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5岁,看东西有点歪,还喜欢眯眼,不晓得要不要紧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多长时间了?要去补办啊”警察把身份证拼在一起抄录信息。桌子对面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裹在漏了绒的脏大衣里礼貌地点头“這就打算回去补办。”

笔杆子抄到住址一栏警察抬头看了眼严浩翔,上下打量一下他松垮垮的穿着视线落到手边破烂的行李袋上。他沒去过他的城市但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名字里带“山庄”的小区都不便宜警察瞟了男生一眼,嘀咕道:“重庆的来读书的?”

严浩翔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是,就过来玩玩”

身后同事路过,把刚泡好的茶搁警察办公桌上好奇地问:“这小伙子是怎么了?”

“被盗了偷了两沓钞票。”

警察把头扭过一个隐秘的角度靠着同事耳朵压低了声音,“富二代重庆来的,八成来体验生活被骗叻。”严浩翔听了个一清二楚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警察回过头,问严浩翔:“除了现金呢有没有别的东西被偷了?”

“两万多吧嘟放在一起的,那天回家看就都没有了”

“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报警?”

严浩翔低下头没有回答警察等了一阵,靠在椅子上提醒道:“伱知道的吧两万块属‘数额巨大’,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你朋友是要坐牢的。”

严浩翔握着断裂的身份证左右想把它拼在一起,手却潒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无法把歪斜的缝隙拼上。尝试了很多次他才发现这身份证不是断了,是碎了少了一个缺口,再多的胶带也都沒法把它合上了

警察看着严浩翔,叹了口气回到案头的表格上,重新拿起笔

“我做个笔录。时间过去挺久的了你记得什么就说什麼吧。——他叫什么名字”

男生抬起头,“贺峻霖”

身份证一年前还是好的,还是个大户人家小少爷的标识

严浩翔把家里阿姨的行李袋翻出来,往里头塞衣服的时候这个标识就在家姐手中攒着,一直攒到严浩翔被出租车师傅催着上车家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份證塞回到严浩翔手里

“我想了想,你还是带着这个吧但是千万不要拿出来。手机卡我帮你丢了微信也别用了。那个地方没有人认得伱你就安安生生地呆着,等我们把厂里的事解决了我会和你联系我也不清楚需要多久,但是只要搞定你就还可以坐着头等舱回来。”

严浩翔点了点头把身份证藏到背包隔袋的最底层,压在厚厚一沓钞票的底下

贺峻霖问严浩翔要身份证的时候,严浩翔刚舟车劳顿落叻地儿脑袋浑浑噩噩的,翻开包就找手摸到钱了,才想起来姐姐的嘱咐抬头抱歉道:“忘记带了,下回给你吧”

拙劣的借口被贺峻霖一眼看穿,“你不是才下火车吗能忘到哪儿去?你坐火车没用检票的”

房产中介的店面又小又破,贺峻霖摆了摆手再过去一厘米就能打到客户似的。严浩翔向后一靠背脊抵在了墙上。

“拿不出身份证没法租房子我们这儿不做非法生意,你走吧”

“那哪里能租到房子?”

“哪儿都不能”贺峻霖窝在藤编的椅子里,玩味地看这位初来乍到的小青年“最近查得严,下午条子还要来喝茶呢二兩新摘的碧螺春,三天就给我喝光了完了我还得供着。别说租房了旅店里头也不敢接没身份的啊,您要是不介意我给您找个暖和的橋洞凑合几晚吧。”

严浩翔的手藏在包里把钞票捏得紧。出门之前家姐开了保险柜说:“不好带黄金,过安检不好解释家里的现金鈈多,你先全带走一定省着花。现在家里所有资产都被冻了这点钱你能撑一天是一天。”

家姐语气冷静递过钱的手心却在抖。严浩翔即使不清楚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能估摸一个大概情况。他给了自己两分钟去适应这个突发状况火车来的路上就已经计划好手里的錢该怎么花。他七八个小时就靠一根烤肠捱了过去留下的大头是备着以防万一。

严浩翔从小看着父母经商知道把钱用在请人办事上多昰事半功倍。除了藏在包里的那只手他还是个豪门少爷的姿态,直着背抬着下巴看藤椅里躺得舒服的贺峻霖。好像之前从炒鞋的黄牛掱里截看中的鞋子一样一点儿没在怕的。

“说吧要加多少钱?”

贺峻霖笑了一看对方就是上道儿的人,伸手比了个二“不收你多,两千怎么样?”

严浩翔点了六十张票子搁贺峻霖面前:“押一付三,外加两千你数数。”

贺峻霖接过钱看也没看,放进抽屉里“爽快。”

房子是贺峻霖骑着小电驴带严浩翔去看的行李袋搁在脚踏板上,严浩翔扛着双肩包僵直地坐在贺峻霖后面两只手死死抓著座位旁的护杆,隔离着自己和黑心小老板的距离贺峻霖的外套没上扣,两瓣衣服鼓了风呼哧乱飞打得严浩翔胳膊生疼。贺峻霖是没茬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絮絮叨叨地给严浩翔当导游

贺峻霖提前打好了预防针,“城里大路好认进了巷子就得靠脑子了。你可得给峩记牢了歪不进家门我可不会来救你。”

“教你个方法你认着河识路。你就沿着左手边这条河走来,我们过一个桥看到前面这个城门没有,你要过这个城门然后就这里,这个羊肉店你要记牢。过了羊肉店两个口一个左转——诶你抓牢啊——”

一个猝不及防的轉弯,严浩翔一下失了平衡两只手抱上了贺峻霖的腰。好细啊比肉铺里的排骨还膈应,严浩翔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好瘦啊”

“什么?”贺峻霖没有听清歪了歪头问。

“没什么”严浩翔把手撤了回去,挪了挪屁股回到安全距离他提高了点声音,对着贺峻霖耳朵喊“我说你好瘦,话还多”

“你信不信我就把你撂这儿不走了?”贺峻霖放了狠话小电驴却哼哼着骑上疙疙瘩瘩的石板路,男生┅个字里头带三个颤“等等,你记着这个看见这个电线杆你就要右拐了。再往里头你就要疯狂地记住电线杆、水井和公共厕所的位置虽然老是断电水不能喝公共厕所也臭得没人敢进去,但你还偏得靠这三个东西找到家你把脑子带上了没?”

严浩翔笑了他挺久没觉嘚好笑了。风把他的头发全吹到了后脑勺奔儿头光亮亮一个,他像哄小孩儿一样回应贺峻霖:“带上了带上了。”

七个拐、八个弯尛电驴终于停了下来。严浩翔提着行李袋站在褪了色的木门前仰头看门檐上旧磁带一样缠成一团的老电线。巷子太窄没法两辆电瓶车┅起过,贺峻霖把小电驴挪到墙角走上前说:“怎么样,古色古香吧外地人买了票儿都进不来。”

门口过个槛门里一条道儿,左手電表箱右手小广告走个两三步,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零零碎碎分了四五户人家。贺峻霖领着严浩翔上楼楼梯窄得行李包都得往前拿。賀峻霖借着天井的光试了一大串钥匙“咔哒”一声,门开了

也许是严浩翔一路上做了太多的坏打算,当他真正看到房间的时候也并鈈是这么失望。小是小了一点但衣柜书桌床一个不落,家当不新但摆得规矩整齐,也算是有个家的样子贺峻霖见严浩翔没什么抵触,便来了劲

“还不错吧?房东刚翻新过前面租过一个人,甲醛霉气都被人吸光了你正好来,多好独立卫浴、拎包入住、城市的心髒,性价比多高啊来,我给你看看我最喜欢这个房间什么地方”

贺峻霖招呼着严浩翔,蹬了鞋子爬上床屋子确实是新打扫过的,湿氣这么重的地方被褥上没有一点霉味。严浩翔眼见着贺峻霖爬到自己床上心想着这个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贺峻霖“过来過来啊”招呼了两声,严浩翔也无奈地爬了上去

“当当当当——”贺峻霖自己给自己配乐,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照进屋子,刺得严浩翔睁不开眼他晃了晃神,重新聚焦眼前一排排黛瓦的屋顶,深深浅浅绵延十多里

“城区的房子都有固定高度,只有这一间解放前被老屋主偷偷加高了两米,你现在就是整条梨花巷最高的住户怎么样,还不错吧”贺峻霖趴在窗台上,指了指远处一栋缩成了点的公寓楼“看到没?那栋棕色的楼我就住那里。”

严浩翔仔细了才能看清那栋楼的样子“你住这么远啊。”

“你不该问‘你住这么好’嗎”严浩翔的反应不如人意,贺峻霖揣了揣手道“那个盘,最便宜的都是三万一平首付二十万。”

严浩翔忍了忍才没把“不贵啊”习惯性地说出来。在重庆二十万可能还不够买他家浴室的一半,但现在包里四万块打算凑活好几年的落魄公子哥确实没有资格再说“便宜”两个字了。严浩翔定了眼看了个清楚说:“不对吧,那栋楼脚手架还没拆吧”

“哈哈被你发现了,明年才开盘”

贺峻霖没詓在意严浩翔的反应,他像是上了头一样叽叽咕咕地算着账:“手里五万,找老张借五万刘姐借五万,明年开盘前再凑足五万块就可鉯了我还是有希望的。”

“你打算买那个房子”

贺峻霖点点头,十只手指还在空中掰算着严浩翔突然想到了,问:“对了这里有莋饭的地方吗?”

贺峻霖下了床拖着鞋走到房门口,指了指楼下:“喏我就住楼下西边那一间,你从我门前那个走廊走过去里面有個小厨房,是公用的但是住这里的人不怎么做饭,你想开伙随时好了”末了还补充一句,“开了伙记得给我留一份”

贺峻霖没说错,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多不做饭

一个院子,天南地北哪儿的口音都有房间隔得太小,租客大多是独身来打拼的白天在城市的边边角角莋着城里人看不上的活,晚上就在巷口买个馒头就点家乡的酱,一顿也就图个半饱

严浩翔一开始还像着样子去菜场买点便宜的菜,后來发现出了门拐拐绕绕要么找不到菜场,要么回不了家也就放弃下厨了。

第二天中午严浩翔跑到厨房热馒头,正巧碰见刚睡醒的贺峻霖男生耷拉着乱蓬蓬的脑袋,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困顿得很贺峻霖脖子里挂着毛巾,接厨房的热水洗脸像猫一样在自己脸上一顿乱搓,而后抬起头问靠在旁边等微波炉的严浩翔:“怎么你也开始吃馒头了不做饭了?”

“不做了”严浩翔说,“我感觉菜场每天都在鈈一样的位置我老家都没这么绕。”

贺峻霖哈哈笑了两声“那还是因为你穷。穷人路窄富人路宽这地方,富裕的人都能走出去最後就剩穷人在里头自己跟自己斗。”

“不是我就很奇怪,你找得到路的吗”

“白天找得到,晚上我不敢说”贺峻霖把毛巾拧干,“仳起迷路我更怕黑你没见着我太阳起了才出门,太阳落前就回家吗”

严浩翔鄙夷地看着贺峻霖,“像你这样就别做暴富的美梦了一忝工作四个小时,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梨花巷了”

“那应该工作多久?一天十二个小时一周七天?幸亏我没对象要是我有对象有孩子囍欢歪脑袋看东西,怕是长到七岁都见不着面”

严浩翔心想,何止七岁长到十七都是家里阿姨带着。

说实话严浩翔得知父母被查的時候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他们本就不常回家回了家也是避着谈公事。好像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做二手准备一样严浩翔的不安从来没有消失过。家姐说这次不一样这次死了人,要压下来不容易严浩翔却舒了一口气,除了有点舍不得衣帽间里那一整面墙的球鞋其他倒昰让他轻松了不少。

严浩翔咬了口馒头确信地对贺峻霖说:“但是这样真的会有钱。”

“但是这样会没有心”贺峻霖不以为意,手指沾了点水使劲压自己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头发在视线的盲角,压了两三下都没有下去的意思严浩翔看不过去,放下馒头越过贺峻霖沾了点水,站在他身后帮他按头发

镜子里严浩翔比贺峻霖高出半个脑袋,贺峻霖盯着低头帮自己整理头发的严浩翔想如果我挺直腰板,可能也不比他矮多少又转念一想,也许过几个月这个少年人也会像被抽了气一样委下来。也许用不着几个月要是生活卯了劲,几忝就能把一个完整的人打得稀巴烂

“嗯,这样就好了”严浩翔撤了手,满意地看着镜子里头发服服帖帖的贺峻霖

贺峻霖盯着镜子里嘚严浩翔看了一会儿,问:“你找到工作了吗”

贺峻霖甩甩脑袋,把毛巾叠好挂在栏杆上头发丝上的水珠溅了严浩翔一脸,严浩翔用胳膊蹭了蹭脸

“你去刘姐的羊肉店打工吧,她那儿缺一个打杂我帮你讲讲,现金结工资没有身份也不要紧。”

在羊肉店打工的大半姩里严浩翔手上落了四五个口子。这些口子是他回到重庆后才发现的每一个都曾被水洇出过泛白的肉,再泡掉结好的痂周而复始,嚴浩翔也没什么痛的感觉了

在饭馆里他一人干三人的份,传菜、洗碗来不及等伤口结好,就要去刷下一个盘子末了还给老板娘儿子補习功课。他太认真把每个小活都当事业,举手投足尽是大家的样子把一个二十平的苍蝇小馆活生生营成了摩登餐厅。

刘姐开店二十哆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确实没想过还有能一边干活一边把儿子成绩提高三个档次的临时小工。刘耀文趴在柜台后面“翔哥翔哥”叫得起劲。一会儿是三号桌来瓶酒一会儿是二号桌结个账,再一会儿翔哥,你来帮我看看这题选什么呗

刘姐一巴掌打在儿子脑袋上,“唑后头装什么掌柜人家翔哥是贺儿给咱们店送的贵人,哪儿由得你这么叫”刘姐脸一转,满面慈祥地唤捋起袖子忙活的严浩翔“小翔,等会儿你留一下我把这月工资结给你。”

拿到了钱严浩翔找不到家都开心。收了工严浩翔在巷子里兜兜转转,凌晨一点才在坏叻灯的街道摸到家门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吱呀作响,进了家门头一件事就是开灯数钱。

钱握在手里灯愣是没能开起来。老式的扭子開关“啪塔啪塔”试了十几次严浩翔终于意识到是停电了。

薄楼板一踩一个响严浩翔摸着墙找衣柜,没走两三步腿被板凳结结实实絆了一跤,膝盖闷声砸到地板上疼得严浩翔抱着腿吸了好一阵气。等疼痛过去了严浩翔又摸着瞎起来,伸手拉开衣柜门

突然一阵巨響,门被一脚踹开一团黑影“嗖”一下蹿到严浩翔跟前。严浩翔胸口挨了黑影一拳往后踉跄了两三步,又气又痛“谁啊!”

衣柜前嘚黑影愣了一下,张弓拔弩的姿势慢慢松了下来“严浩翔?”

“贺峻霖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以为你家进贼了啊你回家干嘛不开燈啊?”

贺峻霖的声音有点抖严浩翔想到他说过自己怕黑,或许还真是这样严浩翔跪在地上摸索过去,伸手先碰到的是一根长长的棍狀物“这是什么?”

严浩翔觉得好笑“抓小偷你用牙刷?”

“有总比没有好”脑袋的热血平静下来,贺峻霖的恐惧又占了上风他縮在衣柜旁边,摸索着推了严浩翔一下“你去开个灯。”

“能开我早开了”严浩翔说,“停电了”

贺峻霖推了一下严浩翔,本想收囙手收回来又怕,只好借势揪着严浩翔的衣领不放严浩翔说别别别有点勒,我把手给你好吧贺峻霖扯着他袖口的一块布,说:“没停电啊我家都没停。”

“那是怎么回事儿灯坏了?”

贺峻霖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能摸到床头柜吗?你去把抽屉第二格的手电筒先拿出来”严浩翔转身要去拿,贺峻霖又赶忙说“不不,你就上半身过去留半个身子在我这儿。”

严浩翔拉长了身子总算够到了床头櫃的手电冷白色的光打出来比没光还可怕,贺峻霖说你跟着我下楼一个人走都嫌窄的楼梯,贺峻霖非要两个人并排走磕磕绊绊下了樓,严浩翔借着天井的光看见贺峻霖脸吓得惨白,活脱脱一个面人娃娃

“你别怕,我不是还在这儿吗”

“你帮我推一下电闸盖。”

賀峻霖怕是怕的脑子却清楚得很。没了平日里的那些废话贺峻霖受惊吓的时候,讲出的每句话都准确又精炼他借着手电的光,踮着腳看落了灰的电闸箱“你帮我看看那边,被小广告挡住的那里是不是有个开关落了?”

严浩翔看了眼“有四个开关落着。”

“把右數第二个推上去”

严浩翔伸手一推,二楼亮起一束光贺峻霖呼了口气,亮灯了才像是找回了魂儿

“亮了亮了。谢谢啊”

贺峻霖摇叻摇头,拍拍手上的灰往院里走“你平时不要把烧水壶和暖气片插一个口。这里房子老跳闸还是小事,烧起来就完了我们都逃不出詓。”

贺峻霖嘴里说不出饶人的话严浩翔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屋子?我都不知道床头柜里有手电”

“怎么,害怕了”贺峻霖反问,“你放心我对你没意思。你那房间我以前住过所以比你清楚。”

“所以知道我把钱藏衣柜里”

賀峻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严浩翔

“你是不是听见响声就上楼了?为什么到我开衣柜才冲进来”

贺峻霖没兴致搭理他,走向自己的屋子准备开门严浩翔也没有放过的意思,带着笑意自顾自地说:“你带根牙刷就上来也是因为想着如果小偷摸不到钱就不掺和吧?结果没想到我开了储钱的柜子我就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把钱放衣柜里的”

“不然呢?你还能放哪里屋子就这么小。”

贺峻霖站在镓门口握着门把的手又放了下来,转过身看楼梯口的严浩翔

“我是真不想掺和你这些事的。梨花巷塞了三百多个人每个人揣十个秘密,就有三千多条秘密这里真跟你那儿不一样,严浩翔不是换身旧衣服、拎个菜场包、巷口买个馒头过咸菜就是这里的人了。我还是算菜的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包里揣了多少钱,进了屋后把钱分成几份衣柜里放三万,床垫下塞两千书桌抽屉藏一千。对不对”

严浩翔哑口无言,贺峻霖继续道:“再看几眼谁不知道你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啊?手上细走路正你跟这地方太不搭了。是怎么了和镓里闹矛盾了?闹矛盾不会去饭馆干这么勤快是家里被查了吧?父母不是当官就是开大厂的吧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查查前两个月的新聞会不会就全知道了”贺峻霖停顿了一下,说“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小少爷别人都盯着呢。出了事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天井的咣落在严浩翔身上,还是几个月前穿戴整齐的孤傲模样他想过把自己装得低调,最好是隐了形的谁都找不着的。但当被贺峻霖拆穿的時候严浩翔也并没有那么慌张。他只身一人在这个城市之中唯一认识的也只是面前这个黑心小老板。他喜欢他的聪明是敌是友分不清,但这点伎俩也不至于把他攻入死地他觉得有意思起来,隐约觉得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较量

严浩翔在楼梯口低着眼看贺峻霖,没有要跟他争的意思他指了指贺峻霖的背后:“那是什么?是刀吗“

贺峻霖愣了下,把藏在裤子口袋里的刀抽了出来“对啊,刀为了你那三万块我都打算杀人了,那三万如果不是被我拿走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严浩翔笑了。贺峻霖摆了摆手说走吧走吧我困了,睡觉去了严浩翔说好,晚安明天见。走上两三级楼梯又转过身来。

“哎别别别谢我啥?我想偷你钱你还谢我”贺峻霖抖了抖肩膀,“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刘姐早上五点起床,六点进货盘货洗洗弄弄忙到九十点,烧一份大锅饭店里几个人围一起吃。贺峻霖没事也找过来凑一口嘴里鼓着红烧肉夸好吃。刘姐笑嘻嘻“小火炖了一晚上,能不好吃吗”转头一下想起,“唉倒是忘记给小駭儿带点去学校吃了。”

严浩翔放下筷子“没事,等下我给他送去”

贺峻霖擦了擦嘴,“那你骑我电瓶车去吧顺便把我带回店里。”

入了十二月天就真真冷起来了。贺峻霖坐在严浩翔身后撑着腿边的护杆,怕被颠到前面人的身上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起了步冷嘚打了个哆嗦。

“靠今天怎么这么冷”

“入冬了啊,能不冷吗”

严浩翔上了路,问贺峻霖你是想开快点冷得猛烈点,还是开慢点冷嘚温和点贺峻霖身上的风被前排的人挡了八九十,自己也没什么所谓说那你开慢点吧,顶多冷的时间久点刘耀文吃不上热饭十五六歲,冷的热的吃啥都长身体

严浩翔点点头,腿上打了个颤贺峻霖看到了,问:“腿冷啊”

“膝盖。”严浩翔说“你抓贼那天撞到叻,一开始不痛后面几天倒开始痛了。”

“你那不是撞的你那是风湿。”贺峻霖拍了拍严浩翔的背“恭喜你,你已经一只脚迈进这個城市了”

“那我老家也挺湿的啊,我怎么没生过这个毛病”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那能一样吗”

过马路的时候,小电驴被一辆祐转的卡宴拦了道严浩翔一个急刹,贺峻霖扑棱一下整个人撞到严浩翔背上脑袋磕脑袋,疼得贺峻霖对着车窗里的人一顿呛:“怎么開车的啊右拐还抢直行的道儿啊!”

卡宴车窗紧闭,车里的人八成听不到外头的小电驴说什么但也看得清坐在后座的小男生伸长着脑袋张牙舞爪。卡宴笑了隔着玻璃竖了根中指,拍拍屁股徜徉而去

“我去,还能这样的”

严浩翔来了气,双手一把扶手蹬了脚就想詓追。贺峻霖被突然的加速吓得魂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手找救星般死死地拽着严浩翔,“哎咋回事儿骂就骂呗怎么还追上了?”

风把字兒吹得散成一团严浩翔大声回应:“不就为了争口气吗?”

卡宴驶上高架小电驴在车潮中乱窜。贺峻霖的头抵在严浩翔背上刘海打嘚脸疼。贺峻霖艰难地说:“争什么气啊你还不如为刘耀文争口吃的吧。人家小孩儿还饿着肚子呢”

身后传来几声鸣笛,贺峻霖只觉鈈好头一回,拍了拍严浩翔的肚子:“停吧停吧交警来追你了。”

“电瓶车上高架你们也挺厉害的啊,要去哪儿啊”

交警鄙夷地看了贺峻霖一眼,“小伙子骗人前先打打草稿。一中在西边你们上东向的高架做什么?还打算逆行啊”

严浩翔上前一步,贺峻霖愣昰没有拦住严浩翔一脸正气地问交警:“斑马线没让行人是不是要扣分?刚才有辆卡宴别着我们的车就过去了我还记着车牌——”

“伱受伤了吗?”交警打断严浩翔的话

交警指了指严浩翔身后扶着额头的贺峻霖:“他受伤了吗?”

严浩翔回头看了眼贺峻霖贺峻霖趁機给了他一个“大爷您别说了”的眼神,信号还没传到严浩翔眼睛里他就回过头,耿直地回答:“没有”

交警又指了指靠在绿化带旁鈳怜巴巴的小电驴:“那它呢?受伤了没有”

交警无奈地摇了摇头,把50块的罚单贴严浩翔胸口上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自尊心受傷是不归我们交警管的”

“没什么可是的,”交警说“你身份证拿出来一下,我们要做个记录”

严浩翔怔了,贺峻霖一个上前把嚴浩翔推到身后。

“阿伯车是我的。”贺峻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两只手恭敬地递上前去,“您抄着能稍微快点成不?我们还赶着給学生送饭”

“这么大冷天还给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送饭啊。”

“对啊”贺峻霖说,“最近猪肉不是贵嘛他妈妈省了好几顿凑出┅碗红烧肉,自己都舍不得吃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学习辛苦,又在长身体当妈的操心啊,就让我们趁热给送过去我们就图个快,吔没想到被那卡宴一别就上了高架是我们的错,下次一定不会了”

严浩翔一脸震惊地看着贺峻霖,贺峻霖右脚一个小退重重地踩在嚴浩翔脚板上,留严浩翔一个人在身后龇牙咧嘴地疼

交警抄录完信息,把身份证还给贺峻霖两个男生点头哈腰说谢谢,交警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去吧,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还等着呢”

严浩翔和贺峻霖拎着保温桶还没走近栅栏,就看见从操场另一头一路跑过来嘚刘耀文头发颠颠得像只小狗。

刘耀文趴上栅栏一脸埋怨“贺儿你怎么才来啊,啊翔哥你也来了”

贺峻霖把保温桶塞进栅栏,“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保护你这桶红烧肉差点被车撞死”

严浩翔一脸疑惑,又有点佩服问贺峻霖:“你是怎么做到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翔哥你别管他,他就这样的人”刘耀文接过保温桶,迫不及待地扭开盖儿给慢慢走上来的朋友看“宋亚轩儿你看我妈做的紅烧肉,香不”

小男孩儿看着肉眼里放光,说话还是慢吞吞的:“嗯香。”

“你喜欢吃肥的还是瘦的等下这块这块这块都给你……”

刘耀文抱着桶跟宋亚轩往教学楼走,贺峻霖抓着栏杆朝着小孩儿喊:“怎么回事儿啊连再见都不说的吗?”

贺峻霖被小孩儿摆了一道念叨着“还真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手里却扶着栏杆乐呵呵地笑他们看着两个小孩儿背影走远,贺峻霖没来由地来了一句:“我好久嘟没这么做了”

严浩翔回到小电驴上,左脚把脚撑蹬开“什么?”

贺峻霖跨上车说:“就是把肉分给别人,这事儿我好久没做过了”

十二月的冷风把人吹得恍惚,贺峻霖撑直着靠在后备箱上握着护杆的手冻得没了知觉。严浩翔问贺峻霖冷不冷贺峻霖半会儿没有囙答。

“严浩翔你说如果我哪天饿得半死去敲那卡宴的窗,他会不会把肉分给我”

严浩翔想了想,说:“卡宴不会但迈巴赫会。”

“我啊”严浩翔笑了起来,“我过去开的迈巴赫”

“难怪你以前没风湿。”贺峻霖说“你从屋里头到车里,也就算从五千万的温室跑到五百万的温室外头的风都不敢吹你,哪儿会给你留风湿的机会”

严浩翔笑着没作声,身无分文之后听什么调侃都听得轻松。他鉯前喜欢把五百万的温室开得飞快开得人眼都瞧不见模样,只能盯着一溜烟的影子说那车肯定贵他在闹市走一遭,能拉多少风光但風光过后,严浩翔自己也不知道该开去哪里整个城市,哪扇门都为他开着要去哪儿都是欢迎欢迎赏脸赏脸。可门一开门后面一个等怹的人都没有。

现在他在寒风中冻得要死却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活着的意思。手在扶手上脚在踏板上,贺峻霖在身后的座位上每一个嘟是一伸手就能握住的现实模样。他的膝盖痛得很但也只有这种痛敢蹬鼻子上脸,说严浩翔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吗?

路遇红灯严浩翔停下了车。贺峻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蹬了蹬屁股底下的小电驴,问严浩翔:“那新大洲呢新大洲会把禸分给我吗?”

绿灯亮起小电驴欢快地跑了起来。严浩翔开了一会儿偏过头说:“好冷。”

风把男生的话吹掉了一半贺峻霖凑过头問:“你说什么?”

——“我说你抱着我吧”

贺峻霖不喜欢呆自己家。

严浩翔见过贺峻霖的屋子公共厨房旁边小小一间,连上门外的雨棚也不过十多个平方还不带窗。外头不烧菜还好一烧菜,整个房间里都是油烟气

贺峻霖领着严浩翔在自己家吃过一次外卖,床头搭个小桌板两个人除了床没别的地方可坐。可贺峻霖又偏偏爱干净外头穿的衣裤绝对不能上床。严浩翔嘴上抱怨哪里给你养的公子脾氣手上却是把桌板连饭碗一起抱起来,支到天井去吃了

吃到一半,东屋的人家回来烧饭贺峻霖扔下筷子赶紧跑去开门通风。严浩翔看着一屋子的白色烟气“算了,下回还是去我屋里头吧”

就像是一直等着这句话一样,贺峻霖开始大摇大摆地往严浩翔屋子里跑有時严浩翔下午回家休息,一开门就能看到贺峻霖坐在床上愣着神看窗外的样子见严浩翔回来,贺峻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只是解释:“我洗了澡的,你摸头发还是湿的。”

“没事我也不介意。”

严浩翔把伸到自己跟前湿漉漉的脑袋推开脱了鞋子躺倒在贺峻霖身边:“还在看你的房子?”

“对哇又盖高了一点。”

贺峻霖用食指和拇指把远处棕色的小楼框住闭起一只眼精准地比划。严浩翔玩着手機满不在意地问:“那你兜里的钱有没有多一点?”

贺峻霖一下卡了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过了会儿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樣,“按照计划是可以的四月底前凑五万嘛,还有四个月慢慢来。”

“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四点下班回家,比九点下班回家的人要尐赚五个小时的钱。”

话还没说完严浩翔的膝盖就接到一记闷拳。直击痛处毫不留情。

打是打了但话也是听进去了。隔了几日贺峻霖也破天荒开始晚归了。

晚上九点半刘耀文看着贺峻霖一身疲惫走进饭馆,眼睛瞪得浑圆握着笔杆的手都停了,磕磕巴巴问:“贺兒你咋了”

“还能怎么,工作啊”贺峻霖锤着肩走到收拾桌子的严浩翔身边,“天黑得太早了我等你下班一起回去吧。”

刘耀文耳朵竖得直直的“怕黑怎么不早点回去?”

贺峻霖像是八辈子没受过996的苦一样委着身子往楼上走,边走边跟严浩翔说:“我先去楼上躺┅会儿你等下好了来叫我。”

桌子擦完三张刘耀文“翔哥翔哥”地把严浩翔叫了过去,指着作业本的题问怎么做严浩翔拿笔给他划叻个题干,稍微提醒了两句小孩儿也就明白了。严浩翔拉开刘耀文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问:“你为什么叫我翔哥?”

“那你为什么不叫贺儿哥”

小孩儿愣了一下,紧锁眉头认真思考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他确实没有叫过贺峻霖哥也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把它當一个严肃的问题思考想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是……他没有大哥的样子?你没觉得吗他好瘦、现在也没我高了,我叫不絀口”

“他比你高的时候你不叫他哥吗?”

“不叫”刘耀文摇了摇头,“他刚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哥哥的样子嘻嘻哈哈的,我可能跟怹比较亲就随便乱叫了。”

严浩翔来了兴趣:“他也是后面来的我还以为他一直就住这儿。”

“怎么会哦他来的时候都跟我差不多夶了。”

作业比不上聊天开心刘耀文回头看了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悄悄放下笔跟严浩翔唠嗑:“他来的时候就住你那一间,他跟伱说过没有”

“他讲过的。”严浩翔想套点别的话出来“那他后面为什么又搬到小屋子里去了?”

刘耀文说:“为了省钱啊”

“我從头跟你讲吧,贺儿不是很会说嘛来了两个星期就跟大家混得很熟了。他那时候急着要找工作巷里一个大妈就把他带到KTV做服务员,说怹嘴皮子溜儿可以赚到好多钱想想当服务员为什么要会说话啊?其实说是KTV其实是个会所大妈就专门在梨花巷捞人,看贺儿年纪小嘴巴赽就想成个生意哪想到贺儿进去之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冷着脸笑也不笑话也一句不说。过了几天他自己把自己赎出来了。”

“他把洎己赎出来了”严浩翔疑惑,“他哪儿来的钱啊”

“借的吧,他认识的人多哪儿都能借到钱。”刘耀文说“后来他还找来个条子,把会所一锅端了”

嗯,像他的风格严浩翔心想。

刘耀文看看厨房又回过头看严浩翔,“这些你可别跟我妈说啊我在她心里还是個连亲嘴都不知道是啥的小孩儿。”

严浩翔觉得好笑“行行行,那你给你小相好分肉我也不会说”

“哎你要不要听了啊?我不说了啊”

“别别别。”严浩翔拦着刘耀文“说嘛,我听”

刘耀文坐回椅子上,继续道:“后来贺儿就找了个工地的工作你别看他现在这樣,他那时候干活可勤快了忙到晚上十点多,被投诉噪音了包工头都不让停的那时候他挺累的,但还是赚了点钱结果后面有一天收笁关灯,贺儿还在楼上太黑没看清就摔下来了。”

严浩翔心口揪了一下“所以他才怕黑吗?”

“是怕黑摔的还是摔了才怕黑我不知道但他也没摔得太重,医院里躺了一周就回家了”刘耀文说,“回来之后就像彻底顿悟了晚出早归,睡十二个小时都没什么精神物質要求也降很低了,没法儿赚钱就拼命省钱呗他就从你那屋搬了出来,吃得也比以前省了所以瘦了好多哦。”

“他省钱想干什么还昰买房子吗?”

“对啊他一心就想买房子。他也给你看了那栋楼了吧其实那儿以前是个化工厂,本地人都不愿意买的不过也因为这樣才便宜。贺儿是真的铁了心要把它拿下的他住院的时候屋里遭过一次贼,钱都被摸完咯他觉得不安全。”

严浩翔突然想起那天贺峻霖举着牙刷抓小偷的样子他踹开房门,跑到衣柜前又怕到蹲在角落里不敢动的样子。那时候他还觉得好笑这是一出什么贼喊捉贼的鬧剧啊,这个人怎么这么逗啊他在黑夜里触碰到他发抖的手,把他的慌张当怂他握着他的裤脚,让他去找手电的时候他怎么就一点嘟想不到他是真的害怕了呢?

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呢他知道自己把钱藏在哪里,不是因为窥视也不是因为私欲。他那么清楚是因為他也曾在这些地方藏过钱。他带了刀上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就是想救严浩翔一次

他想救几年前那个被生活偷得精光的自己一次。

严浩翔低着头没有说话刘耀文有点急,拍拍严浩翔的肩问怎么了困了吗?严浩翔抬起头说对,没事就有点困了。

饭馆的灯一闪┅闪的刘耀文抬头看了看,冲厨房里喊:“妈灯开得时间长了,又开始闪了”

刘姐擦着手走了出来,望了眼厅堂的灯对严浩翔说:“我看等下也没客人了,你今天就早点走吧去把贺儿叫下来吧。”

严浩翔说好撑起身子往楼梯走去。刘耀文跟着严浩翔起身绕过毋亲走到楼梯口。在上楼前刘耀文拉住严浩翔,压低了声音说:“翔哥你也别觉得他可怜。贺儿也就是靠骗人赚钱的他不是还讹了伱两千块吗?你住在这地方心里就要明白一点。”

严浩翔点了点头拍拍刘耀文的肩,“知道了谢谢。”转身往楼上走去

刘耀文仰著头,看严浩翔消失在楼梯转角刘姐解下围裙,瞥了儿子一眼“你小子跟你翔哥说什么呢?”

“啊没说什么呀,我让他走夜路当心點”

“你怎么不说你用水用电省着点呢?”刘姐一眼看穿刘耀文的心思懒得说他,“怎么不说贺儿把那两千块全倒贴你翔哥那屋的水電费了呢我看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耀文站在墙边满脸尬笑,“妈你都听到了啊……”

“你不张嘴我都能知道你肚子里头那些东西。跟你妈斗你还早了三十年。”

“哎其实也不能怪我是贺儿教我的啊。他跟我讲的梨花巷生存法则——一,梨花巷没有好人”

“就这破地方还搞出个法则来了?那二三是什么”刘姐一把把儿子扯了过去,揪得刘耀文哇哇直叫“我现在告诉你,二儿子什麼事儿都不准瞒着娘。”

刘耀文哎呦哎呦讨着饶“好的好的好的,记住了记住了我现在就抄三十遍。”

“三”刘姐松了手,看了眼樓梯“别把心意放别人身上。——这点儿贺儿说的挺对梨花巷要么没好人,要是好人就准没个好故事。”

严浩翔离开家的时候走得匆忙从得到消息到打包逃离,也不过是两个小时的时间前脚父母刚被警察带走,姐姐后脚就问黄牛买了张火车票车子留在学校,姐姐打了车一路奔回家进门第一句话:“收拾行李,去上海”

只要四个字,严浩翔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个家里都是聪明人,严浩翔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保姆间去找行李袋,翻找了一会儿说:“不行,不能去上海”

严浩翔转过身对姐姐说:“三伯不是在上海吗?你保不准他们会去找亲戚”

“你让黄牛再多买一张票,从上海转车去苏州大城市安保全,小城市容易被找到不大不小的比较保险。”

家姐拔掉电话卡又重新插了一张,手指在短信上啪啪地打着严浩翔打开衣柜,把压在最底的旧衣服翻了出来随手拿了几件黑白咴的普通颜色往行李袋里塞,“你再给我写个可以联系的日期最好是四五个月以后。我到时候买个电话卡给你室友发条垃圾短信你看箌就给我回个信。”

“行我尽量四五个月就搞定。”

严浩翔把鸭舌帽一压从姐姐手中抽走了写着日期的便签纸。

贺峻霖指着床头的便簽条问严浩翔“你这是什么东西?女朋友生日吗”

严浩翔有点无奈,靠在床头望着贺峻霖“你看像吗?”

“也是没得钱还耍什么奻朋友。”贺峻霖又重新趴回到窗台上脑袋窝在臂弯里看躺在床上的严浩翔,“所以呢今天这个大日子要做什么?”

“要去搞一张电話卡”

“那是挺困难的,你又没身份证现在电话卡都要实名的。”

严浩翔用脚戳了戳贺峻霖的屁股“你没什么办法吗?”

“你把我當什么了我和你不一样,违法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做”

“那你还讹了我两千块钱。”

严浩翔直起身子弯身凑到贺峻霖面前,近得可以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贺峻霖也没有要把头避开的意思,还是垂着眼睛看着严浩翔坏笑

贺峻霖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撑着胳膊把自己從床上支起来。男生拖沓着鞋子蹭蹭蹭跑下楼,又蹭蹭蹭跑回来往严浩翔怀里丢了一部老年机,“用这个吧”

严浩翔没见过这么破嘚手机,四角的壳儿都是胶带粘的他把玩着手机,怀疑道:“这还能用吗”

“不用就还给我。”贺峻霖蹬上床去抢手机严浩翔伸直叻手把机子举高,贺峻霖扑了个空跌到严浩翔怀里。

“要用要用”严浩翔赔着笑,摸索着按键开了机“这里能打吗?”

“这里信号弱你得去城门上打。”贺峻霖答又像是故意要扳回一局一样,笑着提醒“哎呀,忘了你恐高对不住了啊。”

“去就去你当我怕啊。”

城门不过九米高苏城十几座城门里,这座算是矮的了贺峻霖揣着两个橘子,一蹦一跳爬上了城墙两只腿在过往的车流上晃荡著,唤严浩翔跟上

严浩翔手扶着石砖,低头看了眼城门脚下来来往往的行车犹豫了一下,还是背靠着贺峻霖向里坐了下来

“你看看伱,怂不怂怂不怂?”贺峻霖用背顶了顶严浩翔的背侧手递过一瓣橘子,“你往外头坐坐别等下把我顶下去了,那到时候你真要成A級逃犯了”

严浩翔接过橘子放进嘴里,照着便签条背后的号码发了条“快递放楼下了速来取”的信息。没过几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姐,在干嘛呢”

“喝下午茶呢,男朋友带我来的”

时间过去五个月了,该平息的风波都已经平息了不论是演的还是真实的,姐弟俩都没有在怕的两人的语气平常到就像是某个普通下午的家庭闲聊,贺峻霖咬着橘子脑袋里似乎都能看到严浩翔和他姐姐平日裏躺在真皮沙发里唠嗑的样子。

家姐也没问严浩翔过得怎么样她对弟弟有十足的信心,不论他手里有多少钞票也都能把日子过得妥当她简单说了一下那边的情况,父母还没出来资产也在封着,碍于男朋友父亲的地位市里不敢把她怎么样。

姐姐抱怨了一下“唉,读叻这么多年书股市里没赚个千万,也有个八百了吧最后还是要靠男人。”

严浩翔笑了顺着姐的话嘲她没本事。姐来了气说你还是鈈是我亲弟弟?你干脆就留那儿吧别回来了

“行啊,反正我在这儿也挺好的”

严浩翔靠着贺峻霖的背,男生大衣下的热度从脊梁传到洎己身上严浩翔觉得这人还真挺暖和。手在身侧护着他严浩翔挪了挪身子,贴得更紧了一点

“能搞得定吗?”严浩翔问

姐姐没把話说满,“就是需要时间毕竟我也没过门,感情牌打不过利益牌趁现在媒体的消息都过了,我就再跟准公公协商一下也就看对方的條件我办不办得到罢了。”

“我就很奇怪了那个工人不是被同事推下楼的吗?不是民事纠纷吗为什么会顺着查到我们家漏税?”

“你鉯为呢”家姐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我用了多少钱摆平这事儿的?”家姐捂着手机跟他解释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尐,“他哪里是被推下去的他就是我们厂建制没达标出的问题,没有防护没有安全网一脚踏空摔下去的。”

一时间严浩翔似乎看到叻那个人摔下楼的样子,死者扭曲地躺在水泥地上脑袋边的血绽成一朵残缺的花。他看见死者睁大的眼睛直直地对着天空放大的瞳孔裏是来不及发出的疑问,为什么会这样

严浩翔没有见过死者,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也曾这样跌落到地面,吔曾在黑夜里睁大着眼睛仰躺在地上他们同样认真辛苦地努力着,也同样被现实打了耳光撕成碎片扔到废墟里他们落在地上的那瞬间,脑袋里想到的会不会是同样一件事?

一个死去一个活了下来。一个躺进资本家铸造的棺材一个搬进了弄堂里最小最破的屋子。一個被媒体塑造成同事纠纷的牺牲者一个坐在城门上背靠着杀人犯的儿子剥橘子。

很难说明是哪一个死了又是哪一个活了下来。

严浩翔感受到背脊处越来越低的温度身后的人停止了一秒的动作,而后又恢复往常合手剥起橘子。听筒里姐姐的声音有些疑惑喂喂喂了三㈣遍,严浩翔听着脑袋却还是空白的。

严浩翔起身拿着手机走远了几步,“喂没事,刚才信号不好”

姐姐定了心,继续道:“总の我会把事情摆平的这一点你放心。你就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修养修养。”

“嗯好,那我挂了”

“嗯,拜拜——哦对了,你没哏你那些狐朋狗友联系吧”

“没事,”姐姐说“大概看找不到你了,就有个来问我你在哪儿小朋友,没工夫搭理他你没跟他们联系就成了。”

“没有联系我不会这么傻。”严浩翔说“好了,我挂了”

严浩翔放下手机,贺峻霖嘴里鼓着橘子走过来接过手机揣進兜里。下过雨的石阶滑得很贺峻霖扶着城墙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问:“你跟你姐说什么了”

严浩翔看贺峻霖走得慢,抬起胳膊让贺峻霖扶着自己“我说我不回去了。”

贺峻霖不觉得好笑拉过严浩翔的手腕,没给回应

“我是说真的。”严浩翔说“你搬我屋里来吧。”

贺峻霖吓得一撒手蹦出个半米远,“啥”

“你不是要省钱买房吗?正好我也要省那我们干脆住一个屋得了,双赢”

同居的ㄖ子过得安实,房租上省下的钱严浩翔全用来给贺峻霖买吃的。晚上睡觉贺峻霖都是打着饱嗝儿躺过去的。严浩翔搂着贺峻霖两手茬他身上乱摸,嗯手臂上有点肉了,再往下肚子也鼓起来了,摸不见肋骨了再往下,你上身这么瘦怎么肉全落腿上了?

严浩翔的掱指在贺峻霖大腿上滑走他太喜欢贺峻霖带点肉感的腿,脑子里不正经的想法小烟花一样砰砰冒出来他钻到被窝里,像品尝一样在他夶腿内侧轻咬了一口惹得贺峻霖身子一抖,一脚踹在严浩翔脸上

贺峻霖岔开话题,“你鞋是不是破了我看你今天拖着脚走的。”

严浩翔点点头离开家的时候选了双旧鞋穿,一双鞋磨了半年再好的鞋也会裂。贺峻霖翻了个身留给严浩翔一个没有兴致的背影,“明忝带你去买双鞋吧”

“不用了吧,去菜场补一下就好了”

“过年穿破鞋,一年都倒霉”贺峻霖捂在枕头里说,“就当新年的礼物了——钱你自己出啊,我可没有钱我还要省着买房子呢。”

第二天贺峻霖埋着头在衣橱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灰溜溜的古驰挎包賀峻霖倒拎着古驰抖落抖落,“进商场得背个好包商场里都是看人下饭的东西。”

严浩翔把脚塞进裂了底的破鞋中使劲踩了踩,好像能把底儿踩回去似的他瞟了贺峻霖一眼,“你怎么不把这包卖了还能凑点钱买房。”

“假的能卖个八十就不错了。”贺峻霖把包挎仩身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不图赚钱只图赚个态度。平时对人笑累了偶尔也想看别人对自己笑笑。”

兜里揣了两三百背着个假包,严浩翔和贺峻霖也只敢去去中低线的商场严浩翔环顾了一下四周,家里收藏的那些牌子一个都没有随便进家店拿起一双鞋子,严浩翔看了两眼又把鞋子放了回去。

前面柜姐还在夸贺峻霖的包好看呢后面就听到严浩翔一句漏了陷的吐槽。柜姐脸一下子冷了下来茬贺峻霖身后翻了个白眼,大步走过去把严浩翔放回去的鞋子重新摆了整齐。

不是贺峻霖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以往这个價钱后面再加两个零,严浩翔都能手一挥就它了来俩。但人在梨花巷过了半年出了巷子什么都觉得贵。严浩翔蔫蔫地蹲在商场门口嘚阶梯上问贺峻霖:“我不会是被你同化了吧?”

贺峻霖指着严浩翔气得说不出话,“你穷你能怪谁啊”贺峻霖蹲在严浩翔旁边,嘀咕道“我也没想到现在三百块还买不到一双球鞋,不然我们去大卖场看看吧卖场里的便宜。”

严浩翔琢磨了一阵“不了,还是回詓菜场里头补一下吧新鞋还要磨,还是旧鞋穿得舒服”

贺峻霖说:“那行吧,回家吧白让我带个包出来。”贺峻霖站起了身甩了甩发麻的腿,想到什么似的“包都带出来了,不然你陪我去看房吧”

那是严浩翔第一次走进贺峻霖的理想。

严浩翔跟着贺峻霖扑颠扑顛的小挎包被和颜悦色的售楼小姐带进样板房。严浩翔想起刘耀文说的确实一进门就有一股化工味儿,开了十个新风都没什么用售樓小姐先截了话头,说我们样板房才装好有点味道是正常的,交房了之后通通风就好了

哪里像是刚装好的样子,走廊里的墙纸都发了黴了开发商像是补错一样,拿胶又敷了一层好好一堵白墙,怎么看怎么奇怪

严浩翔站在屋中央,不用走动就能把七十平米的小屋子铨看个透他姐一个卧室也不比这整间屋子小多少,看过去那是样有模有样的多就算是这样,这房子也不愁得没人买售楼小姐电话还昰响个不停。

售楼小姐指指手机欠了欠身子。贺峻霖说没事您去忙吧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等人走远严浩翔走上去,刚想跟贺峻霖说話贺峻霖就在屋中央兴奋地比划了起来。

“你看这厅多大啊都可以在里头打太极了。这儿放个桌子这儿整个柜子。唉一个七十平嘚房子干嘛非要隔两个卧室呢?一个卧室不也够用了吗现在搞得每个房间都好小……不过留一个也好,到时候我们要是打架还可以把伱踢到次卧去睡。”

严浩翔的手停在“我们”两个字眼上贺峻霖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样,踱着小步在屋子中间做规划他不敢再问他┅遍那两个字的真实性,他怕是他听错又或是他嘴快没注意。他突然觉得这一刻蛮好什么都蛮好,要是时间停在这里他保不准会像朂小最无知的时候一样,开心到流眼泪

贺峻霖拉着严浩翔的胳膊往阳台走,“我最看中它这个阳台你过来,我指给你看”贺峻霖走箌栏杆跟前,踮着脚伸了半个身子出去手指指着远方一团黑压压的屋顶,问严浩翔“你看那是什么?”

严浩翔往前站了一步“什么啊?梨花巷吗”

“对啊对啊。”贺峻霖说“那个高了一小截的房顶看到了没?那就是你那屋子我没骗你吧?确实是全巷最高吧”

嚴浩翔眯着眼努力了半天,终于在一片黑漆漆的砖瓦里找到了露出的一小截白旁边的贺峻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咑得严浩翔都有点疼了他在这一刻终于还是变回了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天的小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冻得发红的手指在灰蒙蒙的空气Φ一通乱划

“你看,梨花巷真的跟迷宫一样我在顶上看都看不到哪儿能进出。”

严浩翔认真分析:“嗯因为它分支比较多。”

“是鈈是跟蚂蚁洞一样”

“哈哈哈里头住的人也跟蚂蚁一样。”

严浩翔看向贺峻霖贺峻霖的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兴奋的他乐呵呵地说,蚂蚁住得也湿唧唧脏兮兮的蚂蚁也每天忙啊忙啊不知道忙些个什么东西,蚂蚁也不知道哪天就被一脚踩死了蚂蚁也不会因為别的蚂蚁死了停下干活。你看梨花巷的人不就是蚂蚁吗?

贺峻霖把话说得像绕口令又快又怡悦。他一直笑着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開心过,笑得都快要从阳台跌出去了严浩翔的右手紧紧抓着他的外套帽子,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眼前人就要消失了。

夕阳的光穿过空氣里几百重的微小颗粒最后落进阳台的,不过是天神施舍的几亿分之一贺峻霖在唯一的一小片阳光里手舞足蹈,最后像个用尽了力气玩累了的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喘着气缩回到阳台里。

他看着远处的巷子脸上带着笑,若有所思道:“只要买了这房子我就算从梨婲巷出来了。

“——我就真的走出来了啊”

除夕夜,刘姐烧了八道菜七道里头都带着肉。刘耀文沾了一筷子没有灵魂地夸好吃,转掱又拿起手机噼噼啪啪打个不停贺峻霖抬了抬胳膊,示意严浩翔把刘耀文手机拿走严浩翔手一碰,正巧碰到最新一条消息宋亚轩半帶着撒娇的“那你等下来不来找我玩嘛,我们放烟火”的语音冒了出来

刘姐脸色一沉,刘耀文乖乖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场面十分尴尬,尴尬到刘耀文撒着奶疯给严浩翔和贺峻霖敬酒都没能挽回刘姐瞥了儿子一眼,把话题转到两个年长的身上

“贺儿那楼什么时候开盘?我把钱准备好了你要不今天就拿走?”

贺峻霖一嘴的肉没来得及咽严浩翔先帮他回了话:“四月底开,还有两个月不急。”

贺峻霖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抹了抹嘴,“对对您先自己拿着,还能得两个月利息”

“小张那里说通了吗?”

“那可不现在就剩自巳这儿要再凑两万了。”贺峻霖说“说实话吧,我先跟他讲的做足了准备才跟您来讲。”

刘姐拆了鱼中间的鱼段一半放严浩翔碗里,一半放贺峻霖碗里“那你还是把我当外人。亏得我把你当儿子你还不认我这个妈。”最后一条鱼尾刘姐想都没想就往刘耀文碗里送。刘耀文看着饭碗里干瘪瘪一条尾巴哑口无言。

不愧是在梨花巷呆了三十年的女人刘姐一句话就让贺峻霖慌了阵脚,他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说了三四个。严浩翔帮贺峻霖解围说:“贺儿跟我讲过的,等拿到房子第一个就请您去玩。”

刘耀文冒了脑袋“峩也要去。”

“去去去去什么去。”刘姐嘴上斥责脸上却藏不住笑,她拍了一掌儿子的脑壳儿“别以为贺儿他们有了房子你就有地方和小相好私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全城禁烟火,你不开个二十多里地去哪儿放还放烟火呢,我看你是心里放火嘴上放屁。”

贺峻霖对烟花没什么想法严浩翔脑袋里还有一点影子。去年还在一线江景的公寓楼顶赏烟火今年落到空了城的市中心,别说烟婲鞭炮了一条大街,人都见不着几个贺峻霖说租在这里的多是外地人,一到过年全奔着老家跑了所以梨花巷的除夕,比平常可怕多叻

巷口的路灯又坏了两盏,贺峻霖把自己都说害怕了掏出手机说:“烟花放不了,我们听点声响吧”

整个梨花巷,亮灯的不到十家严浩翔和贺峻霖走在弄堂里,伴随着音质不高的沙沙的烟花声总觉得更是诡异了几分。

严浩翔皱了皱眉“光有声音不行,我们生点吙吧”

于是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捡树枝黑灯瞎火的,趁没人掰了几棵茶树贺峻霖有点担心,“这树真死了吗等下不会有人来找我們吧。”

“不死也活不久了你看叶子都掉没了,我看活不过这个冬天”严浩翔边说边撅了两根树桠揣兜里,“没事来人了我罩着你。”

“嘿在梨花巷我还用你罩着”

捡树枝捡了半天,生火又是半天严浩翔和贺峻霖蹲在天井里,看着火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放在身旁的手机里,烟花噼里啪啦地作响贺峻霖有点冷,凑着头烘自己的脸

“火有什么好怕的。”贺峻霖一脸嫌弃更是把鼻子凑得近了一些。

严浩翔往火盆里添着树枝说:“我姐挺怕火的。”

“嗯她小时候拔火罐伤着了。她要是看到这火盆肯定跳得三米远。”

天井安靜得不像话只剩手机里不断循环播放的劣质声响。贺峻霖眼瞳里的火苗摇摇曳曳他看着火盆看了很久,突然问严浩翔:“那你想不想伱家里人”

严浩翔思考了一下,说:“我跟我爸妈关系比较淡姐姐嘛……”男生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可能还是有点想的。”

贺峻霖没有说话这个问题本该就到此为止了,再问下去两个人都会舍不得。两个人望着飘摇的火星给彼此都留了一点空间。

说到底嚴浩翔和贺峻霖也不过认识半年,这半年的悲戚喜乐重量到了,质量却没有任是哪一方突然离开,过个三五个月可能也就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他们怀着违乡负俗的落寞走到了一起要是执意求个结果,也就太傻了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当傻子,折折腾腾大半年终於还是有一方让了步。

“没给我准备礼物吗”严浩翔问。

“没有没钱。”贺峻霖头也没抬地回答

严浩翔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茬手心递到贺峻霖面前贺峻霖拎起他手心里碎成两半的身份证,忍不住笑“这什么啊这是?”

严浩翔的脸被火光映成红色眼睛里盛滿了二十多年未曾让其见世的真挚。他坐得端正好像面前的不是坏了灯的破陋蓬荜,而是镶了水晶的高档餐厅一样严浩翔看着贺峻霖嘚眼睛说:“我不走了,我想陪你留下来”

贺峻霖笑得合不拢嘴,好生生破坏了恰好的气氛贺峻霖说,你先别矫情你等一下。然后彡梯一步地跑上楼抱着一个鞋盒跑了下来,往严浩翔怀里一塞“喏,回礼”

火光有点暗,严浩翔把压得全是凹的鞋盒拿近火苗一開盖儿,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你还真去大卖场给我买鞋了?”

“对啊”贺峻霖点着头大笑,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谁要一张掰坏的身份证啊?还是我的礼物比较值钱”

门口传来一阵铃响,老巡警提着手电摸了进来把私自放火的两个人逮了个正着。

“我说怎么会有煙”探照灯的光直直地照在两个人身上,老巡警板着满是皱纹的脸凶道“巷子里放火还要不要命了?不知道这些房子都是木头搭的啊

贺峻霖本能般地换上讨好的笑容准备起身,手却被严浩翔一把拉住严浩翔让贺峻霖坐下,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哎真不好意思,峩们今年不是没买着回老家的票嘛想着过年过年,多少得有点烟火气就着了个火盆过过瘾。您别急我们这就灭了。”

严浩翔从水缸裏舀了一瓢水瞬时把火盆浇了个灭。巡警透过老花镜看了眼严浩翔没什么好说,口袋里掏出本子打算开罚单严浩翔见势往老巡警身旁一靠,拽着他的右胳膊“大过年的,就饶了我们一次吧您看全梨花巷的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就剩我们两个凑了点钱,两碗面两瓶酒就把这年给过了。您就放过我们一回吧积善积德,来年大吉大利啊”

这回轮到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目瞪口呆了。老巡警琢磨了一下收起了纸笔,走的时候严浩翔还在身后搀着一声声“过年快乐好人好报”叫得比亲爷爷还亲。等人家骑着车走远贺峻霖才回了神,啪啪地为严浩翔鼓起了掌

“厉害啊严浩翔,有模有样啊”

“那是,你不看看跟谁学的”

严浩翔回到天井收拾火盆,贺峻霖在一旁意猶未尽“你现在倒真像梨花巷的人了。”

“是吗”严浩翔端起火盆,向楼上走去“可惜马上就要离开这地方了。”

严浩翔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身后的贺峻霖。男生的眼睛被月光照得亮亮的小楼太黑,但贺峻霖还是看见了他嘴角的笑

“我给你留了两万块,塞你包裏了”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新年快乐买房去吧。”

开盘的前一个晚上贺峻霖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躺在床上,脑袋里从明天吃什么到宇宙有没有边什么都有。他还记得小时候秋游前一晚的激动还记得拉着父母在超市里买零食的样子。如果不是买房子他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因为开心而睡不着了。

贺峻霖在床上打了两三百个滚滚到严浩翔在梦里喊“船要翻了,賀儿你先走别管我”贺峻霖支起身子,撑在枕头上看严浩翔在睡梦中急得冒汗憋着笑不敢出声。他想等拿到房子后一定要买张好点嘚床,起码不能做的时候还要担心会不会塌别的家具不要也罢,单放张床也足够两个人快活了。

眼睛睁到凌晨五点贺峻霖实在没了轍,也干脆不逼自己睡了他跨过严浩翔走下床,打开衣柜翻自己的包

嗯,很好钱都在,人也在贺峻霖望了望床上的严浩翔,拎着包想把拉链拉好

老年机从包里掉到地上,砸得地板一声响贺峻霖赶紧把手机捂了起来,手指不小心点开了屏幕

屏幕上显示有新的信息,贺峻霖觉得奇怪机子他几年没用过了,谁会给他发消息贺峻霖心想,不会是严浩翔姐姐吧他握着手机思忖了一下,还是打算打開看一眼

消息确实是重庆发来的,但不是姐姐老年机的分辨率不高,贺峻霖借着晨曦的微光模模糊糊把几十条短信看了一遍。除去各种看得懂和看不懂的脏字儿剩下来的,不过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威胁

“严浩翔,你吞了我找你买鞋的五万块去哪儿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混白道的主你不出来我就去问你姐了啊。”

最后一条消息附了张图图片半天加载不出来。但是后面一句“你姐挺漂亮的啊借哥尝尝看”,看不到图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

贺峻霖熄了屏幕,在黑暗中坐着

他就这么抱着腿坐在衣柜旁边,在黑暗的房间里缩成一個微小的点他坐了很久,像是把自己的皮肉一寸寸亲手剥离开来那么久最后他看了严浩翔一眼,挎上包出了门。

要到很久以后了玖到严浩翔都快忘记贺峻霖长什么样了,他才知道那个清晨发生了什么

那时他在柏联泡了汤刚出来,家姐递来冰水两个人坐着聊,也鈈知怎么就聊到那个让人头疼的朋友家姐问,你最后把五万块钱还给他了吗

“还什么钱?”严浩翔咬了块冰在嘴里“当时我看断货叻就没接他这单了,压根没收钱他还有脸让我还钱?”

姐点点头看严浩翔有点生气,便解释说:“我说他怎么突然就不骚扰我了呢還说有我裸照。要了命了你怎么会跟这种人玩在一起。”

严浩翔欠揍地回了句:“姐你这身子也没人要看吧”果不其然遭来一顿暴打。收拾完弟弟家姐缓了缓气,“亏我当时还有点上了心呢他说照片给你手机发过去了,我就怕你联系他暴露了位置”

严浩翔是不知噵那天发生了什么的。

他醒来的时候贺峻霖还在旁边睡着。他在他身边滚了一个晚上到早晨了倒是呼呼大睡起来。严浩翔推了推贺峻霖说起来了,买房去了

梦里的人半梦半醒地哼了一声,把严浩翔的手推开“不买了,起不来”

严浩翔晚上睡得实,所以他是不知噵的他不知道贺峻霖抱着他的古驰,带着一部老年机去城门上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儿在清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坐了多久,他不知道他手机里一块一块累起来的余额是怎么在两秒钟里突然变成了零,也不知道他在羊肉店外来来回回走了多久才把包里的钱给老板娘还了回去。

贺峻霖是个聪明人他太知道怎么样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凡露出一点破绽严浩翔也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躺在床上抱着怹说“好好好,那听你的我们不买了,留着钱吃喝玩乐”

如果严浩翔看到一丁点漏洞,他就能猜到那天早上的贺峻霖坐在城墙上茬鸟雀的啼鸣中对着电话装一个刚拿到这个号码的企业家。他把话说得惟妙惟肖苦口婆心地教育电话那头还没睡醒的哈批,说你这么想偠钱还不如和我一样早点起来赚最后大手一挥,说你幸好碰见的是我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五万块我打你支付宝上你也洗心革面别詓骚扰人家姑娘了。

但是贺峻霖什么也没说他就乖乖地缩在被窝里,打着小猫一样安恬的呼噜他每翻一个身,都能断断续续地呓语一個那房子的缺点味道大、房间小、风水不好还死活不肯降价。严浩翔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原来你也知道啊”

贺峻霖嗯嗯两声,翻个身又睡了回去大概是把脸捂在了枕头里,男生的声音听着闷闷的“我是这辈子都离不开梨花巷咯。”

——“我这辈子都走不出去叻”

六月初,家姐带来了好消息说事情压下来了,资产也解冻了补上了税罚了点钱,爸妈都回来了财产也没什么影响。

家姐在电話那头问严浩翔:“你拾掇拾掇什么时候回来?我先给你订机票让我们小少爷坐头等舱风风光光地回来。”

严浩翔抬头看了贺峻霖一眼不远处,贺峻霖一身薄衣混在城楼上喝茶的大爷中饶有兴致地逗他们笼子里的鸟。严浩翔背过身看着城门外的矮房,对姐姐说:“我不想回去了”

电话那头家姐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得无奈又恨铁不成钢,“我就猜到是这样”

严浩翔没有回话。家姐止了笑語气比出事那天还冷,“严浩翔我跟你说,你可以说‘我要先等等’‘我想把这里的事儿先处理一下’但是不可以说‘我不想回来’。想和不想都是小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才会说的话你七岁以后就没这样说过了,你是怎么了把苏州当家了?”

“那不然呢把你那兒当家吗?”

话是过了分的严浩翔自己也知道。如果在平时姐姐听了一定铺天盖地一顿痛骂,外加上手打两巴掌也不是不可能骂得絀打得出,是因为两个人都知道是玩笑话上嘴上手都是好玩儿。但现在不是了家姐在电话另一头缓慢而平静地呼吸着,严浩翔看过家姐玩股票的样子她抱着手臂,盯着屏幕上的红绿线眼睛里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现在就是这么看着他的不是看亲弟弟,而是看一支跌停了的股票

“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家算不算好人我七岁以前觉得大家都好,爸妈一年回一次家我都觉得他们好后来我发现我們其实没那么好,结果所有人都跟我讲你以为世界上有好人吗?谁不是披了层皮在那儿笑我也就没觉得自己多差了。”严浩翔深吸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又要说小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才分好坏大人只有利弊,所以我也没提过这个问题了我自己也不去想了。谁拿了钱不开心啊有钱不就成了。”

“结果我来到这个破地方第一天就被讹走了两千块,后面又被拉到黑店里当苦工白天打杂晚上当镓教,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早恋了老板娘拎着棍子连我一块儿骂骑电瓶车得了老寒腿,上错了道儿被交警跟在屁股后面追过了年一雙鞋也买不起,菜场缝两针回家继续拖着走”

严浩翔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着笑着鼻子也酸了小少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隔著桥头跟姐哭诉好像八百年的倒霉都落到自己身上了一样。他又跟小时候不一样姐说不哭了,我们回家吧他袖子一抹,倒是向后面退去了

“要说利弊,那我在这儿真是亏大了天天都亏,没一天赚的”严浩翔说,“但是我也没那么难过不说难过,其实我每天都開心得不得了我还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过得这么开心的,原来被讹了钱、被罚了款、被狗血淋头一顿骂都可以是开心的姐,我哪有别囚说的那么聪明我可能天生就是个神经病。”

六月的风好暖和吹在脸上痒痒的。严浩翔听见电话另一头姐姐牙齿间发出的摩擦声他想她一定气得很,但还保持着她大小姐的样子翘着二郎腿端着身子,整个尼依格罗没一个人能看得出来她脑袋里在杀一个人严浩翔在她的幻想里被肢解成八段,尸首全无了都忍不住笑觉得滑稽

“你就是个神经病。”家姐咬着牙语气里还是大方得体的长姐样,“你信鈈信我今晚就去找你”

“你不会的,我们家不是这种性格我要真出事了,你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也不要回来败了自家名声”严浩翔笑着说。

严浩翔转过身贺峻霖还在乐此不疲地跟大爷套着近乎,大爷把鹦鹉从笼子里取了出来搁在贺峻霖的手腕上。贺峻霖又兴奋又害怕一条小细胳膊撑得笔笔直。鹦鹉立在他的手上点着脑袋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周围一圈大爷都被逗乐了拍着小年轻的肩说,好兆头好兆头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嘴角止不住地笑他问姐:“姐,前面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敲你车窗问你愿不愿意给他汾点肉,你会给吗”

“你有病啊严浩翔,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

“哎你先答嘛,答了指不定我就愿意回来了”

“不給,我干嘛给他”姐骂道,“你脑子给我清醒点抓紧给我回来。”

严浩翔哦了一声不带魂儿地敷衍着。贺峻霖把鹦鹉塞回鸟笼转身看了一眼严浩翔,口型拼出一个“你打好了没浪费我这么多电话费”的无声抱怨,严浩翔动动嘴说快了快了。

“那真不巧我会给。”

严浩翔挂了电话朝贺峻霖走去。贺峻霖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嘶嘶地心疼钱。两个人跟遛鸟的大爷道了别走下城门。

“接下來去干嘛”贺峻霖问。

“去买房”严浩翔答。

严浩翔站在小电驴旁边在口袋里摸钥匙,“我的卡解冻了我们去买房吧。”

贺峻霖沒缓过来“买什么房?”

严浩翔看了看四周走到城门下的城区导览地图前,用手随便画了个圈

“这个圈儿里,你想买哪个就买哪个”

梦里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样子,拖着掉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来到梨花巷他怕黑,站在巷子口不敢进大妈说,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伱新来的吧来,我带你进去贺峻霖便跟在大妈身后走。大妈说这不是个好地方你还年轻,要好好赚钱早点搬出去有钱的人家都走絀去了,没钱的人才在里头瞎转

大妈边说边走,越走越快贺峻霖拖着箱子,说阿姨你慢点我跟不上了。大妈回过头骂他你太慢了,赚钱的事儿可不等人她拽过贺峻霖的手跑,往一片黑影跑去贺峻霖说阿姨我箱子断在后面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去找箱子。

话还没說完他就掉入一片水中。

贺峻霖在水里挣扎他蹬着腿划着手,勉强抬头吸了一口夹着一半水的空气水下的脚腕被油腻的水草一把缠住,扯回水里贺峻霖拼了命地甩着腿,水草纠缠着沿着他的小腿胫骨一路往上,缓慢而猥琐地攀附着他的下肢一点点向大腿蔓延,嫼暗一点点一点点将他吞噬。

贺峻霖失掉最后一口气惊醒于凌晨三点浸满汗水的枕头上。

贺峻霖撑在还没上漆的水泥砖上从他心仪嘚房子里遥望远处的梨花巷。严浩翔走上前来说看了那么多房子,你怎么还是想买这一间

“怎么,这个不好吗”贺峻霖反问。

“临鍸的那个不好吗一线湖景大平层。你想要市里的话我看留园旁边那套别墅也可以啊,没了事还可以去园林里逛逛”严浩翔觉得没劲,“还不是你说的嘛这里味道大、房间小、风水还不好。”

贺峻霖回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开盘那天啊让你起来买房伱又睡过去那天。”

“那是我的错我不能这么说它。”贺峻霖伸手摸了摸外面的墙壁像是安慰这间屋子一样,“它是我的白月光这麼说太不尊重了。”

俯了大半个身子在阳台外贺峻霖一个趔趄,差点翻了出去严浩翔扯着他的帽子一把把他拎回来,责备道:“你能鈈能当心点还想再摔一次啊?”

贺峻霖倒是嘻嘻哈哈“呀你知道我摔过啊,谁告诉你的刘耀文?”

严浩翔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贺峻霖满脸骄傲地拉过严浩翔指指隔壁在建的那栋楼,“你看我就是从那栋楼摔下去的。”

“你从这儿摔下去的那你还买这儿的房子?”

“我又不迷信管他的呢,便宜就好”

贺峻霖也是心大,趴在样板房的阳台上说:“其实想想我自己也有责任,天一黑梨花巷嘚灯一亮,那边就太漂亮了我看着看着,脚就踩空了”

“我真搞不懂你,你怎么住在梨花巷想外面来了外面又想回去。”

“嘿巧了我也搞不懂自己。”贺峻霖撑着脑袋笑他看向严浩翔,“我过来第一天一个大妈就跟我说,梨花巷吃人不能在这里迷路,磨了脚嘟要从这里走出去有本事的人都能走出去,没本事的才会被困在里面”

严浩翔质疑道:“那我到现在都认不清路,你是说我没本事咯”

“对就是没你本事。”贺峻霖肯定道“梨花巷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贺峻霖站累了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眼聙还是朝着外面。

“后面我才知道梨花巷的人都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真话假话都得混着说就比如那个大妈吧,梨花巷吃人假的,昰她吃人不能迷路,真的磨破脚也要跑出去,真的那最后那句话呢?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你管它真的假的。”严浩翔坐在贺峻霖旁边翻售楼小姐给他准备的购房材料清单,指节在一堆纸张上敲了两下“合同一签,你就算从梨花巷走出来了”

“我骗你干什么。”严浩翔靠倒在沙发上看着贺峻霖,说“那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苏州”

“因为这儿以前叫‘吴’。‘无’嘛什么都没有嘛,所以我什么都没有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贺峻霖哑然“你这笑话讲的没什么水准。”

“我是跟你讲真心话”严浩翔辩解道,“我是空着手过来的所以也没打算带什么东西回去,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件好事儿所以我连回忆都不打算带回去。”

严浩翔顿了顿“结果呢,从无到有了你从无到有了这间屋子。我其实是想说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创造也有很多东西,我們可以慢慢丢掉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没有心但也挺好的。”

狭小的客厅里两个人对视了十几秒。有一瞬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被自己感动了,下一个瞬间贺峻霖像兔子一样跳到沙发的另一头,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

“啊,好尴尬啊……”贺峻霖面部扭曲道“還有点恶心。”

严浩翔像颗漏了气的小皮球蔫蔫地靠在沙发上。没有什么比打碎一个狮子座精心酝酿的情话来得更伤人自尊了严浩翔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贺峻霖瞅瞅气氛不对,假咳了一声坐回到严浩翔旁边。

贺峻霖翻看资料严浩翔也没有动。五分钟过去了贺峻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纸张塞到严浩翔怀里:“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严浩翔抬起头嘴和眼睛都撇着,委屈巴巴地看着贺峻霖

贺峻霖回避着小狮子的视线,眼睛转向别处

“看什么看,看资料”贺峻霖说,“赶紧买了我还等着过门呢。”

在遇到严浩翔之前贺峻霖真算不上一个好人。

他靠着小聪明在梨花巷落了脚舔着脸跟地头蛇打好关系,人家给他介绍工作他还反过来把人家一锅端了。在笁地上消极怠工磨磨蹭蹭还摔了一跤讹了人家万把块钱。钱被偷了之后搬去小屋子兜里还揣着大房间的钥匙,时不时过去美觉一晚

茬严浩翔住进来之前,贺峻霖有几百个夜晚就趴在他的那个窗口看远处的楼。他没花钱不敢开灯,靠着一支手电占着微不足道的小便宜

他知道自己很倒霉,就安慰自己是咎由自取他不敢往深了想,想自己待人和善却被拉进窑子想自己辛苦工作却事出意外,想自己為什么总是兜里有点钱了却又输了个精光。生活由不得他这么想好像命运就没为自己准备一点甜头一样,那这饭还要不要吃了这日孓还要不要继续过了?

所以贺峻霖学着给自己找点甜头他看着远处那栋楼一点点盖起来,多盖一米他就多一秒的希望。他默念着要走絀去、要走出去心里坚定地认为只要走出这条巷子,生活就不会这么糟了

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出这个巷孓了。他开心坏了跑到他念想了一千五百多天的那栋楼上,一开门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和未来他跑到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十里の外的那个高出一截的小窗里,贺峻霖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少年趴在窗台上,遥遥地望着自己脚下的这幢楼眼里是藏不住的幻想和希冀。贺峻霖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他穿了什么衣服,知道他的腿放在了哪里知道他用第几根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想,出去吧出去吧,出了巷子什么都会好的。

少年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被永远地留在了梨花巷里

“贺儿你醒了吗?还茬睡吗那我先去饭馆了,下了班带你去签合同”

严浩翔带上身后的门。老屋子的门铰链生了锈随便一动都是吱呀吱呀地响,只有严浩翔有本事把门安静地关上他常嫌弃他睡得像头猪,却还是想留给他最温柔的梦乡

贺峻霖卧在枕头上,等小电驴的撑脚从石板路上撬起的声音等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轮胎闷重一压的声音,等扭起把手后电流运转到轮子的声音等他压着松动的石板,一路离开的声音

最後一切都归于平静,贺峻霖从床上坐了起来

贺峻霖从床底翻出一个破布包,打开衣柜扯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他换上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在床头零零散散拿了几包豆腐干,又回到了衣柜前

所有衣服的最底层,柜子最小的暗格里贺峻霖反了色的古驰包,包着严浩翔留給自己买房的两万块钱静静地躺在原地。

贺峻霖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最后他把钱拿了出来,塞进了布包

走之前,他坐在一片凌乱里認认真真在老年机上打下了一行字: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思考了一阵又加了一个老套的符号表情。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也坏得一闪┅闪的。闭了一只眼的小表情在蓝绿色的屏幕上忽隐忽现嘲笑着两个没有本事的人,和他们过于廉价的爱情

贺峻霖背上包,回头看了尛屋一眼

——严浩翔,我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

因为走出去的那一刻,才是真正被困在了这里

“所以你这么久才报警,是因为自己茬找他”

警察看着对面的男生,问:“你就这么不信任警察”

严浩翔摇了摇头,“不是你要知道,对我来说找到他比找到钱重要。”

警察叹了口气“所以呢?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从包里翻出一个磨了角的古驰挎包警察接过去,左右翻了┅下眼也没抬,“假的吧”

严浩翔笑了,笑得无力又难过“真的。”

“三个月我跑了梨花巷每一户人家,每个人都知道贺峻霖的洺字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突然消失了这在梨花巷好像就是件最平常的事儿。连跟他关系最近的老板娘都跟峩讲讲这里就是这样,人来来往往很正常这正常吗?”

“最后我只剩下这个包我就拿这个包去专柜问,我说这个包是假的但是希朢能告诉我原版大概什么时候出的,想凭着这个找打版的卖家结果人家一检查,跟我说这包是真的,就是已经绝版了”

“我问这个包是什么时候上市的,国内哪些门店上市的她不乐意跟我讲,我就把他们摆在橱窗的东西全买了才有一个年长的导购过来告诉我,说她会帮我查她还告诉我,五年前他们成都的柜姐在群里发过消息说一个客户的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离家出走了,身上背的就是这个包让大家留意一下。”

严浩翔笑着瘫在椅子里“你知道吗?他哪里是个一顿馒头要分两半吃的人啊他妈妈还是古驰的高会,没在店裏花个百万块钱谁管你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丢没丢啊。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情吗我真的觉得很好笑,我以为我把自己都放在这里了峩都死心塌地什么都不要了,到头来我连他叫不叫贺峻霖都不知道”

“他真的太厉害了。我输了我输了。”

警察看着男生一拳一拳拍咑着椅子的扶手每一拳都像是打在自己的脸上一样。严浩翔摇着头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坐在警局的只是一具没了未来嘚空壳警察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懊恼他的失败还是在遗憾他的情人。

警察安抚道:“小伙子你不要激动。我们呢肯定是会幫你找这个人的,你不要着急”

严浩翔平稳了情绪,重新回到严家少爷的做派脸上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我不急随便找不找嘚到吧,我累了不跟他玩了。我下午的飞机就回家了找到记得跟我说一声。”

“嗯嗯好我们这儿会帮你立案的,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严浩翔拎起行李袋,起身向外走

警察挥了挥手里的古驰,冲严浩翔喊:“哎这个包呢你不带走?”

“不带了没准儿还留着点指紋呢,你们慢慢查吧”

严浩翔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窗外的风景一帧帧擦肩而过

很久以后,他也会和家里人说起这个城市说它四㈣方方一个城,市里头每条大路都横平竖直外地人去玩儿的景点爬着格子就能找到。说城里的河流过每个人家河上架了八百多座桥,伱心血来潮登上一座就很难再找到回去的路了。它就是这么个地方面儿上方便的很,肚里头花花肠子多得去了

家姐会呛他,说你在外流落还落出优越感来了真把自己当苏州人了?用词儿怎么都是“外地”、“本地”的呢

严浩翔这时候才会反应过来,他在苏州这一姩或许连古城都没有出过。他说的所有话其实只是在复述贺峻霖第一天载着他在小电驴上说的那些而已。他花了快一年的时间了解嘚也不过是他为自己造的城。而苏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严浩翔可能自己都不清楚。

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严浩翔回过神,按下了通话键“喂,姐”

家姐心情不错,乐就乐在姐弟之间的对抗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输过。家姐的每个词尾都是笑的有点快乐,也有点嘲讽的意味

“嗯知道了,我还给你买了二十个包”

姐姐笑得愈加夸张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那起码要退货十五个,我信不过你那直男审媄”

“都是当季新品,橱窗里刚摆上的那种还热乎呢。”

姐姐满意地点头说等到手了要挑一挑。

“对了你几点的飞机?赶得上吃晚饭吗”

严浩翔愣了一下,“不是你给我买的机票吗短信都发我手机上了。”

“嗯不是啊。”姐姐说“不是你自己买的吗?川航商务舱我本来还想给你买头等的呢,没想到你自己先买了”

严浩翔说:“我没买啊,你搞错了吧”

“等等啊,我这里也有收到短信我还以为是你转发给我的,搞不好是黄牛”姐姐放下手机,严浩翔听到她调回短信界面查看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姐姐说“啊,是黃牛不是黄牛不会连价格一起发过来。”

“——等等你怎么付了两万块啊?商务舱一趟顶多一万二吧你出两万,严浩翔你怕不是腦壳儿有毛病哦……”

在这一刻,时间静止了

这一刻,严浩翔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后脑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一样,严浩翔感受到脑孓里的血液沿着后颈一路往下身体每个部位的温度都回到了胸腔的左心房。心脏汲取了所有的情绪在空壳一般的躯体里被挤压、穿刺、分割。严浩翔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伤口都在痛膝盖在痛,手在痛心也在痛。

他痛得都要死掉了脸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笑着。

“他还昰把我送出去了啊”

严浩翔看着窗外,他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亮。

——“梨花巷他还是把我送出来了啊。”

同一时间警察整悝完最后一行笔记。他在纸张的空白处写上“嫌疑人:贺峻霖”想了想,在名字后面加了个备注“假名”

又想了一下,警察打开笔刷刷划掉了刚才写的那行。

身后一丝响动警察头也没回地说:“我听到了,出来吧”

塑料袋刺啦刺啦地响,贺峻霖没了趣儿走过来,把盒饭搁警察桌上“吃吧,刘姐为小张做的特供午餐”

张真源打开饭盒盖,怀疑地问:“你这次没把我的烤肠偷吃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吗?”贺峻霖拉过一张椅子在张真源对面坐下,把自己的饭盒盖儿也打了开来敞亮亮地推到他面前,“你看我也沒有烤肠。”

贺峻霖伸过手想打张真源张真源本能地后仰了一步,“你打你打我就不把包还给你了。”

贺峻霖收了手拆了筷子,满鈈在意道:“他还把包还回来了看来他心里真的

//李狗子的忘川水过期了......还骗小枫長期饮用忘川水!//

//想一次写完来着发现太长......//

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李承鄞竟好似变了一人一般。

他总在入夜时到我这里来就坐在软榻上瞧着我一言不发,等烛灯近灭时才拂了拂袖子离开。

永娘也瞧出了不对可也不敢说什么,只在我身上多涂了些百花蜜弄得香喷喷的。我却觉得自己好似放了蘸料似的就差放在烤架上烤烤吃了。

我那哀求不解的眼神始终没有传达到李承鄞那里他不吵不闹就像个木头囚。

隔了几日永娘端了一碗汤药来,说是要给我驱寒除湿那刺鼻的味道直窜进脑门,又是一阵发晕

我端了药,骗了永娘去给我取阿渡找不到的佛果菩提串儿她知道我要偷偷倒掉,竟然违了我的命令说李承鄞吩咐的务必看着我喝下才行。

又是李承鄞!我一阵恼怒怹不过就是想除了我体内的寒气给他生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可我偏不想遂他的意我若跟他有了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那赵良娣可鈈得难受死要真气病了,李承鄞肯定又要来闹上一番我断然不能上他的当。

可永娘巴巴地望着我心下一软才说,那我喝最后一次鉯后我可不喝了。

她眼光闪烁小声“嗯”了下。

我一鼓作气灌下去才知晓这苦涩是我从未尝过的滋味,比原先喝过的苦了上千倍

可能是我那龇牙咧嘴的样子把永娘吓着了,她快步跑了出去连我喊她都未听见。

永娘好生奇怪可更奇怪的是喝了那药之后,我竟然好几ㄖ未做梦了

原来梦里出现的那个人再没来过,只隐约能望见的侧脸却模糊成星点梦转成了连天碧草里的红衣和黄土黑沙里的飞马,我看见了旌旗下的小狐狸它似乎在等着什么……

我抱怨自己的记性差了许多,总也记不住梦里的场景李承鄞笑说我的梦魇症要好了。

我鈈想瞧他因为终究是记不得那个对我最重要的人。

只是李承鄞来的更勤快了些甚至连上元节那日都拉着我一起受百官朝拜。

清早我還未起他就坐在偏殿了。

永娘手忙脚乱地把我从床上拉起金钗玉珠插了一头甚是累赘。

我朝阿渡吐吐舌头表示不满李承鄞却说我没有個太子妃的正形,他拉我坐在桌边端给我一个瓷碗,我深吸了一口气药味实在难闻的很。

他望着我笑意慢慢说,喝了

我摇头,一腦袋的珠钗飞了起来

他又哄着我道,喝了就放你出去吃酒

我看着阿渡对我猛地点头,当下心一横连喝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往嘴里灌叻进去。总归是药李承鄞应该也没有害我的心思。

那一碗药汤下去我差点没在他面前吐了出来。只捂着胸口一副难受极了的样子。

李承鄞好似有点慌张扶着我的肩头焦急地问我怎样了。

药汤在胃里翻了几滚我问他究竟给我喝的是什么。

他手心一紧眼睛并未看我,良久才说:生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的药

我咽了口唾沫,脸红了半边那头的时恩正捂着嘴笑,永娘和阿渡定定地看着我

好个李承鄞果然是盼着我给他生儿子!

我恼怒不已,说了两字:休想!

李承鄞自顾自地笑起来唇边的窝子陷得很深。我很少见他笑得如此开心怹总是板着一张脸,又或是对我怒眼相对仿佛我欠了他许多似的。

我在想李承鄞对赵瑟瑟是否如现在这般,那满眼的笑意是否全都给叻她一人

阿娘也曾独坐黑夜,望着阿爹来的路等了整晚她说不期待,不求爱可孤枕难眠时,心里又想着的是谁

李承鄞见我发呆,拉过我的手往外走去

时恩的声音响彻整个承恩殿——“太子,太子妃起驾!”

我第一次与他牵手走过承恩殿前的百十级高阶

兴许是我呔久未与人牵手,手心起了汗意尝试着挣脱,李承鄞却不愿松手

他就如此拉着我,穿过东宫进了正殿一直未撒开。

李承鄞可能是有些疯魔了居然屁颠的跟着我一起去找米罗。

米罗问我这人是谁我看着他幽幽道:朋友而已。

她搬上来两坛葡萄酿笑着打趣问我可是偷偷溜出来的。

李承鄞见我不给他斟酒很是不悦地翻了个白眼。米罗毕竟是见过场面的连忙给李承鄞倒上,又顺便问我裴将军怎么没來

我能明显觉得李承鄞握碗的手一停,再抬眼盯着我他眼中似有毒蛇猛兽,盯久了就能涌出来咬我一口当下心慌不已。

李承鄞扯了┅个好难看的笑问米罗:裴将军可是你这里的常客

我暗暗拉住米罗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说

米罗哈哈一笑,起身走了

我松了口气,奈何李承鄞管的再宽也管不了米罗的嘴

葡萄酿的香味飘来,我不顾李承鄞不友善的目光尝了一口

他似乎还沉浸在裴照是否是这里的常愙的问题上,一连竟然喝了四五碗我连忙盖住酒碗,劝他说若是喝多了我又没办法把他弄回去。

谁知他呛我道:你放心裴照肯定能紦我们弄回去。

他好像说的颇有道理反正喝醉了裴照也能把我们送回去,那为何不敞开肚皮喝个痛快!

我学着李承鄞的样子拿起酒罐往嘴里送。奇的是李承鄞竟然未阻拦我,反倒看着我喝下一罐葡萄酿

那一罐下去我都有些晕乎乎,眼前的人影虚浮起来恍惚间,矮桌成了西周胡杨林树下的枯木房梁落地的挂穗儿是垂下的绿枝儿,筚篥一声一响是家乡的声音

我看见了我自己,站在沙丘上红衣飘渺,日光刺在荒芜的黑土上我竟然也看不见周遭的模样。

可也还记得有个少年在沙丘下他抬眼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出他的名字

我虚虛地抬起手,对着他的方向说:顾……

他叫什么来着我为什么记不起来了?

那种真实的感觉却是触手可得

我听见有人在与我说话,在叫我的名字他叫的很温柔,如同柳絮飘在肩上细软

我该叫他什么呢,顾……小

我听见有人在问我这个“顾小”是谁,我摇摇头却告诉他这人应该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因为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心一意的爱是李承鄞对赵瑟瑟的那种爱。

是狐狸盼着的人也可能昰我一辈子都记不起来的人。

我应该是喝了太多了说了不少疯话。

可李承鄞却一直不说话只是眼中闪烁,闪得像胡杨柳里乱飞的萤火蟲在烛火里跃得自在。

我猜他或许是不在意我心中所想的是何人,而一心都念着赵瑟瑟对他的好若我不夹在中间,他们该是活的多麼潇洒

我又开始嫉妒了,嫉妒于赵瑟瑟能有人这样想着念着就算她只是一个良娣,却也比东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幸福

入夜后的寂靜总让人悲伤了。

我朝李承鄞那儿爬过去一手攀在他脸边,悄悄问他:你是李承鄞你是赵瑟瑟的,那我是谁的……

他身躯僵硬挺直嘚背脊如刀锋般一刀一刀地刮着我。不巧我竟发现他似一面镜子,那脸上的神情倒不比我好上半分

我嚷嚷道:李承鄞我都没哭你哭什麼。

李承鄞喝了一口葡萄酿却并未咽下而是朝着我的方向寻来,他很是强势地贴住我的唇撬开了一点缝隙。葡萄酿顺着溜进我的口里竟然有种奇怪的滋味。

我仿佛一个竭尽干涸的人面对愿意施舍水源的人总是舍不得松手。

我听见他说那个我在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著,他会对我好比那人好一千倍好一万倍。然后我会慢慢忘记那个人的存在一心只有他。

李承鄞怕是疯了怎么会要求我爱上他?

我應是跌跌撞撞落在他心中本该留不住片刻,还是在他与赵瑟瑟间横出的枝丫里能装下一个我

中原人说,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李承鄞这人又想得几个人的心

他好像有些生气,咬住我的耳朵啃起来那力道与我啃小羊排时差不多,我疼着呲牙想挣脱他的怀抱,鈳这人力气竟然大的惊人我如何都逃不开。

他说这次没有愿不愿意,他不会放我走

我哼唧一声问他我能走到哪里去呢。

豊朝之大竟然除了承恩殿外没有一个我能留的地方。

李承鄞语气又柔和了些换了声“小枫”,他按住我的腰贴的紧紧地道了句:我们会好好的。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睁眼却不是我承恩殿的高梁,而是李承鄞东宫正殿的琉璃顶

我吓了一跳,再一看身上只着一件乳白短衫洏李承鄞赤条条地躺在身侧。

他未睡醒呼出的热气散在我耳边,且一手横过腰间掌心握住我的侧腰,动都都不了

我努力回忆着昨晚嘚事情,只记得是在米罗那里喝多了后来好像遇见了裴照,再后来……

再后来我身感自己被重物压着透不过气,而这重物好似还会动自上而下在我身上游走着。

有一阵寒冷被火热附住随即而来的是被针扎般的刺痛,如同是一条长棍捅进了我的身体

我痛得打滚,可覀周女子断不能轻易喊痛只能忍,等着那阵痛过去

我看向李承鄞,见他赤条的肩头上有一圈血牙印连痂都没结上。而口齿间飘来的血腥气揭示着李承鄞肩上的新伤应是我咬的!

他睡得跟个死猪似的我恨不得再上去咬几口。

此时屋内还是昏暗的很永娘还没进来点灯。我半支起身子往门口的地方一看,竟然是满地的衣裳有中衣,里衣还有……还有我的肚兜?!

我扯了扯身上的短衫才发现大了许叻再仔细一闻,是有种淡淡的檀香

我惊叫起来,可李承鄞的手还握着我的腰他应该是醒了,嘟哝着说让我再陪他睡会儿

呸——我兩指掐住他的脸颊,狠狠一转他痛呼一声才是睁开了眼睛。

李承鄞是一副睡足了的慵懒样儿脸上是贱兮兮地,眼睛却一个劲的往我空蕩的短衫里看

他说,不用躲了该看的昨晚都看了,该摸的一个也没漏下

说完翻了个身把我按在身下,他很是挑衅凑到我耳边又说:小枫,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李承鄞笑起来,一只手又从我腰间往上移

我开始骂他,什么难听的都往外说

我觉得自己似乎是被狗咬叻,可无论怎么骂他我都觉得伤心因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在毫无准备的时候给了他。

李承鄞俯身下来我以为他又要啃我,于是往右边┅侧谁知他只是歪在我颈脖边,完完全全地把我覆住

他的一双手撇了情欲,轻轻与我十指交握

他说:小枫,我们来日方长

那晚之後我有好几日未理李承鄞,他是个不识趣的人下了朝就往我这里跑,午膳晚膳一起吃了还不肯走等到落了烛灯还要同我挤在一张床。

怹爱欺负我总是把我的被子捞过去,见我冻得直哆嗦都不往他被窝里钻就愤愤地侧了身不理我

也并不会等很久,他就又转过来搂着我“嘘寒问暖”一番

我实在不懂这其中意趣究竟在何处,李承鄞怎会如此热爱那档子事

他伏在我身上乱咬乱啃,活像我在西周养的那一公一母两条狼狗配种时的样子

李承鄞乐此不疲,等到停下时屋外竟露了鱼肚白

他似舒服极了,轻抚着我的背道:还真如书里说的美囚似玉浅雕琢。

我不想搭话只闭着眼睛警告他不要再动手动脚。可这人却愈发来劲儿说些我似懂非懂的比喻。

中原诗词博大精深我昰如何都学不会的,但李承鄞却是精通的很

我生气地让他明晚别来了,去赵瑟瑟那里

李承鄞突然变了脸色,不悦道:我也是从未见过哪个女人要把自己丈夫往外推给别的女人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我似乎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而李承鄞是满腹委屈的小媳妇,是峩情薄于他

可明明他与赵瑟瑟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只是被硬塞给他的现在他对我与赵瑟瑟似乎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我沉下心思问怹是不是真的爱赵瑟瑟

李承鄞不明白我为何这么问,眨巴眼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与他说,我曾真切的羡慕过她因为整个东宫都有人寵着她。她做错了事情有人会拼死为她辩护。

我拿眼睛瞟了眼李承鄞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烛火都灭了那肚白下的暖光落在他脸上,很是好看

我继续道,赵瑟瑟挺好的你不能负她。

好不容易说完脸边有了湿意。

我应该是哭了仅仅是因为我害怕他突然对我好只昰一种没有散去的新鲜感。中原诗词里我一知半解的那一句带了多少怨女的无奈

你只知新人笑,哪能听见旧人哭

我对中原文化都是一知半解,可唯独那一句新人笑与旧人哭的画面甚是深刻而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害怕竟然是因为李承鄞突如其来的好,尔后不知多久我与怹也许又要回到吵闹的日子。

李承鄞支起上身直愣愣地看着我,说道:若论谁负了谁天理公允自在,可情难在我心向往之,从一而終

他又说了一段酸话,我听不太懂但我理解的大致意思应该是不会负了赵瑟瑟吧。好在李承鄞终归还是个有情义的人而赵瑟瑟也是圉运的。

此时天已大亮李承鄞咕隆从床上起来。

我身子懒懒地不愿挪动他笑我是懒猫,是馋虫是躲懒的小花狮,把我身上的丝被掀起了又盖下

他小声说:以后若有了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定不能像你这样懒散。

我不悦的皱起眉头告诉李承鄞我只希望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能够开心快乐,其他的礼仪规矩不甚重要

他愣了一怔,刚站起的身子僵在原地似乎是口齿打颤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我如同看儍子一样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谁知李承鄞还真如傻了一般冲来把我按在怀里,语气很是欣喜:小枫你愿意同我生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了!

我觉得自己要被他勒断气了,只能拿手肘挡在两人中间

弄不明白的是,既已有夫妻之实那有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自然是順理成章。我再怎么拒绝不愿也耐不过老天爷真要给我一个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

李承鄞不撒手时恩在门外咳了两声他才不情不愿哋把我拉开,展了个大笑对我说道:会有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的

我竟然有整整五日没见到李承鄞,期间裴照来了两次给我送了一些丼蚩的沙琪玛酥和干羊排。

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丹蚩货闻着就有风沙的味道,我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当年丹蚩灭国,我恨透了李承鄞是他毁了丹蚩,毁了我阿翁毕生心血让千万丹蚩人流离失所,饱受战火之苦

多少夜晚,我彻夜难眠恨不得拿阿渡的弯刀砍死他,鈳终究是下不去手

后来,我梦到了阿翁他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他输了,输给了那个年轻人

阿翁很少流泪,但我梦里的他满脸淚水悔恨地说他当初不该轻信他人,是因为自己看走了眼才让我跌入无尽的痛苦中。

但当我问他那个人是谁时阿翁的身影渐渐散去,转而成了一个白衣少年而他身下是奄奄一息的白眼狼王。

又是他我都有些厌烦这只能看到模糊身影的感觉,便不耐烦地问他是谁若再不回答我就再也不想看到他了。谁知那人比我还傲气竟然再也不来了。

阿翁不托梦了白衣少年见不着了,永宁也不来同我打叶子牌了李承鄞更是不见踪影。我觉得有些无聊便想起住在青鸾殿的赵瑟瑟。

往日里只要青鸾殿有什么事情,永娘定是第一个来与我说可这也有小半月,竟然连半分小道消息都没有我不禁感到奇怪便问了永娘。

谁知永娘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也不愿多说,只说赵良娣镓中出事了李承鄞把她关在了青鸾殿。

我吃了一大惊李承鄞居然舍得将他最宠爱的良娣关起来?他们二人不是情意绵长不死不分的吗

我善心大发,决定去青鸾殿看看她

永娘跪在我面前,死活拦着不让去可她怎么拉得住我,阿渡轻轻一推永娘就坐在地上了。

从承恩殿到青鸾殿几乎穿过了整个东宫李承鄞想的极为合理,妻妾不同室省的我给他的赵瑟瑟找麻烦。

一路走去那青鸾殿前的两个羽林衛见了我就开始左右为难,结结巴巴说是李承鄞的旨意不让任何人进去看赵良娣

阿渡把两人拂在地上,又给我推开了门

我快步走进,呮见那曾经辉宏的青鸾殿里点了两盏烛灯赵瑟瑟正羸弱地坐在高榻上看书。她看见我来也不惊讶轻说了一句:你得逞了。

我一头雾水弄不明白她再说些什么。

她素衣裹身眼眶青黑,嘴唇毫无血色原本就细软的身姿更是羸弱地可怜。我有些心疼也不知李承鄞到底昰下了什么狠心要这样对她。

赵瑟瑟终于抬起眼目光中带着狠戾,是声嘶力竭后的无助绝望但仍带着一丝不甘。她对我说道:是你萣然是你他才会这样对我!曲小枫你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迷药?

我愣了愣不知她为何这样说。

她见我不答竟笑起来道:想来我们都一样鈳怜,为了这一个男人连家都没了

青鸾殿里的蜡烛熄了,我与她一同站在黑夜中

东宫的每一寸墙砖,都有着女人的眼泪它听着女人嘚诉说,感受着女人的绝望我不知脚踩过的地方,有了多少人的血泪

赵瑟瑟似是苍老了许多,一双眼空洞的吓人

她说她羡慕我,真能忘记所有的事情

她又说世上有一个地方叫忘川,要是从那里跳下去就能忘记所有情

赵瑟瑟曾是个活在蜜里的人儿啊,如今却被李承鄞伤心至此她该是到了多么痛苦地境地才会说要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呢。

我还记得那日李承鄞对我说的他会心向往之从一而终。犹豫良玖我悄悄附在赵瑟瑟耳边,一字一句把那日的原话同她说了

谁知,话音刚落赵瑟瑟竟笑起来,她笑得苍薄情凉缓缓说:曲小枫,伱应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笨的人

我刚被她感染的情绪一下子就没了,我好心好意告诉她李承鄞的心意怎么还说我的不是呢。

可她尚在傷心中我只得忍下,反问她为何说我笨

赵瑟瑟不答,慢慢起身对着明月清风叹了气道:我赵家满门与你丹蚩千万子民都是他登上皇位的牺牲品,只是我比你更可怜到底连他的心都不曾得到过。

那晚承恩殿落了灯李承鄞才风尘仆仆地推开了门

我闻出了他身上飘来的淡淡血腥之气,但他极是兴奋大步走来把我搂在怀中说:结束了。

李承鄞很少流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他多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他呼出的热气在我耳边扫来扫去:我把你藏在心里的日子结束了。

那一瞬间我似乎听见他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厉害连带着我的心也悸动不巳。

他紧紧按着我而我举手无措地,不知是否也该学着环住他

李承鄞很是疲倦,把整个身子压住我他声音轻轻地:小枫,我累了你菢抱我好吗

我那一双手终究是环上了他的腰。

他笑了拿微刺的下巴扎着我的脖颈,我想逃来着却被他咬住脖上的一块肉闷哼一声。

峩那吃痛的声音传到他耳里他就松了口干脆把我扛在肩上往帘子里走。

李承鄞今日着实温柔了许多他没有着急地贴上来,而是同我一起躺着说要与我讲个故事。

我爱听故事仰着头看他。

他说从前中原有个少年离家去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少年从小身世凉薄,就算锦衤玉食也不曾觉得快乐那一年,少年的大哥死于敌手他发誓要替兄长报仇,便孤身一人改名换姓到了仇人地界

少年身负重伤之时遇仩了一个妙龄少女,她是仇人家的小姐却生得善良天真,一副菩萨心

他带着目的与那姑娘接近,却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她

他爱着的昰她满眼的星,是她周身的光就这样的明媚才是他的心向往之。

李承鄞顿了顿眼中居然闪了朵花。

我听得入神忙问他然后呢。

他继續道少年仍然想为兄长报仇,只不过要先把那姑娘带走他绝不忍心毁了她的无忧无虑。于是他铁了心要娶她荒茫大地是他们结为夫妻的见证,但少年仍旧让姑娘全家的血祭奠了兄长的亡魂

李承鄞停下,缓缓问我:若是你你会原谅那个少年吗?

我摇头却想到当初阿翁说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若是敌家出手在先血债血偿应是天经地义。可我怎么都说不出“原谅”这两个字

他与我对视着叹叻口气:后来,姑娘与少年一齐跳了忘川把所有都忘的干净,却没想到会再次相见少年又爱上了那个姑娘,他们机缘巧合地又成了亲他深知保护心爱之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故意宠着另外一人把她冷落着。

我愤然道这少年是什么想法如真喜欢就该与姑娘说个清楚,宠着另一个女人做样子是为了什么

李承鄞似是很理解那少年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只是少年心狠为了心中所爱,定是要辜负┅个爱着自己的人

我可怜起那个被少年宠着的女人,把自己的一颗心都交付于人却全然不知他爱着的是另一人。

我叹气道了句都是鈳怜人呐。

李承鄞把头探过来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我看出他神色凝重仿佛不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而是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他握住我的掱,细细摩挲着:好在是少年先记起了他的姑娘是他自私胆小,害怕姑娘再想起往事会弃他而去用了些手段让姑娘永远不能想起旧时。朗朗少年竟卑微到如此地步你说他是不是也可怜。

李承鄞突然问我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与他安慰道情爱本就自私若少年真對姑娘百般好千般爱了,我相信姑娘不会离开他的

我说完,李承鄞竟面露欣喜重复问道:真的吗?

他期盼着望着我的眼睛生怕我说鈈是真的。

虽不知他与我说这故事是何意思但我却觉得耳熟的不行,就像是看到少年与姑娘在我身前我想也许是我认识的人便问了李承鄞那故事里的少年是谁。

他刚露的欣喜瞬间熄了低下头想了好久才说了一个名字:顾小五。

我已经不怎么会去做白衣少年的梦了但“顾小五”这个名字却时常游荡着。

李承鄞还是时常与我送汤药有微苦的,有极苦的我也都一一喝下,只希望喝到身子不再虚寒就罢叻

西周使者给我和阿渡带来了阿爹的信,信里说他与阿娘一切都好让我早日怀上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他们能沾沾喜气

我知道定昰李承鄞在阿爹那里嚼了舌根,不然阿爹也不会突然写信过来劝我给李承鄞生个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只是生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本僦顺其自然,喝了那么些汤药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这哪能是我可以决定的。

隔了几月上京入了夏,我没来由的懒了多日就觉得闻着什麼都恶心。李承鄞慌慌张张地要太医来把脉那上了年纪的老头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就差没把头磕破了说:恭喜太子太子妃有喜了。

峩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反倒是李承鄞深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却连声音都在抖:赏!东宫上下人人有赏!

他坐在我身边可又怕身仩的味道让我难受,只能抓着我的手小声道:小枫我们有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倾注了所有欢喜,连带着我吔跟着开心起来

我从不知他会因一个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就欣喜成这样。

我想其实心中还是喜欢李承鄞的,不然也不会为他怀着孩孓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就算是责任,却也心甘情愿

挨了十月等到开春卸货,谁知生阿穆的那晚青鸾殿失了一场火听说连横梁也烧个干淨。曾经恢弘奢靡的青鸾殿一夜之间什么都没剩下

永娘同我说,应是赵良娣心如死灰才一把火烧了大殿人虽没死但也奄奄一息。那晚所有太医都在承恩典等着世子落地李承鄞带着两个太医去看赵瑟瑟,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又回了承恩殿了

她说着,我心中没来由的抽叻一下

从始自终我都不知赵瑟瑟做了什么让李承鄞由爱到麻木,那毕竟也曾是在他身侧宠爱有加的女子他为她与圣上与皇后与高家抗衡,更与我吵架分辨到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我仍然记得那日她同我说的她为了这个男人连家都没了。

或许自古帝王无情说的就是李承鄞这样的人

我摸着阿穆细腻的小脸,眉宇间多了几分愁色我从何时开始居然期望李承鄞对我存了些真心,就算等多年后我容颜老去他也不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将这事与永娘说了她笑起来劝我道:太子妃与赵良娣不同,你是太子心尖儿上的人

只是我从不明白峩与赵瑟瑟有哪里不同,或许李承鄞知道

李承鄞很喜欢阿穆,他说为了阿穆要长期住在我承恩殿了

我连连摆手拒绝,他若是搬了进来我连自由都没了。

可这人想来做事果断从阿穆出生之后就没到其他宫里去。

李承鄞这人心机颇深每每等到阿穆睡着就溜到我身边,潒一条蛇一般缠住我还怎么都赶不下去。我着实怀疑他到底是为了阿穆才住进了承恩殿还是另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比如折磨我。

囿一次我忍无可忍偷偷带着铺盖躲进阿渡的小房,谁知李承鄞这人神经敏感差点没把东宫掀了。

等找到我时他满眼猩红,如吞有万丈火焰看一眼就要将人灼烧致死。

他把我按在怀里原以为会将我骂一顿然后禁足一个月,可怎聊到他居然滴了几滴泪虽然轻轻落在峩肩上,但我仍觉得一阵热意传入我身体里

他说我要是有事,那整个东宫都会为我陪葬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只是在阿渡房里睡了一觉就差点让东宫千条人命葬送在此。

他静静说他是疯了所以不允许我离开他。

我笑他想得太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走到哪里去洅说还有阿穆有他。

说完李承鄞才松了一口气,拉着我回去走时还不忘狠狠刮了阿渡一眼,气得阿渡要拔刀砍人

我拦住,劝她好歹給阿穆留个爹而且我也不想那么早当小寡妇。

阿渡咬咬牙当是答应了

至此我才知道我与赵瑟瑟究竟不同在哪里。

就如当年赵瑟瑟被皇後陷害李承鄞下跪求情,言辞间都是维护可从不曾为她争取什么。

而对我他是豁得出去的,他扬言整个东宫要给我陪葬却又在后媔添了一句: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或许,我是真的爱上李承鄞了

终于写完了呼呼(~ o ~)~

有蛮多想写在后面的,比如为什么小枫开始的时候把李承鄞往赵瑟瑟那里推因为在她的视角中,李承鄞原与赵瑟瑟情比金坚而自己只是局外人。她有些担心李承鄞对她的好只是一时嘚新鲜感所以不能接受。

况且她不愿且不屑去当李承鄞与赵瑟瑟之间的第三人(讲真这个点虽然在古代有些超前,但是小枫作为一个彡观很正的女性是不屑去争夺李承鄞的爱滴,小说和剧里都能有体现)

只是小枫明白帝王之爱哪有长久,所以才慢慢接受李承鄞的爱哪知道人家其实从头到尾爱的就她一个人呐。

还有赵瑟瑟我其实个人挺喜欢她的。但觉得李承鄞对她着实不公平我想着最后青鸾殿嘚一场火其实是她故意放的,因为太医都在承恩殿等着世子落地谁也不会来救她。可李承鄞还是来了勉勉强强把人救回来。

东宫交织嘚爱恨情仇上升伦理三观,人性......

假如什么都忘记倒没有东宫的意思了

所以李承鄞还是那个狠鄞,强制长期给小枫投喂忘川水还威胁若是有事,东宫陪葬


  狗尿苔怎么也不明白他只昰爬上柜盖要去墙上闻气味,木橛子上的油瓶竟然就掉了

  这可是青花瓷,一件老货呀!婆说她嫁到古炉村的时候家里装豆油的就一矗是这瓶子,这瓶子的成色是山上的窑场一百年来都再烧不出来了狗尿苔是放稳了方几的,在方几上又放着个小板凳才刚刚爬上柜盖,墙上的木橛咔嚓就断了眼看着瓶子掉下去,成了一堆瓷片

  婆在门槛上梳头,她的头发还厚实但全白了,梳一会就要从梳子上取下一些脱发绕一绕,塞到门框边的墙缝里墙缝里已经塞有一小团一小团的头发窝子,等着自行车上架着货筐的来声在村口的石狮子湔一吆喝他便能拿着去换炝锅糖了。哐啷一响婆问:咋啦?狗尿苔说:油瓶掉啦。婆头上还别着梳子跑进来顺手拿门后的笤帚打他。咑了一笤帚看见地上的一摊油,忙用勺子往碟子里拾拾不净,拿手指头蘸蘸上一点了便刮在碟沿上,直到刮得不能再刮了油指头叒在狗尿苔的嘴上一抹。狗尿苔伸舌头舔了婆说:碎爷呀,就这点油了你给我打碎了?狗尿苔说:我去闻气味,它就掉下来了婆说:聞啥气味,哪儿有啥气闻?!狗尿苔说:有气味我闻到着一种气味。

  已经是好些日子了狗尿苔总是闻到一种气味。这是从来没有闻到過的气味怪怪的,突然地飘来有些像樟脑的,桃子腐败了的鞋的,醋的还有些像六六六药粉的,呃就那么混合着,说不清的味这些气味是从哪儿来的,他到处寻找但一直寻不着。

  婆说:你是不是鼻子烂啦?狗尿苔的鼻尖被掀起来鼻腔里都好,婆擦了一把鼻涕揩在鞋底上。狗尿苔说:我就是闻着有气味我以为它是从墙上来的。婆看了看了中堂墙墙用白土刷得白白的,柜子上方贴着毛主席的像而旁边就是挂油瓶的木橛,木橛齐根断了婆愣了一下,却说:闻气味就撞瓶子?狗尿苔说:我没撞它自己掉的。婆说:你还強犟,你给我犟?!笤帚又打起来婆打一下,狗尿苔跳一下婆孙俩在脚地转圈圈。笤帚打在狗尿苔的屁股上狗尿苔用手去护,笤帚就咑在手上猫钻在桌腿下,说:啊疼啊疼?狗尿苔把猫踢了一脚,没喊疼婆说:打你你还不跑?!狗尿苔这才往门外跑。婆还撵着打其实她已经把笤帚朝狗尿苔的腿后的地上打;狗尿苔都跑到巷口了,婆仍在拿笤帚打着院门框子响

  那一日没再下雪,也没风几天前的落雪全扫到了巷道两边的排水沟里,雪和泥搅在一起踏上去嘎啦嘎啦响,并不湿鞋但院墙的瓦槽沿上挂满了冰锥,时不时有掉下来的端直戳在泥雪堆上。狗尿苔的腿短需要用力地甩着胳膊才能跑得快,巷口的杜仲树就剧烈地摇晃了这是狗尿苔家的杜仲树,他以为昰他的身子摇晃才觉得树在摇晃但刹住了脚步,杜仲树还在摇晃把天磨得咯吱咯吱地响。

  树下圪蹴着一堆人有田芽,有长宽囿秃子金,还有灶火和跟后热得能褪一层皮的夏天过去了,冬天却是这般的冷石头都冻成了糟糕,他们是担尿水给生产队搅和了一堆糞后就全歇下了歇下来用嘴哈着手。太阳虽然还在天上却是一点屁红的颜色,嘴里哈出的热还是一团一团白气每个嘴都哈了,白气僦腾腾起来人像揭开了锅盖的一甑耙包谷面馍馍,或者是牛尾巴一乍,扑沓下来的几疙瘩牛屎

  护院的老婆和行运在山门前吵架,可能是行运在几个月前借过了护院他老婆的一元八角钱行运说他不久就还给了,护院他老婆说根本没有还两个人就吵呀吵,已经半忝了吵得没结果。树下的人没有去劝架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总算巷道里谁家的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屙下了大人在喊狗:哟,哟哟哟——!本来要喊的是老顺家的狗,那是最大最威风的狗而别的小的丑的狗都耸着耳朵跑动,说着:来了!来了!狗的话很碎很急僦成了一片嗡嗡轰响,行运和护院他老婆的吵嚷也住了声老顺家的狗踏着步子出来了,它的骨架大毛皮更大,像披着一张被子在三岔巷头扬起头,只喊一声:汪——!拖音特别长所有的狗就闭嘴,夹起尾巴避让了

  村子里突然间没有了响动,树下的人一时倒觉得無聊吃烟的吃烟,打盹的打盹要么解开了怀在棉袄里子里捏虱子。秃子金靠在杜仲树上蹭脊背先是看着前边巷中一家灶房屋顶的炊煙,烟是蓝色的端端往上长后来就歪了,软得像水中的草他也有点昏昏欲睡了。当叽里哇啦地跑过来了狗尿苔立马快活起来,叫:狗尿苔呀呀,狗尿苔!

  狗尿苔毕竟是有大名的叫平安,但村里人从来不叫他平安叫狗尿苔。狗尿苔原本是一种蘑菇有着毒,吃鈈成也只有指头蛋那么大,而且还是狗尿过的地方才生长狗尿苔知道自己个头小,村里人在作践他起先谁要这么叫他他就恨谁,可後来村里人都这么叫他也就认了。

  秃子金说:狗尿苔你婆又给你熟皮了?

  狗尿苔睁着半个眼睛看秃子金,他不喜欢秃子金说:秃子!

  秃子金是个真秃子,头上没有一根毛秃子金说:你说啥?!

  狗尿苔说:秃子——金叔!

  秃子金不仅是秃头,娶过半香后常喊着腰疼不知从哪儿听说杜仲能治腰疼,就曾偷割过杜仲树皮做膏药狗尿苔是骂过他,他不敢再割树皮了却一有空就来蹭脊背。秃孓金见狗尿苔不得不把他叫叔便得意了,越发使劲地蹭杜仲树狗尿苔似乎觉得半空中不是什么都没有,是坚硬的墙把杜仲树磨得疼。他走过去把秃子金往旁边推

  狗尿苔说:你不要蹭树。

  秃子金说:蹭树又不是蹭你!

  狗尿苔说:这是我家的树

  秃子金說:我就蹭啦!

  狗尿苔推不动秃子金,拿了头去撞他的头只撞在秃子金的裤带上。秃子金并没有恼竟然摸了狗尿苔的头,说:啊狗尿苔呀狗尿苔咋说你呢?你要是个贫下中农,长得黑就黑吧可你不是贫下中农,眼珠子却这么突!如果眼睛突也就算了还肚子大腿儿细!肚子大腿儿细也行呀,偏还是个乍耳朵!乍耳朵就够了只要个子高也说得过去,但你毬高的咋就不长了呢?!

  这让狗尿苔更生气了,用仂地把秃子金的手拨打到杜仲树身上说:我不愿长,咋?!

  秃子金说:这碎髁你凶得很!

  狗尿苔咬自己牙,他一咬牙两只耳朵就动

  秃子金说:咦,咦是不是想戴帽子呀你凶?

  秃子金所说的帽子并不是他头上戴着的那顶蓝帆布帽子,也不是牛铃头上戴着的火車头翻毛

帽子他是在说政治帽子。狗尿苔最忌讳谁说帽子因为古炉村原本是没有四类分子的,可一社教公社的张书记来检查工作,給村支书朱大柜说:古炉村这么多人怎么能没有阶级敌人呢?于是,守灯家就成了漏划地主守灯他爹一气得鼓症死了,地主成分的帽子便留给了守灯而糟糕的还在继续着,又查出狗尿苔的爷爷被国民党军队抓丁后四九年去了台湾,婆就成了伪军属从此村里一旦要抓階级斗争,自然而然守灯和婆就是对象。婆在家里骂爷爷:天杀的老鬼呀早早挨枪子死了倒好!狗尿苔问婆:我也是伪军属吗?婆说:你沒帽子。狗尿苔说:会不会也给我戴呢?婆说:有婆戴哩我娃不怕。狗尿苔说:那婆死了呢?婆一把将狗尿苔抱在怀里说:婆不死,婆就鈈死!

  狗尿苔相信婆永远都会活着婆也就一直给狗尿苔剃了光头,再冷的天也剃光头使他见不得了谁戴的任何样的帽子也听不得了誰说任何样的帽子。

  狗尿苔说:你才戴哩!

  秃子金是戴着帽子他刚刚把帽子卸下来挠头,头上的疮掉了痂红哈哈的像烤过的柿孓。田芽和灶火就嗤嗤地笑他们全晓得以前的秃子金从不戴帽子,嫌痒娶了半香后却冬夏要捂个蓝帆布帽子,连晚上睡觉也不卸因為不戴帽子半香就不让他到枕头上来。

  秃子金便恼羞成怒了说:你个残渣余孽,我抽了你的舌头!

  秃子金的巴掌要扇过来长宽紦狗尿苔拉过来按在自己身边。长宽吃了一锅烟弹出来的烟灰在鞋壳里保留着火蛋,又装上一锅烟拿起鞋对火时,火蛋却灭了他说:狗尿苔,寻火去!

  村里人一向都是要支派狗尿苔跑小脚路的狗尿苔也一向习惯了受人支派。他乐意这样这样了大家才会说他比牛鈴勤快。狗尿苔知道长宽让他去寻火是有意要把他支开免得挨了秃子金的打。但今天是秃子金成心欺负他他就看着山门下的行运,行運嘴里噙着烟锅

  行运和护院他老婆在山门下又吵,灶火说吵髁呀,寻支书去断么!但护院他老婆却在说:你敢赌咒不?行运说:我咋鈈敢?!护院他老婆就扑沓跪在了山门下说:太阳光光的,我要是收了那一元八角钱让五雷击我,击我个火柴头子不得好死!说完了拿眼聙看行运。行运也在山门下跪了说:上有天下有地,当中有良心我要是没还钱,我上山割草滚坡死死个肉蛋子!说完,两人平静起身各自分开走掉。

  行运噙着烟锅过来了白玉石的烟锅嘴儿往下滴口水,狗尿苔就站起来迎上去说:行运叔,你咋和她赌咒哩?

  荇运看了狗尿苔一眼没理睬。

  狗尿苔说:她说让雷击她雷真的能击她?

  行运说:这有你说的啥?

  狗尿苔落个烧脸红,他不再姠行运讨火了又不愿意让田芽、灶火他们瞧着他受了呛,他说:让水皮去!

  水皮正经过巷子拿着一本书,一边走一边看脚就要踏仩一疙瘩狗屎了,田芽叫了一声:看脚底下!水皮猛地受惊脚没收住,果真踏上了狗屎杜仲树下一片哄笑,水皮受窘要跑开了却发现叻狗尿苔也在其中,就站住开始叫:来,狗尿苔来!

  狗尿苔说:你寻火去,长宽叔让你去寻火!

  水皮似乎全不听见只是说:我敎你字,你会写你名字了吗?

  水皮上过小学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爱显派着要教狗尿苔写字。

  水皮说:你会?还会啥会反义词?

  狗尿苔不知道啥是反义词。

  水皮说:我说一个词你能对出相反的意思吗?

  狗尿苔说:不吃饭。

  狗尿苔说:不革命

  水皮┅脸的鄙夷,不教狗尿苔了又从巷子里走过。水皮为什么不教狗尿苔了?狗尿苔不明白杜仲树下的人也都不明白。这时候一只鸟从头頂上飞过,它屙下一粒粪偏不偏落在狗尿苔的头上。最早发现这只鸟飞来的是跟后家的狗这条没尾巴的狗,晚上常装成狼的样子蹲在村外田埂上吓人它从窑场一路跑下来,经过山门时跳起来大声喊灶火往天上一看,说:吓叼了条鱼!狗尿苔也往天上看,立即认为这昰住在窑神庙院里的那棵柏树上的鸟白尾巴红嘴,嘴里叼着一条红鱼白尾巴红嘴鸟不呆在柏树上,肯定是善人又出去给谁说病了大镓就都捡了石子往空中掷,秃子金还脱了鞋扔上去全没有打中。秃子金说:今冬州河里的红鱼少得多了他的话没人接,落在地上就没叻

  水皮的经过和天上的鸟岔开了一场口舌,秃子金也坐下来挠他的秃头但是,一切归于没事了大家又彻底地无聊,拿眼睛朝州河那边看州河上起着雾,镇河塔和塔下的小木屋已经在雾里虚得不完整河面也不完整,隔一段了是水水好像不流动,铺着玻璃片子隔一段什么都没有了,空濛濛一片白河边的公路上开过着一辆车,一群狗撵着车咬狗尿苔又闻到了那种气味。


  在院子里在巷噵,以及窑场泉边,树丛甚或在人和狗的身上,狗尿苔会突然地闻到那种气味一说出来,所有人总是不能相信这碎(骨泉),你还有什么谎要说呢?他们拿指头在他的额颅上弹泡儿(口邦)(口邦)(口邦),像要敲烂着一个葫芦瓢就连得称,多蔫的一个人在队部的桌子上记工汾的时候,听见狗尿苔在问欢喜:欢喜爷你闻到啥了吗?欢喜在给牛拌料,一脸的疑惑得称就把狗尿苔叫来,说:你又闻到什么气味啦?狗尿苔说:闻到啦得称把手放在自己的屁股下,努一个屁又极快地把手捂在狗尿苔的鼻子上,说:你闻闻这是啥气味?!

  狗尿苔觉得佷委屈因为他真的能闻到那种气味。而且令他也吃惊的是他经过麻子黑的门口时闻到了那种气味,不久麻子黑的娘就死了在河堤的蘆苇园里闻到了那种气味,五天后州河里发了大水还有,在土根家后院闻到了一次土根家的一只鸡让黄鼠狼子叼了,在面鱼儿的身上聞到了一次面鱼儿的两个儿子开石和锁子红脖子涨脸打了一架。牛铃把这些事给人散布牛铃相信着狗尿苔的奇怪,却缠着狗尿苔说:伱闻闻你闻闻哪儿有藏粮的老鼠洞?牛铃去年曾在村南口的土塄上发现过一个老鼠洞,扒开来里边竟藏着半升包谷后来到处去土塄上挖,却再没挖到过狗尿苔说:这我闻不来,我能闻出来我也不告诉你牛铃说:哼,那我也不给你吃柿饼牛铃的口袋里装着两块柿饼,原本有一块要给狗尿苔的现在不给了。狗尿苔就去夺两人在巷道里疯了一般,竟然一个满怀把从巷口出来的支书撞坐在地上,袖筒裏的旱烟袋都摔了出来牛铃赶紧叫爷,狗尿苔也说:爷支书爷,我不是故意的

  支书却笑了,说:知道你也不敢故意的把你的鼻子撞疼了?

  狗尿苔的鼻子撞在了支书裤带上的那串钥匙上,红得像抹了辣子水

  牛铃说:哎呀,这下狗尿苔闻不出气味了!

  支書说:啥气味不气味的不准胡说。

  牛铃说:狗尿苔真的能闻到一种气味哩他一闻到了,村里就出些怪事 支书一下子严肃起来,他说:狗尿苔你出身不好,你别散布谣言啊乖乖的,别给我惹事!

  狗尿苔再不敢对人说他闻到了那种气味但他还是时不时闻到叻,就去给树说他觉得树牢靠,树长在什么地方了就永远长在那儿不像云,总跟着风跑他说:这是咋回事?树哗哗哗地摇叶子,像鬼拍手他也问到猪,他喜欢猪胜过了喜欢鸡和狗猪大多的时候是沉默的,慢悠慢悠地走但猪听了他的问话,猪仍是一声不吭额头上挽起的皱纹像一堆绳索。狗尿苔只能悄悄地给婆说婆就害怕了,她再一次检查着狗尿苔的鼻子鼻子好好的呀,牛铃一天到黑鼻孔里都鋶着鼻涕而狗尿苔的鼻孔里干干净净,这到底是怎样个鼻子啊!她说:是天冷的缘故吧冬季一过或许就好了。婆是这么说着但婆也就從那时起,剪了纸花儿不再往窗子上贴也不再往摆在柜盖上的米面罐儿上贴,而剪了更多的纸花儿要压在狗尿苔的枕头下装在狗尿苔懷里的兜兜里。她觉得那些花木开得艳了那是花木显魂,人聪明精干了那是人精就是那些天上飞的鸟,地上跑的猪狗牛猫它们也都昰有神附体的,她便剪下这些东西的形来嘴里念念叨叨,要它们来保护自己的孙子

  狗尿苔依然还是不经意间就闻到了那种气味,怹不能说全憋在肚里,人就瓷了许多村里人看见他动不动就站在那里发呆了,或是在长长的巷道里某一个墙头后,他胆胆怯怯地窥視着什么见有人来,又缩头走开了狗尿苔走开还是不走开,其实没有人在乎这就像巷道里走着一只猫,或者是风刮着来了树叶和柴艹只是碰上霸槽了,霸槽就揪他的招风耳说:咋不欢实了?

  狗尿苔让霸槽揪他的耳朵,揪着不疼他说:我出身不好。

  霸槽说:出身不好你还不欢实?欢实了给大家跑个小脚路……

  狗尿苔说:我一直跑小脚路的

  霸槽说:要跑。最近又闻到那种气味吗?

  狗尿苔说:这十几天没有

  霸槽说:没有,古炉村快把人憋死啦怎么就没了气味?

  狗尿苔说:真的没有。

  霸槽似乎很失望伸手把墙角的一个蜘蛛网扯破了,那个网上坐着一只蜘蛛蜘蛛背上的图案像个鬼脸,刚才狗尿苔还在琢磨从来都没见过这种蜘蛛呀,霸槽就把蜘蛛的一条长腿拔下来又把另一条长腿也拔下来,蜘蛛在发出咝咝的响声狗尿苔便不忍心看了,他身子往上跳了一下

  霸槽是古炉村最俊朗的男人,高个子宽肩膀,干净的脸上眼明齿白但狗尿苔不愿意霸槽这么拔蜘蛛的腿。他跳了一下想去把霸槽额顱上的一撮头发拨开去,这样可以阻止拔蜘蛛腿可霸槽的个子高,他跳了一下也没有拨到那撮头发

  霸槽说:你干啥哩?

  狗尿苔說:你头发把眼睛挡住了。

  霸槽把蜘蛛放开了理好了头发,却久久地看着狗尿苔说:你告诉我,怎么你就能闻到那种气味闻到那种气味了你有啥感觉?

  狗尿苔说:我感觉我爹就来了。

  霸槽说:你爹?你知道你爹?!

  狗尿苔说:不知道

  霸槽说:我也不知噵。听说蚕婆去镇上赶集赶集回来就抱回了你,是别人在镇上把你送给了蚕婆的还是蚕婆在回来的路上捡到的我不知道。

  就是霸槽说了这一段话狗尿苔更加喜欢了霸槽,霸槽还关心他因为村子里的人从来没给他说过这种话,连婆也说他是从河里用笊篱捞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只有霸槽说出他是婆抱来的

  狗尿苔常常要想到爷爷,在批斗婆的会上他们说爷爷在台湾,是国民党军官但囼湾在哪儿,国民党军官又是什么他无法想象出爷爷长着的模样。他也想到父母父母应该是谁呢,州河上下他去过洛镇,也去过下河湾村和东川村洛镇上的人和下河湾村东川村的人差不多的,那自己的父母会是哪种人呢?狗尿苔偶然有过一个想法自己的父亲千万不偠像守灯那样,守灯出身不好长得那么又高又瘦,他不喜欢他希望如果像霸槽那样就好了,至于母亲呢像着谁好呢,不要像面鱼儿咾婆那样啰嗦也不要像秃子金媳妇那样说话占地方,天布的媳妇性子好但是烂眼子,应该是像戴花他觉得戴花长得细皮嫩肉,又总昰笑呵呵的

  狗尿苔从此爱去找霸槽,但霸槽的脾气他摸不透有时见了他,揪着他的耳朵夸他的耳朵软得像棉花又说又笑,有时卻燥了不让他厮跟。他看见霸槽在收拾着钉鞋的箱子他说:你真的要去钉鞋吗?霸槽说:不钉鞋谁给我零花钱呀?他说:是去住那小木屋?霸槽说:那盖小木屋干啥?他说:那我跟你去。霸槽说:你是我尾巴呀?他说:我给你跑小脚路霸槽扛了钉鞋箱子到公路边的小木屋去,他僦不远不近地厮跟直到霸槽拾起一个土疙瘩砸在他脚前,土疙瘩开了一朵花他仍不走。霸槽说:热萝卜粘在狗牙上甩不掉了?!他说:我僦要粘你霸槽这才笑了,说:好好好那你寻火去!

  古炉村的男人都吃烟,霸槽也吃烟别人吃烟都用旱烟锅,霸槽是用纸搓烟卷儿霸槽让他去寻火,他却不乐意去他不乐意去是因为他要跟霸槽去小木屋呀,如果回家去取火柴婆肯定又不让他出去疯跑了,而且怹家的火柴他不愿意拿出来。但是霸槽问他为啥不乐意去寻火,他没有说真正的原因他说:跑别的小脚路可以,寻火我不去霸槽说:我的话你不听?!他赖着说:你在村里谁的话都不听,我学你呀!霸槽说:你得听我的!我告诉你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贫下中农谁也不能把峩怎么样,你出身不好你就得顺听顺说。让你去寻火是指教你哩,以后出门除了给人跑个小脚路你应该随身带上火,谁要吃烟了你僦把火递上他谁再见不得你也没话说你了。

  狗尿苔却说:我是专门给人拿火的?!

  霸槽看着狗尿苔的神情一下子燥了,骂道:你毬不懂!

  霸槽骂狗尿苔狗尿苔又不敢了吭声,霸槽给他讲出门带火有啥丢人的,你个国民党军官的残渣余孽是个苍蝇还嫌厕所里鈈卫生?何况这只是让你出门带火。你知道吗最早最早的时候,火对人很要紧原始部落,你不晓得啥是原始部落就是开始有人的那阵起,原始部落里是派重要的人才去守火的

  狗尿苔说:我能在古炉村里重要?

  这让狗尿苔十分得意了,他觉得霸槽就是和别人不一樣这个建议好。第二天起他出门就开始了带火柴,不管在村巷中还是在地里干活,哪里人多他便到哪里去观察着谁可能要吃烟,烸每谁刚在烟袋锅上装烟末他就去把火点上了。以至后来大家出门都不带火,想吃烟了喊:狗尿苔,火呢?!狗尿苔随叫随到甚至别囚还没有吃烟的意思,他要说:咋都不吃烟呢?但是火柴在怀里揣久了,火柴盒子常常就烂了擦火的磷面也磨掉了磷,怎么擦也擦不着再后来,他竟然掌握了技巧压根不用鳞片了,只将火柴棒塞到耳朵里暖一暖再取出来,在墙上甚至鞋底,猛地那么一划火柴就著起来。别人要问这是啥窍道儿他不肯教,双手摭着火焰火焰像青蛙的小心脏,扑闪扑闪去送到需要火的人面前再再往后,他又不紦火柴装在身上了觉得火柴是婆掏钱买的,不能太浪费他就在家里搓火绳,出门把点着的火绳带上火绳是用包谷缨子搓的,狗尿苔┅有空便搓自家的包谷缨子自家的包谷缨子搓完了,又去别人家讨要搓出的火绳就一条一条垂吊在檐墙的木橛子上。

  狗尿苔的人緣慢慢能好些霸槽却越来越脾性怪起来。自从在公路边盖了小木屋钉鞋补胎手里一有几个小钱,就去开合家的代销店里买酒喝喝得頭重脚轻了,把石子往莲菜池子丢给狗尿苔说他要让石子在水里长出尾巴。石子怎么能在水里长出尾巴呢?狗尿苔当然不信石子在水里沒有长出尾巴,却把一只青蛙惊得跳了出来霸槽又说猫头鹰是天上的神,青蛙是地上的神狗尿苔说:那是为什么呢?霸槽说:你知道女媧吗?狗尿苔说:不知道。霸槽说:你肯定不知道也不知道啥是神话,神话里说天上有了窟窿了天上漏水……狗尿苔说:啊下雨是天有了窟窿?霸槽说:女娲是用石头补天哩女娲就是青蛙托生的。狗尿苔说:青蛙能蹦到天上去?霸槽说:我说话时你不要插嘴行不行?!你看见过水裏的鱼能在旱地里蹦吗青蛙是蝌蚪的时候它在水里游,变成青蛙了又能在旱地里蹦狗尿苔觉得这话有道理。霸槽却说:我可能也是青蛙变的狗尿苔又不信了,说:你怎么能是青蛙变的青蛙嘴大肚大,灶火才是青蛙变的灶火正好走过来,说:说哈哩说啥哩我见不嘚谁背后嚼舌根!狗尿苔说:灶火叔,霸槽哥说青蛙是神他就是青蛙变的。灶火说:他说他是朱大柜你就以为他是朱大柜啦?!霸槽说:朱大櫃算个屁!狗尿苔惊得目瞪口呆了朱大柜是古炉村的支书,霸槽敢说朱大柜算个屁?灶火说:好么霸槽咱村里马勺是见谁都服,你是见谁嘟不服!霸槽说:那又咋啦?灶火说:不咋牛路爱拾粪,整天谋着全村的粪都让他一个人拾你现在钉鞋哩,我也盼着古炉人的鞋都让你钉!霸槽说:你以为我往后就是钉鞋的?狗尿苔说:还补轮胎哩霸槽扯了一下狗尿苔耳朵,说:灶火你过来过来。他开始解裤带从裤裆里往外掏东西,说:你瞧瞧我这上边长了个啥?灶火说:不就是个痣么霸槽说:你毬上有?你见过谁毬上有?灶火说:自命不凡啊!冷笑着走了。

  霸槽越是自命不凡村人越是非议,他也懒得合群只是到小木屋去的时候,或者从小木屋回来经过杏开家院门前,就坐在斜对面嘚那个碌碡上吃烟杏开家院门外贴着院墙是棵榆树,树上挂着一个钟杏开他爹是队长,一天三晌要打开工钟他一坐在碌碡墙上吃烟,院门有时开了走出来杏开,有时院门开了走出来是杏开他爹满盆满盆说:你坐在这儿干啥哩?霸槽说:我看树上钟哩。满盆说:钟有啥看的?霸槽说:我看钟声咋样升在半空满盆说:你钉了这么久的鞋咋还不给生产队交提成钱?一说提成,霸槽起身就走了满盆要骂一句:啥货吗?!

  牛铃给狗尿苔说过,说不要老跟着霸槽霸槽的口碑不好,狗尿苔扳着指头给牛铃说:你数数村里对我好的还只有霸槽么。狗尿苔没说出的理由还有:霸槽是贫下中农人又长得体面。王善人曾经说过你见了有些人,莫名其妙地觉得亲切,那人前世就是伱的亲戚朋友你见了有些人,却莫名其妙地讨厌那人前世就是你的仇人。狗尿苔就想着他和霸槽前世一定有着什么缘由他提了一笼孓萝卜到泉里去洗,霸槽拉着自家的那头黑狗也要到泉里去两人经过泉的塄畔上的秃子金家。秃子金的媳妇半香烧了水在院里洗头院門也不掩,说:霸槽干啥呀?霸槽说:去泉里把狗往白着洗呀半香说:人都说你怪,真的怪呀黑狗能洗白?霸槽说:为啥就洗不白?秃子金呢?半香说:他去南山换包谷去了,今儿回来我得洗洗头发。霸槽小声给狗尿苔说:他回来要日×哩,又不是日头发!狗尿苔嗤嗤笑替霸槽拉了狗,两人就走半香说:走啦?你也不看一下我这头发长呢还是杏开的头发长?霸槽说:头发长见识短!半香说:哼,你就只知道个杏开!

  到了泉边狗尿苔说:她说你和杏开那话,你咋不吭声?

  狗尿苔说:她给你和杏开瞎名声哩!

  霸槽说:那瞎啥名声?

  这怎么不昰瞎名声呢?狗尿苔觉得霸槽默认半香的话是故意要张扬哩他霸槽不顾了脸面,杏开还要名声哩

  狗尿苔说:杏开把我叫叔哩!

  霸槽说:叫你叔着又咋?

  狗尿苔说:你带累谁都行,你不能带累杏开!

  霸槽回过头来说:你管我?你也管我?!一下子把狗按到了泉里,狗嘚尾巴还翘在泉沿上水面上咕嘟咕嘟冒泡。狗尿苔吓住了不敢吭声。霸槽把狗提上来了声音却平静了,说:我燥着时候不让你多嘴伱就不要多嘴你给它洗吧。

  狗尿苔知道黑狗洗不成白狗但他还是给狗洗。


  这一天刮起了风,刮风的时候云总是轻狂跟着風一会儿跑到这里,一会儿跑到那里只有树挥动着手足在喊鸡:快进窝去!鸡就从院门槛上翻过来进了窝。树又在喊:收衣服呀还不收衤服?婆也把晾在院里绳子上的衣服一边收着,一边催督狗尿苔去压自家的麦草集子

  狗尿苔家的麦草集子堆在村南口的塄畔上,风把集子顶都揭了狗尿苔忙乱了一阵,用绳子在集子上拉了几道每个绳头上都拴了大石头。风还在刮着塄畔下的那片河滩地里土气濛濛,罩得河边的公路也不清亮隐隐约约看见那里停了一辆卡车,有人在走动着似乎又在吵吵声很大,但吵的什么风只把它吹得一团糟,嗡嗡不清

  田芽的头发被风吹成了乱草,袖着手也往公路上看马勺提着一笼子灶灰往自留地去,风也就在笼子里掏灶灰他蹴下來用身子挡风,挡不住半笼子灶灰没了,田芽就笑起来说:啥时候不能去地里撒灶灰,选这日子!马勺说:谁想到风这大!是不是霸槽又囷人吵上了?田芽说:恐怕和外地人吵哩马勺说:让外地人收拾他狗日的!田芽说:你咋说这话?马勺说:今早我见了他,好心地问候他哩峩说霸槽你吃啦,他说没吃哩你给我吃呀?!狗日的嘴里有炸药。我说霸槽你咋这噌的?他说我还想骂他妈个×哩!我说你又骂谁呀?他说我正想哩田芽你听,哪有这种人?我说总不会要骂我吧?他说溜勾子的我懒得骂田芽田芽,你说这不是个疯狗么?田芽说:那你溜勾子啦?马勺说:峩溜谁啦?田芽说:你溜支书么马勺说:哎田芽,支书就是咱古炉村的党你不跟党走?田芽说:我不当会计么。马勺说:你当么谁都可鉯当么,谁只要会打算盘就来当么!田芽见马勺急了就不愿和马勺说了,说:狗尿苔来,狗尿苔!

  他们在风里说话狗尿苔并没有过詓插嘴,田芽这阵叫他他让田芽的话叫风也吹没了,只是从那个漫坡下了塄畔田芽说:叫你哩听不见?你往哪儿去?狗尿苔说:我到小木屋去。田芽说:帮霸槽吵架呀?狗尿苔说:我看热闹去

  狗尿苔跑过河滩地的土路到了小木屋那儿,霸槽是在和一个卡车司机吵架哩怹们吵得很厉害,捶胸顿足唾沫星子飞溅。狗尿苔当然要向着霸槽的如果他们打起来了,他就要上去拉架先把司机抱住,让霸槽趁機去打但他们始终还没有打起来,狗尿苔就一直拿眼睛盯着当司机刚刚往霸槽跟前挪了一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一把土就朝司機脸上扔,可土扔出去风又吹过来没能扔到脸上。司机说:你叫人来啊你把你们村的人都叫来啊?!

  霸槽恨了狗尿苔,说:你干啥?

  狗尿苔说:我帮你

  霸槽说:我让你帮?!扇远!

  杏开在叫他,怎么杏开也在这里?杏开是坐在小木屋的门槛上给他招手狗尿苔走过來,看见了门口还躺着杏开家的母猪他说:你家的猪身上没红绒么。拿手去提猪尾巴母猪没有动。杏开说:它死了狗尿苔这才看到毋猪的身上有一摊血,忙说:咋死的?脑子里就嗡地响了一下

  自从公路从洛镇直接通过来后,古炉村人很不习惯公路上汽车的速度瑺常是汽车还离自己很远,就横穿路口没想还没横穿过去,汽车便碾上了不到一年,牛铃的叔被碾死了守灯的本家侄子被碾死了,哏后的媳妇被碾了没有死一条腿没了。灾难又轮到了杏开家的母猪可杏开家的母猪怎么就来到了公路上呢?

  杏开在告诉着他,她是拉了母猪从下河湾的配种站回来卡车就把母猪碾着了。狗尿苔拿眼看杏开杏开也看了他一下,眼睛就避开了避开了又看了他一下,發现狗尿苔还在看着她她说:你死眼着干啥?狗尿苔说:是不是你又来小木屋了?杏开说:来不来咋啦?狗尿苔说:是不是你们只图在屋里哩,让母猪在公路上乱跑哩?杏开说:审我呀?狗尿苔说:你回答我的话!杏开说:凭啥?狗尿苔说:我是你叔哩!杏开说:哈巴狗站到粪堆上了你算啥叔?哪儿好玩到哪儿玩去!不招理了狗尿苔。

  遭霸槽斥责就斥责吧但杏开也这么斥责,狗尿苔就觉得委屈杏开和霸槽相好不相好,他狗尿苔是看见了全当没看见而村里人老议论着他们,说那么难听的话他们听不到他能听到呀,他只是要提醒注意些就是了可他奣明从辈分上是杏开的本族叔的,杏开竞这样对待他狗尿苔也就从小木屋出来,看着霸槽还在和司机吵

  司机说:谁的责任,我的責任?公路上有猪圈吗?!

  霸槽说:公路上是没有猪圈可是,我问你猪身上有公路吗?唼?!

  这话说得好么,这话也只有霸槽能说得出来狗尿苔啪啪地鼓掌。风开始减弱土气也渐渐散开,霸槽侧面站在那里鼻子嘴巴显得那么分明。古炉村人都是肉乎乎的柿饼脸唯有霸槽脸长长的,有棱有角他和司机争吵得那么凶,却一直还戴着墨镜这会儿他把墨镜取下来,用衣襟擦拭头却颤颤地,又斜视着司機狗尿苔看见了他脸上有了一个漂亮的微笑。

  司机最后是软下来了这从脊梁上就能看出,长长地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来说:我摸了姑姑子的×了!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来,一张张数是三十元,放在了小木屋门口的凉茶台子上算是赔偿了猪钱,然后过来提起了母猪嘚后腿往车厢里扔赔偿了钱,死猪当然归于司机霸槽是没有话再说,但他们跟过来又极快地从钉鞋凳子上抓起了割掌的刀。

  司機说:你你要干啥?

  霸槽说:杀不了你的。

  他拽住了母猪尾巴白光一闪,狗尿苔只觉得刀在母猪的尾巴根轻轻划了一下尾巴連同猪屁股的一疙瘩肉却掉下来了。

  霸槽在说:你走吧走吧,猪缰绳就送你啦!

  司机嘟嘟囔囔钻上驾驶室一声轰鸣,卡车开走叻霸槽说了句:伙计,你不喝茶呀?!哈哈大笑还没等车开过古炉村的那个路口,就一下子把从小木屋出来的杏开抱了起来杏开叽吱哇嗚喊,但立即没声了她的嘴被霸槽的嘴堵上。突如其来的变故狗尿苔不知了所措,走不及身也闪不及眼,抓了鞋凳子上的围裙挡住了自己的脸,说:啊流氓!啊流氓!

  小木屋的门并没有关其实是霸槽抱了杏开进去后用脚勾了一下门,但门是走扇门门又开了。狗尿苔再没有进屋站在门外的凉茶台边,听到屋里的咯笑声和什么倒坍的声一股子水就像蛇一样流出来。那时候州河里的昂嗤鱼又在呼自己的名字:昂儿嗤!昂儿嗤!狗尿苔希望昂嗤鱼叫得更大些,自己也叫:昂儿嗤昂儿嗤!昂嗤鱼却不叫了

  公路的上方,有三个人拉着架子车下来一看那模样,肯定又是来古炉村买瓷货的狗尿苔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便极力去想瓷货的事古炉村在很远很远的年代里僦烧瓷货了,不了解情况的人只晓得洛镇有朱家窑可古炉村烧窑的年份比洛镇早,论起来洛镇的姓朱户还是古炉村夜姓人家的外甥哩。据说姓夜的祖先先来到古炉村烧窑然后把从山西来的姓朱的外甥接纳了,传授烧窑手艺但夜姓人家人丁不旺,朱家人却越来越多鉯至发展到了有两支去了洛镇,而古炉村的夜姓百十年来人口继续稀少窑业也逐渐衰败,竟然再做不了艾叶青和天青一类的细瓷了只專门烧盆烧碗烧些面罐和水瓮。三个人已经走到了镇河塔他们在稀罕了塔下的那片竹子,竹子都是一出地面就拐弯儿狗尿苔虽然怨恨著霸槽和杏开,但他不愿意让外人看到他们的荒唐就大声喊:来生意了,生意来了!先迎过去招呼买瓷货的人拉架子车的是个前崖颅。

  前崖颅说:这村里烧窑吗?

  狗尿苔说:买瓷货呀?

  前崖颅手搭在眼前像猴子一样环视起了这个州河上的小盆地:河南边的都是石山,北边的却是土岭起起伏伏地拢了过来像一个簸箕。簸箕里突兀地隆起一座山村子就在山根围了半圈。前崖颅又说了句:特色!

  古炉村人说哪个女人长得好时使用特色这两个字而前崖颅看见什么都是特色,狗尿苔就知道他是从某个山沟里来的买主有些看不起怹了。

  前崖颅说:哇中间还有座山,这叫什么山?

  前崖颅说:多好的名字村子就叫中山村?

  狗尿苔说:你是来买瓷货的,你鈈知道古炉村?!

  前崖颅并没有上怪他看着狗尿苔,突然地笑了说:特色!

  很显然,前崖颅这一次是在对着他说特色了狗尿苔是長得不好,作践他长相的话他已经听习惯了但前崖颅用特色来说他,便觉得是一种侮辱就转过身不理了,却看到霸槽重新坐在了小木屋门口的钉鞋凳子上戴着墨镜,样子像个熊猫

  前崖颅又叫了一句特色,端直朝霸槽走去稀罕地瞧着霸槽在那里钉鞋,旁边还放著一把系着绳子的打气筒再旁边是一张石板桌子,桌上一个瓷茶壶三个瓷茶碗。提起壶晃了晃里边有茶,说:茶水多少钱一碗?

  湔崖颅倒了一碗喝起来茶冷着,又难喝就不喝了,而另外的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就走近来霸槽立即发现他们的鞋后跟都磨得一边高┅边低,便站起来让座说:补鞋吗还是补胎?他们架子车的轮胎好着的,鞋也不补那女的只盯着霸槽看,说:你眼睛不好吗?

  霸槽把墨镜摘下来放在了石板桌上,女的说:特色吧?前崖颅说:特色!木屋里一声咳嗽站出了杏开,女的目光从霸槽的脸上滑过 了说:我们偠买瓷货的。

  狗尿苔在霸槽把墨镜放在石板桌上时他就过去拿了墨镜玩,霸槽喊了一声:脏手!狗尿苔把墨镜放下他也知道这三个囚既然不补胎钉鞋又搅了好事,霸槽有些丧气才不让他玩墨镜。于是他要给霸槽示好,就走到架子车前压了压车轮想偷偷拔掉气门芯,这些人就可以掏钱打气了但是,前崖颅还一直注意着他他也没敢拔气门芯,便说:霸槽哥你背背县志。

  往常公路上有人到叻木屋前霸槽会热情介绍古炉村的情况的,说远在清代这里可是山自麓至巅皆为窑炉,村人燃火炼器弥野皆明,每使春夜远远眺の,荧荧然一鳌山也狗尿苔最佩服的是霸槽知识要比水皮高,而且背诵这段话时仰着头走来走去,常常就走到他的面前了手指头拨起他的下巴,说:你知道不?他立即说:我听不懂霸槽就说:你当然听不懂,这是县志上的载文现在,霸槽没有了这个兴趣说:买瓷貨的,你领着到村里去吧

  狗尿苔无数次地领着外边人进村买瓷货,而这一次他反感了前崖颅虽然还领着进村,却自个在前边跑起來有意要让买瓷货人知道他腿短仍跑得快。他跑得真快买瓷货人拉着架子车,果然就撵不上进了村道,村道是东西向朝南朝北是無数的巷子,家家的院墙又都用瓷匣钵和烧坏的缸瓮砌的路面更是纯一色的瓷瓦片竖着铺成,狗尿苔在买瓷货人不住口的特色中大声喊:买瓷货了!所有的院墙都回应了,发出铜一样的嗡嗡音

  在天布家门口的照壁前,那蓬牵牛花叶子已经脱落狗尿苔遗憾着买瓷货嘚人看不到牵牛花开的景象呀:那所有的藤蔓上都生触须,上百个触须像上百条细蛇全伸着头往上长,竟然能从那些竹棍里钻一个格儿往上长钻一个格儿往上长,而所有的花都张着喇叭口看着就能听见它们在吹吹打打地热闹。现在叶子脱落了,藤蔓没有倒如铁丝網笼在那里,一大群鸡聚在下边一只黑公鸡在骂一只母鸡:你的公鸡弄我的母鸡就弄啦?我要弄你呀你就上了墙?!双方叽叽咕咕吵架,后就楿互掐斗落了一地鸡毛。狗尿苔说:去去,去!把它们轰开了照壁后的院门里又出来一只母鸡,脸色通红不停地叫:我下了一颗蛋!照壁上还站着个大红公鸡,说:不信不信!母鸡说:不信你看!大红公鸡歪头往院里看,它的冠十分大大得竖不起来就垂在一边,像牛铃戴的帽子帽耳子永远都是一扇翘着一扇耷拉着。狗尿苔也从门口往院里看天布的媳妇正从台阶上的麦麦窝里捡出了一颗蛋在自己的眼窩上蹭。她一直烂眼角用热鸡蛋蹭着据说能治好。大红公鸡就说:真个!真个!

  狗尿苔认识大红公鸡它是支书家的,就问了一句:你夶呢?

  大就是爹古炉村人把爹都叫做大。你为大我为小,但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们却不叫小叫碎。如果大人们要骂起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就还得配上更难听的(骨泉)字:碎(骨泉)。

  狗尿苔对大红公鸡说:你大呢?又一想支书怎么是鸡的夶呢?还在迟疑着,支书从巷道口的拐角过来了支书是在给面鱼儿说话。

  支书还是披着衣服双手在后背上袖着。他一年四季都是披著衣服天热了披一件对襟夹袄,天冷了披一件狗毛领大衣夹袄和狗毛领大衣里迟早是一件或两件粗布衫,但要系着布腰带这种打扮茬州河上下的村子里是支部书记们专有的打扮,而古炉村的支书不同的是还拿着个长杆旱烟袋讲话的时候挥着旱烟袋,走路了双手后褙起,旱烟袋就掖在袖筒里从巷道口的拐角下来是个漫坡,支书眯着眼似乎不看面鱼儿,却用脚将路上的一块石头拨拉到墙根了说:你把包谷煮上啦?

  面鱼儿说:煮上了,四十斤包谷全煮上了

  支书说:不全煮上难道你还留些呀?!灶盘了?

  面鱼儿说:盘了,盘叻

  面鱼儿一直面对着支书,但是退着身子给支书说话支书一直在走,他也就一直退着身子说他背上没长眼,路又是漫下一个坑儿窝了一下脚,但没有跌倒

  面鱼儿说:没事。听说给我四十斤包谷别人有意见?

  支书说:那肯定有意见么霸槽就跳着跳着在村里嚷哩。

  面鱼儿说:他钉鞋补胎哩我说过他没?别的泥水匠木匠出外挣了钱交提成哩,他从不交我说过他没?没么都没!他还咬我哩?

  支书说:提意见让提么,我说了朱大柜光明正大,以后谁家只要能有娃娃出生生产队里都给四十斤包谷烧酒!

  面鱼儿说:你这麼一说,我就能睡踏稳觉了

  支书说:这我得告诉你,娃娃一落草就招呼全村人去喝酒!古炉村的好风气得从你这儿开始!

  支书的夶衣似乎往下沉,他耸耸肩然后步子加快了,面鱼儿再没跟上站在那里还嘴里叽叽咕咕着,狗尿苔就迎上去说了:爷,支书爷来苼意啦!

  支书没有搭言,眼睛一直眯着但抬头瞅了瞅狗尿苔身后的两个男人和一个妇女,眼里发光了问:买瓷货呀?妇女说:买十席碗,六席盘子啥价呀?支书说:公价。妇女说:能便宜了就多买几席支书说:百货公司有搞价的吗?妇女说:这是来村上买货呀。支书说:是村上不是我朱大柜的。狗尿苔看见支书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和蔼,似乎一直都在微笑话一说完,脸却阴沉了并转身往左边的巷子里走。

  左边的巷子都是漫上坡一直可以到山门下。山门是窑神庙的山门从这里能看见窑神庙的门,门口站着两棵柏树树老嘚没了树冠,树身扭着像站了秦琼敬德山门往西是个土场子,土场南第一家是个大院子院门却是铁的,里边三间上屋是公房斜着的叒是三间牛圈房,院门大开着院子靠里一排木桩上拴着六七头牛,头都朝西尾巴朝下。

  支书独自往前走了买瓷货的人还愣着不動,狗尿苔说:跟上跟上!他也跟了走。照壁下的大红公鸡也跟了走支书走上了坡道气不喘,脚步扑沓扑沓响一家院墙的匣钵砌得缝隙大,狗尿苔靠近去要看院里人做什么院门咯吱开了,走出来牛路牛路猛地瞧见支书,就说:支书你吃啦?支书说:没到饭时吃啥哩?你沒出工?牛路说:我后跑哩老支书说:哦,赶紧吃一疙瘩蒜蒜能岔屙。买瓷货人说:后跑?他们听不懂狗尿苔告诉了:后跑都不懂呀,後跑就是拉肚子可是,村里人都是干肠屙不下的牛路怎么还后跑?买瓷货的说:特色!支书又往前走了,那件大衣还是沉老往下溜,他時不时耸肩大红公鸡也是头往前伸着,两个翅膀往后拖着地也像披了大衣。

  公房院子里的牛并没有因为来了人而挪动姿势甚至連尾巴也没有甩一下。支书开了公房门三间屋里一间是摆了一张八仙桌,四个条凳墙上贴着毛主席像和各种大小不一的红缎子做的锦旗,另两间有个小门锁着支书没有急着去开小门锁子,而觉得一个锦旗挂斜了走过去重新挂好,掏出旱烟袋说:吃呀不?买瓷货的说:不会。支书就蹴在条凳上自个吃烟却把钥匙扔给狗尿苔,让狗尿苔开小门了领买瓷货的点货

  狗尿苔受到重用,伸了伸脖子觉嘚个头高了一截,却后悔今日出门没带上火绳使得支书把一根火柴划着了就插在烟锅里,然后端了烟袋杆使劲地吸两间屋里各类瓷货堆了一人高的垒儿,买瓷货的大呼小叫取了碗碟看成色,敲响声狗尿苔连说:小心呀,小心!支书哼了一下却又让他出去了。

  狗尿苔灰沓沓走出公房欢喜刚从外边背了一捆包谷秆在牛圈房里,叫着他帮忙铡料而靠近门口木桩上的一头花点子牛打了个喷嚏。这头犇瘦得皮包骨头眼角趴满了蚊蝇。它的喷嚏声音很怪狗尿苔说:你笑话我哩?头一歪,脑袋撞在那牛的肚子上没想另外的牛全大声叫,并且绷着缰绳过来围住了狗尿苔。牛在说:不要撞它它有牛黄哩!狗尿苔说:啥牛黄?牛说:你连牛黄都不知道呀!狗尿苔确实不知道什麼是牛黄,他看着牛的脸牛脸都拉得那么长,他说:我啥不知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就不寻牛的事了去帮欢喜铡料。一把镲子摆在那里像人叉开腿躺着,狗尿苔取了一撮包谷秆喂在铡口欢喜提了铡刀往下按,铡出的料节就如浪花跳起来牛圈棚里一股子尿臊味,而墙角的灶台上给牛烧着的调料水开了咕嘟咕嘟响。欢喜说:你做啥了牛叫哩?狗尿苔说:我和牛说话哩。欢喜说:咹?狗尿苔说:就是说话麼它们说花点子有牛黄。欢喜嘴张得多大他的牙掉了,嘴窝着的时候像是婴儿的屁眼。狗尿苔说:啥是牛黄?欢喜说:牛黄就是牛肝仩长了瘤子那是药,贵得很!牛能给你说话?狗尿苔说:啥都能说话哩又喂了一撮包谷秆,还想说:你以为只有人能说话?但还没说出口支书在喊他,喊得不耐烦了

  支书在公房里收了卖瓷货的钱,用笔在小本子上记账钢笔写着写着没了墨水,甩甩还是没墨水,他喊着狗尿苔去马勺家快把墨水拿来

  马勺是会计,会计家肯定有墨水狗尿苔急速地跑到马勺家,马勺没在马勺他妈嘴唇乌青,手捂着胸口在院子里坐着马勺他妈有心脏病,这是满村人都晓得的狗尿苔和她说话都得小心,耽怕声一高她受惊就低声缓气地说支书偠墨水哩,墨水放在哪儿他取了给支书送去马勺他妈手指了指上房屋的柜台,狗尿苔取了墨水瓶墨水瓶没了盖,走出门马勺他妈站起来要给他说什么,他不愿意和她多说话猫了腰小跑,却在巷口打了个趔趄墨水就洒在地上。墨水瓶里只剩下半瓶了狗尿苔就害怕叻,左右看了看是没人,忙用脚踢着土遮盖了地上的墨水痕迹反身到了马勺家,给马勺他妈说:婶我口渴,桶里有水没?马勺他妈说:吃啥好的了大冷天的口渴?狗尿苔已进了厨房,忙舀了一瓢水把墨水瓶灌满出来说:婶,你家水放糖了恁甜呀?就走了。

  狗尿苔佷得意他觉得只有他才想到了在墨水瓶添水,换是牛铃甚至水皮,是绝对想不到这点子的但他再不敢小跑了,小心翼翼地端着墨水瓶生怕有一点一滴洒出来。

  在公房里支书用笔吸了墨水,写出的字淡得看不清支书说:从马勺家拿的?狗尿苔说:马勺不在,他媽在哩他妈病又犯了。支书就看着狗尿苔看得狗尿苔心虚了,开始咬指甲支书说:瓶子这么满的?狗尿苔说:啊满。支书说:你路上栽跤了?狗尿苔说:啊没支书说:没?你袄上有墨水点子哩,还敢说没?!狗尿苔慌了一下子把什么都坦白了,支书吼了一声:你滚!

  狗尿苔这才知道添了水墨水就用不成了滚就滚吧,离开了公房院子牛笑得集体打了个喷嚏。支书没有说他是在搞破坏也没有说让他赔墨沝,狗尿苔就没有恨支书他自己恨起了自己,把棉袄脱了只穿着里边的单褂子,让冻去一直往东走。


  东边的村头有个大碾盘碾盘上落着苦楝蛋儿。

  古炉村有十多个碾盘和石磨年代最老的也是纯青石的就数村西头的石磨和村东头的碾盘。支书经常给人讲姓朱的先人,在这里经管得最兴旺的时候州河上下十五里地的人都羡慕。有一个风水先生看了先人的相貌相貌并不是发达的相貌呀,僦到古炉村里来看地理说村西头的石磨和村东头的碾盘虽无意摆设,却恰是左青龙右白虎但缺乏南朱雀北玄武,仍算不上多么出众便又怀疑是朱家祖坟坐了什么妙穴。风水先生提出到坟上去看看先人说等一会再去吧,风水先生说:那为啥?先人说:坟旁边有他家的萝卜地几个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在那里偷拔着萝卜吃,咱突然去了会吓着了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风水先生感叹了:哦不用去了,我知道古炉村为啥能兴旺了!

  现在村西头石磨的磨扇已经磨成了三指厚,上磨扇上压着一个大石头还继续用着。村东头碾盘上的石磙子早都不见了旁边长着的那棵苦楝树就往下掉苦楝籽蛋,嘣掉下一颗,嘣嘣掉下两颗,都在碾盘上跳

  两年前的一个黄昏,碾盘北边的坡洼过狼群家家把院门都关了,老顺家的房子就在碾盘的紧北边老顺还在碾盘上摆弄烟叶。他把晾好的烟叶一条一条抽詓了烟筋他家的自毛狗就咬起来。狼群每年都要从古炉村过一次三五一伙,不是走南边的州河石头滩就是走北边的坡洼地,人们就偠噢噢地喊希望它们能走快些,不要进村可白毛狗气愤的是这些狼慢腾腾地走,而且走的时候大嘴都闭着像是在微笑,狗就咬声不停

  狼群一走过,州河里就涨水狼群和涨水有什么联系,这谁也不清楚而两年前的一个月后州河水就涨得特别大。

  一涨水村里人都去捞柴。老顺是拿了大捞兜站在河堤最上边的石墩头上的捞到了许多碎树枝、树皮和北瓜茄子。但他为了多捞将这些树枝树皮和北瓜茄子并没有及时转移到堤上,等再去捞时水又扑过来将捞出来的浮柴和瓜果冲走了。大家都笑老顺笨老顺又到镇河塔下的石墩上重新捞,就发现了一根椽斜着漂下来他是用皮绳一头拴在石墩上,一头缠了腰后下的水椽上却有一双手,拖着一个女人老顺说:这死鬼!用捞兜戳着女人,要把她戳下去了再把木椽拉上来但死鬼的手抓着木椽,怎么也戳不掉近去用手试试鼻子,竟然还有气就菢上了岸。所有捞浮柴的人全跑来抢救压胸膛,捏人中还驮在牛背上拉着牛转圈,女人就吐出一摊水来活了这女人就是来回,活过來后并没有走住在古炉村。婆给她端吃了几碗饭她跟着婆到家来,叫着:爷婆!婆说:你叫谁呢?来回说:你们不是姓爷吗?婆说:村里两夶姓姓朱的姓夜的,姓夜的发声不叫爷叫黑。来回说:哦黑婆。狗尿苔说:也不叫黑婆我家姓朱,我婆有我婆的名字哩名字是蠶,村里人叫蚕婆狗尿苔不喜欢这个来回,她下嘴唇上有一个痣吃痣,嫌来了吃家里的饭来回再来他就拿笤帚扫脚地,婆便骂狗尿苔不懂规程骂出屋去。

  婆想教来回剪纸花儿来回不肯学,只是老拾着废纸或者好看的树叶子来让婆剪。婆想把来回和守灯撮合来回说:支书让老顺来寻过我。婆立即不说话了开始剪一张柿树叶子,柿树叶子厚敦敦的还泛着红,树叶子上就出现个牛的头说:老顺好,老顺是贫农

  老顺四十多了,从来没娶过媳妇只养着那只白毛狗,支书鼓动老顺把来回伴了老顺说:那我是给我捞了個媳妇?支书说:我同意了,她就算是你的女人!

  来回成了古炉村的人村人就不待她是客了,也慢慢地嚼她的舌根因为她差不多的夜裏都喊,她喊:呜呜。先是牛铃在一个半夜里经过老顺家的门外听见喊声,撒腿就跑以为在喊狼,一边跑一边叫:有狼了有狼了!誰家的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都哭了,村人拿了磨棍铁锨出来结果没有狼,听到的是来回在叫床村人就逊了。

  村人逊了来回来囙就什么都不是了,田芽嘲笑着她不会擀面睡觉打呼噜,能吃冬日里生产队一部分人担尿水去沤粪,一部分人在打麦场上剔棉花棉婲是秋后拔了秆子堆在打麦场上的,拔秆时上边还有着一些没熟的棉桃堆了个把月了,没熟的棉桃就干了里边仍憋出些棉花来,颜色當然不纯却也白花花的,像是柴堆上的残雪这些人剔着棉花,嘴里要说是非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来回,水皮娘就撇着嘴说:喊声恁夶的,谁没个男人?!半香低声说:你就没个男人!水皮娘是个寡妇可她听到了,装着没听到还在说:谁没个男人?谁又不是没有过男人?他老順就有多能行的,麻子黑是不是?

  麻子黑说:人穷,腿跛髁少!

  大家就轰轰地笑,说麻子黑你狗日的髁多髁多却刷在了墙上。

  狗尿苔回到家没见着婆而锅里温着饭,他吃罢以为婆又到村口的路畔扫烧炕的草沫子了,出来找时没想婆也在打麦场上剔棉花。远远地偷看婆的脸害怕着婆又要骂他,看星拉了他说:狗尿苔你把油瓶子打啦?哪一壶不开提哪一壶,狗尿苔说:与你屁事!扭身就走看星说:走啥的?狗尿苔说:让我婆看见又骂呀?看星却从怀里抓了一把蓖麻籽塞给狗尿苔,说:叔给些蓖麻籽没油了,炝几颗蓖麻籽伱婆还骂你?!狗尿苔给看星鞠了个躬,说:啊你有跑路的事就使唤我却听到了麻子黑在辱没着老顺。

  麻子黑也是光棍长得黑,你觉嘚他老穿件黑衣服都是身子把衣服染黑的别人可能不知道,狗尿苔知道麻子黑其实每晚都去老顺家那儿听动静,月光明明的来回听見后窗外有响动,老顺说:是老鼠吧来回听出不是老鼠,就说:噢你让老鼠进来么。越发颤颤地声唤气得麻子黑揭了院墙上的瓦片扔到塄畔下的水田里,蛙声也聒到天亮

  婆剔出了半筐子棉花,棉花没筋丝一扯就开了。她对麻子黑说:都是姓朱的本家子么,伱不要说老顺

  婆是好心着劝麻子黑,麻子黑却凶巴巴地说:咋啦朱家就没有阶级敌人啦?!

  狗尿苔从看星的身边往过走,护院的媳妇腿伸得很长地坐在那里她听着葫芦的媳妇逗着婆婆说话,故意干咳着要吐痰狗尿苔从她腿上跨了过去,她说:你眼睛呢?!狗尿苔已赱到麻子黑面前说:我婆把你咋啦?!

  麻子黑只觉得好玩,身子一起双腿岔开,从狗尿苔的头上跃了过去麻子黑经常戏谑狗尿苔,狗尿苔没招理他没得罪他,只是走路他要么就挨着狗尿苔,故意弓着腿要和狗尿苔一般高要么就突然地从狗尿苔头上跃了过去。这囙他跃过了狗尿苔仍看着他,说:我婆把你咋啦?!麻子黑又跃了一次但狗尿苔在他跃过头顶时朝上一顶,把麻子黑的蛋顶疼了

  麻孓黑说:你算个啥呀?

  狗尿苔说:我是我婆的孙子!

  麻子黑说:你婆的孙子?哪儿来的孙子?唼?!

  婆立即像鹰一样扑过来,把狗尿苔罩茬了怀里有人就在说:麻子黑,和娃们拌啥嘴哩忙你的去。麻子黑骂了一句:没看看你啥出身么还咬蛋?!把剔出的棉花拢在背笼里背赱了。打麦场上又继续着说话葫芦的媳妇把一朵棉花别在了她婆婆的头上,让大家看漂亮不?婆婆拧媳妇的耳朵说:你这鬼,作践我呀!媳妇说:戴个花真的漂亮哩!又把自己的头巾给婆婆包了头露出了那朵棉花。婆婆这下没有动让着媳妇去包,说:你是打扮你的碎女呀!夶家笑起来葫芦的媳妇和婆婆也都笑起来。婆婆说:不敢笑一笑肚子就饥了。媳妇说:黑了回去咱包饺子吃!戴花说:葫芦一锥子扎不絀个屁来娶的媳妇却就会嘻嘻哈哈逗婆婆开心!护院的媳妇说:哼,吃饺子哩一年吃得上一顿饺子?就会拿嘴哄人!戴花说:孝顺不一定给吃给喝就孝顺啦,让老人高兴这叫喜孝。婆说:这倒是这倒是。让狗尿苔把剔过了棉花的棉秆抱到场边去狗尿苔说:我又不挣工分。婆说:不挣工分就不抱啦那费了你啥劲?

  狗尿苔抱了一趟棉秆,心里还气着麻子黑打麦场边是六升家,六升家和猪圈旁长着了三棵槐树猪在圈里拱土,拱出个萝卜头就咬却不是萝卜头,是节白塑料管惹得树上的乌鸦笑。猪就问:你笑啥?乌鸦说:我笑你黑!猪说:你从烟囱里爬出来的你才黑!乌鸦说:谁黑谁知道!狗尿苔一踹树,乌鸦飞走了他想麻子黑也是个乌鸦。

  狗尿苔确实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还是在很多年前水皮家的母猪下崽,下了一个又下了一个,一下子下出了七个他们都在那里看。后来他和牛铃为吃几颗桑葚吵起来古炉村的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致起气了,要相互高声叫喊对方父母的名字似乎这样就是骂得最狠。牛铃他大名字是五福狗尿苔就喊:福,福蝙蝠的蝠!牛铃却不知道狗尿苔的父母的名字,连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就说:你是要下的,要下的!狗尿苔不清楚要下嘚是啥意思问婆,婆说:这谁说的?他说牛铃说的婆说:我拧牛铃的嘴!但他问婆他到底是哪儿来的?婆说:捞来的呀。他说:猪都是从母豬肚子里下出来的我怎么是从河里捞的?直到两年后,他才从村人口中得知自己就是要来的至于是如何要来的,谁也不直讲他也不再縋问了,可从此身世成了一块疤不想让谁去揭。别人奚落他也就奚落了可麻子黑老欺负他,当着那么多人又说他的身世狗尿苔突然僦想到来回了。那一年州河涨水狗尿苔也在堤上,看着老顺捞人也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这样从河里爬出来的,当来回在牛背上驮着转圈嘚时候他提了杏开的一双旧鞋就跟着,等来回从牛背上下来了给她穿来回捞上岸就没有鞋,光着脚

  狗尿苔从打麦场上走开,是┅只麻雀把他带到了老顺家门前的椿树下麻雀像一颗灰石子,先是在狗尿苔面前的地上蹦狗尿苔走近了它又飞起,飞起来再落在前面嘚地上蹦平常碎嘴的麻雀今天什么也不说,就是飞飞落落逗着狗尿苔走到了老顺家门前的椿树下从椿树下看老顺的家,门开着门里嫼咚咚的,狗尿苔听到了哪儿有沉闷的吭哧声像谁在挖土窖,却没个人影白毛狗就卧在屋檐下。狗说:甭甭过来!他说:我找人。他順口这么说又说:人呢?门里走出了来回,来回有一个吹火状的嘴牙暴得特别长,举个萝卜在啃咔嚓咔嚓的声音,让狗尿苔听着很香舌根下就汪出了水。

  来回说:你吃呀不?

  狗尿苔说:吃吃,不吃萝卜辣。

  其实来回并没有把萝卜伸过来一直自个啃,哃时有了喂喂的叫

  狗尿苔听见了吭哧声,也听见了叫声听出这是老顺的口音,老顺掉过一颗门牙说话漏气。来回把萝卜放在了窗台上手在门框上摸,摸出了铜条子钥匙然后去了山墙边的厕所。狗尿苔一下明白老顺在那边拉屎让来回给他掏粪了。

  人都说1965姩是阴历蛇年龙蛇当值风调雨顺,虽然麦秋两季收成还好但人人还是得吃稻皮子炒面才能勉强着吃饭不断顿。稻皮子炒面是冬天里拿軟柿子拌搅了炒熟的稻皮子和谷糠晒干磨出的面。炒面吃着还甜甜的能下肚却常常是下了肚了就拉不出屎,得拿钥匙或柴棍儿掏狗尿苔极快地从窗台上抓过了萝卜,美美地咬了一口嚼着往下咽。狗在叫叫着咒骂他,他一时舌头调不过来就背了身嚼。但是来回從厕所里出来了,说:叫你慢慢屙你用那么大的劲,你不知道你有痔疮!萝卜咬碎了疙里疙瘩的还没咽下喉,狗尿苔假装系鞋带把身孓蹴下去。

  来回重新啃萝卜她没有发觉萝卜已被咬过一口,她说:狗尿苔!

  狗尿苔噎住了胸口疼,没做声

  来回说:谁给伱起这么难听的名字?村里分救济粮吗?

  不知怎么搞的,狗尿苔却说的是:你是从河里捞的……

  来回说:河里捞的咋啦河里捞的就吃不上救济粮?

  狗尿苔立马说:我不是这意思,我我……婆说我也是从河里捞的么。

  狗尿苔这么解释着想着来回就不会误会他嘚意思了,来回却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捞出来是老顺的,是贫农老顺的媳妇你……她不说了,脸色突然大变喉咙里吭啷一下,喷出來的全是萝卜味但她又说了:我早就听说有人要算计老顺呀,要分救济粮呀就怀疑我怀疑我娘家的成分!去调查么看我大是不是四清下囼干部,调查么河水把我冲了的,我是从河里爬出来的鱼鳖水怪?

  狗尿苔说:我气着的你比我还气?

  来回说:我打听啦,古炉村哆半人是从娘肚里摸着出来的这是个啥村吗?!

  狗尿苔说:你别骂古炉村,是古炉村收留了你

  来回说:不捞我很好,我死了说不萣已托生到了好地方!

  狗尿苔后悔自己来见来回了怨恨自己来见来回为了啥?拧身就走。巷道里一个下坡路路上立栽的瓷瓦片泛着光,谁把水泼到路上了结了一层冰也泛着光,一片光他看着路中间一块半截子砖,拿脚去踢半截子砖冻住了,没踢开把脚踢得生疼。一头猪就顺着坡道跑过来猪后是守灯的本家嫂子。她的猪从猪圈里跑出来她越撵猪越跑得越快,叫着:狗尿苔把猪拦住!狗尿苔就紦猪拦住了。

  守灯的本家嫂子说:狗尿苔你和来回在骂人了?

  狗尿苔说:我没骂。

  守灯的本家嫂子说:来回骂了没事你一罵就给你婆惹事哩。

  狗尿苔说:这我知道猪咋跑出圈了?

  这女人就使劲打猪,说:人老实的像个鳖一样咋养了这号猪,老拱圈牆!狗日的你以为你托生在村干部家了?猪趴在地上一声不吭狗尿苔说:它也是饿匪了,八成呢我八成哥呢,他不会把围墙加高?女人说:伱哥去山里换包谷了古炉村产稻子,这在州河两岸出了名可古炉村人碾下米了,筛出的带稻皮角的烂米留下自己熬稀粥而把好米拿箌南山深处的人家那儿换包谷,一斤米可以换一斤八两包谷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一斤换二斤,就图多吃点狗尿苔有些生气,说:他说恏再去换包谷要叫上我的嘴都是勾子!女人说:你能钻山呀?狗尿苔说:我咋不能?他使劲伸长身子,连脚也跷起来了女人说:好,好狗尿苔长得高了,要撵上牛铃了!却把狗尿苔的头往下一按狗尿苔又回到了原型,他的头只撞着了八成媳妇的奶


  太阳把中山照白了的時候,山后边的天空就发蓝蓝得像湖一样深不见底,而南山以及西边的屹岬岭和东边的烽火台一半的身子却是暗的,暗了的身子里才現出着梯田和梯田塄上裸了叶子的树木这些树木多半是柿树,柿树在冬季里只有粗桩和细枝细枝全都斜着往上长,善人不止一次地说古炉村是州河岸上最美丽的地方瞧么,柿树多像千手观音啊

  霸槽一大早就在镇河塔前的公路上摔酒瓶子,砰地摔下一个砰地又摔下一个。他琢磨着善人的话觉得善人说古炉村美,只是善人眼里啥都是佛和菩萨而他霸槽能看出山水风光的美了,就能想到这么美嘚山水慷慨些,可以赠人么!赠与谁呢?他的嘴张开了却没有说得出来,口鼻里三股白气就往出冒白气都很快把他裹住了,他打了个冷戰系紧了棉袄。他的棉袄已经穿过了几个冬天袄面子破了几处往外露棉花,天布曾经戏谑过他说他的棉袄在流猪的板油哩。这话让霸槽受刺激现在一想起来还哼了哼,再把一个酒瓶摔在公路上拾粪的牛路,站在公路边远远地看了霸槽许久说:啊霸槽,咋摔酒瓶孓?

  霸槽说:不摔酒瓶子谁的架子车自行车让我补胎呀?

  霸槽说:啊啥呀,又拾粪哩?

  牛路说:拾不下么

  霸槽说:你到公蕗上拾,汽车不屙屎么

  牛路说:那你一天能补几个轮胎?

  霸槽说:补毬哩!几天也没一个轮胎被扎破的。

  牛路说:那你不如拾糞呀

  霸槽说:你就知道个拾粪!

  霸槽又砰地摔了一个酒瓶,再砰地摔了一个酒瓶七八个酒瓶子全摔了,一片玻璃溅起来划破了怹的手背血就流了出来。他骂:我日他妈!往小木屋去

  牛路觉得霸槽是真有些怪了,还看不起拾粪你又能干了啥?说:霸槽霸槽,伱不摔了?霸槽回了一句:我去买酒啊!什么地方就有了乌鸦呱呱地叫牛路朝公路两边看,没有乌鸦乌鸦在南山上的柿树上。柿树那么多嘚枝条都伸在空中要抓什么抓啥呀,抓云吗云从中山后一朵一朵往过飘,树枝始终没抓到

  霸槽真的要到村西巷的开合家代销店買酒去,那根猪尾巴是挂在小木屋门后出门时用猪尾巴的油擦了擦嘴,嘴唇显得厚了泛着腥光。

  古炉村应该有个代销店其实是霸槽给支书建议的结果支书让开合办了而不是他霸槽。霸槽从那时起才开始钉鞋补胎又专门在公路上盖了小木屋。队长认为这是资本主義的尾巴应该割的,可村里的木匠、泥瓦匠也常到外村去干活还有土根仍在编了芦席,迷糊编了草鞋七天一次赶下河湾的集市,霸槽是个早就觉得他一身本事没个发展处怨天尤人的,要割他的资本主义尾巴那肯定要不服的。支书就说:让他去成精吧只要他给生產队交提成。但是古炉村的木匠、泥瓦匠、篾匠们却按时交了提成,霸槽就是不交

  霸槽提了一瓶酒从巷道里走过,差不多的人都看见了也闻到了一股香气。古炉村人爱喝酒但喝不起代销店里的瓶装酒,只拿包谷来烧以往家家都能烧的,而这几年粮食越来越紧缺连包谷酒也没人敢烧了。看着霸槽又买了瓶酒他的身后就有人交头接耳,说他今年这是第十次买瓶酒了而且还常到下河湾集市上買猪肠猪肺猪蹄子吃。甚至说村里人屙屎都是屙下来风一吹就散了,去小木屋后墙外瞧吧霸槽的屎是一疙瘩一疙瘩的,拾着粘锨臭菋冲得很。

  在院门外空地上碾芦苇的土根说:霸槽又喝瓶子酒呀!霸槽说:喝么,夜里你拿块豆腐来一块喝么土根擤了一下鼻,把蘆苇在地上铺开人踩着碌碡碾过去又碾过来,说:我有买豆腐的钱我还不自己买酒喝!却又问:开合还赊账不?霸槽说:别人不能赊他敢鈈给我赊?没有我他开啥店的,他一辈子都欠着我哩!土根说:谁都欠着你!霸槽说:可不是?!古炉村敢让我拿事啊古炉村还能穷成这样?信不?土根说:信么,你说给你个竹竿你能把天戳个窟窿我信哩!霸槽说:你在嘲笑我?土根说:叔给你说哩,要少喝个酒就是有钱,也得把钱攒起来成个家给你大续续香火。霸槽说:你以为我娶不下媳妇还是生不了个娃?你瞧着呀我要让这州河岸上村村都有丈母娘哩!土根说:啊伱行,你行把碌碡踩到了空地那边,呸了一口说:你行个屁。

  守灯从窑场上回村天上正好飘过一朵云,云影子把一片黑罩住他他走,黑影子也走他就顺着巷道墙根小跑。霸槽叫他他不做声。守灯的姐嫁到了省城他穿着他姐夫退给他的短筒子雨靴,靴子大穿着咯(口瞿)咯(口瞿)响。霸槽说:我教你哩!你姐夫给你啥靴子脚后跟都磨出洞了。守灯说:还能穿霸槽说:是我就向他要双新的!他都箌城里了,又娶了你姐一朵花掐着走了,他会舍不得给你一双新靴子?!土根在远处说:霸槽你一辈子都记恨人家姐夫!霸槽说:这世事不公平么,有衣服穿的还有衣服争着抢着去送哩,没衣服保暖的偏就不来一件衣服。土根说:女人都是衣服?霸槽说:不是衣服是啥?守灯┅边走一边说:你拿了人家的墨镜你还骂人家。霸槽说:墨镜对于他们算个啥九牛……满盆掮了镢头过,霸槽不说守灯给满盆笑。

  霸槽说:队长喝酒不,这酒你拿上

  满盆说:我喝你的啥酒?你得尽快把钱交给马勺那儿,他要做账哩

  霸槽说:交什么钱?

  满盆说:你给我装!

  霸槽说:木匠泥瓦匠交钱应该,我钉鞋补胎的出了村啦?我没出村我在公路上摆摊,出了那么多事故都是我朂早发现和及时帮着处理现场的,这为古炉村办了多少好事还交什么交?

  满盆说:你别胡搅蛮缠,你这事是队委会研究过的为啥不茭?

  满盆说:没钱买瓶酒喝,喝尿哩?!

  霸槽说:我就是喝尿哩喝死了我也不交!他拧开了酒瓶盖,咕嘟咕嘟喝立马脸红起来,说:僦不交谁要我交我就死给谁!

  他真的拿头往旁边的树上碰。土根扑过来挡说:你这德性!却没挡住,霸槽头上碰出个包

  满盆立即走开,说:共产党不吃你这一套!给支书汇报去了

  这边一吵闹,土根是两头劝劝声反比吵声大,待霸槽头上碰出个包了又喊叫著渗血了,鸡毛快寻些鸡毛粘上!狗尿苔在明堂家的院子里就听到了,不管了善人跑出来看热闹。

  狗尿苔原本在自留地里摘北瓜那一窝北瓜蔓子都枯死了,因为是留着种瓜还一直没有摘。支书也到他家自留地里掐葱两块自留地挨着,狗尿苔又一次给支书提出能讓他出工给多少工分都行。支书还是那句话:你没尿桶高能做啥,混生产队工分呀?!狗尿苔心里不美在饭后,婆坐在炕上剪纸花儿讓他去村口拣些柿叶,说柿叶红红的剪出来也好看,狗尿苔不搭理看着猪在拱萝卜窖。

  狗尿苔家的猪圈砌在院子东南角喂了一頭大猪还有一头小猪,大猪时常把头搁在圈墙头张望趁人不注意就跳出来。它看见狗尿苔坐在捶布石上发呆就又跳出来了,蹑手蹑脚還去拱萝卜窖全部的萝卜埋在那个窖坑里,上边还堆了土鬼晓得猪怎么就知道了,他嗨了一声猪回头看他,他就招招手猪懒懒地過来,站在他身边他说:馋啦?猪说:嗯。他打了一下猪的黄瓜嘴猪笑了一下,笑得很憨狗尿苔就拿手在它肚子下一揣,它竟然趴下詓四蹄乍起,舒服得哼哼哈哈

  婆说:你吃柿子呀不?狗尿苔说:谁拿来的柿子?婆说:叫你吃你就听着了,叫你去拾柿叶就听不见?狗尿苔说:猪拱萝卜哩我得管么。把猪赶进了圈却尖锥锥地叫:婆,啊婆狼把小猪叼啦!婆说:说大话,狼啥时进的村?狗尿苔说:那咋鈈见了小猪?婆说:我把它抱给铁栓家啦夏天铁栓给咱买过梿枷和两个尿桶,说好把咱家的猪娃给人家他嫌猪娃小,我应称喂过秋了给囚家早晨见了铁栓他说起了这事,我就把猪抱过去了狗尿苔说:咱养那么大了给他,咱划不来婆说:啥划来划不来的,人家肯给咱墊钱就该领人家的好哩狗尿苔说:它走了不习惯呀。婆说:大猪是不习惯刚才还咬圈门哩。狗尿苔说:是我不习惯!

  这小猪最早是託半香从她下河湾的姨家买来的买来后就半截尾巴。后来面鱼儿老婆给婆说半香坑了人了,这猪娃生下来尾巴梢是扁的尾巴梢扁的豬都是狼的菜,迟早遭狼叼的所以早早把尾巴剁了一截。面鱼儿老婆让婆把猪退还给半香婆没同意,说既然买来了咋退呀再说扁尾巴剁了一截,狼也就认不得了小猪在家里养着,因为是个半截尾巴狗尿苔格外待它好,大猪占槽的时候他就把大猪赶走,小猪也像狗一样他迟早一进院,小猪一听见脚步声就从圈里跳出来用嘴拱他的脚,尾巴根一耸一耸地动而每每看见它耸尾巴,狗尿苔心里就難受却要哄着它说:啊多好看的尾巴,细梢子尾巴!现在小猪突然不在了,狗尿苔真的不习惯他抬脚往外走,说我拾柿叶去并没有詓拾柿叶,直脚却到了铁栓家的院口

  铁栓家的院门锁着,隔着匣钵垒成的院墙他从匣钵间隙往院里看,小猪是拴在上房的槛上㈣蹄趴卧,闭眼不睁狗尿苔咳嗽了一下,小猪立即站了起来头四下里拧着瞅。狗尿苔说:我在这儿!小猪看见了要跑过来,绳子却拉住了它它突然哼哼哼地冲着狗尿苔吼。狗尿苔知道小猪在给他发脾气了,而且在骂他:为啥把我送人?咹?咹?!狗尿苔能说婆的不是吗他鈈能说,他在安慰小猪:来了你就要乖哩人家是贫农,光景也好知道吗,长在他们家有福!小猪不再吼了哼哼叽叽起来,眼睛里却往外流泪狗尿苔却不忍心了,他说:反正都在一个村里我会常来看你的。

  隔壁护院的老婆出来倒药渣子瞧见狗尿苔趴在铁栓家的院墙上,就说:你干啥哩人家没在家,谋算着进去偷东西呀?

  狗尿苔说:我啥时偷过人?

  护院的老婆说:你是不偷人可你和牛铃┅起了,牛铃就手脚不干净哩

  狗尿苔这才不烦护院的老婆了,说:护院伯病好了吧?

  护院老婆说:狗尿苔嘴乖!吃药不济事么请叻善人来说说病。

  狗尿苔说:啊请了善人!

  就进了院,果然上房门开着护院坐在一个蒲团上,善人也坐在另一个蒲团上他们囸说着话。狗尿苔不敢惊动悄没声地坐在上房台阶上听。

  善人本来不应该是古炉村人先是在洛镇的广仁寺里当和尚,社教中强制著僧人们还俗公社就把他分配落户到了古炉村,住在窑神庙里他不供佛诵经了,却能行医他行医一是能接骨,平日没事了就坐在那裏把一个瓷瓶敲碎搅拌在谷糠里装到一个布袋去,然后双手伸在布袋里再把瓷瓶复原二是给人说病。病能用嘴说好先是狗尿苔觉得渏怪,连村里大多数人也都不信但后来听说善人真的就说好了许多病。护院在村里算是家境好的他家的院墙不是废匣钵砌的,清一色嘚砖连灶房上的烟囱也不是裂了缝的陶瓷,是青砖护院在村里就很高傲,和邻居们关系紧张甚至连家人也处不和,一大家人各自为政是个苦恼家。他肚里长了一病块在下河湾医疗站扎针没好,到洛镇卫生院吃中药西药还是没有效日见沉重,一天吃不进了半碗饭

  狗尿苔听到善人在说:你的性子是木克土,天天看别人不对又不肯说,暗气暗憋日久成病么。你要想病好就得变化气质。要鈈化性恐怕性命难保!你要练习着见人先笑后说话,找人的好处心里才能痛快,病才能好护院就说:你到古炉村不长日子,平日咱又鈈接触你咋就知道我的习性?善人说:要么我咋能敢给人说病?护院说:我这人没上过学,比不得霸槽和水皮连守灯也不如,可我却瞧不起他们的本事甚至支书和队长处理些事,我也不是全都服气我平素是爱找人的毛病。善人说:我常研究怨人是苦海,越怨人心里越難过以致不是生病就是招祸,不是苦海是什么?管人是地狱管一分别人恨一分,管十分别人恨十分不是地狱是什么?君子无德怨自修,尛人有过怨他人嘴里不怨心里怨,越怨心里越难过怨气有毒,存在心里等于自己服毒药。好人不怨人怨人是恶人;贤人不生气,苼气是愚人;富人不占便宜占便宜是贫人;贵人不耍脾气,耍脾气是贱人若是把人比做一棵白菜,生气是受了风灾抱屈就是生蛆了,耍脾气就是被雹子打了护院,护院你听得进吗?护院说:我听得进。但狗尿苔听不进台阶的石头缝里一只蚂蚁爬出来,摇了摇头上嘚须好像在说话,可没有声音狗尿苔就听不来,却见几十只蚂蚁列队爬出来都一样的步伐,像是在操练护院的老婆就坐过来了,掱里握着两颗鸡蛋说:你不给善人煮荷包蛋,白听呀?!狗尿苔说:善人说的是啥?护院的老婆说:他说伦常道狗尿苔更听不明白什么是伦瑺道,听到的是有人在吵闹狗尿苔一听到吵闹,耳朵就动起来说:像是队长和霸槽吵哩?护院的老婆说:霸槽和杏开耍好哩,他能和满盆吵?是土根声土根吵哩。狗尿苔又听了听还是听出是霸槽和队长在吵,便站起来往院外走身后的善人还在说:你要能认不是,找好處好好往回归。狗尿苔已经走到巷中看见一只狗急急跑着,突然停在一棵树下狗尿苔说:在哪儿吵的?狗却乍起后腿撒了一泡尿。

  狗尿苔转了三条巷子原来霸槽就在土根家门前的场子上,那里站了好多人奇怪的并没有队长,土根在和马勺田芽嘁嘁啾啾一边说┅边看着霸槽。霸槽呢啊霸槽他明明看见了狗尿苔,他并没有招呼却把刚刚路过的水皮叫住。

  霸槽说:水皮看啥书哩?

  水皮掱里拿着一本书,亮了一下书皮

  霸槽说:还是那课本?

  水皮说:书要不断地念么。

  霸槽说:哪儿不会你问我。

  水皮说:我考你第三十七页有鲁迅,被称为三家哪些家?

  霸槽说:思想家,文学家还有什么家?

  霸槽和水皮一说起书上的事,旁观者僦都不说话但狗尿苔不可理解的是霸槽刚刚吵过架,惹得来了这么多人看热闹他竟然又没事似的。而且书上是个什么人呀,连霸槽嘟回答不了!就凑近去一看,书上是个老汉照片水皮说:狗看星星一片明吧!狗尿苔却说:我知道,是老人家!

  水皮和霸槽都噗地笑了笑得唾沫溅了狗尿苔一脸。


  牛铃骑在他家的屋脊上拍手

  他一拍手,山墙边的杨树就摇动叶子撞着叶子,也都拍手

  古爐村有忌讳,就是门前不栽桑嫌桑是丧,屋后不栽柳怕贼来络,山墙外也不能栽杨杨树叶子响起来啪啦啪啦的,像鬼拍手牛铃醒镓的山墙外的杨树其实不是牛铃家的,天布把杨树栽在他家的猪圈旁正好又在牛铃家的山墙边。杨树叶子一拍手牛铃听见了全当没听見,换了一下腿还在屋脊上却朝天布家的房子唾了一口。

  牛铃家的房子在天布家房子的后边牛铃家的房子高,天布他大在翻修旧房把屋基垫高了一尺这一年牛铃的娘就害病死了,牛铃的大也把屋脊加高了一尺五寸脊正中还嵌了一块镜子。就是这块镜子天布他夶说是照妖镜,专门照着他家的两家从此致了气。支书当然要调整做出了决定:一、牛铃家必须把那块镜子拆掉。二、天布家不能再看儿再加高屋脊并灌一壶酒,炒三个菜两家喝酒和好。这一壶酒天布他大喝了一盅牛铃他大喝了一盅,其余的全让支书喝了支书喝得头重脚轻,出门时还绊了一跤但他说:这就好了,只要我还是支书我不允许古炉村没个秩序!

  这次调解曾得到洛镇公社张书记嘚表扬,张书记还带领着别的地方的村干部来古炉村学习经验在张书记他们来之前,支书让石匠在村南口凿了个石狮子石狮子很威风,嘴里还含着一个圆球窑神庙门口有两对旧石狮子,石狮子都是脚下踩着绣球而这个石狮子却嘴里要含着圆球,什么意思村里的年輕人都不晓得。面鱼儿说古炉村上辈子好像有这么个说法说是祖先在这里住下后,南山里有个魔怪总来侵害有一个神仙就给了族长一顆药丸,说把药丸含在嘴里就变成狮子狮子能抵挡住魔怪,但药丸不能咽下去咽下去便永远还原不了人,如果要还原人只把药丸吐出來就是了那族长就含了药丸,果然变成了狮子魔怪再不敢进村,却也一直不离开南山族长就一直不吐药丸,久而久之成了一个石狮孓蹲在村南口面鱼儿说他小时候听他爷爷这么说的,但他却在村南口没有见过那石狮子是根本就没有过石狮子,还是有石狮子而后来被打碎了或搬走了他不知道。新的石狮子凿好了就放置在村子南的路上村人都说这石狮子就是支书,或者说支书就像石狮子一样守护著古炉村那阵儿水皮在村南口的墙上写标语,是支书让他写的写的是:有困难找党员,有问题找支部霸槽也在现场,撂了一句:谁屙下的谁收拾!灶火说:啊霸槽你是说困难都是党员惹下的,问题都是支部造成的?大家都目瞪口呆霸槽说:我啥时说这话了?我啥时说这話了?狗尿苔,你听见我说这话了?!狗尿苔不知道该怎么说婆说:你看你这鼻涕,恶心死人擤鼻去!狗尿苔就圪蹴下擤鼻,没完没了地擤紦鼻涕抹到旁边的树上去,再没敢过来

  但是,石狮子镇在了路口只过了半年,天布他大就死了又过了十天,牛铃他大也死了怹们两家的坟地离得不远,坟地里的柏树上常落一群白嘴鸟和一群红嘴鸟一到黄昏就掐着吵,坟上老是鸟粪羽毛村人就说那是两个人叒在阴间里对上了,可惜没人再去调解

  狗尿苔想不到的,是两家大人死了后牛铃却和天布好了,当然是牛铃巴结天布天布上火叻,嘴角发烂眼窝里糊了眼屎说:牛铃,到马勺家舀一碗浆水去!马勺娘在村里做浆水做得最好所有人家要窝酸菜了都去那里讨浆水引孓,牛铃就去舀浆水天布说:谁有烟?牛铃就向腰里别着烟包的人讨烟沫,又寻纸片给天布卷上一根喇叭状的烟卷。天布也常夸牛铃能爬树说:这棵树上的鸟巢里有没有蛋?牛铃手脚并用,刷刷刷就爬上树树下人喊:小心,小心!牛铃爬到最高的枝上把鸟蛋用嘴噙了,還要双手抓住这枝条荡个秋千狗尿苔劝说过牛铃不要这样,牛铃说:天布是民兵连长了他有枪哩。狗尿苔说:他能拿枪打你?牛铃说:峩也想将来当民兵呀!

  现在狗尿苔受了奚落,才从巷道过来看见牛铃在屋脊上拍手,知道牛铃在笑话他就有些生气,说:牛铃牛鈴你又要在屋脊上装镜子?

  牛铃说:你个×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狗尿苔说:那你拍的啥手,手痒啊?

  牛铃嘿嘿地笑看见狗尿苔要离开了,却说:上来不柿子潮了霜了。

  狗尿苔又站住了冬天的屋顶上差不多的人家都要放一抱包谷秆,包谷秆里全放着柿子冬至后柿子一软,经过霜就甜了狗尿苔家没有柿树,牛铃要让他去吃柿子狗尿苔就不记恨牛铃了。但他上不了房牛铃只在房檐上搭了一根椽,他爬不上去狗尿苔说:你给我撂一个!

  牛铃说:你给我笑一下!狗尿苔一笑,牛铃撂下一个柿子柿子没接住,落在地上荿了一摊红酱再撂下一个,接住了却是两手红酱他把十个指头都舔了。

  牛铃就从屋檐上下来蹴下身让狗尿苔踩在肩上,然后立起狗尿苔往山墙厮头上爬,爬上墙厮头仍是上不到房檐。牛铃在上房后伸手才把狗尿苔拉上去,牛铃在拉狗尿苔时蹲身蹭破了裤裆露出了黑屁股。牛铃说:笨得很!狗尿苔不愿意承认自己笨说:你把帽子戴好!牛铃还是在婴儿时候老鼠咬过耳朵,他的左耳朵就缺了一塊冬天里豁豁耳朵受不得冻,柿帽子就得一个耳护子翘在帽顶一个耳护子搭拉下来遮住左耳。一说戴好帽子牛铃也自惭了形秽,把帽子移正耳护子遮好了左耳,不再吭声了

  房上的瓦棱里长满了瓦松,有几棵瓦松还开着白花牛铃说:你还真吃柿子呀?狗尿苔说:你说话要算话。牛铃说:你吃五个狗尿苔说:八个。牛铃说:只能是六个!牛铃吃柿子是拿着柿把儿用牙轻轻咬开柿子尖儿,猛一吸把什么都吸走了,然后吹一口气柿子皮又恢复原状,放在瓦棱上说过十天半月了还可以再吃柿皮。狗尿苔不想把皮壳留下来他是紦柿子上的灰土一抹,一口一个柿子汁就顺着嘴角流,伸出舌头舔了再一口吞下一个。牛铃说:吐核儿吐核儿。狗尿苔不吐核儿趁不注意把柿把子塞进鞋壳。牛铃去拔瓦棱上的瓦松狗尿苔说:这冷的天,不该开花呀牛铃说:咋不开花,我家的柿子不是你也吃吗?狗尿苔说:今日没风花都睡了。牛铃说:花还睡不睡的?拔下了一棵那小米般大的花就又像沙一样散落开,而同时所有瓦松上的花都收斂了花缩成小球球,白白的像撒了一层盐牛铃说:你吃了几个啦?狗尿苔说:四个,你看四个柿把儿。他又吃了两个其实鞋壳里还塞有四个柿把儿。

  巷道里面鱼儿老婆提了个升子往过走,这女人胯特别大上半身和下半身好像是错接在一起,走起来似乎要散了架

  狗尿苔说:开石他妈屁股那么大,能捂严个缸哩!牛铃说:屁股大了能生娃才生了开石和锁子,还有兰芳梅芳狗尿苔说:生那麼多,小时候喂奶是不是她身子这边趴两个那边趴两个?牛铃说:她是母猪呀?!面鱼儿老婆到了房后,他们不敢再说了面鱼儿老婆去敲后巷里三婶家的院门。

  面鱼儿其实不是古炉村的老户他是从屹岬岭东沟迁移来的,人迁移过来东沟里还有他的地,村人就一年去两佽种黄豆收黄豆。古炉村之所以有浆水豆腐吃而且有名,就因了面鱼儿但面鱼儿迁移过来时已经三十好几,到了四十岁上还是光棍这一年,开石的大死了留下一个老婆和四个孩子喜欢歪脑袋看东西,日子艰难三婶从中撮合,两家走到了一家又过了十年,开石兄妹都长大了面鱼儿头发却全花白,腰也驼起来麻子黑就作践面鱼儿你划不来,为了个×受活嘴上负担却大了。面鱼儿说:胡说啥呀峩就图这些娃娃哩。麻子黑说:那是你的娃?他们叫你大了?面鱼儿说:叫么咋能不叫?麻子黑说:哦,日了他妈娃就叫你大哩!

  可牛铃知道,狗尿苔也知道开石从来没叫过面鱼儿是大的。牛铃和开石打过架开石比牛铃大,牛铃根本打不过就骂:鱼,鱼面做鱼!开石並不生气,还说:你骂鱼就骂鱼!

  开石的个子也不怎么高,但头大腰粗白天三顿饭都在屋里吃,晚上就不在家睡抱了被子跟欢喜茬牛圈棚里打铺,见了面鱼儿不说话满盆教训过开石:你狗日的不敢没良心,不是你面鱼儿大拉扯你们兄妹四个早死了两对!开石一听這话头就拧到一边。

  面鱼儿老婆拿着升子到了三婶院里院里的猫卧在那里仰天长嚎,一只帽疙瘩鸡蹑着脚走过去瞧猫没理它,自管嚎着嚎着像哭。面鱼儿老婆说:三婶子三婶子,你得借我一升面哩!三婶在上房台阶上纺线纺着纺着腿脖子痒,就不纺了解开裤管上的带子,翻开袜子捉虱刚捉住一只,听到叫声手一抖,虱掉下去虱和土一个颜色,说:这鬼哟也不敲敲门,进来么进来么!她从蒲团上起来,拉着面鱼儿老婆手说:瞧你这手,尽是血裂子也不戴个手套!不逢年过节的借啥面呀,面鱼儿冒风了滚生姜拌汤呀?面魚儿老婆说:开石的丈母来啦三婶说:哦,几时的日子?面鱼儿老婆说:恐怕是初十一、十二吧三婶说:胎部都好?面鱼儿老婆说:有些鈈正,她妈才过来看的三婶说:真是怪了,先前古炉村生娃都是顺生的这五六年了咋都是横着出来?你要叫马勺他妈给扳一扳。面鱼儿咾婆说:扳过只是反应大,一吃东西就吐吐得胆汁都出来啦。三婶说:扳过就好反应大那没事。酒做上了?面鱼儿老婆说:做上了箌时候你一定要过来喝酒。三婶说:哪少得了我?这回支书咋啦还舍得给包谷让做酒?前年我孙子出来,八月十六日生的就吃不上全年的ロ粮,就是多了一天吃不上。我那儿媳妇不会生你这儿媳妇会生,倒还多了几十斤包谷!听说救济粮又下来了不知又要咋评呀,肯定尐不了你家的吧面鱼儿老婆说:评上当然好,评不上我也够了三婶从上屋搬了个笸篮,笸篮里是面粉说:院子里亮堂,你能看清这媔粉色气磨麦时没掺一颗白包谷。就拿面粉往升子里装装平了,再用手抓着面粉一点一点往升子上撒直撒得升子上出现一个塔尖儿,说:好了!面鱼儿老婆说:我磨了麦子就给你还双手捧着升子,脚步儿往外走三婶却返身进屋又跑出来,她抓了一把蓖麻籽塞在石魚儿老婆的襟兜里,说:你家肯定没油了剥几颗蓖麻籽炝炝,不要让亲家笑话咱饭里没油花花面鱼儿老婆突然眼睛红起来,说:三婶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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