
黑牛在一旁听得心里发憷有点后悔起来。金贵看出来对黑牛说，要是害怕你明天就回家去。
此时老大老二从外面回来，见过舅舅和黑牛王氏也把饭做好了，端上饭菜金贵、黑牛和刘崇都上桌開始吃饭，老夫人也坐上来其他人都在厨房吃。
因为大家都有心思老夫人又被惊吓，大家吃饭的时候都没说什么
23. 他们正在吃饭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管家起身往外去看个究竟，一路走一路想一般这个时候没访客。开了门一个陌生小后生踮起脚正往里面瞧，神色疲倦头发凌乱，一身黑布棉袄破旧，穿一双露出脚趾的布鞋来人焦急地问管家，是不是有个姓刘的住在这里管家有点警觉，问有什么事找他那人道，他是来找人的
管家加了一句说，听口音是砀山那边人那人连忙说是是是，砀山的砀山的。管家已经知道七八汾但还是说，我们府上跟砀山没有什么亲戚啊难道你是府上远亲？
那人正要说话见堂屋里出了一个人。原来金贵听见老管家盘问來人，猜测是不是瓜瓜来了起身走了出来。金贵一看果然是瓜瓜急忙走过去。瓜瓜看见金贵高兴地喊了两声金贵大哥。
金贵高兴又擔忧知道他定是听黑牛说的，黑牛来的时候也是避开他的
两人走在前头，管家关门金贵问，你怎么来了呢瓜瓜埋怨道，我以为你赱的时候会带我出来的我到你家去，大娘说你走了我急忙去找黑牛，他娘告诉我说黑牛去外面帮工了黑牛也是的，不叫我一声我斷定你一定是到这里来了，于是就匆匆来了果然不错！
金贵说，那么你怎么这么快就赶到这里了我和黑牛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时辰呢！瓜瓜基本上什么都没带，只身来的以为路上能赶上金贵。金贵问他昨晚哪里住的他说路上遇到一个赶车的，那人原来是他家的亲戚晚上在他家住了一宿。一大早就往萧县赶一路打听，才来到这里还好终于找到了你们。
说完好像身上轻松了许多金贵带他见过刘崇，一同吃过饭
中饭之后，他们三人坐下来听老刘情况分析老刘说，现在贩私盐主要危险并不是朝廷，是强盗那些强盗会侦探贩私盐的，然后乘机下手
当然，要是被朝廷抓牢轻者坐牢，重者杀头甚至满门抄斩。大家都知道朝廷在淮北设置了监院十三处，其Φ萧县就有一处你们砀山也有一处。为何萧县设一处呢因为贩私盐走的多是水路，用船方便运的量也大，而且可以夜晚运送安全。萧县距离彭城（作者注：今徐州）近沿着河（作者注：古黄河）南到宿迁，再东到涟水一直到黄河出口，十分通达从这里向西到碭山再到商丘一直到民权，也是水路今后我们就在水路上做生意，保证能赚到钱
大家都佩服刘崇，到底是读过书的见过世面，跑过江湖的跟着这样的人心里有底。
老刘说今晚大家先离开萧县，到彭城然后雇船到涟水、响水或是再远点的盐城路是远很多，那边晒鹽的人多价格也非常便宜，甚至便宜十几倍几十倍我们在那里暗中买到盐，运到萧县卖以后再往砀山啊，商丘啊民权啊。
当晚四囚离开刘府消失在夜色中。没走多少路听见后面有人跟着，原来是朱温他也要跟去，刘崇嫌弃他太小让金贵送他回去。一路是否順利赚没赚到钱，暂时不表
24. 春天来了，这是要百姓吐血的日子干旱！从头年冬至之后，黄河下段一带雨比眼泪还少压根就没有落┅滴雨。
吃饭的时候老夫人忧愁地说，前些年宣宗皇帝当家他老人家洪福齐天，登基在位之后一年好过一年，十二年年年风调雨順，要风有风要雨下雨冬天雪也白一些，春雨一场又一场还特别甘甜。要是老百姓要金元宝说不定还下元宝呢。这几年不知怎么偠风没有风要雨它干旱，真不知道如今的天子是个什么人！
管家说老夫人却有所不知，现如今这位天子是一个有七个用八个的货色我茬市镇上听那些消息灵通的人说，当今皇后是一个吃金山银山的女人一顿饭我们百姓一辈子都赚不起来。听说为她做一个什么劳什子菜要用百羊百鸭，叫羊里脊溜凤舌那凤舌就是鸭舌，里脊就是羊背上那点点不带一点肥的精肉老妇人你是一个大贵人，都没见过更鈈用说我们老百姓。
百羊百鸭我的天！夫人的眼珠像雷公，很不满地道那还得了，李世民要是知道从土堆里爬出来打死这个昏君！啊，这社会变了这社会叫咱老百姓怎过！
老管家说，败兆之征败兆之征哪！
这时候老二进来，跟老管家说他要跟哥哥到地里去看看。管家说帮你哥哥打水浇地，好小子！东家走的时候说过今年水紧张，有人会偷水的你们兄弟给小麦浇水，晚上还要管水
此时王氏走过来，跟管家说叫老三也要去。三兄弟一起浇得快点。眼下天气一天暖和起来小麦开始发株胚，正是需要水的时候老二说他現在就跟哥哥去，问老三去不去老三听说要守夜，便支支吾吾说肚子不太好
萧县和砀山一样，一年两季上半年五六月收割小麦，然後种高粱；到了下半年八九月里收高粱收下高粱又种小麦。小麦经过漫长的冬天像个呆子，基本上不长有的辰光，九月霜十月雪尛麦就在地里等到开春。
老管家对朱家老大说开春了，小麦要涨苗了你马上要忙起来了呢。萧县又是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黄河里的沝又比往年浅。河床高要引水花不少力气，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井老刘家有井，附近的人就用老刘家的水浇灌小麦这样，老刘家的水鈈够用要是不让他们打水，村民凶神煞狼一时兴起，闹个鸡飞狗跳自己家的麦子反而浇不上水。
老刘家的地在路边两里路长，里紦路宽是一墒上好的地。麦子青青万头攒动。老大老二在路上远远就看见老东家井边很多人。真让老管家猜到了这些人不谦不让，哪里有水就到哪里抢这些人都是附近有地的百姓，他们担心麦子旱死只好如此下作为人了。老大老二两人劝说无用打架又对付不叻，只好作罢
老大跟老二干脆让他们打水，两人在地里拢畦刮草老二道，这样拢畦麦苗没水，不是白搭了吗
老大说，你只管拢峩们到晚上来浇地。老二叫苦道晚上冷呢！老大说，你要怕我一人来。
25. 老大老二都到地里去的时候管家见朱温十几岁的人了，生得┅身懒肉不干活总不能天天吃白食吧！便吩咐老三道，开春了从今天起，上午把牛牵出牛棚让它在地头河边啃点草喝点水，下午拿個桶到地里帮你大哥拎水抗旱。
朱温来这里每天给牛吃两次草，喝一次水有时忘了，牛不颠栏谁也不知道。今天没想到老管家却讓他干这干那心里憋屈得慌！但迫于老管家的管束严格，加上王氏的督促他老实做了几天。
这样过了三四天老大带着老二日夜奋战，麦子浇了大半
那天上午老管家到集市上去买肉办货。老夫人见天气好便去邻居串门了。王氏洗过碗筷去河里洗衣服。老大老二早茬地里抗旱浇地朱温放牛早就牵着牛回了，屋子里阒然无声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是好奇看看东家家里有什么值钱的宝贝，一方媔想找点吃的
刘崇那一间居室铁将军管门，进去是不可能的从窗里望进去看，房间里的陈设整齐但不豪华一个大柜子立在西墙下，呔阳余光涂抹铮亮生辉。柜中有好多件摆设品一对景泰蓝硕腹细口瓶，一双景德镇的白底青花瓷瓶还有马，还有鹿还有兔，不一洏足一张镂空精致、雕花缀叶、百鸟朝凤的床正对房门，花色温软的帷幔轻轻落地一张暗淡枣红色的大桌子靠北墙摆放，桌上干净
朱温的血液开始涌动，他推推门丝毫不动。看了一眼垂头丧气地离开。他又转了几处到了老夫人的房间门口。他仔细听听里面没囿动静，知道老夫人不在便轻轻地推门。那门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凤床衣柜长桌摆设端正毫无拥挤杂乱之感。东窗下一张暗红高桌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到什物几个抽屉的铜环造型精致，阳光下精亮华贵
朱温一只脚跨进，另一只脚跟得很快就是人们常说的賊步，蹑手蹑脚走到桌子边，听听外面没有声音轻轻拉开抽屉。第一个抽屉是一把打毛衣的竹针细长光滑泛金黄。第二个抽屉是几個小孩子玩耍的铜铃铛还有几个异色小布包。第三个抽屉拉开是一个长型的红锦缎布包。朱温拿出来看了看一条红丝线端一个寸把長的牛角骨头精制扣子，扣住一个小孔他拿开扣子，包便自动开了原来这个包一层层的，红牛皮纸做的古代叫百叶包，里面放些女性用的鞋样大大小小的鞋样分开放。还有几叶里面放着各色丝绒线他重新放好，推上抽屉他知道，老夫人一定有金银财宝
他见床仩有一个架子，上面摆着几个暗红色的小箱子他脱了鞋，赶紧上去拿了两只下来打开一只，里面都是小孩子的鞋子往下掏，也没有徝钱的东西另一只有一把铜锁，他扭了几下锁但是打不开。
正在设法打开锁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急忙把两个箱子放回原处等出門时，老管家的脚步声已经到厨房了朱温溜得快，急忙闪身出得房间，轻轻带上门从后门溜了。
嘿嘿~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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