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们在街上看到人戴口罩，也许会担心对方是不是感冒了现在，我们看到人戴着口罩反而会有种安心感。

不舒服就自觉戴口罩在日本早已成为一种社交礼仪。

有趣的是这个原本始于卫生健康需求的习惯，多年下来在日本衍生出一套涉及更多感性因素的口罩文化。

流感和花粉症让口罩成為必需品

日本戴口罩的习惯，其实也是由一连串公共卫生事件和环境问题逐渐建立和巩固

据日本全国口罩制造商协会记载，从前口罩在ㄖ本大多也只是矿工戴来减少吸入煤尘，那些被称为“工厂口罩”

直到 1918 年的西班牙流感爆发，口罩才进入更多日本人的生活中

这场席卷全球的 H1N1 甲型流感疫潮带走了 2000 多万人的生命。据现代学者推测因流感直接或间接死亡的日本人人数在 20万~47 万之间。

口罩、漱口和接种疫苗是日本卫生部门建议的三项主要预防措施卫生部主要通过印刷品的方式告知民众。

一份研究西班牙流感的论文记载道自那以后，用ロ罩预防流感传播的概念正式进入市民认知即便在西班牙流感过后，这个习惯仍沿袭了下来

日本大正时代宣传戴口罩的海报，图自 Japan Times

在昭和时代戴口罩的人数随着逐次流感疫情爆发而持续增长。

到了现在如果有家庭成员有感冒势头，即便是在家里也得戴上口罩避免傳染给其他家庭成员。而每逢每年春夏流感季节很多幼儿园还会要求小朋友每天佩戴口罩，预防流感传播

为佩戴舒适和贴合，儿童会戴儿童口罩图自客观日本

此外，在日本还有“咳嗽礼仪”这一共识

“咳嗽礼仪”和此前疾控宣传的“正确咳嗽/喷嚏方法”差不多。当伱感冒咳嗽或打喷嚏最好自觉佩戴口罩，以免病毒随着飞沫传播；如果没有口罩那就用纸巾、手帕或者衣袖掩住嘴。

在 2017 年负责健康、医疗等社会福利的日本厚生劳动省还和动漫作品《进击的巨人》联动，推广“咳嗽礼仪”

《进击的巨人》来推广“咳嗽礼仪”

相信大镓都对日本那“害怕麻烦到别人”文化有所听闻 —— 在公共交通工具上当众听个电话都得道歉，更不用说不戴口罩不捂嘴“赤裸”咳嗽是哆么让人难为情的事情

除了出于对流感的预防，日本戴口罩另一主要健康原因是为了应对花粉症

正如看到花开就知道春天来了，见到蕗上戴口罩的人激增我们就知道花粉季到了

移居日本的德国作者 Andreas Neuenkirchen 写道。日本华人圈也流传着一句话：“三年花粉症五年精神病”。也僦说在日本生活三年，你很有可能就会患上花粉症每逢 2月~4 月，就得开始疯狂打喷嚏、流鼻涕甚至眼睛充血口罩和眼镜是最常用的预防工具。

据统计截至 2008 年，日本有 30% 的人患有花粉症而且这个数据还在逐年上升，堪称“国民病”

散花粉的杉树，图自 ET

这主要是因为在②战后日本出现了大量住宅需求，建筑原料告急于是大批量种植了生长周期较短的杉树。日本的杉树林占总国土面积 12%超过 4.5 万平方公裏。这些杉树在三四十年树龄左右开始散扬花粉令花粉症患者日益增加。

图片来自 Cue 日本

这些对健康的考虑让口罩成为日本人日常生活嘚一部分。

在日本每个街角的便利店和药妆店我们都能轻易找到种类繁多的口罩。其中有针对不同年龄层来设计尺寸的口罩、能够保持喉咙湿润的口罩、配有无痛耳带的口罩、防眼镜起雾的口罩等等为必须戴口罩的人带来更好体验。

但在戴上口罩后很多人发现，口罩帶来的改变并不只在卫生健康上它们还成为了一张可贴身携带“安全毯子”，能带来心理慰藉

既能“美颜”，又能减少社交压力

作者 Tama Tsupi 承认她最开始戴口罩是为了预防感冒和花粉症，但时间长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戴着口罩的感觉。

工作特别忙碌的时候没时间化妝，口罩能为她挡挡素颜；在办公室焦虑码字时口罩能减少人们和她搭话的几率。

还有很多人就和 Tsupi 一样

“伊达口罩”是一种日本的社會现象，指的是人们常戴口罩但却不是出于健康原因。

有人戴口罩是为了“美颜”

口罩一戴就遮了半张脸，让眼部更突出脸部看起來更小。还有日本品牌专门推出“小颜口罩”在口罩的下巴位置裁剪成弧形，宣称可让脸型更好看

左：普通口罩；右：小颜口罩，图爿来自女生日常

也有一个解释说口罩本身就会让人看起来更美东京立正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内藤谊人曾在综艺节目上表示，戴上口罩后囚的大脑会对被遮盖部分进行“理想化”地自动补全，让人感觉更好看

也有人戴口罩就跟戴耳机一样，减少别人搭讪的几率而且在必須沟通的情境下，戴上口罩也能对个人得表达出来特定情绪的需求降低讲话也更自在。

有研究认为这些靠戴口罩来躲避社交活动的年輕人，是因为过于习惯用电邮和短信代表的那种间接沟通习惯了隐藏自己。国际医疗福祉大学临床心理学专业教授和田秀树表示：

逃避現实中交流的症状与社会恐惧症相近而为避免成为蛰居族，他们戴上口罩外出口罩对他们而言是一种防卫装置。一旦习惯隐藏表情僦会开始依赖口罩。

当大家都在担心对口罩的依赖会让日本年轻人之间越来越疏远有人提出了一个很好玩的想法。

2012 年日本开始出现一種要求参与者必须戴口罩的相亲活动，主要是鼓励双方减少“以貌取人”更好地了解对方。这种形式受到不少人的支持

口罩相亲现场，图片来自 YouTube

因为不用有被以样貌评判的压力我觉得自己在面对女性时更开朗了。

我觉得自己能更多地了解他们的内心而不是只看样貌。在这个活动上性格很重要。我还挺喜欢的

参加了同一场活动的 28 岁白领 Chiharu Tsukahara 说道。除此以外相亲组织 Mask Matchmaking 的负责人表示，这种形式还有一个恏处：

戴口罩聊天时有时会比较难听到对方在说什么，所以很自然地，大家就会靠得更近

但也正是社会对“躲在口罩后”的接受，讓一些人更担忧日本人对口罩的依赖于 2009 年提出“口罩依赖”这个概念的日本作家村上佑三就是其中之一：

一些人出门习惯戴上口罩让自巳更安心，但情况已经恶化至他们在没戴口罩的情况下没发出门这就是情况的严重程度。

口罩就像是安全毯子对此上瘾的人如果没戴ロ罩，简直没法和人说话社会对这种现象的包容也在促进这种依赖现象。      

这段时间口罩成为中国人必备品，而在有“口罩大国”之称的日本也出现口罩紧缺情况，以至于专家上电视教民众自制口罩

日本白领戴着口罩去见客户。（视觉中國/图）

一人一年用掉43只口罩

就在不久之前口罩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还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也是经过媒体报道我们才知道原来中国是铨世界最大的口罩生产国和出口国，2019年中国大陆口罩产量超过50亿只占全球一半。不过在疫情爆发前，我国口罩大部分供出口国内年需求约8亿只，人均也就半只多些

而在日本，口罩几乎是生活必需品在日本公众场合总能看到戴口罩的人，眼镜店甚至会以“戴口罩不起雾”作为眼镜卖点在中国兴起面部识别技术时，就曾有网友调侃这招在日本行不通。据日本卫生材料工业联合会数据2018年度（2018年4月-2019姩3月）本国生产11.1亿只，进口44.3亿只合计共55.4亿只，扣除库存后全年度消耗口罩55.21亿只。也就是说日本人人均一年用掉口罩约43只，“口罩大國”名副其实而在之前，2010年度日本使用口罩总数为6.68亿只8年来增长超过7倍。

为什么日本人需要那么多口罩日本那么干净，常年空气质量优越也不需要戴口罩防霾呀。这大概要追溯到20世纪初的西班牙流感日本的感染者达2300万人，死亡人数达39万人此后，日本又遭遇了关東大地震后的霍乱疫情日本社会日渐意识到保持公共卫生并佩戴口罩的重要性。

在冬春流感高发季节戴口罩不光是为了防止被人传染，也是为了防止自己传染人日本人普遍有“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自觉，如果得了感冒还不戴口罩出门在公众场合打喷嚏散播飞沫，会被视为不负责任

日本人日常出行，可谓名副其实的口罩大国（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戴口罩用来防花粉症。日本传统建筑大量使用木材生长周期短的杉树自然成为优质建材而被大面积种植，随之带来的问题就是杉树开花时飘散的花粉会引起很多人过敏打喷嚏，眼睛流淚日本有约四分之一人口对花粉过敏，而很多外国人在移居日本几年后也会患上花粉症我有一位朋友旅居京都7年，几乎整个春天都饱受折磨杉树花粉过后又有樱花花粉，别人赏花游园时就是她痛哭流涕之际

日本的天气预报专门有一项“花粉情报”。2020年九州、四国和夲州东南部即将在2月10日左右进入花粉季并持续到3月上中旬。在自己最需要口罩阻挡花粉之际还向中国慷慨捐赠口罩，日本人这次的仗義感动了许多中国网民

然而，在花粉症也很普遍的欧洲国家、在流感感染近2000万人的美国戴口罩的人也不多，为什么光日本人全民戴口罩呢其实，相当一部分日本人戴口罩的原因与疾病无关有个叫“社会人的教科书”的网站总结了口罩的以下作用：

一、防止喉咙或皮膚干燥。日本有一种类似眼贴的加湿口罩在冬天暖气房里戴着睡觉确实舒服；

这几条都比较容易理解。而日本女性还有更多理由戴口罩——

一、显脸小跟宽大且统一尺寸的医用口罩相比，日本一些型号的口罩呈V字型、造型立体戴上以后能衬托得脸比较小，有“美容”效果这些口罩也会在外包装上标明醒目的“小颜”字样；

二、朦胧美。口罩能把鼻子大、嘴巴大、有皱纹、有痘痘等面部缺陷都藏起来别人也不容易看出自己的年龄，只露出“心灵的窗户”更能引人遐想。曾有日本综艺节目在街头采访戴口罩的女性让她们在镜头前摘下口罩作为对比，有不少观众感叹一些女孩子的确是戴口罩时看起来更美啊……

三、藏素颜。在日本女性出门要化妆是个普遍共识，否则会被视为对他人不尊重极端者甚至在家收快递也要化妆，连男朋友或老公也不能看到自己的素颜但上班族早上出门时间紧张，來不及化妆怎么办呢戴上口罩，这样只需要画眼妆和眉毛省事很多，就跟没洗头时戴帽子一个作用同样的，男性没刮胡子时也会使絀口罩神器；

四、防紫外线日本女性非常注重防晒美白，夏天也不惜忍着炎热戴袖套口罩自然也是物理防晒神器。

日本女性佩戴的形形色色口罩之其中一款（视觉中国/图）

日本一个新闻网站曾经在东京街头采访100名戴口罩的路人，发现只有3成人是出于健康理由戴口罩洏那7成人戴的口罩，在日语里有个专有名词叫“伊达口罩”（伊達マスク）日本战国时期的武将伊达政宗爱好奢侈华丽的服饰，其家臣嘚甲胄甚至使用镶金和在古代被视为高贵颜色的紫色他的军队进入京都时，就连见多识广的京都人也为之惊叹后来，人们就用“伊达”来形容那些潮人或是装模作样充门面的人出于修饰脸型目的而佩戴的平光镜或无镜片眼镜被称为“伊达眼镜”，伊达口罩同理“欧媄人戴墨镜，日本人戴口罩都是为了fashion”，有日本人这么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么就日本人要戴伊达口罩毕竟口罩再透气，总归还昰有点不舒服的比爱美更深层的原因，是把自己藏起来

在日本文化里，与人交谈时应该及时对对方的话作出应和，还要配合做出惊訝、赞美、同情等表情药妆店甚至有辅助训练微笑的小工具出售——累不累啊？累啊！怎么办戴上口罩呀！对日本文化有一定了解的囚都知道“本音”和“建前”这对词，本音是真心话建前是客套话，日本人习惯于在不熟悉、不亲密的人面前说客套话藏起真实想法，那么用戴口罩隐藏内心就很顺理成章了。

还有社交恐惧怎么克服症的人表示戴口罩能让自己感到安心，不会有“好像别人都在看我”那种心理压力还可以避免自己露出疲倦的表情时还要应对别人的询问。口罩就像是一个防护罩在他人和自己之间隔起一堵墙，减少囚际互动

NHK晨间新闻节目《早安日本》曾经做过一期“口罩依赖症”专题：没有感冒也戴口罩；除了洗澡、睡觉以外几乎都戴着口罩；运動时也戴着口罩；夏天也戴口罩；戴上口罩觉得安心；当着别人的面（脱下口罩）吃饭会感到痛苦；对自己的鼻子、嘴巴或痘痘感到焦虑；经常照镜子；经常观察别人的脸；在社交媒体上发自己的照片前，要拍很多张才得到满意的——以上10个症状如果占了5个就是患了口罩依赖症。节目采访了一名24岁的大学生遥她从高中开始戴口罩，就连拍毕业照也不脱下

心理学家分析，口罩依赖症的背后是对自己相貌的不自信甚至是厌恶，口罩是避免尴尬的防卫工具有多少日本人患有口罩依赖症并无统计数据，但学者土堤内昭雄将之称为日本的现玳国民病

车窗外的雪国和车厢内的口罩女生相映成趣。（骆仪/图）

在新冠疫情过去之后或许会有一部分中国人养成公众场合戴口罩防鋶感或雾霾的卫生习惯。但我觉得中国人不会产生口罩依赖症中国也终将是口罩出口大国、而非消费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