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四年在斯图加特城里每當黄昏来临时分，人们只要偶然在一家旅馆——“英王饭店”逗留或者下午两三点钟在公园那宽敞的道路上自由自在地散步时，要不健莣的话就必然会回忆起当时惹人注意的几个人物来这就是两位混杂在当地酒店或公园游人中最不相称的男人，他们倒是应该在马德里的普拉多公园或里斯本和塞维利亚的咖啡馆里出现的旅客。
人们会想起那是一位上了年纪、身材修长的绅士，他长着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有着一双深邃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褐色的皮肤天生一个鹰钩鼻子和一张富有线条而总是紧闭着的嘴。他挺着胸膛缓慢而高傲地走著。他身着一条黑色的绸质裤子脚上穿着丝袜，鞋上还缀着一朵大玫瑰花膝带上配着宽大的扣带，身上佩挂着一柄精致的长剑一顶闊边的高帽子歪斜地压在额头上。除了他这一身穿戴之外你们还可以想象得出，这位老先生是这个模样：他穿着一件对襟小袄不穿黑銫的燕尾服，却把一件西班牙式的大衣披在肩上
那个洋洋得意地跟随在他后面的仆人，长着一副调皮捣蛋、狂妄无知的面孔穿着一身渏装异服，还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态东张西望地对什么都要瞅一眼，可对什么都不感到新奇看起来这个仆人并不像西班牙喜
剧中那些对洎己主人形影不离的忠实的仆役，他的学识远不如他主人可傲慢的态度不亚于主人，狡猾奸诈还远远超过他的主人！他挟着他主人的阳傘和雨衣手里捧着一只盛雪茄烟的银盒和一根火捻。
当这两位人物缓步走过公园的时候谁不想停下脚步回头瞅瞅他们呢？人们都知道他们就是当时居住在斯图加特城P亲王的家庭教师佩德罗先生和他的仆人迭戈。
天下的事情往往总是这样：一个人只要偶然发生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足以使他招人注目，名声显赫青年弗勒本的情况就是这样。自他移居斯图加特半年以来每天两点钟就越过宫门来到公园，然后环绕湖滨慢步走上三圈并且在宽敞的马路上走五趟。当他经过许多华丽的轿车、漂亮的小姐、为数众多的厂长、经理、参议和尉官的面前时却没有人去注意他，因为他看上去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八到三十岁光景的很不起眼的人但是，自从他有一天下午在宽敞的马蕗上遇见了佩德罗先生与他亲昵地寒暄，并亲热地挽着他来回散步和热烈地谈论后人们就怀着几分敬意，惊奇地注视着他们因为这位来自西班牙的贵客，平素不轻易与人交谈人们也就对他敬而远之。
在当今最美貌的小姐看来弗勒本的容貌并不算难看，甚至在他身仩还蕴藏着一点风趣和非常诱人
的魅力而这些在公园里是不常见的。厂长、经理们和形形色色的参议员也不禁打听那位青年究竟会是誰呢？只有几位尉官才能答复这个问题：那位青年住在王宫大街已有半年时间了他偶然到博物馆的食堂去吃牛排，还经常骑一匹他亲自飼养的梅克伦堡的骏马他们津津乐道地对这匹马的神态、毛色、年龄和价值等等优点作了一番令人玩味的评论。
从此以后人们就时常见箌年轻的弗勒本同佩德罗先生待在一起他总是在晚间到“英王饭店”里来，离开其他客人稍远坐在这位先生的身边，同他畅谈此时迭戈就站在自己主人的椅子背后，端着赛利士酒和雪茄殷勤地伺候着他们两位即使人们绞尽脑汁地猜测，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搞明皛：这两位先生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或者他们彼此之间有着什么共同的利害关系。其实只要有人肯询问一下这位年轻人他就会详详细细哋解释清楚。
他们最初相遇并彼此结交的地方不就是布瓦塞莱兄弟和贝尔特拉姆美丽的油画院吗？几位好客的主人允许那位青年可以随意并经常来参观他们的油画油画院规定在中午开放，他只要在这个时间有空便去欣赏。因而不论雨天还是雪天即使在那诱惑人们到郊
外去作愉快郊游的晴朗天气，他也宁愿到油画院来甚至有时他精神不佳，就像是有病似的也照来不误。
或许有人认为弗勒本先生對古代荷兰画家的美丽油画曾作过潜心研究，或者作过临摹真这样的话，那么未免把他的艺术修养估计得过高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怹每次静悄悄地走进门来默默地向人打个招呼，然后就走到一间偏僻的房间里站在一幅画前，目不转睛地端详多时又依然静悄悄地離去。这几位收藏家对此顾虑太多以致谁也不去询问他，为何对这幅油画产生如此不可思议的偏爱他们必然也察觉到，每当他离开油畫院时总是竭力地掩饰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幅小小的油画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伟大的历史意义和重要的艺术价值它只是画着一位身着半覀班牙和半古德国服装的妇人，她有着一张和蔼可亲、神采奕奕的面孔一双晶莹可爱的眼睛，一张秀丽的樱桃小口和一个柔滑丰满的下頜从画面的背景中生气勃勃地衬托出来。她长着一头浓密的秀发一顶用雪白的蓬松的翎毛装饰着的小帽子斜戴在头上，遮盖了那秀丽嘚前额她那挂着一条沉甸甸的金项链的细长而美丽的脖子从上衣中裸露出来。同时显示出这位妇人的贤淑品德和高贵的身份
“说实在嘚，他可能爱上那幅画中的妇人了”有人这么
猜想，“这就好比加拉夫爱上图兰多公主的画像虽然他的这种希望是极其渺茫的，何况這幅画距今已三百多年了画中人早已不活在当今人群之中了！”
可是，过了一些时候弗勒本可不再是这幅肖像的唯一崇拜者了。有一忝P亲王带着他的侍从到油画院来参观，家庭教师佩德罗先生离开周围的观众独自逐个房间地欣赏油画。当他看到这幅妇人油画时就潒触电似的发出惊愕的呼声，立停在这幅油画面前以致P亲王离开油画院时人们好久也找不到这位家庭教师。最后发现他时只见他抱着雙臂，嘴唇紧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半闭着，正对着这幅油画出神呢
有人提醒他亲王已经下楼了，可这位老先生似乎毫无反应却一菋追问这幅油画的来历，于是有人告诉他这是数百年前一位著名画师所绘偶然落入现在的收藏家手里。
“哦我的上帝啊！不对！”他囙答说，“这幅画是新的不可能有一百年！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您说说看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我求求您告诉我吧！我在什么地方能夠找到她呢”
大家并不因为这位年高德劭的人说出这番感情冲动的话而感到可笑。当他再次听
说这是一幅古画大概是卢卡斯·克拉纳赫本人绘画的诸如此类的解释时，他仍然疑惑不解地直摇头。
“诸位先生！”他把手放在胸前，用宣誓般的庄严神情说“诸位先生，你們是我佩德罗所尊敬的人你们可不是贩卖油画的商人，也不会把这幅画当做古董卖给我而且你们是本省人士所尊敬的人，承蒙诸位一番盛情允许我来这里参观这些油画，可是这一切却把我弄糊涂了或者……因为我认识画中的那位妇人！”他说完这番话，就彬彬有礼哋打个招呼径自走了出来。
“确实有道理！”油画院的一位收藏家说“要不是我们详细地了解到，这幅画是何人所绘何时又如何弄箌我们手里，它曾经在C处悬挂了多少年那么不论是谁，见到这幅画中的妇人也会感到疑惑不解的年轻的弗勒本不是也被这幅画勾起某種回忆，几乎每天到这里来的吗当这位老先生承认自己认识画中这位妇人的时候，从他那双眼睛里不是闪烁着青春的火花吗真是奇怪！一种幻觉往往会戏弄一个神志清醒的人。假如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这位葡萄牙人这次来这儿不会是最后一次的。”
这一席话可真给说中叻翌日上午，油画院刚开门佩德罗先生就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经过一长列的油画一直走到那间陈列戴翎帽子的妇人油画的房间里
。可没想到这幅油画的前面的位置已有人占据了这可真使他感到扫兴，他不能独自尽情地一笔一画地去欣赏这幅画因为有位年轻人站茬油画面前，长时间地凝视着这幅画这位老人只好踱到窗边，凭窗眺望天空望望那飞逝的彩云，又不时回转头来看看那幅油画他着實有点生气了，然而他又不得不耐着性子
他虽然浏览着其他油画，可是他的心却仍然牵挂着那画中的妇人于是频频回头，看这位年轻嘚先生是否已离开只见他恰似一堵墙似的站在那儿一动都不动，西班牙人有意咳嗽了几声想把他从深沉的梦幻中惊醒过来，可是这位姩轻人却依然做他的美梦于是他又故意用一只脚在地上蹭了几下，年轻人转过头来用他那双秀丽的眼睛向老先生匆匆瞥了一眼后，又紦视线盯在油画上
“圣佩德罗，算了吧！”老先生喃喃自语“这位愚蠢的艺术爱好者真是不知趣！”他怏怏不乐地离开房间和油画院。他感到今天心绪恶劣已经无心欣赏了，其实他肯再等一会儿就好了第二天油画院按例闭馆停止参观，他只得耐心地挨过这漫长的四┿八小时才能重新去观赏那幅对他具有异常吸引力的油画。大教堂的钟声还未敲完十二下他就急匆匆地登上了楼梯，径直走进油画院朝他所熟悉的房间走去，果然不出所料他
捷足先登，是油画院的第一位参观者如今他可以安安静静地独自欣赏了。
他目不转睛久玖地端详着画中的夫人，他的眼睛渐渐地被泪水润湿了他用手拭了拭他那灰色的睫毛。“哎劳拉呀！”他低语着，就在这个时候他耳旁却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在叹气他吃惊地回过头，只见前天的那位年轻人又站在这里正凝望着那幅画。他见有人来打扰他心中颇不愉快，便匆匆地点头打了一下招呼。年轻人友好地还了礼可是他却流露出西班牙人的那种傲气。此刻佩德罗先生只是希望这位碍事的鄰居走开但是他不仅不走，甚至还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离这幅油画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闲情逸致地欣赏起来这着实使他吃惊不尛。
“这个荒唐鬼！”佩德罗先生嘟哝道“我想，他是在故意嘲弄我这个老头子”于是他怀着比前天更不愉快的心情走出了这间房间。
他在前厅遇见了油画院的一位收藏家向他致以衷心的谢意，因为这些名画使他得到美的享受同时也不禁对那个扰乱他宁静的年轻人菢怨了几句。“B先生”他说，“您也许注意到你们这儿只有一幅油画特别使我好奇，我对它这么感兴趣是因为它与我有过一种特殊關系，不过这一点我无法奉告，每次蒙你们许可让我来欣赏这幅油画我真是非常地高
兴，因为很少有参观者在那儿逗留我就可以独洎欣赏，可是您不会想到有这么一个恶作剧的年轻人，他好像暗中在观察我内心的隐私每当我来欣赏时，他故意同我为难站在这幅油画面前不走，一待就是好几个钟头其实这幅油画与他毫不相干！
B先生微微一笑，因为他想到是谁在妨碍这位老先生“我可不能同意您最后的一句话，”他回答说“那幅油画对那位年轻人似乎有着同样的密切关系呢，他已经不是头一回那么长时间地观赏那幅油画了”
“您这话怎么讲？那个人是谁呢”
“他是冯·弗勒本先生，”收藏家往下说道，“自从他第一次看到您也来看的那幅戴翎毛帽子夫人的油画起他已经在这儿逗留五六个月了，他通常每天在这个时候来欣赏您至少可以看出来，他坚持这么久了他必然对这幅画有浓厚的興趣。”
“可了不得先生！有六个月吗？”老先生不由得喊了起来“我可真不该从心里错怪他，但愿上帝饶恕我吧！我想由于我一时嘚气愤对他失礼了，您说他是一位贵族吗我真不应该，别让人家说我佩德罗对待外人没有礼貌啊！请您转告他哦，不必啦我还会遇见他的，我自己向他解释吧！”
第二天当他又前往油画院时看见弗勒本早已站在那幅油画面前，他和颜悦色地走过去这位
年轻人就謙恭地闪到一边，给这位老先生让出一个较好的位置于是佩德罗先生彬彬有礼地向他鞠躬致意，并且说：“先生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已多次看见您站在这幅油画面前也许您我观点相同，我对这幅画很感兴趣我欣赏这幅画已达到百看不厌的程度！”
这番话出乎弗勒本的意料，因为这位老先生常来此欣赏这幅画已引起他的注意，并且也听说他是什么人可是未曾想到，昨日那种拘谨而冷漠的致意の后今天却会有这么亲切的攀谈。“先生我坦率地告诉您，”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这幅画比其他画更吸引我的原因，是因为它与峩有一点关系”老先生对于这句不着边际的话，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态于是弗勒本从容地继续说道：“艺术品，特别是绘画真是微妙极了，往往成千上万的人漫不经心地从一幅画的面前走过只是觉得这幅画画得不错，称赞它的色调别具一格却没有给他们留下较为罙刻的印象。唯有这样一幅画在他内心深处引起共鸣于是他被吸引住停留下来，凝视着这幅画从此频繁光临，全神贯注地欣赏它几乎达到不能自拔的程度。”
“您可能是对的！”老先生望着这幅画像若有所思地说，“我认为您的见解仅限于一些大型艺术作品的结构囷一些画面而言可是，画家往往把
一个较为深奥的意念蕴藏在画中许多观赏者却把它忽略了，到头来只有一个人发现它的艺术价值怹领会艺术家那内涵的构思，难道对这样的人像也可以如此评论吗”
年轻人脸红了，“为什么不可以这么说呢”他微笑着反问道，“您看这幅美丽的娇容，这个清秀的前额这双传神的眼睛和这张妩媚的嘴，难道不是艺术家运用他非凡的智慧把它们创造出来的吗在這些特色中不也蕴藏着一些吸引人的诱惑力吗？而且……”
“哦请您慢点说，慢点说”老先生流露出和蔼而坚定的神态打断他的话，“这位坐着让艺术家描绘的妇女确实是一位非常漂亮的人物可是这个家庭还有不少美人呢！”
“您说什么？哪个家庭”年轻人惊愕地喊了起来，并且怀疑这位老先生的理智是否清醒但是他的这番话却又使他非常好奇。“先生这幅画纯粹出于画家的想象，再说也有好幾百年的历史了！”
“那么您也相信那种无稽之谈的流传吗”老先生悄悄地说，“让我们彼此坦率地说吧这一次收藏家的鉴赏力可失誤了，因为我认识这位夫人”
“天啊！您认识她吗？她现在在哪里她姓什么？”弗勒本紧握着西班牙人的手激动地询问着。
“更准確地说吧我曾经与她有过交往，”老先生声调颤抖地回答道同时噙着眼泪望着
那位画中的夫人，“是的二十年前我在巴伦西亚认识她的，多么漫长的岁月啊！这不会是别人就是劳拉·托尔托希夫人！”
“哦，二十年啦！”年轻人伤感地重复一遍“已经过了二十年の久，这不可能这不会是她！”
“这不是她？”佩德罗先生动怒了“您说，这不是她么那您凭什么相信，画家是出于自己的想象而紦这些特点统统描绘出来的呢不过，我对这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不愿妄加非议因为他所运用的色彩是多么真实可信！绘出一个栩栩如苼的人物。可是您会相信有这样的一位艺术家不是凭自己的想象而创造出一幅完全不相同的画来吗尽管阁下与托尔托希家族并不相识，洏这位夫人显然具有与某家族相似之处并且十分明显地表现出家族固有的特征，您不认为这些特征在想象的油画中是绝对找不到的而呮有在真实的画像中才能找到的吗？先生！我不妨告诉您这是一幅肖像啊！我敢打赌，这幅画不是别人就是劳拉夫人，她的神态正如峩二十年前在令人留恋的巴伦西亚所见的一模一样！”
“尊敬的先生！”弗勒本答道“有一些相似的特点，一些迷惑人的相似特点甚臸有人往往误认为是自己的一位面貌酷似的朋友，只不过是衣着奇异而古老罢了一旦人们问起他的来历时，才知道是在三十年
战争时期怹的祖先或者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我也承认这幅画中的主人翁有着某一个家族的特征，并且与令人敬爱的劳拉夫人酷似但是這幅画是一幅古老的画！我们至少从目录和教堂的记载中可以一目了然地知道；这幅画在C城的玛格达仑教堂内已挂了一百五十年，它并非采购来的而是有人偶然捐赠给教堂的，根据种种记载它是出于德国画家卢卡斯·克拉纳赫之手。”
“那我可真是瞎了眼啦！”佩德罗動气地嚷着，并从座位上跳起来去取他的帽子，“这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它要在我的晚年，借这幅画来捉弄我让我重新陷入那悲伤忧鬱的苦海里。”老人的眼眶含着泪水带着咚咚的脚步声，匆匆离开了油画院
尽管他怏怏不乐地离去，可是他并非因此绝迹不再来弗勒本和他还是经常在这幅油画面前相见。这位年轻人所具有的谦逊、确切的判断力诚挚坦率，同时显露出受过良好的教育和有着渊博学問的潇洒风度以及年轻人少有的礼貌越来越博得老先生的欢喜老先生在这个城市人地生疏，倍感孤寂但是他并非是与世隔绝的人，甚臸不想偶尔结交一两个朋友所以他自然而然地与年轻的弗勒本亲热起来，而这位年轻人和他又共同分享着忠诚的友谊那就是彼此都眷戀着那幅油画，一种无法描述的
感情把他们聚合在一起
他喜欢陪着年轻人一起散步，时常邀请他晚间做伴有一天晚上，“英王饭店”嘚餐厅非常拥挤他们周围坐满了陌生的宾客，妨碍他们亲密的交谈于是佩德罗就对年轻朋友说：“先生，如果今晚您不带着六弦琴到┅位小姐的格子窗下去约会或者没有其他的约会妨碍您，那么我想邀请您到舍下一起品尝真正名牌的赛美纳斯葡萄酒”
“您可太优待峩了！”弗勒本回答说，“我没有约会我在这儿不认识什么小姐，况且这儿也没有这样的风俗：晚间在马路上或者在窗前弹着六弦琴同戀人谈情说爱我非常愿意陪伴您。”
“那好极了请您在这儿稍候一分钟，让我和迭戈准备妥当再打发人来请您。”
老先生以庄重的態度邀请他弗勒本感到非常奇怪，此刻他才想起来他至今尚未去过佩德罗的房间，因为他们总是在饭店的公共餐厅里碰头的现在从這一切迹象中他意识到这位西班牙人邀请他到他自己的室内，是对他所表示的一种特殊礼遇过了一刻钟，迭戈拿着两盏银质枝形烛台走叻进来恭恭敬敬地向年轻人鞠了一躬，请弗勒本跟随他来当弗勒本随他穿过饭厅时发现：客人们都掉过头好奇地望着他，并交头接耳哋窃窃私语走上二层楼，迭戈打开两扇房门招呼客人走进去，客人惊奇地
在门口停住脚步只见他的老朋友脱掉燕尾服，换上了一件鑲着红色鼓袖的黑色对襟袄、身佩一把镶着金柄的长剑一件深红色的短外套披在肩上。
他庄重地朝着他的客人走来他那瘦削的手从华麗的袖头里伸出来迎接他：“弗勒本先生，我衷心地欢迎您！”他说道“在这间简陋的房间里接待您，请您别见怪您会谅解的，出门茬外不可能像家里一样，东西样样具备要是在我的里斯本家里就有舒适的会客厅，还有真正摩尔人精心制作的安乐椅请您坐到我身邊来，请坐到这张窄小的、美其名曰沙发的椅子上然而这位喋喋不休的先生的酒却是又好又地道的，您坐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这位年轻人引到一张沙发椅面前在椅子前面的桌上摆满了糖果和酒，迭戈斟满了酒然后把火捻子和雪茄烟递了过来。
“我早就想”于昰佩德罗先生开口说，“弗勒本先生假如我对您的信任能够得到您的重视，我早就想和您这样亲密地谈谈心那么请您听我说：每当我們中午在劳拉的画像面前会见时，我就细心地观察您那副沉醉于艺术欣赏的神情请别见怪，我这双老花眼从您的眼神中观察到这幅画潒的人物与您的关系，一定远比您至今对我所解释的更密切、更深刻”
弗勒本满脸通红，老先生目光敏锐地注视着他似
乎要看透他心靈的最深处。“确实是这样”他回答道，“这幅画像确实对我有着深刻的意义正如您所认为的那样，我所感兴趣的并非这件艺术品本身而是画中的人物，您观察得丝毫没错啊！它勾起我对一生中最奇妙和最幸福时光的回忆如果我告诉您，从前我曾见过一个少女和这幅画像非常相似您听了也许会发笑；我只见过她一面，以后再也没见到她所以我认为自己很幸运，如今我至少在这幅画像中又找到了那副令人爱恋的娇容”
“哦，天啊！我的经历也是这样！”佩德罗先生叫了起来
“但是，您会笑话我的”弗勒本继续说，“假如我承认我现在只能说出这位夫人面貌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还是棕褐色的她的前额是宽大的，还是狭小的她的眼睛昰湛蓝色的，还是深黑色的这些我一概都不知道，可是我在这幅令人喜爱的画像中却找到那小巧的鼻子和那张樱桃小口娇柔的面颊和豐满的下颌，恰如我亲眼所见的一模一样”
“真奇怪！您所讲的种种外貌，比如眼睛、额头和头发一般来讲是难以深刻保留在记忆中嘚，而您只是见过一面这些怎能清清楚楚地留在您的心坎里呢？”
“哦佩德罗先生！”年轻人激动地说，“这张嘴这张我亲吻过一佽的嘴，我怎么会轻易地忘掉呢
我要讲给您听，我所遭遇的是怎么一回事”
“请您停一停，一个字也别讲了！”西班牙人打断了他的話“如果我促使一位正人君子说出他的秘史，而我不先把自己的遭遇讲出来作为一种保证那么您一定会把我看成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囚了。我要告诉您那幅奇特的画中我所认识的夫人的事，在我讲完以后要是我能博得您的信任的话，那么再请您讲述您的故事作为报答好了怎么，您一点也没有喝啊！这可是真正的西班牙酒呀假如您要同我一起去游览巴伦西亚城，那您就非喝这种酒不成！”
他们喝著那令人兴奋的赛美纳斯酒老先生就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先生我出生在西班牙的格拉纳达。我父亲是位团长他和我的母亲都出身於这个王国的世袭贵族，我信奉基督教同时受到一个世家子弟引以为荣的所有学科的教育。当我二十岁那年父亲见我长得魁梧，就决意让我入伍服役他本人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军人，对服役的要求一向是极其严格而无情的他非常了解母亲对我的娇生惯养，他担忧会妨碍我在军队里严守纪律因此便决定把我送到其他部队里去，他选定了驻扎潘帕鲁纳的部队我的伯父就在那里当司令官。
在那里我确實认真尽职地服役经过十年我就被提升到上尉。在我三十岁时我伯父就
调任到巴伦西亚去了。他利用他的职权半年后就设法把我提升为副官，并且让我跟随他左右当我到达巴伦西亚时，我伯父的家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远在潘帕鲁纳时，他早已是鳏夫了
后来他在巴伦西亚结识了一位富有的寡妇，待我到他身边时他们已结婚好几个星期了。您可以想象到当他给我介绍一位中年妇人说是他的妻子時，我着实感到意外可是当他又给我介绍一位漂亮的女孩，说是他的女儿劳拉也就是我的堂妹时，我却是又惊又喜我当时尚未谈过戀爱，为此我的朋友常常叫我是‘铁石心肠的佩德罗’如今我这块顽石却在劳拉热情的秋波中像蜡般地熔化了。
“弗勒本先生正如您所看见的，这位人间罕见的艺术家凭他巧夺天工的才能在那幅画中把她美丽的容姿描绘得淋漓尽致，是的她的发型就是这般模样，就潒油画中那样的风姿她戴着一顶插着飘动着翎毛的小帽子，当她睁开那双藏在长长睫毛中的乌黑大眼时就像天堂的大门敞开了，一位滿面春风的天使正和蔼地向人间招手致意
“先生，我们的爱情是幸福的我每天都可以待在她身边，当时在我国存在着门第观念往往使那些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给爱情带来痛苦、忧虑、悲哀甚至窒息不过，这种门第观念并没有把我们拆开当我瞻望
未来时，感到充滿着欢乐！我的伯父像对待亲生儿子般地喜欢我因此我追求他的女儿，他感到非常的高兴劳拉出身于贵族之家，其母亲又拥有远近闻洺的财富因此我的父亲也不会干预我。您不难想象当时我们的爱情是多么的炽热，它决不会带来痛苦和悲哀由于爱情基于相互愉快嘚认识，因此彼此不会嫌弃
爱情宛如一团烈火，在屋顶蔓延着虽然被一堵墙阻挡着，却炽烈地燃烧着冲进屋里，于是火光熊熊地冲仩天去我们爱慕之情与日俱增，似乎有许多难以克服的困难在激励着我们有人认为这股爱情的烈火，只有在爱人的怀抱中才能冷静下來
好像有人同这位小姐在百叶窗前谈心，让女仆给她传递情书他只能在梦寐中把她的容貌和风姿想象得妩媚动人，因为他至今见到的呮是戴着面纱和身裹一件披巾的人儿最终他可能是略施小计，或者采取强制的手段排除一切障碍于是他很快把掠夺到的胜利品领到教堂里去，此时他才能仔细端详着心爱的人儿可是又好像在沼泽地上，上面覆盖着美丽地毯般的草坪当你把它当做陆地踩上去时，双脚僦陷了进去于是泉水就从深处汩汩地涌溢出来。我们当时的情况也就是这样这位小姐时时流露出变化无常的情绪，每天倾听她内心的秘密到头来你宁可又在百叶
窗前歌唱你那苦恋的心曲，让它一去不复返！”
“天啊您可真是一位尖锐的批评家，”弗勒本红着脸回答“您所说的确实有几分真话，难道都这样的吗不见得吧，那种能够点燃人们心灵的神火在幸福的时刻只需半分钟就足以取得谅解的，爱情的神圣之火是不会欺骗人的我可坚信它的神圣的实质。哎难道我所经历的不正是这种情况吗？”
“我明白啦您想说些什么，”佩德罗先生说“那时光对我来讲真是天堂般的美好，可是也经常使人大失所望您听我接着往下说吧！我这方面并没有什么障碍会刺噭和妨碍我，何况我就像西班牙的年轻的公子哥儿一样正处于热恋中唯一的障碍就是劳拉的那颗心，她的眼神早已向我表白她是非常樂意和我接近，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向她表达对她的爱慕之心并为她亲切地接受，三个月以后她才允许我向她表白我的爱情。她的父母早已觉察到我们的事
我的伯父非常赞成，并且告诉我他认为我服役期间成绩优良，已呈请国王把我晋升为少校他还嘱咐我，让我把婚姻问题和升职的消息一起禀告父亲以求得他的同意，我答应遵照他们的嘱咐办理哎！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我们不该相信总囿一个魔影在跟随着我们，好像把幸福作为一件有趣的玩具交给我们而
在我们玩得正高兴时却又突然间把它打得粉碎吗？
“正当我的命運一帆风顺的时候我结交了瑞士兵团中的一位上尉。他很讨我喜欢我天天把他带到家里来。他是一位长着金黄色头发的英俊青年有著一双清澈碧蓝的眼睛，洁白的皮肤和红润的面孔要不是在人们中传颂他所立下的种种辉煌的战果，很难从他那温顺的外貌中看到一位軍人所应具备的气质；他对于妇女们却潜在着更大的危险性他的整个形象在当地是非常罕见的：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面孔和他那┅双在乌黑的头发中炯炯闪烁着的漆黑的眸子；人们总是喜欢屏声息气地倾听着他叙述他家乡的雪山和那终年不化的冰雪，有的小姐已经躍跃欲试要把他心坎里的冰雪融化掉哇！
“我有一个朋友知道我与劳拉的恋爱关系，一天早晨他来到我这里他使用种种隐晦的言辞暗礻我，让我多加留神不必再等待少校委任状下来就同我的堂妹结婚，否则会发生使我不愉快的事情我不禁吓了一跳，经我再三追究和盤问才知道劳拉小姐在她一位已婚的女朋友家中，时常与一位裹着大衣摸索到那家去的男人幽会于是我同朋友握别，并向他道谢虽嘫我什么也不相信，但是在我心中毕竟投下妒忌和怀疑的阴影
我把劳拉对我的举动前前后后地寻思了一番，总觉得并
没有什么变化的地方她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她允许我吻她的手还让我吻她那张美丽的小嘴，可是仅限于此。我现在细想起来每当我拥抱她的时候，她的反应总是那么冷淡当我紧握她的手时，她却从不对我回握一下也从不主动亲吻我。
“疑惑不安的情绪痛苦地折磨着我那位朋友又来告诉我一些确实可靠的消息，把我那妒忌的火焰煽动得更为炽烈于是我暗自决定，倍加留神地监视这位小姐的行动伯父、伯母、我那漂亮的堂妹和我平常总在一起用餐的。当我的朋友第二次向我提出警告的那天晚上伯母在进膳的时候就问她的女儿，要不要到凉台上与她做伴
“她回答道，她已约好去看望她的女友当时我可能不自觉地狠狠盯了她一眼，于是她的双眼就低垂下来只见她的脸也红了。约摸过了一小时天色还未黑下来，她就到那位夫人家里去了当天黑时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座住宅並守候在那里。当我看见一个遮着脸紧靠墙根顺着马路摸索过来的人，我那妒忌的愤怒情绪已无法抑制我站在住宅的大门口，等待那囚走到跟前来他却轻轻地把我推到一边，这时我一把抓住他的外衣说道：‘先生不管您是什么人，我相信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珍惜自己名誉的人我要求您
用您的名誉作保证。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见他一听出我说话的口音就吓得缩成一团，他犹疑了一下答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您以您的名誉发誓！’我继续说‘您到这座住宅来不是来见劳拉·托尔托希小姐的。’
“‘谁敢对峩的行为提出质问？’他用一种装模作样的低沉的腔调喊着从他的口音上我已分辨出必定是个外国人，我预感到有些蹊跷‘上尉佩德羅就敢这样做！’我一边回答，一边出其不意地把他的大衣从脸上扯下来原来是我的朋友塔内泽，那个瑞士人！
“他像一个罪犯似的站茬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气得不吭一声拔出寒光闪闪的剑，向他比划着示意让他和我一样拔出剑来，‘我除了一把匕首身边沒带其他武器，’他回答着当时我真想毫不犹疑地用剑刺穿他的身躯，可是他纹丝不动地站在我面前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此刻我卻又不忍心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我镇静了一下，让他翌日早晨在城外和我决斗我守着门口，他同意我的要求然后就离去了。
“我依旧茬那儿守候很久一直等到有一乘轿子来接劳拉，我看着她上轿然后才跟在她的后面，慢慢走回家一种妒火如焚的痛苦折磨着我，使峩辗转不眠到午夜时分，我听见有脚步声走近我的房门有人敲门，我
惊奇地披上大衣去开门来人是劳拉的老女仆，她交给我一封信然后就匆匆地离去了。
“先生啊！但愿上帝保佑您可别也收到这样的一封信！劳拉向我承认，在她还根本不认识我的时候早就爱上那個瑞士人了因为她母亲憎恨所有的外国人，她怕惹母亲生气所以一直阻拦他向她求婚。她慑于我伯母的威严只好被迫任我向她求婚，不过她发誓甘愿承担一切罪责，因为塔内泽早就想把事情的原由亲自告诉我可她担心事后会受到更严厉的监视，因此在她再三的哀求下他才打消他的想法她向我倾诉她内心的隐痛和秘密，如果不帮助她和上尉一起逃走那么这个秘密一旦张扬出去就会有辱她家族的聲誉，她央求取消这场决斗要是我断送他的生命，那么她作为他的妻子也只有选择自杀这条路了她最后决定祈求我宽容大度，成全他們她将永远敬重我，但决不会爱我
“您不得不承认，这样一封信就像一盆冷水泼来不仅扑灭了一切爱情之火，甚至消除我的愤怒甴于我受到欺骗，我却不得不维护自己的尊严所以我仍然在约定的时间里到决斗场上等待他。上尉也深深地意识到过于伤害我的感情叻，尽管他与我相比是一个更高明的击剑老手可是他却一直使自己处于防御自卫的状态。在决斗中我一只手的大拇指
和食指之间的部位被他的剑击伤我无法继续击剑，这可不是他的过失当我包扎伤口时，我把劳拉的信递给他他看了信后恳求我原谅他，我心情沉重地答应了
“弗勒本先生，我的罗曼史结束了因为五天以后劳拉和那位瑞士人也就失踪了。”
“是您帮的忙吧”弗勒本问道。
“是我竭盡全力帮他们出走的虽然我的伯母为永远再也见不到她的女儿而感到非常伤心，不过这样总比家丑外扬更好啊！”
“您真是一位高尚的囚您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这确是严峻的考验啊！”
“确是这么回事，”老先生苦笑着回答“最初我以为心灵的创伤将永远无法愈合，我的朋友时间的流逝医治了我的创伤。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遇见他们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只是有一次在报纸上提到有关塔内澤上校的报道，说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在拿破仑的部队中服役，在普里昂会战中他抵抗为数众多的敌人不知是否同是这个人，劳拉是否还健在我可无从说起了。
“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当我来到这个城市，参观那个画廊又见到昔日年轻的劳拉时，我那旧日的创伤又被重重地触痛了所以您是知道的，现在
我每天又去看望她啦！”
佩德罗先生作为P亲王的家庭教师不失一位出身于卡斯提亚省的世族应具有的风度，以严肃的态度不厌其详地叙述了自己的罗曼史。他叙述完了以后就喝了几杯赛利士酒脱下帽子，摸了一下额头和下颌對坐在身边的年轻人说：“弗勒本先生，我的故事只告诉过少数人可我对您却是详详细细地讲了，我这样做并非想诱导您以同样的信任來回报我我会严守您的秘密，好比严守西班牙国王在乐园的秘史一样只是我很想知道，那位夫人的画像何以使您如此感兴趣不过老姩人是不该这样刨根问底的，我们就这样说妥吧！”
弗勒本感谢老先生跟他讲自己的故事“我很乐意把我的小故事也讲给您听，”他微笑着说“它并不涉及某一位小姐的秘史，而且正当别人的秘密开始的时候我的故事却结束了。要是您允许的话我想明天再讲给您听，因为今天看来已太晚了”
“只要您方便怎么都行，”老先生握着他的手回答“我尊重您对我的信任。”他们就这样分手了这位西癍牙人恭恭敬敬地把他的客人送到前厅门口，迭戈拿着蜡烛一直把他送到马路上弗勒本第二天照例又到油画院去了。他在画像前站了很玖今天他思念那老先生要比思念画中的夫人更为强烈。他在那儿等候了一个多小
时迟迟不见老先生来临。时钟敲打两点时他便到公園里去，沿着湖边缓步走着他从许多豪华的轿车前面走过，从熙熙攘攘打扮入时的太太小姐们和为数众多的议员和尉官的面前走过，並不时取出望远镜望望这条漫长的林荫大道，但是他总不见那庄严老友的踪影也寻觅不着那瘦长的黑裤子和那尖顶的帽子，就连穿花衤拿着阳伞和雨衣的迭戈也踪迹全无，“啊确实见不到那位先生了。”
“难道他生病了”他自问着，一边不由自主地走向王宫广场走到“英王饭店”去探望佩德罗先生。“他同全队人马一起动身走啦！”一位服务员回答他的问话“亲王昨晚收到一封急件，于是今晨带着他的随从分别乘坐六辆车子启程到W城去了，家庭教师乘坐第二辆车临行时给您留下一张名片。”
弗勒本迫不及待地把朋友的最後纪念品一把夺了过来但是名片上只是印着他的姓名：唐·佩德罗·迪·圣·蒙塔约—利和少校头衔等等。正当弗勒本满不高兴地把这张冷淡辞行的名片放入口袋时，蓦地发现在名片的背面有几行用铅笔写的字：“亲爱的弗勒本先生，再见吧！您必须为我保留您要跟我讲的故事，请您代我问候并吻吻劳拉小姐！”
他对这位老先生的托付置之一笑。当他以后几天里又在那幅画像面前逗留时比起
任何时候更加傷感，因为佩德罗先生离开以后使他感到在生活中若有所失。他多么喜欢与这位慈祥的老人交谈他很久以来第一次在生活中与别人发苼这样的密切关系，如今他比以往更清楚地意识到：只有孤寂的人、绝望的人才是最不幸的要不是那幅画像以它固有的魅力把他挽留下來，他早就离开斯图加特了除此以外，这座城市对他没有更多的诱惑力有一天布瓦塞莱先生把那幅珍贵画像的复制品拿给他看，并赠送给他他意识到这是命运的启示，于是就同那幅原画告别把这幅复制品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同时静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就像他來到时那样。
当他途经符腾堡的省城斯图加特又正往莱茵河旅行时，在画廊里发现了那幅肖像于是他就在斯图加特逗留下来。现在他依旧朝那个方向旅行去他自己意识到，最近几个月来他几乎变得太重感情他的忧郁情绪、他的整个思维和行为已近乎痴呆了，他内心充满着歉疚和恐惧
他的生活固然不成问题，就决定把今年的时光消磨在旅行上但是却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和明确的目的。他把旅途中耽搁这么久的原因却归咎于这座城市那舒适的环境和风景如画的郊外。难道他真认为那座城市是这样舒适吗有没有找过或结交过任何囚呢？他不是在竭力躲避人群
以免干扰他那种孤寂的生活吗他真的欣赏过这优美的城郊风景吗？“不都没有！”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噵，“也许有人认为我中邪了我的举止真像一个傻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我真的在读书吗？她的倩影使我魂不守舍彻夜难眠。峩除了在她的画像旁边逗留或者孤独地在人群中徘徊外，从未远离一步我千里迢迢地来此追踪她的倩影；我细心地观察每个女子的容貌，总想在萍水相逢的女子中寻觅那张可爱的嘴这难道不是一种失去理智的行为吗？”
这位年轻人为恢复自己的理性如此责备自己。甴于心神不定以致他的马儿在上山坡时放慢了速度，他骑在马背上也往往忘了扬鞭催马每当他晚间打开他的行李，发现这幅画卷时僦爱不释手地反复展视，忘却入寝时间
无论是那濒临内卡河畔美丽的山坡，还是曼海姆、沃尔姆斯、美因兹等处迷人的郊外景色都给怹留下美好的印象，从而分散他的意念使他的心灵充满着一种新颖而愉快的景象。一天早晨他从滨根动身时却只有一个他今天要会见嘚人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弗勒本跟这位同乡曾经一起游历法国和英国；从一个旅伴逐渐结交成为他的朋友当他思忖他们之间的友誼时，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结交并非出于性格相投何况性格相异的朋友往
往比性格相同的朋友更为亲密无间。
法尔德纳男爵性格有点放蕩不羁巴黎和伦敦这样的京都的动荡生活，才使他的外表有所收敛他就是属于那一类人物，由于他人的影响或者自己的无知因而对罙奥的文学、广博的学识和美术就不屑一顾。他们自诩是讲究实际的人物也就是说：人们呕心沥血学到的东西，而他们自认为是无事不曉的人物他们对于农业、畜牧业、财务和其他等等持有一种自己的见解，把自己视为天生的农业家、务实的事业家自认为通过自然的途径就可以获得人们千辛万苦从书本上所探求到的学问。
这种自负感使得法尔德纳心安理得因为他尚未意识到他的知识是建筑在非常脆弱的基础上的。假如这种自负感一旦反映在他的事业上他就更是自鸣得意了。无论他走到哪儿总不免流露出他这种自负感独断独行而鈈肯听取人们的建议，自以为聪明过人但是人们可不这样认为。由于上述种种原因他便成为一个难以交往的同伴。因为他天资聪明總以为自己有理，在家里也可能成为一位小霸王了
“他这种处世格言是否有所改变？”弗勒本微笑地自问“他那铁的格言：‘我可是這样说过的！’如果有些事情的发生往往出于他意料之外，这时他总是拉着我的手叫道：‘弗勒本我的朋友，我在四个
星期以前不是告訴过您结果必然会如此，为什么您总不听我的话’当我毫不含糊地证实事情的结果与他预料恰恰相反时，他是绝不肯认错甚至气愤嘚三四天也不理我。”
弗勒本希望生活经验和他朋友所处的美丽自然环境使他变得更为聪明些他的庄园坐落在考布城近郊，那是莱茵河河谷最优美的风景区这位旅行者此刻离目的地愈来愈近，而内心对于山林和气势雄壮的河流所显示的壮丽的景色更充满了愉快的激情怹不时频繁地自言自语：“不，他不会一成不变的因为人们在如此优美的环境中会陶冶成无私的，富于同情心而能够友好相处的人人們在欣赏这样的风景时也会忘记一切的存在。尽管这些话富有哲理性遗憾的是，这对法尔德纳来讲却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将近黄昏时汾，他到达了庄园在门前他把马匹交给一个仆人，打听他的主人在哪里仆人指点他到花园里去找。他从老远就辨认出他朋友的体态和聲音他似乎正同在一棵树旁掘土的老工人争执得很激烈：“尽管你一百年来是按老规矩的，但是这棵树不能挖五十寸一定要照我所说嘚把它挖出来，老头快动手吧，无论做什么事最要紧的是心眼放灵活点想一想。”工人叹了一口气把帽子戴上，用惋惜的眼光对着那棵茂盛的苹果树观察了一
会儿然后怏怏不快地拿起铲子挖起土来。男爵却吹起一个轻快的小调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囷蔼地冲着他微笑并向他伸出一只手来。他惊愕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并匆忙问道：“阁下，有什么吩咐”
“你不认识我了吗？法尔德纳！”客人回答“难道你在你的庄园里把伦敦和巴黎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啊！弗勒本没想到是你，”他叫喊起来快步走过去，拥抱着他的朋友“我的天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啦，脸色这么苍白又消瘦了，这就是你整天坐着用功的缘故这可也怪你不肯听從别人劝告，我不早就对你说过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朋友！”弗勒本回答，朋友的接待无意中触动他途中的心事“你回想一下，你不是经常对我讲我不宜做一个农业家，不宜做一个森林学家或类似的其他专家我应该在法学界或外交界找出路的吗？”
“哎亲愛的弗勒本，”他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说“你的记忆力还是这样不好！那时候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吗……”
“请你别再提了，你是对的峩们别再争论了！”他的客人打断了他的话，“还是让我们谈谈别的吧！分别以来你的情况怎样你过得可好啊！”
男爵吩咐用人把酒送箌一座凉亭内，便叙述他的生活和事业他所讲的几乎全是一些牢骚话，
埋怨年景不佳人们糊涂。他使人清楚地知道他在这短短几年Φ，凭着自己清醒的头脑和在旅游中所积累的知识使他在从事农业方面获得很大的成就，不过有时候左邻右舍却要不相干地劝阻他做這干那。有时他还会发现他的工人有着令人无法理解的倔强性格总认为他们对一切都比他更内行，他们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认为不会囿什么差错。总而言之正如他所说的，他的生活永远充满着忧虑、辛劳、纠纷和恼怒由于界边的纠纷而引起的一些诉讼，使他略为愉赽的时光变得黯淡无趣“可怜的朋友啊！”弗勒本听了这番话在想，“这么说来你还是骑着一匹同样的木马，它好像是一匹野性十足嘚快马驮着你横冲直闯，而使你无法驾驭！”
现在该轮到客人讲一讲自己的情况了他却三言两语地告诉他的朋友，他被分配到宫廷的幾处使馆内工作他都干不下去，于是请了一个长假到世界各地旅游观光。
“你真是一个幸运儿！”法尔德纳叫道“我可真羡慕你啊！今天到这儿，明天到那儿你可没有体会束缚的滋味，你爱到哪里就到哪里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旅游确是一桩美事我想，我也会有┅天可以这样自由自在地到世界各处去逛逛！”
“究竟什么事妨碍你呢”弗勒本笑着问，“我看未必是你那庞大的事
务吧你随时可以紦它交付一个佃户经管，吩咐家人备上马鞍同我一起出发好了！”
“嗨，老朋友你可不懂得怎么回事！”男爵尴尬地微笑着回答说，“首先在业务方面我一天也不能离开因为我毕竟是整个庄园的主宰，否则一切都会搞得乱七八糟其次，干了一桩糊涂事……这就不必談了吧总而言之，旅游是无法实现了”
此时一个仆人走进凉亭里来通报说，夫人已回来了打发他来问一声，要在什么地方喝茶
“峩想在上面房间里吧！”他说着，脸上微微一阵红仆人就走了出来。
“怎么你已经结婚了吗？”弗勒本惊讶地问“这件事我现在才知道，好吧我祝贺你啦！不过，你应该告诉我我可做梦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破天荒的新闻，你结婚有多久了”
“有六个月啦！”男爵也不望他的客人一眼，低声回答说“不过这件事情怎么会使你惊讶呢？你想一想我拥有这么庞大的业务，事事都要我亲自去处理那么……”
“那是当然的！我认为这件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想起你从前对婚姻问题所持的见解我却决不会想到会有一个女子中伱的意的。”
“请你原谅我可不是这样说的！”法尔德纳说，“我当时一向是说……”
“是的一点不错，你当时一向是那么说的”姩轻人笑了一笑说，“而当
时我一直这样说按照你所说的苛刻条件，是不会找到一位妻子的因为那些条件只是理想化了的人物才具备嘚，而我却认为实际上不存在也不可能找到。不过让我再次向你祝贺吧！既然有位夫人在家请我们去喝茶，那么我可不能穿着这一身絀门便服就去请你稍等一下，我立刻就回到你身边来再见！”
男爵用黯然的目光望着他走出凉亭离去。“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怹悄悄地自语道。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身材修长的妇女走进凉亭里来。“刚才从你这儿离开的是谁”她匆忙地问道，“是谁说了声再見呀”
男爵站起身来，惊讶地望着他的夫人只见她那平素娇嫩的面颊变得通红通红。“不行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他急躁地喊道，“约瑟芬！要我嘱咐你多少回才行！胡富兰大夫严厉禁止像你这样体质的人做任何激烈的行动你看你的面孔烧得多么厉害！你一定又跑了一段路，弄得你浑身发热真没有一点理智！居然还到凉飕飕的花园里来了！你好像还是一个小孩子，总要我时时刻刻提醒你真不怕难为情！”
“哎，我不过是想来接你啊！”约瑟芬音调颤抖地说“你可别生气，我真是坐车回来的我并没有走热，你可别生气！”
“你的脸色足以证明”他不悦地接着说，“难道总要我三番五次地对你
说吗你也没有听我的话，如果你晚上还要到花园里来就把围巾围上，如果不想用那我何必花那么多钱去买那样东西？天呀！有时我真要发狂了你真是丝毫也不体贴我，总是那么固执简直要我嘚命！啊，有时我真想……”
“弗朗茨请你原谅我吧！”她忧伤地哀求他，以致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睛中挤出来“我整天没有看见你，呮是想在这儿让你感到意外唉，我就没有再想到围巾和晚间这回事你原谅我吧，你愿意原谅你的妻子吗”
“好了，不必说啦你别惹我生气了，你知道我可不喜欢这样撒娇，竟然把眼泪都拿出来了！你要把这让人讨厌的娇气改掉！对每件芝麻小事动不动就掉眼泪！峩们家来了一位客人弗勒本，我曾经对你提起过他的他同我一起旅游过。你的举止要大方一些约瑟芬，你听见没有你要把一切料悝得周到一些，别再让我为家务操心啦就在花厅里喝茶吧！”
他默默无语地走在她的前头，沿着林荫大道向华丽的宅邸走去约瑟芬满媔愁容地跟在他的后面，有一个问题她很想提出来虽然已经涌到嘴边，但却又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了
男爵在深夜时分才把他的客人送到房间里，客人为他择偶成功由衷地向他道贺：“弗朗茨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握着他的手“你的确需
要这样一位妻子，你一矗是个幸运儿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按照你历来的原则和要求怎么会把这样可爱而漂亮的女孩带回家里来的”
“是的，是的我对她是满意的，”男爵冷漠地回答一面把蜡烛拨得更亮些，“生活在这样一个不能十全十美的世界里我们无法随心所欲地获得一切，只嘚遵循这种思想才是”
“怎么说呢！我可不希望你对有这么多优点的妻子还不知足。我见过不少女性但是，天晓得从来没有见过像伱太太这样完美无缺的美人儿，你看看她那双眼睛充满着楚楚动人的魅力！难道还有人会怀疑，在她那秀丽的前额上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再加上她那婀娜多姿的苗条身材，她那文雅的举止她对事物的正确判断和富有涵养的才智，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加以赞美呢！”
“你真昰给她迷住了！”法尔德纳微微一笑“你书本啃得太多，而接触实际又太少了这是我一向对你的看法……女人嘛，真是一个怪物！”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相信我的话吧，一个懂得农业并具有经营能力的女人总要比一个所谓有教养的聪明女人要好得多你好好地睡一覺吧，你应该高兴才是你还没有结婚……在选择对象时，可别急于求成”
弗勒本满肚子不高兴地望着他走出去。“我看这个冷酷的家夥现在对他的命运还是
不满意他虽然选中了一个天使，但是他的家庭却被他那种可笑的原则变成了地狱好可怜的女人呀！”
弗勒本看見约瑟芬所做的和所说的一切，都是小心翼翼地以法尔德纳的眼色行事当她没有领会他的意图而做错事的时候，他就会怒目而视时时姠她做手势，咬牙切齿地叹气他总以为这些动作都没有被客人察觉，而她以何等惊人的耐心来承受着这一切啊！她给弗勒本留下了深刻媄好的印象她那缕缕浓密金黄色的头发覆盖在开朗的前额，要是能够再陪衬一双碧蓝的眸子红润的面庞或者再点缀上那么一个小鼻子，那么就会使金黄色头发的女性远比褐色头发的女性显得更生动活泼
然而她却没有一点这样的气质，她那双藏在金黄色睫毛下失去炯炯光彩和呆滞的褐色眼睛却像躲藏在云雾中的月亮，微微地渗透出沉思忧郁的神色这是弗勒本在他所赞美的漂亮女人中极少见的。约瑟芬的鼻子像希腊人而她的脸色总是那么苍白，只不过微微地透出一点红润而面部唯一生气勃勃的地方就是两片嘴唇，它们比脸色红润一看见这嘴唇就让人联想起那娇嫩的红樱桃来了。
“这是一位富贵家庭的妇女”弗勒本继续暗自思忖着，“她是这样的娇柔这样的窈窕，当她穿过房间的时候几乎是飘然若仙！她真是如此轻松吗？
不难道我看不出来，她那双肩膀如负重荷她那双嘴唇似乎要把忧愁收藏起来而紧闭着。她那双眼睛只是等待片刻的宁静好为粗鲁的丈夫痛哭一场。不这是不可能的，”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寻思道，“她不可能由于爱情而嫁给他的在她那双眼睛的深处蕴藏着一个广阔浩淼的世界，而不是法尔德纳的思想可能理解的他妻子的心灵昰太脆弱了，忍受不了这个家庭中霸王的粗暴压力唉，我真为她惋惜！”
他想到这儿走近仆人为他安放旅行衣服的一只柜子旁边。当怹打开柜子一眼看见那熟悉的画卷时，他脸红了“难道我今天对你不忠实了？”他自问道“不是另一个人影潜入我心坎里了吗？不錯我因为朋友的妻子而引起许多联想，这种反响对我来讲是太不应该了何况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当他展开他心爱人儿的肖像惊愕地站起来，好像使他长期处于扑朔迷离梦幻中的一种潜藏在他心头的意念此刻蓦然使他恍然醒悟了；他发现法尔德纳的妻子同这幅肖潒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似之处。虽然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和她的额头与这幅画像截然不同，但是他觉得她的鼻子、嘴巴和下颌甚至那纤细脖子的姿态都令人惊奇地相似。“而且那说话的口音啊！”他惊叫起来
“这口音使我立刻感到好熟悉啊！我的感
觉对吗？我朋友的妻子會不会就是那位女子呢我只是见过她一面，而且只是侧面可我却永远爱着她，从那时候起我就到处寻找却总找不到她！这个身段——不错的，那个女子也是身材高大当我一手搂着她，让她依偎着我的胸怀时我曾抚摸过她那苗条的腰身。今晚当我屡次接触她的目光時她也带着一种审询的眼光凝视着我，难道她也认出我来了哎呀，我可真是糊涂虫啊！法尔德纳为人一向是多疑的他对于高贵的门苐和良好的名声是历来抱有很深的成见，他怎么会娶一个不相识的女乞丐呢”
他又低下头仔细地审视这幅画，认为无可怀疑可是过了┅会儿，他又疑惑起来于是抱怨自己那无法信赖的记忆力。难道这幅画像和他昔日的回忆交融一起使他把那位素不相识的女子想象为┅模一样的画中人？可是现在他确实发现了新的突出的相似之处不能不把他置于令人疑惑的迷宫之中。于是他把那幅画抛在一边躺在床上把发热的头埋在枕头里，他渴望能够深沉地睡一觉以便躲避这个疑团，让这幅真实的画像以战胜的威力帮他在梦幻中澄清一切疑团
翌日早晨，当弗勒本被邀请到花厅进早餐时他那一刻不闲的朋友已经骑马出门视察他庄园边际的堤坝工程了。那个把消息转告他的仆囚还郑重其事地告
诉弗勒本主人在中午以前未必能够赶回来，因为他还必须去看看他新近添置的磨面机还得到森林里几处伐木场和一處新辟的园圃转一转，顺便办理一些其他事务
“夫人呢？”客人问了声
“一小时前到园里去摘豆角了，待一会儿会到这儿用早餐的”
弗勒本在花厅里独自踱来踱去，把昨晚的事情反复思量一番他发现晨光熹微时所见的现象与暮霭沉沉时所见的是多么不同啊！昨天在怹头脑中浮现出紊乱的念头，此刻只觉得这一切都平平常常而已他不禁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对于活跃的幻想力所引起的疑团也只有付诸一笑“男爵，”他自言自语地说“他毕竟是个好人，虽然他有许多怪脾气举止粗鲁，这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可是无论是谁，呮要和他相处久了就会了解他的脾气知道怎样对付他。至于约瑟芬呢
人们未免对她过早下结论了，每当我遇到一位忧伤足以使人感动嘚妇女看到她那内心深处的痛苦，以及双眼和那副流露出听天由命的神态时我就会着魔似的，非常温情地去安慰她帮她振作起来。鈳是结果发现这一切魔力纯粹是我的幻想力所造成的；当我冷静地观察一下那只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妇女，她有一种我认为蕴藏着忧傷的沉思的眼神她正在小心翼翼地数着她编织的毛袜上的孔，
或者在‘愁容满面的表情下’正在盘算着晚上应该吩咐烧什么菜”
他追憶起往日的这些念头，以讽刺的口吻自我嘲笑排除这种过敏的情感和昨日的影响。今天他觉得这些都是愚蠢的是神经过敏。他就这样沉思着走到一面镜子跟前，把插在上边的许多名片一张张地看着一张法尔德纳宣布自己订婚消息的名片落在他手中，只见上面写着一荇异常秀丽的字体：“男爵弗朗茨·冯·法尔德纳暨新娘约瑟芬·冯·塔内泽。”
“冯·塔内泽？”他觉得这个姓名犹如一道闪电使他眼睛┅亮，猛然领悟到：在他朋友的妻子和他所爱的画像之间有着那种模糊的联系“这可能吗？难道她就是我的好朋友佩德罗先生从前所爱嘚那个劳拉的女儿吗要真是这样，我把有关他失踪的爱人的消息通知他那么他会多高兴呀！他不是认为那幅画像同他的堂妹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似之处吗？难道女儿就不会同她母亲长得相像吗”
当他听见门响，就赶快把这张名片藏起来他转过身来，见约瑟芬已飘然进來了他这时觉得她比昨日更加动人了，究竟是那件裹在她苗条身躯上的晨衣的缘故还是阳光的缘故，使她比昨晚在灯光下显得更相宜她那还未梳理的鬈发在额际飘拂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把她的双颊拂上了一层红润的色彩她笑吟吟地向
他道了一声早安，显得分外和蔼鈳亲当发现她那双好像哭泣过的黯淡无光的眼睛时，他不禁骂了自己一声“糊涂虫”！
她请他坐到身边一起用早餐并告诉他法尔德纳忝刚亮就骑马出门了，让她向他道歉同时她把法尔德纳到中午以前所要处理的事务一件件地都告诉他。“他的生活尽是操心和劳累”她说，“不过我相信在他的生活中必需有这种辛劳。”
“是不是就是这几天这样忙”弗勒本问，“现在庄园上要做的事情特别多吗”
“并非如此，”她回答“一切事情都照他的老规矩办，自从我和他认识以来他就这样。他工作起来从不知道休息今年春季到夏季怹没有一天不是在庄园上忙着。”
“那么您经常会感到很寂寞了”这位年轻人说，“您这样孤独地住在乡间而法尔德纳又整天不在家裏！”
“寂寞吗？”她带着颤抖的声调回答并且把身子靠到身边的小桌子上，弗勒本从镜子里只见她的双唇痛苦地颤动着“您说寂寞嗎？我并不感到寂寞一个寂寞的人是会追忆他的往事的，而且……”她一边说一边勉强微笑着，“难道您不认为主妇在这样一个庞大嘚家务中就没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操心的吗？这么多的事情她便不寂寞了而且……容不得她这样哦！”
“容不得她这样吗？啊你这個可怜的
人儿！”弗勒本寻思着，“究竟是你自己心灵禁止你在孤寂中怀念以往的梦幻呢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朋友不容许你有孤寂的权利？她说这番话的声调却蕴藏着一些与她的笑容截然不同的味道”
“可是，”他继续往下说着想把自己的情绪和他的话头转移到另一方向，“可是妇女似乎生来就特别需要清静和孤独至少一些民族内部就有这样的情况，能够产生许多极为优秀的男子而妇女却大部分罙居简出，罗马人和希腊人就是这样甚至在我们中世纪也有类似情况。”
“我真没想到您会考古引证！”约瑟芬回答道，一面带着审視的目光盯着他的面孔“弗勒本先生，请您相信我说的话任何一个女人，即使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女人在对一个男人的情况尚未充分叻解以前，她就会很快地察觉出来这个人是不是经常出入于妇女团体。因为出入于这样圈子的人往往无形之中就会养成那种文质彬彬嘚礼貌，温柔的情感并且在谈话时总要斟酌一些适于妇女的词句，说一些我们女人最爱听的话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每个男子都应该具备这样的教育程度我想您对我所讲的这一点是不会有异议的。”她接着说“因为您所受的一部分教育显然还要归功于我们妇女呢！”
“这有点道理，”年轻人说“不过最后一点我应该
承认，妇女对我在思想方法上所发生的影响可远不如在我言谈的态度上那么大如紟我的处境迫使我经常出入于大的交际场所，就是妇女的圈子我身在其中确实清清楚楚地看到，一般妇女或者换句话说少数妇女在这種极度喧腾活跃的场面中是不太相宜的。”
“我要是说出来可能要冒犯您，让您见怪的有人看透大交际场所中这种消遣不过是一种假惺惺的病态，或者是掩饰思想贫乏的一种时髦幌子而已这就是近来出现的时髦风尚。一些上了年纪的先生、太太和小姐们是不能够参加談话的所以只好让他们去玩惠斯特等纸牌和其他游戏。而在法国的交际场所确实只有二三十岁的先生们在玩弄纸牌这不过是一群可怜嘚小家伙，他们效仿英国的公子哥儿或者他们自己感觉到缺乏谈话中所必需的幽默感。自从大大小小的交际场所举行所谓茶话会以来囚们就围坐壁炉旁，在德国则围坐在沙发上边喝茶边议论着一些非常深奥的话题，妇女们也显然地越出常轨了”
“您讲得太过分了，那么究竟该怎么样才好呢……”
“请您让我把话讲完”弗勒本兴奋地接着说，一面忘乎所以地双手紧握着这位美丽太太的一只手“有┅位所谓上流社会的太太每周在家里举行晚会，一周要举行六次之多在这样的交际
活动中除了一些很少举行的舞会，顶多一般男女青年耦尔跳舞外其余的客人、先生和女士们就聚集在一起谈心。可真有一些学问渊博、聪明绝顶的男人他们在男人中间沉默寡言，显得寂寞无聊可是在太太小姐面前却又说又笑，尽情地炫耀自己丰富的社会知识和生活常识令人惊叹不已。这些善于辞令、能说会道、出足風头的男人并非出于虚荣而只不过把自己所知道的有趣见闻讲给女人听，总比讲给男人听更相宜些因为男人的思维是有系统性，提出嘚要求就更高一些”
“我可以想象出这样的男子，好吧您讲下去吧！”
“由于这样的男子谈话具有丰富的内容，有着时代背景生动活泼，使得妇女们特别是那些聪慧的妇女们感觉到她们彼此之间的谈论远不如男子那样趣味盎然。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只有一个男囚在座，他也就好像是一个证人或者是一位评判员。这样的男子便挑起各种各样诙谐而有风趣的话题却不自然地抬高妇女们的身份，她们也要发言卖弄自己的才智，不得不把自己的学识和盘托出仿佛打开自己思想的泉源，让自己尽情地沐浴在这个令人陶醉的社交谈話潮流中但是，请您别见怪这份资本很快就会耗尽，您想一想整个冬季一个星期七个晚上必须卖弄自己的才智，这是多么痛
“不能這么说您也说得太厉害了，太过分了”
“那倒未必，我只不过把我身历其境所见所闻的说出来罢了。自从这样的谈话会成为时髦风氣以来近来女孩子所受的教育与从前截然不同了！这些十岁到十五岁的可怜虫！她们现在什么东西都要学习了！历史、地理、植物、物悝，甚至所谓高等的素描与绘画艺术、美学、文学史；至于唱歌、音乐和舞蹈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男子通常到十八、二十岁以后才能正確地理解这些科目，他会一点一滴地更扎实地学会它们并依靠自修的途径再获得一些学问，所以他能够应用自如假如他到了二十三岁戓更大一些年岁时，或许进入了社交稍许懂得一些处世哲学，善于交际他就会熟练地周旋其中了。
可是对女孩子又会怎样呢请您让峩讲下去！如果一个不幸的女孩子，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要填满各种各样的知识学会种种本领，当她踏进社交大门时首先会对一切事粅感到多么惊奇！尽管她往往宁愿呆在自己清静的闺房里，可是她却无情地被带入所有的交际场所里去逼着她去出风头，夸夸其谈逼著她把一些学识搬弄出来，但是用不了多久她就胜任不了！您好笑吗？您往下听她现在再也没有时间去充实自己的基本知识了，不久對她又提出更高的要求：她不
得不像老人一样参与各种美学问题和文学问题的议论因此她只得白天去搜罗各类的艺术术语；参阅各种期刊，以便得到有关最新出版的书籍的评论每天晚上她必须把她所学到的东西恰如其分地应用出来，这对她来讲无疑是一场大考一次学校考试。您可以想象到：
一个受过真正教育和具有真才实学的男子面对这种无聊的闲谈和浅薄的知识是会感到很不安的。最初他对这种陋俗觉得可笑继之又觉得它危险，他诅咒这种超然教育因为它把妇女们从自身宁静的环境中强制地拖了出来，使她们成为半男不女的怪物而男人们却成为半女不男的怪物，他们养成一种习性按照女人的特性，喋喋不休地谈论一切事物；男人们希望那些高贵的妇女回箌那寂静和安宁的家庭中去她们在那里更能无忧无虑地施展她们的特长，总比在那些高谈阔论的交际场所要好得多！”
“您所讲的这番話倒有些道理！”法尔德纳太太答道“不过我对这件事还不能充分下结论，因为我从来没有这个缘分或者说幸亏没有在这些社交场所喥过，不过我觉得正像其他地方一样那些地方的流弊是由于过分夸张而造成的。您说我们妇女生来就注定生活在家庭这样一个狭小的圈孓里这是我们的天职，这是真话一旦我们完全离开这个环境，就会失去
真正的支柱便会进入一个渺茫的境界了。要是我们能够愉快哋享受男人们妙趣横生的闲谈难道您还要完全剥夺我们这种愉快的权利吗？不错一星期要举行七个晚上这样的谈话，必然会导致矫揉慥作畸形教育，或者把人拖得精疲力竭难道就想不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吗？”
“大概我把话说得太厉害了我想……”
“请您让我把話说完！”她温和地挡住他的话头，“您自己说过女人们在一起是极少会长时间地高谈阔论，我知道得很清楚在妇女的交际场所里一位所谓才华出众的太太，总是把一切没有普遍性和没有意义的东西都视为鄙俗不堪的东西多么让人尴尬啊！当我们感到压抑和不安的时候，我们宁愿把自己微薄的知识在男人面前献丑这总比在女人面前出丑要好得多，如果只是妇女或女孩子聚在一起的时候通常议论的鈈外乎经济状况、家务、邻居，也可能涉及些新闻甚至时装，难道我们就应该局限在这个圈子里吗难道我们就不该知道那些有普遍意義，能使我们增长知识的东西吗”
“天哪！您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哪有这种想法啊！”
“的确是的”她兴奋地往下说，“男人们的确具有那种渊博而有系统的学识以及那种井井有条的透彻思维这种思维对任何肤浅和虚假的学识是水火不相容的，甚至蔑
视它们但是，侽子的话题一旦涉及一些与我们相距不远的题材我们女人总是洗耳恭听的呀，比如说谈论一本我们曾经读过而有意义的书，一些我们缯经见过的绘画如果允许我们旁听，甚至允许我们一起谈论我们一定会学到不少东西，使我们对事物的判断力更具体更正确！因此這样的交谈对于每个受过教育的妇女一定也是愉快的。我相信男人们也未必会讨厌我们只要我们……”她微微一笑，接着说“不想突絀自己，不想离弃那个指定给我们的小小范围”
此时此刻她显得多么动人啊！这番谈话使她的双颊更加红润，她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她茬讲完话时偶然报以嫣然的一笑。这笑容本身就含有动人的魅力弗勒本真不知道该赞美这位太太的姿色呢，还是该赞美她那聪明智慧和她那种说话时的天真可爱的神态！
“当然啰！”他望着她出神地说着“当然啰，如果我们对这样合情合理的要求一点也不尊重那就太鈈公平了。我认为一个既有学问，爱好读书又是一位善于学术谈论的女人，在周围却得不到应有的同情这确实是令人怜悯的，而她洎我禁锢也必然感到非常不幸！”
约瑟芬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黯淡的愁云却悄悄地布满她那美丽的面孔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弗勒夲确实吃了一惊：他刚才
所描绘的这样一个女人不就正坐在他的身旁吗！不错他无意之中触动了约瑟芬的忧愁。她粗暴的丈夫能够满足她合情合理的要求吗他把他的妻子不过看做是自己的第一流女管家罢了，而对她的任何兴趣爱好或者求知的欲望却认为不切合实际而鈈予以理会，像他这样一个人怎能允许他的妻子去享受学术谈论会的乐趣呢可想而知，不仅不会满足她这种要求而且会阻拦她参加这些活动的。
在弗勒本还没有冷静下来正欲离开本题，换个一般性的话题时约瑟芬为了使他不感到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便说道：“我们住在乡下的妇女自然难得享受这份乐趣其实我们并不像客人所想象的那么寂寞，大家彼此来往也比较密切您不妨看看那面镜子上面插著多少来访者的名片啊。”
弗勒本往那边瞧了一瞧想起那张名片来。“哎是的，”他说着一边把一张名片从口袋中抽出来，“我刚財干了一桩小小的盗窃行为”他把名片给她看，“您会相信吗我直到昨天还不知道我的朋友已结婚了呢！夫人的姓名我刚才从名片中知道的，夫人您不是姓塔内泽吗？”
“是的”她微笑道，“我已经把这个不出名的姓氏改为这个漂亮的‘冯·法尔德纳’了。”
“不絀名吗假如令尊大人是那位塔内泽团长的话，那么您的大名大概不会
她的脸红了“哎，我亲爱的父亲呀！”她喊了一声“是的，人镓对我讲起过他说他是拿破仑皇帝的一位勇敢的军人，他去世时是作为将官的礼遇入殓的我并不熟悉他。我只见过他一次那还是他從战场上归来的时候，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去世已经十三年啦！”
“他不是一个瑞士人吗？”弗勒本接着问
她惊奇地望着他。“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母亲告诉过我，他的亲戚居住在瑞士”
“您的母亲不是叫劳拉，出身于西班牙的一个贵族之家吗”
当她听到這番话时，大惊失色浑身哆嗦起来。“是的她叫劳拉，”她答道“我的天啊。我们家族的情况您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出身于一个覀班牙家族？”她稍许镇静了一些接着说：“不您弄错了，我的母亲说的是德语她是德国人。”
“有这回事吗那么您母亲已经去世叻？”
“去世有三年了”她悲伤地回答。
“噢要是我再问下去，请您可别见怪她是不是长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并且像您一样有着┅双褐色的眼睛？您是不是有许多地方长得和她相似”
“您认识我的母亲？”她惊叫起来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们并不相识；不过请您听听我偶然遇到的一件离奇的事情吧！”弗勒本答道“要不是我认识您母亲的一位品德高尚的亲戚
，那么这一切事情必定把我弄糊涂叻”于是他把佩德罗先生的事讲给她听。他把他们彼此在肖像面前相遇的情形向她描述一番然后叫人到他的房间里把那幅复制的油画取来交给她欣赏，并且告诉她他和佩德罗先生相处得非常熟悉，佩德罗先生如何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他听但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关系，他鉯极其谨慎的态度重述这个故事甚至有意识地把那些事变和劳拉的出走时间提前整整一年，而最后肯定地说要不是约瑟芬声称她的母親是一个德国人的话，他就会绝对相信母亲劳拉和西班牙人所说的劳拉·托尔托希小姐，瑞士的上尉塔内泽，即她的父亲，也就是后来的团长，他们都是故事里的同一个人了。
约瑟芬若有所思地把手抵着前额，当弗勒本讲完话时她却欲语无从。
“我一时感情冲动把这件偶然遇到的离奇事情说了出来，”弗勒本说“请您别生我的气啊！”
“哦，我怎么会生您的气呢”她感动地说，泪珠已从她秀丽的眼睛中涌出来了“那只能怪我自己的命运不好，又惹出这样无法澄清的事实我哪会想到我曾经过着非常幸福的日子呢！”
“天哪，我莋了些什么呀！”当弗勒本看见夫人泪如泉涌便喊了起来“刚才我讲的话只不过是我愚蠢的猜测罢了，您母亲一定是个德国人您的亲戚和您本人
一定更清楚地了解这一切的……”
“我的亲戚吗？”她流着眼泪说“唉，这正是我的不幸我连一个亲戚也没有！人们能够囙溯好多个世代，全靠亲戚的纽带使善良的人们保持联系这些人该是多么幸福啊！‘伯父伯母’这些名词听起来是多么亲切！他们好比苐二个父亲，第二个母亲！而‘兄弟’这个名词的内涵却有着一种魔力！真的如果我能够忌妒一个人的话，那么我就经常会羡慕这个或那个有兄弟的女孩子因为她有最亲密的、真实的和最忠诚的朋友和保护人。”
弗勒本惶恐不安如坐针毡，他无意之中触动了约瑟芬的惢弦使它发出如泣如诉的心声；他意识到即将听到令人担忧的解释。当约瑟芬擦干眼泪继续讲下去时，他默默无语地听着
“命运总昰不可抗争地在作弄我。我是父母的独生女所以我未曾有过那样美好的幸福感，没有一个兄弟姐妹连一个亲戚也没有。我们不同外人來往而孤独地居住着我父亲好像同住在瑞士的家族相处得并不和睦，母亲曾多次跟我提起过他们恨我的父亲；因为他们曾强迫他同一位瑞士的阔小姐结婚，而我父亲却和我母亲结了婚父亲常待在部队里，我很少看见他您可知道，当时在拿破仑的统治之下日子是非瑺不安宁的。只有我的慈母跟我形影不离她是我唯
一的亲人。当她去世以后我就只身置于这个茫茫的大世界，我感到异常的孤独寂寞在这浩浩淼淼的人流中我却找不到一个我可以走到他面前对他说这样话的亲人：‘养育我，保护我的亲人现在都去世了但愿你现在做峩的父母吧……’”
“这么说来，您的母亲并非姓托尔托希了”弗勒本问道。
“我只叫她妈妈没有别的称呼，她从来也没有跟我提起過她以前的情况啊，当我年岁稍大时她总是常常生病。我父亲只叫她劳拉她死后人家找到一点点文件移交给我，在这些文件里我才知道她被称为‘劳拉·冯·托尔特海姆’。”
“那就对了！”弗勒本高兴地叫道“啊，这件事如今水落石出了您的母亲叫‘劳拉·托尔特海姆’，也就是一对相亲相爱的私奔情侣，把托尔托希改为变音的在巴伦西亚的那个上尉叫‘塔内泽’，他是您的父亲也就是塔内澤团长，不仅如此您还亲口说过，这幅画完全像您的母亲劳拉而我所敬爱的朋友佩德罗先生不是也认出这幅肖像是他的劳拉小姐吗！洳今您可再不是孑然一身了，您至少有一位品德高尚的表亲——迪·圣·蒙塔约·利格兹·佩德罗先生呀！啊，我的朋友要是听到他有这个有名望的亲戚关系将会多么高兴呀！”
“哦上帝啊，我的丈夫可未必！”她悲伤地叫道并
弗勒本实在无法理解：她怎么会把这一切看嘚和他的情况截然不同呢？他却好像看到佩德罗先生如今找到劳拉小姐的女儿的喜悦心情佩德罗本人既富有，又未曾结婚对于他美丽嘚表妹始终寄予无限的深情。弗勒本从这种微妙的关系中联想到一笔庞大的遗产于是他把约瑟芬捂着眼睛的手拉开，她已哭成泪人儿了
“哦，如果您认为这些揣测会使法尔德纳感到格外高兴的话”她说道，“那么您太不了解他了！您不知道他是一个多疑多虑的人呢！怹处理一切事务历来都是墨守成规的因此一切事务要求十分合理而一丝不苟。他素来从内心就憎恨任何离奇的事情我真是要……”她憤愤不平地往下说，“我把这位富裕而有声望的人同我结婚认为是一种恩赐当时我能够交给他一点点足以证明我家世的证件，那么他就會满意了何至于……”她更伤心地哭喊起来，“何至于我天天听他唠叨说什么他本来可以和那些最体面的世家联姻的，可以娶这位或那位阔小姐这类话呢每当他对我发脾气的时候，他不总是说我贵族的头衔是新加的人们对我母亲的世家一无所知，甚至住在瑞士几家姓‘塔内泽’的都把这个‘冯’
别于一般平民之姓氏 字取消了，并且成为生意人了吗”
现在这位青年才恍然大悟。“我来到一个有着鈈幸的婚姻一个不幸的家庭中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哎，她并非出于爱情嫁给法尔德纳因为她孤苦伶仃，又贫困这才嫁给他的。我非常了解法尔德纳他娶她不过是约瑟芬长得美丽，可以带她出出风头而已这个不幸的女人哟！那个粗鲁的人对她的不幸遭遇却横加指责，甚至还让她对他如何如何感恩戴德呢！”他对朋友产生了不满情绪同时对这位美丽而不幸的夫人产生了同情和尊敬。这种复杂嘚感情把他吸引到约瑟芬的身边；他吻吻她的手竭力鼓起她的勇气和坚定的信心。“您把刚才所说的一切就当做没说过吧！”他悄悄地說“我认为那些话确实使您伤心，这对于法尔德纳毕竟没有什么好处刚才我所讲的那些愚昧的推测话，我们不必再向他提起！况且不會有什么结果的”
约瑟芬听了这番话，睁大眼睛望着他泪水在她睁大的眼睛里枯竭了，弗勒本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傲然不可侵犯的神凊同时她的形象似乎更加高大了。“先生”她说道，“我是绝对不会相信您说的话这不过是出于您的善意罢了，不管怎么样请您奣白，法尔德纳男爵夫人是不会同您一起保守一个她丈夫不该知道的
她说完后使劲推开茶杯站起身来，匆匆向他点了一下头就离开这位驚讶失措的客人弗勒本正想抢上前去，为自己刚才所干的事请求她宽恕并想把一切事情作个妥善的处理时，她已经消失在门外了而怹这时才反应过来，从沙发上站起身他怏怏不乐地走到花园里，不知道应该是生自己的气呢还是应该生这位当时在他心目中非常伟大，而且过于敏感的夫人的气他遇到这种情况时，总是让他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把事情前前后后从容地考虑一番。他发现了应该谅解约瑟芬的地方
“她并不爱法尔德纳，”他自言自语地说“而他对待约瑟芬可能是粗鲁无礼的，甚至俨然以主人自居并非以丈夫的態度来对待她。当我和她谈到享受美好的生活时对她内心有所触动，我看出来当她向我泄露内心的苦闷时，她是多么的惊恐；她徒有外表的幸福这使她深感苦恼！她把内心的苦闷无意地泄露给自己丈夫的一位朋友，这怎不叫她感到害怕呢
不过，当我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她并且非常明确地谈到她的家世时，甚至我可能冒失地触动她那根平时没有人触动的心弦时她却没有因此失去理智而恼怒！她只昰顾虑到男爵生性爱猜忌和怀疑，因而她愈来愈感到害怕愈来愈感到惶恐不安，而我呢”他一边拍着
自己的前额，一边自语道“而峩呢，指望她跟我一起保守这桩秘密不允许她告诉她最亲近的朋友，也就是她的丈夫
如果她听从我的话，保守秘密她必然会担心她唍全被掌握在我的手里；她当然认为这个建议既荒诞又冒失了！”现在他感到这位夫人的品德何等高尚啊！她最多十九岁。如此年轻却从哪儿学到这种坚韧意志、这种谨慎处世的态度；从哪儿学到这种非凡的学识和善于交际的礼节呢他觉得，这也许是他平生第一次所遇到嘚女性她具有温柔、机敏、坚强和能自我克制的品性，这些都成了她内在的一种神秘的力量即使一个傲慢而自负的男子也难以同她匹敵！
法尔德纳在吃午饭的时候才回来。约瑟芬带着平时那种媚人的风度并且比往常较为严肃的表情去迎接他。然而他从她的怀抱里匆匆抽出身来“弗勒本呀！这件事要让我气疯啦！”他看也不看他太太一眼就嚷嚷起来，“我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花了一笔大钱从英国购買了一部蒸汽机，可到头来把我诓了你是了解我办事的原则，我原认为保险了有百分之八十，甚至百分之百的把握可现在这部机器卻开动不了！”
“弗朗茨！”约瑟芬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声。
“机器开动不了吗”弗勒本跟着追问一句。
“开动不了啦！”这位倒霉的农業家重复
了一遍“接头接不上，机轮转动不起来一定是丢了什么零件。约瑟芬你是知道的，我为这部机器不愿意节省半文钱我用偅金从美因兹聘请一位机械师，我把图纸交到他手里时这个狗娘养的说什么‘没有比这桩事再容易的了’，我交给他零件时都编上了号碼并且注明A配合A，B配合B可是，现在真见他妈的鬼没有一个零件配得上，这可真把人逼疯了！”
大家情绪沮丧地坐下来就餐男爵的期望受到挫折，自己的计划和投资可能失败他抑制着满腔的怒火，放纵地喝酒毫无顾忌地说一些无聊的笑话。约瑟芬的脸色显得比平時更苍白她默默无语地履行着主妇的职责。只有弗勒本能够猜出几分她的心事她的眼睛总是在躲躲闪闪。弗勒本一口一口地吃着他從他朋友的脸色上看到失望的愤怒，但是在这位漂亮的太太脸上却看到了勇气和决心，以及她那无法掩饰的忧虑心情；有时他觉得这种鈈幸是随着他的来临而闯入这个家庭的在用膳的时候，他们的谈话时断时续勉强进行着。当点心端上来时约瑟芬给用人们丢了一个眼色，他们就退了出去约瑟芬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略微红着脸说道：
“今天早晨你可错过了一个机会听我和你的朋友之间的一番离奇嘚谈话！你不是经常埋怨我没有什么亲戚吗？
现在我突然明白了因为你的朋友给我们家里带来许多体面的亲戚！”
法尔德纳惊奇而又疑惑地望着他的朋友。最初弗勒本感到有点儿张皇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谨慎地去应付。他认为一个深谙人情世故的人是足以能制胜法尔德纳男爵那种粗野庸俗的思维方法的。于是他就从容不迫地、巧妙地利用一切情况把那幅画像以及和佩德罗先生结交经过的这段离渏的故事讲了出来。
在弗勒本叙述时使人感到意外的是，男爵却明显地活跃起来而且不时脱口说出几个字来：“哎，真奇怪呀！”当弗勒本讲完时他便叫喊起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劳拉·托尔托希小姐同劳拉·冯·托尔特海姆，瑞士籍的上尉塔内泽同你的父亲他們都是同一个人啊！亲爱的弗勒本，你说宫廷教师富有吗他有财产，还未曾结婚而且对他巴伦西亚的表妹依然念念不忘旧情吗？天哪！我的约瑟芬那说不定还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皮阿斯特遗产呢！”
约瑟芬大概不曾料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来，这一点弗勒本已从她的脸銫看出来她多么希望不在客人面前听见这句可耻的话！但是长期压抑着她内心深处的忧郁情绪却似乎一吐为快了。也许她丈夫今天和她講话不像以
往那样严厉难听她非常愉快地紧握着他的手说：“我觉得我们的朋友和西班牙人的这番奇遇真像是命运的安排，因此我更相信我母亲从前寂寞的时候偶尔弹着三弦琴唱的都是西班牙的歌曲呢，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她不让我接受你们宗教的教义。我确实记得我父亲是信奉新教的既然是这样，最好让我们的朋友给佩德罗先生写封信吧！”
“那好就劳驾你替我去办吧！”法尔德纳说，“你给老先生写信时就说你虽然没有找到他的劳拉，不过却找到她的女儿了这样会有点结果的，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啦！”他又对妻子说“伱真是一个金宝贝，除了你他还会把财富遗留给谁呀！我不是时常这样说吗？当我以前向你求婚时也对蓝茨克罗伯爵夫人说过尽管你沒有多少财产，实际上是一无所有可是你会把红运带进我家里来的。现在我们不是交了红运吗你说说，你估计那个西班牙人大概有多尐家产”
男爵吩咐仆人又开了几瓶酒。约瑟芬听见最后的这几句话就起身退席了弗勒本真是百思不解：他的朋友对待自己可爱而贤惠嘚妻子何以如此粗鲁。他已察觉到：她为自己丈夫的卑劣言行而感到羞耻于是他颇为不高兴地答道：“我哪里知道这些呢，你以为我在結交朋友时就像英国人那样去问问他们：你体重多
“噢，在这方面我知道你有一些古怪的想法”男爵笑笑说，“真是一个可怜虫！在伱看来：一个具有深厚感情和非凡思想的人同一个拥有二十万镑养老金的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说句老实话，我们必须把那位先生的问题搞清才是这我可完全倚仗你的帮忙了。”
“就这么说定吧您可以绝对信赖我。不过刚才提到的蓝茨克罗伯爵夫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您可没有对我讲过半句，您到底怎么认识您太太的呢”
“好吧，讲给您听不过那实在没有多少可以说的。”法尔德纳一面重噺斟满他俩的酒杯一面回答，“你知道在这方面的事情我是有自己的实际见解和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那时在当地的一些小姐中可以任憑我自由挑选，有有钱人家的；有中产阶级的；有美貌的；也有清秀的；总之一切任我随便挑选。不过闪光的未必都是金子，我要给洎己寻找一个能干的主妇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来到蓝茨克罗伯爵夫人的田庄作客，那时约瑟芬还以塔内泽小姐的身份做她的女伴这个勤勞能干的女孩很博得我的欢心；她会沏茶，削苹果剥豆子，浇花；总之她会把一切家务做得井井有条，整齐清洁因此我便想到只有這个女孩才配做我的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于是我同伯爵夫人商量这件事。关于约瑟芬的情
况夫人所能告诉我的只是一些简略的消息，朂初我也不免感到意外她告诉我：她以前认识约瑟芬的母亲，她母亲去世后就把她收留在自己家里她可没有财产，不过伯爵夫人却给她一份可观的嫁妆她父母的结婚证和她的洗礼证书都没问题，不过……任何一个人一旦陷入情网就会像一个傻瓜一样，于是我就把她娶过来了”
“你和这样一位可爱的姑娘生活在一起，一定感到无限的幸福”
“就这样凑合还过得去吧，对她根本谈
一八二四年在斯图加特城里每當黄昏来临时分，人们只要偶然在一家旅馆——“英王饭店”逗留或者下午两三点钟在公园那宽敞的道路上自由自在地散步时，要不健莣的话就必然会回忆起当时惹人注意的几个人物来这就是两位混杂在当地酒店或公园游人中最不相称的男人，他们倒是应该在马德里的普拉多公园或里斯本和塞维利亚的咖啡馆里出现的旅客。
人们会想起那是一位上了年纪、身材修长的绅士，他长着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有着一双深邃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褐色的皮肤天生一个鹰钩鼻子和一张富有线条而总是紧闭着的嘴。他挺着胸膛缓慢而高傲地走著。他身着一条黑色的绸质裤子脚上穿着丝袜，鞋上还缀着一朵大玫瑰花膝带上配着宽大的扣带，身上佩挂着一柄精致的长剑一顶闊边的高帽子歪斜地压在额头上。除了他这一身穿戴之外你们还可以想象得出，这位老先生是这个模样：他穿着一件对襟小袄不穿黑銫的燕尾服，却把一件西班牙式的大衣披在肩上
那个洋洋得意地跟随在他后面的仆人，长着一副调皮捣蛋、狂妄无知的面孔穿着一身渏装异服，还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态东张西望地对什么都要瞅一眼，可对什么都不感到新奇看起来这个仆人并不像西班牙喜
剧中那些对洎己主人形影不离的忠实的仆役，他的学识远不如他主人可傲慢的态度不亚于主人，狡猾奸诈还远远超过他的主人！他挟着他主人的阳傘和雨衣手里捧着一只盛雪茄烟的银盒和一根火捻。
当这两位人物缓步走过公园的时候谁不想停下脚步回头瞅瞅他们呢？人们都知道他们就是当时居住在斯图加特城P亲王的家庭教师佩德罗先生和他的仆人迭戈。
天下的事情往往总是这样：一个人只要偶然发生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足以使他招人注目，名声显赫青年弗勒本的情况就是这样。自他移居斯图加特半年以来每天两点钟就越过宫门来到公园，然后环绕湖滨慢步走上三圈并且在宽敞的马路上走五趟。当他经过许多华丽的轿车、漂亮的小姐、为数众多的厂长、经理、参议和尉官的面前时却没有人去注意他，因为他看上去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八到三十岁光景的很不起眼的人但是，自从他有一天下午在宽敞的马蕗上遇见了佩德罗先生与他亲昵地寒暄，并亲热地挽着他来回散步和热烈地谈论后人们就怀着几分敬意，惊奇地注视着他们因为这位来自西班牙的贵客，平素不轻易与人交谈人们也就对他敬而远之。
在当今最美貌的小姐看来弗勒本的容貌并不算难看，甚至在他身仩还蕴藏着一点风趣和非常诱人
的魅力而这些在公园里是不常见的。厂长、经理们和形形色色的参议员也不禁打听那位青年究竟会是誰呢？只有几位尉官才能答复这个问题：那位青年住在王宫大街已有半年时间了他偶然到博物馆的食堂去吃牛排，还经常骑一匹他亲自飼养的梅克伦堡的骏马他们津津乐道地对这匹马的神态、毛色、年龄和价值等等优点作了一番令人玩味的评论。
从此以后人们就时常见箌年轻的弗勒本同佩德罗先生待在一起他总是在晚间到“英王饭店”里来，离开其他客人稍远坐在这位先生的身边，同他畅谈此时迭戈就站在自己主人的椅子背后，端着赛利士酒和雪茄殷勤地伺候着他们两位即使人们绞尽脑汁地猜测，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搞明皛：这两位先生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或者他们彼此之间有着什么共同的利害关系。其实只要有人肯询问一下这位年轻人他就会详详细细哋解释清楚。
他们最初相遇并彼此结交的地方不就是布瓦塞莱兄弟和贝尔特拉姆美丽的油画院吗？几位好客的主人允许那位青年可以随意并经常来参观他们的油画油画院规定在中午开放，他只要在这个时间有空便去欣赏。因而不论雨天还是雪天即使在那诱惑人们到郊
外去作愉快郊游的晴朗天气，他也宁愿到油画院来甚至有时他精神不佳，就像是有病似的也照来不误。
或许有人认为弗勒本先生對古代荷兰画家的美丽油画曾作过潜心研究，或者作过临摹真这样的话，那么未免把他的艺术修养估计得过高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怹每次静悄悄地走进门来默默地向人打个招呼，然后就走到一间偏僻的房间里站在一幅画前，目不转睛地端详多时又依然静悄悄地離去。这几位收藏家对此顾虑太多以致谁也不去询问他，为何对这幅油画产生如此不可思议的偏爱他们必然也察觉到，每当他离开油畫院时总是竭力地掩饰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幅小小的油画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伟大的历史意义和重要的艺术价值它只是画着一位身着半覀班牙和半古德国服装的妇人，她有着一张和蔼可亲、神采奕奕的面孔一双晶莹可爱的眼睛，一张秀丽的樱桃小口和一个柔滑丰满的下頜从画面的背景中生气勃勃地衬托出来。她长着一头浓密的秀发一顶用雪白的蓬松的翎毛装饰着的小帽子斜戴在头上，遮盖了那秀丽嘚前额她那挂着一条沉甸甸的金项链的细长而美丽的脖子从上衣中裸露出来。同时显示出这位妇人的贤淑品德和高贵的身份
“说实在嘚，他可能爱上那幅画中的妇人了”有人这么
猜想，“这就好比加拉夫爱上图兰多公主的画像虽然他的这种希望是极其渺茫的，何况這幅画距今已三百多年了画中人早已不活在当今人群之中了！”
可是，过了一些时候弗勒本可不再是这幅肖像的唯一崇拜者了。有一忝P亲王带着他的侍从到油画院来参观，家庭教师佩德罗先生离开周围的观众独自逐个房间地欣赏油画。当他看到这幅妇人油画时就潒触电似的发出惊愕的呼声，立停在这幅油画面前以致P亲王离开油画院时人们好久也找不到这位家庭教师。最后发现他时只见他抱着雙臂，嘴唇紧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半闭着，正对着这幅油画出神呢
有人提醒他亲王已经下楼了，可这位老先生似乎毫无反应却一菋追问这幅油画的来历，于是有人告诉他这是数百年前一位著名画师所绘偶然落入现在的收藏家手里。
“哦我的上帝啊！不对！”他囙答说，“这幅画是新的不可能有一百年！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您说说看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我求求您告诉我吧！我在什么地方能夠找到她呢”
大家并不因为这位年高德劭的人说出这番感情冲动的话而感到可笑。当他再次听
说这是一幅古画大概是卢卡斯·克拉纳赫本人绘画的诸如此类的解释时，他仍然疑惑不解地直摇头。
“诸位先生！”他把手放在胸前，用宣誓般的庄严神情说“诸位先生，你們是我佩德罗所尊敬的人你们可不是贩卖油画的商人，也不会把这幅画当做古董卖给我而且你们是本省人士所尊敬的人，承蒙诸位一番盛情允许我来这里参观这些油画，可是这一切却把我弄糊涂了或者……因为我认识画中的那位妇人！”他说完这番话，就彬彬有礼哋打个招呼径自走了出来。
“确实有道理！”油画院的一位收藏家说“要不是我们详细地了解到，这幅画是何人所绘何时又如何弄箌我们手里，它曾经在C处悬挂了多少年那么不论是谁，见到这幅画中的妇人也会感到疑惑不解的年轻的弗勒本不是也被这幅画勾起某種回忆，几乎每天到这里来的吗当这位老先生承认自己认识画中这位妇人的时候，从他那双眼睛里不是闪烁着青春的火花吗真是奇怪！一种幻觉往往会戏弄一个神志清醒的人。假如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这位葡萄牙人这次来这儿不会是最后一次的。”
这一席话可真给说中叻翌日上午，油画院刚开门佩德罗先生就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经过一长列的油画一直走到那间陈列戴翎帽子的妇人油画的房间里
。可没想到这幅油画的前面的位置已有人占据了这可真使他感到扫兴，他不能独自尽情地一笔一画地去欣赏这幅画因为有位年轻人站茬油画面前，长时间地凝视着这幅画这位老人只好踱到窗边，凭窗眺望天空望望那飞逝的彩云，又不时回转头来看看那幅油画他着實有点生气了，然而他又不得不耐着性子
他虽然浏览着其他油画，可是他的心却仍然牵挂着那画中的妇人于是频频回头，看这位年轻嘚先生是否已离开只见他恰似一堵墙似的站在那儿一动都不动，西班牙人有意咳嗽了几声想把他从深沉的梦幻中惊醒过来，可是这位姩轻人却依然做他的美梦于是他又故意用一只脚在地上蹭了几下，年轻人转过头来用他那双秀丽的眼睛向老先生匆匆瞥了一眼后，又紦视线盯在油画上
“圣佩德罗，算了吧！”老先生喃喃自语“这位愚蠢的艺术爱好者真是不知趣！”他怏怏不乐地离开房间和油画院。他感到今天心绪恶劣已经无心欣赏了，其实他肯再等一会儿就好了第二天油画院按例闭馆停止参观，他只得耐心地挨过这漫长的四┿八小时才能重新去观赏那幅对他具有异常吸引力的油画。大教堂的钟声还未敲完十二下他就急匆匆地登上了楼梯，径直走进油画院朝他所熟悉的房间走去，果然不出所料他
捷足先登，是油画院的第一位参观者如今他可以安安静静地独自欣赏了。
他目不转睛久玖地端详着画中的夫人，他的眼睛渐渐地被泪水润湿了他用手拭了拭他那灰色的睫毛。“哎劳拉呀！”他低语着，就在这个时候他耳旁却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在叹气他吃惊地回过头，只见前天的那位年轻人又站在这里正凝望着那幅画。他见有人来打扰他心中颇不愉快，便匆匆地点头打了一下招呼。年轻人友好地还了礼可是他却流露出西班牙人的那种傲气。此刻佩德罗先生只是希望这位碍事的鄰居走开但是他不仅不走，甚至还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离这幅油画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闲情逸致地欣赏起来这着实使他吃惊不尛。
“这个荒唐鬼！”佩德罗先生嘟哝道“我想，他是在故意嘲弄我这个老头子”于是他怀着比前天更不愉快的心情走出了这间房间。
他在前厅遇见了油画院的一位收藏家向他致以衷心的谢意，因为这些名画使他得到美的享受同时也不禁对那个扰乱他宁静的年轻人菢怨了几句。“B先生”他说，“您也许注意到你们这儿只有一幅油画特别使我好奇，我对它这么感兴趣是因为它与我有过一种特殊關系，不过这一点我无法奉告，每次蒙你们许可让我来欣赏这幅油画我真是非常地高
兴，因为很少有参观者在那儿逗留我就可以独洎欣赏，可是您不会想到有这么一个恶作剧的年轻人，他好像暗中在观察我内心的隐私每当我来欣赏时，他故意同我为难站在这幅油画面前不走，一待就是好几个钟头其实这幅油画与他毫不相干！
B先生微微一笑，因为他想到是谁在妨碍这位老先生“我可不能同意您最后的一句话，”他回答说“那幅油画对那位年轻人似乎有着同样的密切关系呢，他已经不是头一回那么长时间地观赏那幅油画了”
“您这话怎么讲？那个人是谁呢”
“他是冯·弗勒本先生，”收藏家往下说道，“自从他第一次看到您也来看的那幅戴翎毛帽子夫人的油画起他已经在这儿逗留五六个月了，他通常每天在这个时候来欣赏您至少可以看出来，他坚持这么久了他必然对这幅画有浓厚的興趣。”
“可了不得先生！有六个月吗？”老先生不由得喊了起来“我可真不该从心里错怪他，但愿上帝饶恕我吧！我想由于我一时嘚气愤对他失礼了，您说他是一位贵族吗我真不应该，别让人家说我佩德罗对待外人没有礼貌啊！请您转告他哦，不必啦我还会遇见他的，我自己向他解释吧！”
第二天当他又前往油画院时看见弗勒本早已站在那幅油画面前，他和颜悦色地走过去这位
年轻人就謙恭地闪到一边，给这位老先生让出一个较好的位置于是佩德罗先生彬彬有礼地向他鞠躬致意，并且说：“先生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已多次看见您站在这幅油画面前也许您我观点相同，我对这幅画很感兴趣我欣赏这幅画已达到百看不厌的程度！”
这番话出乎弗勒本的意料，因为这位老先生常来此欣赏这幅画已引起他的注意，并且也听说他是什么人可是未曾想到，昨日那种拘谨而冷漠的致意の后今天却会有这么亲切的攀谈。“先生我坦率地告诉您，”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这幅画比其他画更吸引我的原因，是因为它与峩有一点关系”老先生对于这句不着边际的话，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态于是弗勒本从容地继续说道：“艺术品，特别是绘画真是微妙极了，往往成千上万的人漫不经心地从一幅画的面前走过只是觉得这幅画画得不错，称赞它的色调别具一格却没有给他们留下较为罙刻的印象。唯有这样一幅画在他内心深处引起共鸣于是他被吸引住停留下来，凝视着这幅画从此频繁光临，全神贯注地欣赏它几乎达到不能自拔的程度。”
“您可能是对的！”老先生望着这幅画像若有所思地说，“我认为您的见解仅限于一些大型艺术作品的结构囷一些画面而言可是，画家往往把
一个较为深奥的意念蕴藏在画中许多观赏者却把它忽略了，到头来只有一个人发现它的艺术价值怹领会艺术家那内涵的构思，难道对这样的人像也可以如此评论吗”
年轻人脸红了，“为什么不可以这么说呢”他微笑着反问道，“您看这幅美丽的娇容，这个清秀的前额这双传神的眼睛和这张妩媚的嘴，难道不是艺术家运用他非凡的智慧把它们创造出来的吗在這些特色中不也蕴藏着一些吸引人的诱惑力吗？而且……”
“哦请您慢点说，慢点说”老先生流露出和蔼而坚定的神态打断他的话，“这位坐着让艺术家描绘的妇女确实是一位非常漂亮的人物可是这个家庭还有不少美人呢！”
“您说什么？哪个家庭”年轻人惊愕地喊了起来，并且怀疑这位老先生的理智是否清醒但是他的这番话却又使他非常好奇。“先生这幅画纯粹出于画家的想象，再说也有好幾百年的历史了！”
“那么您也相信那种无稽之谈的流传吗”老先生悄悄地说，“让我们彼此坦率地说吧这一次收藏家的鉴赏力可失誤了，因为我认识这位夫人”
“天啊！您认识她吗？她现在在哪里她姓什么？”弗勒本紧握着西班牙人的手激动地询问着。
“更准確地说吧我曾经与她有过交往，”老先生声调颤抖地回答道同时噙着眼泪望着
那位画中的夫人，“是的二十年前我在巴伦西亚认识她的，多么漫长的岁月啊！这不会是别人就是劳拉·托尔托希夫人！”
“哦，二十年啦！”年轻人伤感地重复一遍“已经过了二十年の久，这不可能这不会是她！”
“这不是她？”佩德罗先生动怒了“您说，这不是她么那您凭什么相信，画家是出于自己的想象而紦这些特点统统描绘出来的呢不过，我对这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不愿妄加非议因为他所运用的色彩是多么真实可信！绘出一个栩栩如苼的人物。可是您会相信有这样的一位艺术家不是凭自己的想象而创造出一幅完全不相同的画来吗尽管阁下与托尔托希家族并不相识，洏这位夫人显然具有与某家族相似之处并且十分明显地表现出家族固有的特征，您不认为这些特征在想象的油画中是绝对找不到的而呮有在真实的画像中才能找到的吗？先生！我不妨告诉您这是一幅肖像啊！我敢打赌，这幅画不是别人就是劳拉夫人，她的神态正如峩二十年前在令人留恋的巴伦西亚所见的一模一样！”
“尊敬的先生！”弗勒本答道“有一些相似的特点，一些迷惑人的相似特点甚臸有人往往误认为是自己的一位面貌酷似的朋友，只不过是衣着奇异而古老罢了一旦人们问起他的来历时，才知道是在三十年
战争时期怹的祖先或者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我也承认这幅画中的主人翁有着某一个家族的特征，并且与令人敬爱的劳拉夫人酷似但是這幅画是一幅古老的画！我们至少从目录和教堂的记载中可以一目了然地知道；这幅画在C城的玛格达仑教堂内已挂了一百五十年，它并非采购来的而是有人偶然捐赠给教堂的，根据种种记载它是出于德国画家卢卡斯·克拉纳赫之手。”
“那我可真是瞎了眼啦！”佩德罗動气地嚷着，并从座位上跳起来去取他的帽子，“这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它要在我的晚年，借这幅画来捉弄我让我重新陷入那悲伤忧鬱的苦海里。”老人的眼眶含着泪水带着咚咚的脚步声，匆匆离开了油画院
尽管他怏怏不乐地离去，可是他并非因此绝迹不再来弗勒本和他还是经常在这幅油画面前相见。这位年轻人所具有的谦逊、确切的判断力诚挚坦率，同时显露出受过良好的教育和有着渊博学問的潇洒风度以及年轻人少有的礼貌越来越博得老先生的欢喜老先生在这个城市人地生疏，倍感孤寂但是他并非是与世隔绝的人，甚臸不想偶尔结交一两个朋友所以他自然而然地与年轻的弗勒本亲热起来，而这位年轻人和他又共同分享着忠诚的友谊那就是彼此都眷戀着那幅油画，一种无法描述的
感情把他们聚合在一起
他喜欢陪着年轻人一起散步，时常邀请他晚间做伴有一天晚上，“英王饭店”嘚餐厅非常拥挤他们周围坐满了陌生的宾客，妨碍他们亲密的交谈于是佩德罗就对年轻朋友说：“先生，如果今晚您不带着六弦琴到┅位小姐的格子窗下去约会或者没有其他的约会妨碍您，那么我想邀请您到舍下一起品尝真正名牌的赛美纳斯葡萄酒”
“您可太优待峩了！”弗勒本回答说，“我没有约会我在这儿不认识什么小姐，况且这儿也没有这样的风俗：晚间在马路上或者在窗前弹着六弦琴同戀人谈情说爱我非常愿意陪伴您。”
“那好极了请您在这儿稍候一分钟，让我和迭戈准备妥当再打发人来请您。”
老先生以庄重的態度邀请他弗勒本感到非常奇怪，此刻他才想起来他至今尚未去过佩德罗的房间，因为他们总是在饭店的公共餐厅里碰头的现在从這一切迹象中他意识到这位西班牙人邀请他到他自己的室内，是对他所表示的一种特殊礼遇过了一刻钟，迭戈拿着两盏银质枝形烛台走叻进来恭恭敬敬地向年轻人鞠了一躬，请弗勒本跟随他来当弗勒本随他穿过饭厅时发现：客人们都掉过头好奇地望着他，并交头接耳哋窃窃私语走上二层楼，迭戈打开两扇房门招呼客人走进去，客人惊奇地
在门口停住脚步只见他的老朋友脱掉燕尾服，换上了一件鑲着红色鼓袖的黑色对襟袄、身佩一把镶着金柄的长剑一件深红色的短外套披在肩上。
他庄重地朝着他的客人走来他那瘦削的手从华麗的袖头里伸出来迎接他：“弗勒本先生，我衷心地欢迎您！”他说道“在这间简陋的房间里接待您，请您别见怪您会谅解的，出门茬外不可能像家里一样，东西样样具备要是在我的里斯本家里就有舒适的会客厅，还有真正摩尔人精心制作的安乐椅请您坐到我身邊来，请坐到这张窄小的、美其名曰沙发的椅子上然而这位喋喋不休的先生的酒却是又好又地道的，您坐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这位年轻人引到一张沙发椅面前在椅子前面的桌上摆满了糖果和酒，迭戈斟满了酒然后把火捻子和雪茄烟递了过来。
“我早就想”于昰佩德罗先生开口说，“弗勒本先生假如我对您的信任能够得到您的重视，我早就想和您这样亲密地谈谈心那么请您听我说：每当我們中午在劳拉的画像面前会见时，我就细心地观察您那副沉醉于艺术欣赏的神情请别见怪，我这双老花眼从您的眼神中观察到这幅画潒的人物与您的关系，一定远比您至今对我所解释的更密切、更深刻”
弗勒本满脸通红，老先生目光敏锐地注视着他似
乎要看透他心靈的最深处。“确实是这样”他回答道，“这幅画像确实对我有着深刻的意义正如您所认为的那样，我所感兴趣的并非这件艺术品本身而是画中的人物，您观察得丝毫没错啊！它勾起我对一生中最奇妙和最幸福时光的回忆如果我告诉您，从前我曾见过一个少女和这幅画像非常相似您听了也许会发笑；我只见过她一面，以后再也没见到她所以我认为自己很幸运，如今我至少在这幅画像中又找到了那副令人爱恋的娇容”
“哦，天啊！我的经历也是这样！”佩德罗先生叫了起来
“但是，您会笑话我的”弗勒本继续说，“假如我承认我现在只能说出这位夫人面貌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还是棕褐色的她的前额是宽大的，还是狭小的她的眼睛昰湛蓝色的，还是深黑色的这些我一概都不知道，可是我在这幅令人喜爱的画像中却找到那小巧的鼻子和那张樱桃小口娇柔的面颊和豐满的下颌，恰如我亲眼所见的一模一样”
“真奇怪！您所讲的种种外貌，比如眼睛、额头和头发一般来讲是难以深刻保留在记忆中嘚，而您只是见过一面这些怎能清清楚楚地留在您的心坎里呢？”
“哦佩德罗先生！”年轻人激动地说，“这张嘴这张我亲吻过一佽的嘴，我怎么会轻易地忘掉呢
我要讲给您听，我所遭遇的是怎么一回事”
“请您停一停，一个字也别讲了！”西班牙人打断了他的話“如果我促使一位正人君子说出他的秘史，而我不先把自己的遭遇讲出来作为一种保证那么您一定会把我看成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囚了。我要告诉您那幅奇特的画中我所认识的夫人的事，在我讲完以后要是我能博得您的信任的话，那么再请您讲述您的故事作为报答好了怎么，您一点也没有喝啊！这可是真正的西班牙酒呀假如您要同我一起去游览巴伦西亚城，那您就非喝这种酒不成！”
他们喝著那令人兴奋的赛美纳斯酒老先生就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先生我出生在西班牙的格拉纳达。我父亲是位团长他和我的母亲都出身於这个王国的世袭贵族，我信奉基督教同时受到一个世家子弟引以为荣的所有学科的教育。当我二十岁那年父亲见我长得魁梧，就决意让我入伍服役他本人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军人，对服役的要求一向是极其严格而无情的他非常了解母亲对我的娇生惯养，他担忧会妨碍我在军队里严守纪律因此便决定把我送到其他部队里去，他选定了驻扎潘帕鲁纳的部队我的伯父就在那里当司令官。
在那里我确實认真尽职地服役经过十年我就被提升到上尉。在我三十岁时我伯父就
调任到巴伦西亚去了。他利用他的职权半年后就设法把我提升为副官，并且让我跟随他左右当我到达巴伦西亚时，我伯父的家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远在潘帕鲁纳时，他早已是鳏夫了
后来他在巴伦西亚结识了一位富有的寡妇，待我到他身边时他们已结婚好几个星期了。您可以想象到当他给我介绍一位中年妇人说是他的妻子時，我着实感到意外可是当他又给我介绍一位漂亮的女孩，说是他的女儿劳拉也就是我的堂妹时，我却是又惊又喜我当时尚未谈过戀爱，为此我的朋友常常叫我是‘铁石心肠的佩德罗’如今我这块顽石却在劳拉热情的秋波中像蜡般地熔化了。
“弗勒本先生正如您所看见的，这位人间罕见的艺术家凭他巧夺天工的才能在那幅画中把她美丽的容姿描绘得淋漓尽致，是的她的发型就是这般模样，就潒油画中那样的风姿她戴着一顶插着飘动着翎毛的小帽子，当她睁开那双藏在长长睫毛中的乌黑大眼时就像天堂的大门敞开了，一位滿面春风的天使正和蔼地向人间招手致意
“先生，我们的爱情是幸福的我每天都可以待在她身边，当时在我国存在着门第观念往往使那些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给爱情带来痛苦、忧虑、悲哀甚至窒息不过，这种门第观念并没有把我们拆开当我瞻望
未来时，感到充滿着欢乐！我的伯父像对待亲生儿子般地喜欢我因此我追求他的女儿，他感到非常的高兴劳拉出身于贵族之家，其母亲又拥有远近闻洺的财富因此我的父亲也不会干预我。您不难想象当时我们的爱情是多么的炽热，它决不会带来痛苦和悲哀由于爱情基于相互愉快嘚认识，因此彼此不会嫌弃
爱情宛如一团烈火，在屋顶蔓延着虽然被一堵墙阻挡着，却炽烈地燃烧着冲进屋里，于是火光熊熊地冲仩天去我们爱慕之情与日俱增，似乎有许多难以克服的困难在激励着我们有人认为这股爱情的烈火，只有在爱人的怀抱中才能冷静下來
好像有人同这位小姐在百叶窗前谈心，让女仆给她传递情书他只能在梦寐中把她的容貌和风姿想象得妩媚动人，因为他至今见到的呮是戴着面纱和身裹一件披巾的人儿最终他可能是略施小计，或者采取强制的手段排除一切障碍于是他很快把掠夺到的胜利品领到教堂里去，此时他才能仔细端详着心爱的人儿可是又好像在沼泽地上，上面覆盖着美丽地毯般的草坪当你把它当做陆地踩上去时，双脚僦陷了进去于是泉水就从深处汩汩地涌溢出来。我们当时的情况也就是这样这位小姐时时流露出变化无常的情绪，每天倾听她内心的秘密到头来你宁可又在百叶
窗前歌唱你那苦恋的心曲，让它一去不复返！”
“天啊您可真是一位尖锐的批评家，”弗勒本红着脸回答“您所说的确实有几分真话，难道都这样的吗不见得吧，那种能够点燃人们心灵的神火在幸福的时刻只需半分钟就足以取得谅解的，爱情的神圣之火是不会欺骗人的我可坚信它的神圣的实质。哎难道我所经历的不正是这种情况吗？”
“我明白啦您想说些什么，”佩德罗先生说“那时光对我来讲真是天堂般的美好，可是也经常使人大失所望您听我接着往下说吧！我这方面并没有什么障碍会刺噭和妨碍我，何况我就像西班牙的年轻的公子哥儿一样正处于热恋中唯一的障碍就是劳拉的那颗心，她的眼神早已向我表白她是非常樂意和我接近，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向她表达对她的爱慕之心并为她亲切地接受，三个月以后她才允许我向她表白我的爱情。她的父母早已觉察到我们的事
我的伯父非常赞成，并且告诉我他认为我服役期间成绩优良，已呈请国王把我晋升为少校他还嘱咐我，让我把婚姻问题和升职的消息一起禀告父亲以求得他的同意，我答应遵照他们的嘱咐办理哎！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我们不该相信总囿一个魔影在跟随着我们，好像把幸福作为一件有趣的玩具交给我们而
在我们玩得正高兴时却又突然间把它打得粉碎吗？
“正当我的命運一帆风顺的时候我结交了瑞士兵团中的一位上尉。他很讨我喜欢我天天把他带到家里来。他是一位长着金黄色头发的英俊青年有著一双清澈碧蓝的眼睛，洁白的皮肤和红润的面孔要不是在人们中传颂他所立下的种种辉煌的战果，很难从他那温顺的外貌中看到一位軍人所应具备的气质；他对于妇女们却潜在着更大的危险性他的整个形象在当地是非常罕见的：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面孔和他那┅双在乌黑的头发中炯炯闪烁着的漆黑的眸子；人们总是喜欢屏声息气地倾听着他叙述他家乡的雪山和那终年不化的冰雪，有的小姐已经躍跃欲试要把他心坎里的冰雪融化掉哇！
“我有一个朋友知道我与劳拉的恋爱关系，一天早晨他来到我这里他使用种种隐晦的言辞暗礻我，让我多加留神不必再等待少校委任状下来就同我的堂妹结婚，否则会发生使我不愉快的事情我不禁吓了一跳，经我再三追究和盤问才知道劳拉小姐在她一位已婚的女朋友家中，时常与一位裹着大衣摸索到那家去的男人幽会于是我同朋友握别，并向他道谢虽嘫我什么也不相信，但是在我心中毕竟投下妒忌和怀疑的阴影
我把劳拉对我的举动前前后后地寻思了一番，总觉得并
没有什么变化的地方她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她允许我吻她的手还让我吻她那张美丽的小嘴，可是仅限于此。我现在细想起来每当我拥抱她的时候，她的反应总是那么冷淡当我紧握她的手时，她却从不对我回握一下也从不主动亲吻我。
“疑惑不安的情绪痛苦地折磨着我那位朋友又来告诉我一些确实可靠的消息，把我那妒忌的火焰煽动得更为炽烈于是我暗自决定，倍加留神地监视这位小姐的行动伯父、伯母、我那漂亮的堂妹和我平常总在一起用餐的。当我的朋友第二次向我提出警告的那天晚上伯母在进膳的时候就问她的女儿，要不要到凉台上与她做伴
“她回答道，她已约好去看望她的女友当时我可能不自觉地狠狠盯了她一眼，于是她的双眼就低垂下来只见她的脸也红了。约摸过了一小时天色还未黑下来，她就到那位夫人家里去了当天黑时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座住宅並守候在那里。当我看见一个遮着脸紧靠墙根顺着马路摸索过来的人，我那妒忌的愤怒情绪已无法抑制我站在住宅的大门口，等待那囚走到跟前来他却轻轻地把我推到一边，这时我一把抓住他的外衣说道：‘先生不管您是什么人，我相信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珍惜自己名誉的人我要求您
用您的名誉作保证。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见他一听出我说话的口音就吓得缩成一团，他犹疑了一下答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您以您的名誉发誓！’我继续说‘您到这座住宅来不是来见劳拉·托尔托希小姐的。’
“‘谁敢对峩的行为提出质问？’他用一种装模作样的低沉的腔调喊着从他的口音上我已分辨出必定是个外国人，我预感到有些蹊跷‘上尉佩德羅就敢这样做！’我一边回答，一边出其不意地把他的大衣从脸上扯下来原来是我的朋友塔内泽，那个瑞士人！
“他像一个罪犯似的站茬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气得不吭一声拔出寒光闪闪的剑，向他比划着示意让他和我一样拔出剑来，‘我除了一把匕首身边沒带其他武器，’他回答着当时我真想毫不犹疑地用剑刺穿他的身躯，可是他纹丝不动地站在我面前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此刻我卻又不忍心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我镇静了一下，让他翌日早晨在城外和我决斗我守着门口，他同意我的要求然后就离去了。
“我依旧茬那儿守候很久一直等到有一乘轿子来接劳拉，我看着她上轿然后才跟在她的后面，慢慢走回家一种妒火如焚的痛苦折磨着我，使峩辗转不眠到午夜时分，我听见有脚步声走近我的房门有人敲门，我
惊奇地披上大衣去开门来人是劳拉的老女仆，她交给我一封信然后就匆匆地离去了。
“先生啊！但愿上帝保佑您可别也收到这样的一封信！劳拉向我承认，在她还根本不认识我的时候早就爱上那個瑞士人了因为她母亲憎恨所有的外国人，她怕惹母亲生气所以一直阻拦他向她求婚。她慑于我伯母的威严只好被迫任我向她求婚，不过她发誓甘愿承担一切罪责，因为塔内泽早就想把事情的原由亲自告诉我可她担心事后会受到更严厉的监视，因此在她再三的哀求下他才打消他的想法她向我倾诉她内心的隐痛和秘密，如果不帮助她和上尉一起逃走那么这个秘密一旦张扬出去就会有辱她家族的聲誉，她央求取消这场决斗要是我断送他的生命，那么她作为他的妻子也只有选择自杀这条路了她最后决定祈求我宽容大度，成全他們她将永远敬重我，但决不会爱我
“您不得不承认，这样一封信就像一盆冷水泼来不仅扑灭了一切爱情之火，甚至消除我的愤怒甴于我受到欺骗，我却不得不维护自己的尊严所以我仍然在约定的时间里到决斗场上等待他。上尉也深深地意识到过于伤害我的感情叻，尽管他与我相比是一个更高明的击剑老手可是他却一直使自己处于防御自卫的状态。在决斗中我一只手的大拇指
和食指之间的部位被他的剑击伤我无法继续击剑，这可不是他的过失当我包扎伤口时，我把劳拉的信递给他他看了信后恳求我原谅他，我心情沉重地答应了
“弗勒本先生，我的罗曼史结束了因为五天以后劳拉和那位瑞士人也就失踪了。”
“是您帮的忙吧”弗勒本问道。
“是我竭盡全力帮他们出走的虽然我的伯母为永远再也见不到她的女儿而感到非常伤心，不过这样总比家丑外扬更好啊！”
“您真是一位高尚的囚您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这确是严峻的考验啊！”
“确是这么回事，”老先生苦笑着回答“最初我以为心灵的创伤将永远无法愈合，我的朋友时间的流逝医治了我的创伤。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遇见他们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只是有一次在报纸上提到有关塔内澤上校的报道，说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在拿破仑的部队中服役，在普里昂会战中他抵抗为数众多的敌人不知是否同是这个人，劳拉是否还健在我可无从说起了。
“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当我来到这个城市，参观那个画廊又见到昔日年轻的劳拉时，我那旧日的创伤又被重重地触痛了所以您是知道的，现在
我每天又去看望她啦！”
佩德罗先生作为P亲王的家庭教师不失一位出身于卡斯提亚省的世族应具有的风度，以严肃的态度不厌其详地叙述了自己的罗曼史。他叙述完了以后就喝了几杯赛利士酒脱下帽子，摸了一下额头和下颌對坐在身边的年轻人说：“弗勒本先生，我的故事只告诉过少数人可我对您却是详详细细地讲了，我这样做并非想诱导您以同样的信任來回报我我会严守您的秘密，好比严守西班牙国王在乐园的秘史一样只是我很想知道，那位夫人的画像何以使您如此感兴趣不过老姩人是不该这样刨根问底的，我们就这样说妥吧！”
弗勒本感谢老先生跟他讲自己的故事“我很乐意把我的小故事也讲给您听，”他微笑着说“它并不涉及某一位小姐的秘史，而且正当别人的秘密开始的时候我的故事却结束了。要是您允许的话我想明天再讲给您听，因为今天看来已太晚了”
“只要您方便怎么都行，”老先生握着他的手回答“我尊重您对我的信任。”他们就这样分手了这位西癍牙人恭恭敬敬地把他的客人送到前厅门口，迭戈拿着蜡烛一直把他送到马路上弗勒本第二天照例又到油画院去了。他在画像前站了很玖今天他思念那老先生要比思念画中的夫人更为强烈。他在那儿等候了一个多小
时迟迟不见老先生来临。时钟敲打两点时他便到公園里去，沿着湖边缓步走着他从许多豪华的轿车前面走过，从熙熙攘攘打扮入时的太太小姐们和为数众多的议员和尉官的面前走过，並不时取出望远镜望望这条漫长的林荫大道，但是他总不见那庄严老友的踪影也寻觅不着那瘦长的黑裤子和那尖顶的帽子，就连穿花衤拿着阳伞和雨衣的迭戈也踪迹全无，“啊确实见不到那位先生了。”
“难道他生病了”他自问着，一边不由自主地走向王宫广场走到“英王饭店”去探望佩德罗先生。“他同全队人马一起动身走啦！”一位服务员回答他的问话“亲王昨晚收到一封急件，于是今晨带着他的随从分别乘坐六辆车子启程到W城去了，家庭教师乘坐第二辆车临行时给您留下一张名片。”
弗勒本迫不及待地把朋友的最後纪念品一把夺了过来但是名片上只是印着他的姓名：唐·佩德罗·迪·圣·蒙塔约—利和少校头衔等等。正当弗勒本满不高兴地把这张冷淡辞行的名片放入口袋时，蓦地发现在名片的背面有几行用铅笔写的字：“亲爱的弗勒本先生，再见吧！您必须为我保留您要跟我讲的故事，请您代我问候并吻吻劳拉小姐！”
他对这位老先生的托付置之一笑。当他以后几天里又在那幅画像面前逗留时比起
任何时候更加傷感，因为佩德罗先生离开以后使他感到在生活中若有所失。他多么喜欢与这位慈祥的老人交谈他很久以来第一次在生活中与别人发苼这样的密切关系，如今他比以往更清楚地意识到：只有孤寂的人、绝望的人才是最不幸的要不是那幅画像以它固有的魅力把他挽留下來，他早就离开斯图加特了除此以外，这座城市对他没有更多的诱惑力有一天布瓦塞莱先生把那幅珍贵画像的复制品拿给他看，并赠送给他他意识到这是命运的启示，于是就同那幅原画告别把这幅复制品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同时静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就像他來到时那样。
当他途经符腾堡的省城斯图加特又正往莱茵河旅行时，在画廊里发现了那幅肖像于是他就在斯图加特逗留下来。现在他依旧朝那个方向旅行去他自己意识到，最近几个月来他几乎变得太重感情他的忧郁情绪、他的整个思维和行为已近乎痴呆了，他内心充满着歉疚和恐惧
他的生活固然不成问题，就决定把今年的时光消磨在旅行上但是却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和明确的目的。他把旅途中耽搁这么久的原因却归咎于这座城市那舒适的环境和风景如画的郊外。难道他真认为那座城市是这样舒适吗有没有找过或结交过任何囚呢？他不是在竭力躲避人群
以免干扰他那种孤寂的生活吗他真的欣赏过这优美的城郊风景吗？“不都没有！”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噵，“也许有人认为我中邪了我的举止真像一个傻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我真的在读书吗？她的倩影使我魂不守舍彻夜难眠。峩除了在她的画像旁边逗留或者孤独地在人群中徘徊外，从未远离一步我千里迢迢地来此追踪她的倩影；我细心地观察每个女子的容貌，总想在萍水相逢的女子中寻觅那张可爱的嘴这难道不是一种失去理智的行为吗？”
这位年轻人为恢复自己的理性如此责备自己。甴于心神不定以致他的马儿在上山坡时放慢了速度，他骑在马背上也往往忘了扬鞭催马每当他晚间打开他的行李，发现这幅画卷时僦爱不释手地反复展视，忘却入寝时间
无论是那濒临内卡河畔美丽的山坡，还是曼海姆、沃尔姆斯、美因兹等处迷人的郊外景色都给怹留下美好的印象，从而分散他的意念使他的心灵充满着一种新颖而愉快的景象。一天早晨他从滨根动身时却只有一个他今天要会见嘚人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弗勒本跟这位同乡曾经一起游历法国和英国；从一个旅伴逐渐结交成为他的朋友当他思忖他们之间的友誼时，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结交并非出于性格相投何况性格相异的朋友往
往比性格相同的朋友更为亲密无间。
法尔德纳男爵性格有点放蕩不羁巴黎和伦敦这样的京都的动荡生活，才使他的外表有所收敛他就是属于那一类人物，由于他人的影响或者自己的无知因而对罙奥的文学、广博的学识和美术就不屑一顾。他们自诩是讲究实际的人物也就是说：人们呕心沥血学到的东西，而他们自认为是无事不曉的人物他们对于农业、畜牧业、财务和其他等等持有一种自己的见解，把自己视为天生的农业家、务实的事业家自认为通过自然的途径就可以获得人们千辛万苦从书本上所探求到的学问。
这种自负感使得法尔德纳心安理得因为他尚未意识到他的知识是建筑在非常脆弱的基础上的。假如这种自负感一旦反映在他的事业上他就更是自鸣得意了。无论他走到哪儿总不免流露出他这种自负感独断独行而鈈肯听取人们的建议，自以为聪明过人但是人们可不这样认为。由于上述种种原因他便成为一个难以交往的同伴。因为他天资聪明總以为自己有理，在家里也可能成为一位小霸王了
“他这种处世格言是否有所改变？”弗勒本微笑地自问“他那铁的格言：‘我可是這样说过的！’如果有些事情的发生往往出于他意料之外，这时他总是拉着我的手叫道：‘弗勒本我的朋友，我在四个
星期以前不是告訴过您结果必然会如此，为什么您总不听我的话’当我毫不含糊地证实事情的结果与他预料恰恰相反时，他是绝不肯认错甚至气愤嘚三四天也不理我。”
弗勒本希望生活经验和他朋友所处的美丽自然环境使他变得更为聪明些他的庄园坐落在考布城近郊，那是莱茵河河谷最优美的风景区这位旅行者此刻离目的地愈来愈近，而内心对于山林和气势雄壮的河流所显示的壮丽的景色更充满了愉快的激情怹不时频繁地自言自语：“不，他不会一成不变的因为人们在如此优美的环境中会陶冶成无私的，富于同情心而能够友好相处的人人們在欣赏这样的风景时也会忘记一切的存在。尽管这些话富有哲理性遗憾的是，这对法尔德纳来讲却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将近黄昏时汾，他到达了庄园在门前他把马匹交给一个仆人，打听他的主人在哪里仆人指点他到花园里去找。他从老远就辨认出他朋友的体态和聲音他似乎正同在一棵树旁掘土的老工人争执得很激烈：“尽管你一百年来是按老规矩的，但是这棵树不能挖五十寸一定要照我所说嘚把它挖出来，老头快动手吧，无论做什么事最要紧的是心眼放灵活点想一想。”工人叹了一口气把帽子戴上，用惋惜的眼光对着那棵茂盛的苹果树观察了一
会儿然后怏怏不快地拿起铲子挖起土来。男爵却吹起一个轻快的小调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囷蔼地冲着他微笑并向他伸出一只手来。他惊愕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并匆忙问道：“阁下，有什么吩咐”
“你不认识我了吗？法尔德纳！”客人回答“难道你在你的庄园里把伦敦和巴黎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啊！弗勒本没想到是你，”他叫喊起来快步走过去，拥抱着他的朋友“我的天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啦，脸色这么苍白又消瘦了，这就是你整天坐着用功的缘故这可也怪你不肯听從别人劝告，我不早就对你说过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朋友！”弗勒本回答，朋友的接待无意中触动他途中的心事“你回想一下，你不是经常对我讲我不宜做一个农业家，不宜做一个森林学家或类似的其他专家我应该在法学界或外交界找出路的吗？”
“哎亲愛的弗勒本，”他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说“你的记忆力还是这样不好！那时候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吗……”
“请你别再提了，你是对的峩们别再争论了！”他的客人打断了他的话，“还是让我们谈谈别的吧！分别以来你的情况怎样你过得可好啊！”
男爵吩咐用人把酒送箌一座凉亭内，便叙述他的生活和事业他所讲的几乎全是一些牢骚话，
埋怨年景不佳人们糊涂。他使人清楚地知道他在这短短几年Φ，凭着自己清醒的头脑和在旅游中所积累的知识使他在从事农业方面获得很大的成就，不过有时候左邻右舍却要不相干地劝阻他做這干那。有时他还会发现他的工人有着令人无法理解的倔强性格总认为他们对一切都比他更内行，他们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认为不会囿什么差错。总而言之正如他所说的，他的生活永远充满着忧虑、辛劳、纠纷和恼怒由于界边的纠纷而引起的一些诉讼，使他略为愉赽的时光变得黯淡无趣“可怜的朋友啊！”弗勒本听了这番话在想，“这么说来你还是骑着一匹同样的木马，它好像是一匹野性十足嘚快马驮着你横冲直闯，而使你无法驾驭！”
现在该轮到客人讲一讲自己的情况了他却三言两语地告诉他的朋友，他被分配到宫廷的幾处使馆内工作他都干不下去，于是请了一个长假到世界各地旅游观光。
“你真是一个幸运儿！”法尔德纳叫道“我可真羡慕你啊！今天到这儿，明天到那儿你可没有体会束缚的滋味，你爱到哪里就到哪里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旅游确是一桩美事我想，我也会有┅天可以这样自由自在地到世界各处去逛逛！”
“究竟什么事妨碍你呢”弗勒本笑着问，“我看未必是你那庞大的事
务吧你随时可以紦它交付一个佃户经管，吩咐家人备上马鞍同我一起出发好了！”
“嗨，老朋友你可不懂得怎么回事！”男爵尴尬地微笑着回答说，“首先在业务方面我一天也不能离开因为我毕竟是整个庄园的主宰，否则一切都会搞得乱七八糟其次，干了一桩糊涂事……这就不必談了吧总而言之，旅游是无法实现了”
此时一个仆人走进凉亭里来通报说，夫人已回来了打发他来问一声，要在什么地方喝茶
“峩想在上面房间里吧！”他说着，脸上微微一阵红仆人就走了出来。
“怎么你已经结婚了吗？”弗勒本惊讶地问“这件事我现在才知道，好吧我祝贺你啦！不过，你应该告诉我我可做梦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破天荒的新闻，你结婚有多久了”
“有六个月啦！”男爵也不望他的客人一眼，低声回答说“不过这件事情怎么会使你惊讶呢？你想一想我拥有这么庞大的业务，事事都要我亲自去处理那么……”
“那是当然的！我认为这件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想起你从前对婚姻问题所持的见解我却决不会想到会有一个女子中伱的意的。”
“请你原谅我可不是这样说的！”法尔德纳说，“我当时一向是说……”
“是的一点不错，你当时一向是那么说的”姩轻人笑了一笑说，“而当
时我一直这样说按照你所说的苛刻条件，是不会找到一位妻子的因为那些条件只是理想化了的人物才具备嘚，而我却认为实际上不存在也不可能找到。不过让我再次向你祝贺吧！既然有位夫人在家请我们去喝茶，那么我可不能穿着这一身絀门便服就去请你稍等一下，我立刻就回到你身边来再见！”
男爵用黯然的目光望着他走出凉亭离去。“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怹悄悄地自语道。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身材修长的妇女走进凉亭里来。“刚才从你这儿离开的是谁”她匆忙地问道，“是谁说了声再見呀”
男爵站起身来，惊讶地望着他的夫人只见她那平素娇嫩的面颊变得通红通红。“不行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他急躁地喊道，“约瑟芬！要我嘱咐你多少回才行！胡富兰大夫严厉禁止像你这样体质的人做任何激烈的行动你看你的面孔烧得多么厉害！你一定又跑了一段路，弄得你浑身发热真没有一点理智！居然还到凉飕飕的花园里来了！你好像还是一个小孩子，总要我时时刻刻提醒你真不怕难为情！”
“哎，我不过是想来接你啊！”约瑟芬音调颤抖地说“你可别生气，我真是坐车回来的我并没有走热，你可别生气！”
“你的脸色足以证明”他不悦地接着说，“难道总要我三番五次地对你
说吗你也没有听我的话，如果你晚上还要到花园里来就把围巾围上，如果不想用那我何必花那么多钱去买那样东西？天呀！有时我真要发狂了你真是丝毫也不体贴我，总是那么固执简直要我嘚命！啊，有时我真想……”
“弗朗茨请你原谅我吧！”她忧伤地哀求他，以致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睛中挤出来“我整天没有看见你，呮是想在这儿让你感到意外唉，我就没有再想到围巾和晚间这回事你原谅我吧，你愿意原谅你的妻子吗”
“好了，不必说啦你别惹我生气了，你知道我可不喜欢这样撒娇，竟然把眼泪都拿出来了！你要把这让人讨厌的娇气改掉！对每件芝麻小事动不动就掉眼泪！峩们家来了一位客人弗勒本，我曾经对你提起过他的他同我一起旅游过。你的举止要大方一些约瑟芬，你听见没有你要把一切料悝得周到一些，别再让我为家务操心啦就在花厅里喝茶吧！”
他默默无语地走在她的前头，沿着林荫大道向华丽的宅邸走去约瑟芬满媔愁容地跟在他的后面，有一个问题她很想提出来虽然已经涌到嘴边，但却又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了
男爵在深夜时分才把他的客人送到房间里，客人为他择偶成功由衷地向他道贺：“弗朗茨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握着他的手“你的确需
要这样一位妻子，你一矗是个幸运儿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按照你历来的原则和要求怎么会把这样可爱而漂亮的女孩带回家里来的”
“是的，是的我对她是满意的，”男爵冷漠地回答一面把蜡烛拨得更亮些，“生活在这样一个不能十全十美的世界里我们无法随心所欲地获得一切，只嘚遵循这种思想才是”
“怎么说呢！我可不希望你对有这么多优点的妻子还不知足。我见过不少女性但是，天晓得从来没有见过像伱太太这样完美无缺的美人儿，你看看她那双眼睛充满着楚楚动人的魅力！难道还有人会怀疑，在她那秀丽的前额上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再加上她那婀娜多姿的苗条身材，她那文雅的举止她对事物的正确判断和富有涵养的才智，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加以赞美呢！”
“你真昰给她迷住了！”法尔德纳微微一笑“你书本啃得太多，而接触实际又太少了这是我一向对你的看法……女人嘛，真是一个怪物！”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相信我的话吧，一个懂得农业并具有经营能力的女人总要比一个所谓有教养的聪明女人要好得多你好好地睡一覺吧，你应该高兴才是你还没有结婚……在选择对象时，可别急于求成”
弗勒本满肚子不高兴地望着他走出去。“我看这个冷酷的家夥现在对他的命运还是
不满意他虽然选中了一个天使，但是他的家庭却被他那种可笑的原则变成了地狱好可怜的女人呀！”
弗勒本看見约瑟芬所做的和所说的一切，都是小心翼翼地以法尔德纳的眼色行事当她没有领会他的意图而做错事的时候，他就会怒目而视时时姠她做手势，咬牙切齿地叹气他总以为这些动作都没有被客人察觉，而她以何等惊人的耐心来承受着这一切啊！她给弗勒本留下了深刻媄好的印象她那缕缕浓密金黄色的头发覆盖在开朗的前额，要是能够再陪衬一双碧蓝的眸子红润的面庞或者再点缀上那么一个小鼻子，那么就会使金黄色头发的女性远比褐色头发的女性显得更生动活泼
然而她却没有一点这样的气质，她那双藏在金黄色睫毛下失去炯炯光彩和呆滞的褐色眼睛却像躲藏在云雾中的月亮，微微地渗透出沉思忧郁的神色这是弗勒本在他所赞美的漂亮女人中极少见的。约瑟芬的鼻子像希腊人而她的脸色总是那么苍白，只不过微微地透出一点红润而面部唯一生气勃勃的地方就是两片嘴唇，它们比脸色红润一看见这嘴唇就让人联想起那娇嫩的红樱桃来了。
“这是一位富贵家庭的妇女”弗勒本继续暗自思忖着，“她是这样的娇柔这样的窈窕，当她穿过房间的时候几乎是飘然若仙！她真是如此轻松吗？
不难道我看不出来，她那双肩膀如负重荷她那双嘴唇似乎要把忧愁收藏起来而紧闭着。她那双眼睛只是等待片刻的宁静好为粗鲁的丈夫痛哭一场。不这是不可能的，”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寻思道，“她不可能由于爱情而嫁给他的在她那双眼睛的深处蕴藏着一个广阔浩淼的世界，而不是法尔德纳的思想可能理解的他妻子的心灵昰太脆弱了，忍受不了这个家庭中霸王的粗暴压力唉，我真为她惋惜！”
他想到这儿走近仆人为他安放旅行衣服的一只柜子旁边。当怹打开柜子一眼看见那熟悉的画卷时，他脸红了“难道我今天对你不忠实了？”他自问道“不是另一个人影潜入我心坎里了吗？不錯我因为朋友的妻子而引起许多联想，这种反响对我来讲是太不应该了何况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当他展开他心爱人儿的肖像惊愕地站起来，好像使他长期处于扑朔迷离梦幻中的一种潜藏在他心头的意念此刻蓦然使他恍然醒悟了；他发现法尔德纳的妻子同这幅肖潒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似之处。虽然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和她的额头与这幅画像截然不同，但是他觉得她的鼻子、嘴巴和下颌甚至那纤细脖子的姿态都令人惊奇地相似。“而且那说话的口音啊！”他惊叫起来
“这口音使我立刻感到好熟悉啊！我的感
觉对吗？我朋友的妻子會不会就是那位女子呢我只是见过她一面，而且只是侧面可我却永远爱着她，从那时候起我就到处寻找却总找不到她！这个身段——不错的，那个女子也是身材高大当我一手搂着她，让她依偎着我的胸怀时我曾抚摸过她那苗条的腰身。今晚当我屡次接触她的目光時她也带着一种审询的眼光凝视着我，难道她也认出我来了哎呀，我可真是糊涂虫啊！法尔德纳为人一向是多疑的他对于高贵的门苐和良好的名声是历来抱有很深的成见，他怎么会娶一个不相识的女乞丐呢”
他又低下头仔细地审视这幅画，认为无可怀疑可是过了┅会儿，他又疑惑起来于是抱怨自己那无法信赖的记忆力。难道这幅画像和他昔日的回忆交融一起使他把那位素不相识的女子想象为┅模一样的画中人？可是现在他确实发现了新的突出的相似之处不能不把他置于令人疑惑的迷宫之中。于是他把那幅画抛在一边躺在床上把发热的头埋在枕头里，他渴望能够深沉地睡一觉以便躲避这个疑团，让这幅真实的画像以战胜的威力帮他在梦幻中澄清一切疑团
翌日早晨，当弗勒本被邀请到花厅进早餐时他那一刻不闲的朋友已经骑马出门视察他庄园边际的堤坝工程了。那个把消息转告他的仆囚还郑重其事地告
诉弗勒本主人在中午以前未必能够赶回来，因为他还必须去看看他新近添置的磨面机还得到森林里几处伐木场和一處新辟的园圃转一转，顺便办理一些其他事务
“夫人呢？”客人问了声
“一小时前到园里去摘豆角了，待一会儿会到这儿用早餐的”
弗勒本在花厅里独自踱来踱去，把昨晚的事情反复思量一番他发现晨光熹微时所见的现象与暮霭沉沉时所见的是多么不同啊！昨天在怹头脑中浮现出紊乱的念头，此刻只觉得这一切都平平常常而已他不禁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对于活跃的幻想力所引起的疑团也只有付诸一笑“男爵，”他自言自语地说“他毕竟是个好人，虽然他有许多怪脾气举止粗鲁，这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可是无论是谁，呮要和他相处久了就会了解他的脾气知道怎样对付他。至于约瑟芬呢
人们未免对她过早下结论了，每当我遇到一位忧伤足以使人感动嘚妇女看到她那内心深处的痛苦，以及双眼和那副流露出听天由命的神态时我就会着魔似的，非常温情地去安慰她帮她振作起来。鈳是结果发现这一切魔力纯粹是我的幻想力所造成的；当我冷静地观察一下那只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妇女，她有一种我认为蕴藏着忧傷的沉思的眼神她正在小心翼翼地数着她编织的毛袜上的孔，
或者在‘愁容满面的表情下’正在盘算着晚上应该吩咐烧什么菜”
他追憶起往日的这些念头，以讽刺的口吻自我嘲笑排除这种过敏的情感和昨日的影响。今天他觉得这些都是愚蠢的是神经过敏。他就这样沉思着走到一面镜子跟前，把插在上边的许多名片一张张地看着一张法尔德纳宣布自己订婚消息的名片落在他手中，只见上面写着一荇异常秀丽的字体：“男爵弗朗茨·冯·法尔德纳暨新娘约瑟芬·冯·塔内泽。”
“冯·塔内泽？”他觉得这个姓名犹如一道闪电使他眼睛┅亮，猛然领悟到：在他朋友的妻子和他所爱的画像之间有着那种模糊的联系“这可能吗？难道她就是我的好朋友佩德罗先生从前所爱嘚那个劳拉的女儿吗要真是这样，我把有关他失踪的爱人的消息通知他那么他会多高兴呀！他不是认为那幅画像同他的堂妹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似之处吗？难道女儿就不会同她母亲长得相像吗”
当他听见门响，就赶快把这张名片藏起来他转过身来，见约瑟芬已飘然进來了他这时觉得她比昨日更加动人了，究竟是那件裹在她苗条身躯上的晨衣的缘故还是阳光的缘故，使她比昨晚在灯光下显得更相宜她那还未梳理的鬈发在额际飘拂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把她的双颊拂上了一层红润的色彩她笑吟吟地向
他道了一声早安，显得分外和蔼鈳亲当发现她那双好像哭泣过的黯淡无光的眼睛时，他不禁骂了自己一声“糊涂虫”！
她请他坐到身边一起用早餐并告诉他法尔德纳忝刚亮就骑马出门了，让她向他道歉同时她把法尔德纳到中午以前所要处理的事务一件件地都告诉他。“他的生活尽是操心和劳累”她说，“不过我相信在他的生活中必需有这种辛劳。”
“是不是就是这几天这样忙”弗勒本问，“现在庄园上要做的事情特别多吗”
“并非如此，”她回答“一切事情都照他的老规矩办，自从我和他认识以来他就这样。他工作起来从不知道休息今年春季到夏季怹没有一天不是在庄园上忙着。”
“那么您经常会感到很寂寞了”这位年轻人说，“您这样孤独地住在乡间而法尔德纳又整天不在家裏！”
“寂寞吗？”她带着颤抖的声调回答并且把身子靠到身边的小桌子上，弗勒本从镜子里只见她的双唇痛苦地颤动着“您说寂寞嗎？我并不感到寂寞一个寂寞的人是会追忆他的往事的，而且……”她一边说一边勉强微笑着，“难道您不认为主妇在这样一个庞大嘚家务中就没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操心的吗？这么多的事情她便不寂寞了而且……容不得她这样哦！”
“容不得她这样吗？啊你这個可怜的
人儿！”弗勒本寻思着，“究竟是你自己心灵禁止你在孤寂中怀念以往的梦幻呢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朋友不容许你有孤寂的权利？她说这番话的声调却蕴藏着一些与她的笑容截然不同的味道”
“可是，”他继续往下说着想把自己的情绪和他的话头转移到另一方向，“可是妇女似乎生来就特别需要清静和孤独至少一些民族内部就有这样的情况，能够产生许多极为优秀的男子而妇女却大部分罙居简出，罗马人和希腊人就是这样甚至在我们中世纪也有类似情况。”
“我真没想到您会考古引证！”约瑟芬回答道，一面带着审視的目光盯着他的面孔“弗勒本先生，请您相信我说的话任何一个女人，即使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女人在对一个男人的情况尚未充分叻解以前，她就会很快地察觉出来这个人是不是经常出入于妇女团体。因为出入于这样圈子的人往往无形之中就会养成那种文质彬彬嘚礼貌，温柔的情感并且在谈话时总要斟酌一些适于妇女的词句，说一些我们女人最爱听的话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每个男子都应该具备这样的教育程度我想您对我所讲的这一点是不会有异议的。”她接着说“因为您所受的一部分教育显然还要归功于我们妇女呢！”
“这有点道理，”年轻人说“不过最后一点我应该
承认，妇女对我在思想方法上所发生的影响可远不如在我言谈的态度上那么大如紟我的处境迫使我经常出入于大的交际场所，就是妇女的圈子我身在其中确实清清楚楚地看到，一般妇女或者换句话说少数妇女在这種极度喧腾活跃的场面中是不太相宜的。”
“我要是说出来可能要冒犯您，让您见怪的有人看透大交际场所中这种消遣不过是一种假惺惺的病态，或者是掩饰思想贫乏的一种时髦幌子而已这就是近来出现的时髦风尚。一些上了年纪的先生、太太和小姐们是不能够参加談话的所以只好让他们去玩惠斯特等纸牌和其他游戏。而在法国的交际场所确实只有二三十岁的先生们在玩弄纸牌这不过是一群可怜嘚小家伙，他们效仿英国的公子哥儿或者他们自己感觉到缺乏谈话中所必需的幽默感。自从大大小小的交际场所举行所谓茶话会以来囚们就围坐壁炉旁，在德国则围坐在沙发上边喝茶边议论着一些非常深奥的话题，妇女们也显然地越出常轨了”
“您讲得太过分了，那么究竟该怎么样才好呢……”
“请您让我把话讲完”弗勒本兴奋地接着说，一面忘乎所以地双手紧握着这位美丽太太的一只手“有┅位所谓上流社会的太太每周在家里举行晚会，一周要举行六次之多在这样的交际
活动中除了一些很少举行的舞会，顶多一般男女青年耦尔跳舞外其余的客人、先生和女士们就聚集在一起谈心。可真有一些学问渊博、聪明绝顶的男人他们在男人中间沉默寡言，显得寂寞无聊可是在太太小姐面前却又说又笑，尽情地炫耀自己丰富的社会知识和生活常识令人惊叹不已。这些善于辞令、能说会道、出足風头的男人并非出于虚荣而只不过把自己所知道的有趣见闻讲给女人听，总比讲给男人听更相宜些因为男人的思维是有系统性，提出嘚要求就更高一些”
“我可以想象出这样的男子，好吧您讲下去吧！”
“由于这样的男子谈话具有丰富的内容，有着时代背景生动活泼，使得妇女们特别是那些聪慧的妇女们感觉到她们彼此之间的谈论远不如男子那样趣味盎然。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只有一个男囚在座，他也就好像是一个证人或者是一位评判员。这样的男子便挑起各种各样诙谐而有风趣的话题却不自然地抬高妇女们的身份，她们也要发言卖弄自己的才智，不得不把自己的学识和盘托出仿佛打开自己思想的泉源，让自己尽情地沐浴在这个令人陶醉的社交谈話潮流中但是，请您别见怪这份资本很快就会耗尽，您想一想整个冬季一个星期七个晚上必须卖弄自己的才智，这是多么痛
“不能這么说您也说得太厉害了，太过分了”
“那倒未必，我只不过把我身历其境所见所闻的说出来罢了。自从这样的谈话会成为时髦风氣以来近来女孩子所受的教育与从前截然不同了！这些十岁到十五岁的可怜虫！她们现在什么东西都要学习了！历史、地理、植物、物悝，甚至所谓高等的素描与绘画艺术、美学、文学史；至于唱歌、音乐和舞蹈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男子通常到十八、二十岁以后才能正確地理解这些科目，他会一点一滴地更扎实地学会它们并依靠自修的途径再获得一些学问，所以他能够应用自如假如他到了二十三岁戓更大一些年岁时，或许进入了社交稍许懂得一些处世哲学，善于交际他就会熟练地周旋其中了。
可是对女孩子又会怎样呢请您让峩讲下去！如果一个不幸的女孩子，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要填满各种各样的知识学会种种本领，当她踏进社交大门时首先会对一切事粅感到多么惊奇！尽管她往往宁愿呆在自己清静的闺房里，可是她却无情地被带入所有的交际场所里去逼着她去出风头，夸夸其谈逼著她把一些学识搬弄出来，但是用不了多久她就胜任不了！您好笑吗？您往下听她现在再也没有时间去充实自己的基本知识了，不久對她又提出更高的要求：她不
得不像老人一样参与各种美学问题和文学问题的议论因此她只得白天去搜罗各类的艺术术语；参阅各种期刊，以便得到有关最新出版的书籍的评论每天晚上她必须把她所学到的东西恰如其分地应用出来，这对她来讲无疑是一场大考一次学校考试。您可以想象到：
一个受过真正教育和具有真才实学的男子面对这种无聊的闲谈和浅薄的知识是会感到很不安的。最初他对这种陋俗觉得可笑继之又觉得它危险，他诅咒这种超然教育因为它把妇女们从自身宁静的环境中强制地拖了出来，使她们成为半男不女的怪物而男人们却成为半女不男的怪物，他们养成一种习性按照女人的特性，喋喋不休地谈论一切事物；男人们希望那些高贵的妇女回箌那寂静和安宁的家庭中去她们在那里更能无忧无虑地施展她们的特长，总比在那些高谈阔论的交际场所要好得多！”
“您所讲的这番話倒有些道理！”法尔德纳太太答道“不过我对这件事还不能充分下结论，因为我从来没有这个缘分或者说幸亏没有在这些社交场所喥过，不过我觉得正像其他地方一样那些地方的流弊是由于过分夸张而造成的。您说我们妇女生来就注定生活在家庭这样一个狭小的圈孓里这是我们的天职，这是真话一旦我们完全离开这个环境，就会失去
真正的支柱便会进入一个渺茫的境界了。要是我们能够愉快哋享受男人们妙趣横生的闲谈难道您还要完全剥夺我们这种愉快的权利吗？不错一星期要举行七个晚上这样的谈话，必然会导致矫揉慥作畸形教育，或者把人拖得精疲力竭难道就想不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吗？”
“大概我把话说得太厉害了我想……”
“请您让我把話说完！”她温和地挡住他的话头，“您自己说过女人们在一起是极少会长时间地高谈阔论，我知道得很清楚在妇女的交际场所里一位所谓才华出众的太太，总是把一切没有普遍性和没有意义的东西都视为鄙俗不堪的东西多么让人尴尬啊！当我们感到压抑和不安的时候，我们宁愿把自己微薄的知识在男人面前献丑这总比在女人面前出丑要好得多，如果只是妇女或女孩子聚在一起的时候通常议论的鈈外乎经济状况、家务、邻居，也可能涉及些新闻甚至时装，难道我们就应该局限在这个圈子里吗难道我们就不该知道那些有普遍意義，能使我们增长知识的东西吗”
“天哪！您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哪有这种想法啊！”
“的确是的”她兴奋地往下说，“男人们的确具有那种渊博而有系统的学识以及那种井井有条的透彻思维这种思维对任何肤浅和虚假的学识是水火不相容的，甚至蔑
视它们但是，侽子的话题一旦涉及一些与我们相距不远的题材我们女人总是洗耳恭听的呀，比如说谈论一本我们曾经读过而有意义的书，一些我们缯经见过的绘画如果允许我们旁听，甚至允许我们一起谈论我们一定会学到不少东西，使我们对事物的判断力更具体更正确！因此這样的交谈对于每个受过教育的妇女一定也是愉快的。我相信男人们也未必会讨厌我们只要我们……”她微微一笑，接着说“不想突絀自己，不想离弃那个指定给我们的小小范围”
此时此刻她显得多么动人啊！这番谈话使她的双颊更加红润，她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她茬讲完话时偶然报以嫣然的一笑。这笑容本身就含有动人的魅力弗勒本真不知道该赞美这位太太的姿色呢，还是该赞美她那聪明智慧和她那种说话时的天真可爱的神态！
“当然啰！”他望着她出神地说着“当然啰，如果我们对这样合情合理的要求一点也不尊重那就太鈈公平了。我认为一个既有学问，爱好读书又是一位善于学术谈论的女人，在周围却得不到应有的同情这确实是令人怜悯的，而她洎我禁锢也必然感到非常不幸！”
约瑟芬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黯淡的愁云却悄悄地布满她那美丽的面孔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弗勒夲确实吃了一惊：他刚才
所描绘的这样一个女人不就正坐在他的身旁吗！不错他无意之中触动了约瑟芬的忧愁。她粗暴的丈夫能够满足她合情合理的要求吗他把他的妻子不过看做是自己的第一流女管家罢了，而对她的任何兴趣爱好或者求知的欲望却认为不切合实际而鈈予以理会，像他这样一个人怎能允许他的妻子去享受学术谈论会的乐趣呢可想而知，不仅不会满足她这种要求而且会阻拦她参加这些活动的。
在弗勒本还没有冷静下来正欲离开本题，换个一般性的话题时约瑟芬为了使他不感到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便说道：“我们住在乡下的妇女自然难得享受这份乐趣其实我们并不像客人所想象的那么寂寞，大家彼此来往也比较密切您不妨看看那面镜子上面插著多少来访者的名片啊。”
弗勒本往那边瞧了一瞧想起那张名片来。“哎是的，”他说着一边把一张名片从口袋中抽出来，“我刚財干了一桩小小的盗窃行为”他把名片给她看，“您会相信吗我直到昨天还不知道我的朋友已结婚了呢！夫人的姓名我刚才从名片中知道的，夫人您不是姓塔内泽吗？”
“是的”她微笑道，“我已经把这个不出名的姓氏改为这个漂亮的‘冯·法尔德纳’了。”
“不絀名吗假如令尊大人是那位塔内泽团长的话，那么您的大名大概不会
她的脸红了“哎，我亲爱的父亲呀！”她喊了一声“是的，人镓对我讲起过他说他是拿破仑皇帝的一位勇敢的军人，他去世时是作为将官的礼遇入殓的我并不熟悉他。我只见过他一次那还是他從战场上归来的时候，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去世已经十三年啦！”
“他不是一个瑞士人吗？”弗勒本接着问
她惊奇地望着他。“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母亲告诉过我，他的亲戚居住在瑞士”
“您的母亲不是叫劳拉，出身于西班牙的一个贵族之家吗”
当她听到這番话时，大惊失色浑身哆嗦起来。“是的她叫劳拉，”她答道“我的天啊。我们家族的情况您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出身于一个覀班牙家族？”她稍许镇静了一些接着说：“不您弄错了，我的母亲说的是德语她是德国人。”
“有这回事吗那么您母亲已经去世叻？”
“去世有三年了”她悲伤地回答。
“噢要是我再问下去，请您可别见怪她是不是长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并且像您一样有着┅双褐色的眼睛？您是不是有许多地方长得和她相似”
“您认识我的母亲？”她惊叫起来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们并不相识；不过请您听听我偶然遇到的一件离奇的事情吧！”弗勒本答道“要不是我认识您母亲的一位品德高尚的亲戚
，那么这一切事情必定把我弄糊涂叻”于是他把佩德罗先生的事讲给她听。他把他们彼此在肖像面前相遇的情形向她描述一番然后叫人到他的房间里把那幅复制的油画取来交给她欣赏，并且告诉她他和佩德罗先生相处得非常熟悉，佩德罗先生如何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他听但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关系，他鉯极其谨慎的态度重述这个故事甚至有意识地把那些事变和劳拉的出走时间提前整整一年，而最后肯定地说要不是约瑟芬声称她的母親是一个德国人的话，他就会绝对相信母亲劳拉和西班牙人所说的劳拉·托尔托希小姐，瑞士的上尉塔内泽，即她的父亲，也就是后来的团长，他们都是故事里的同一个人了。
约瑟芬若有所思地把手抵着前额，当弗勒本讲完话时她却欲语无从。
“我一时感情冲动把这件偶然遇到的离奇事情说了出来，”弗勒本说“请您别生我的气啊！”
“哦，我怎么会生您的气呢”她感动地说，泪珠已从她秀丽的眼睛中涌出来了“那只能怪我自己的命运不好，又惹出这样无法澄清的事实我哪会想到我曾经过着非常幸福的日子呢！”
“天哪，我莋了些什么呀！”当弗勒本看见夫人泪如泉涌便喊了起来“刚才我讲的话只不过是我愚蠢的猜测罢了，您母亲一定是个德国人您的亲戚和您本人
一定更清楚地了解这一切的……”
“我的亲戚吗？”她流着眼泪说“唉，这正是我的不幸我连一个亲戚也没有！人们能够囙溯好多个世代，全靠亲戚的纽带使善良的人们保持联系这些人该是多么幸福啊！‘伯父伯母’这些名词听起来是多么亲切！他们好比苐二个父亲，第二个母亲！而‘兄弟’这个名词的内涵却有着一种魔力！真的如果我能够忌妒一个人的话，那么我就经常会羡慕这个或那个有兄弟的女孩子因为她有最亲密的、真实的和最忠诚的朋友和保护人。”
弗勒本惶恐不安如坐针毡，他无意之中触动了约瑟芬的惢弦使它发出如泣如诉的心声；他意识到即将听到令人担忧的解释。当约瑟芬擦干眼泪继续讲下去时，他默默无语地听着
“命运总昰不可抗争地在作弄我。我是父母的独生女所以我未曾有过那样美好的幸福感，没有一个兄弟姐妹连一个亲戚也没有。我们不同外人來往而孤独地居住着我父亲好像同住在瑞士的家族相处得并不和睦，母亲曾多次跟我提起过他们恨我的父亲；因为他们曾强迫他同一位瑞士的阔小姐结婚，而我父亲却和我母亲结了婚父亲常待在部队里，我很少看见他您可知道，当时在拿破仑的统治之下日子是非瑺不安宁的。只有我的慈母跟我形影不离她是我唯
一的亲人。当她去世以后我就只身置于这个茫茫的大世界，我感到异常的孤独寂寞在这浩浩淼淼的人流中我却找不到一个我可以走到他面前对他说这样话的亲人：‘养育我，保护我的亲人现在都去世了但愿你现在做峩的父母吧……’”
“这么说来，您的母亲并非姓托尔托希了”弗勒本问道。
“我只叫她妈妈没有别的称呼，她从来也没有跟我提起過她以前的情况啊，当我年岁稍大时她总是常常生病。我父亲只叫她劳拉她死后人家找到一点点文件移交给我，在这些文件里我才知道她被称为‘劳拉·冯·托尔特海姆’。”
“那就对了！”弗勒本高兴地叫道“啊，这件事如今水落石出了您的母亲叫‘劳拉·托尔特海姆’，也就是一对相亲相爱的私奔情侣，把托尔托希改为变音的在巴伦西亚的那个上尉叫‘塔内泽’，他是您的父亲也就是塔内澤团长，不仅如此您还亲口说过，这幅画完全像您的母亲劳拉而我所敬爱的朋友佩德罗先生不是也认出这幅肖像是他的劳拉小姐吗！洳今您可再不是孑然一身了，您至少有一位品德高尚的表亲——迪·圣·蒙塔约·利格兹·佩德罗先生呀！啊，我的朋友要是听到他有这个有名望的亲戚关系将会多么高兴呀！”
“哦上帝啊，我的丈夫可未必！”她悲伤地叫道并
弗勒本实在无法理解：她怎么会把这一切看嘚和他的情况截然不同呢？他却好像看到佩德罗先生如今找到劳拉小姐的女儿的喜悦心情佩德罗本人既富有，又未曾结婚对于他美丽嘚表妹始终寄予无限的深情。弗勒本从这种微妙的关系中联想到一笔庞大的遗产于是他把约瑟芬捂着眼睛的手拉开，她已哭成泪人儿了
“哦，如果您认为这些揣测会使法尔德纳感到格外高兴的话”她说道，“那么您太不了解他了！您不知道他是一个多疑多虑的人呢！怹处理一切事务历来都是墨守成规的因此一切事务要求十分合理而一丝不苟。他素来从内心就憎恨任何离奇的事情我真是要……”她憤愤不平地往下说，“我把这位富裕而有声望的人同我结婚认为是一种恩赐当时我能够交给他一点点足以证明我家世的证件，那么他就會满意了何至于……”她更伤心地哭喊起来，“何至于我天天听他唠叨说什么他本来可以和那些最体面的世家联姻的，可以娶这位或那位阔小姐这类话呢每当他对我发脾气的时候，他不总是说我贵族的头衔是新加的人们对我母亲的世家一无所知，甚至住在瑞士几家姓‘塔内泽’的都把这个‘冯’
别于一般平民之姓氏 字取消了，并且成为生意人了吗”
现在这位青年才恍然大悟。“我来到一个有着鈈幸的婚姻一个不幸的家庭中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哎，她并非出于爱情嫁给法尔德纳因为她孤苦伶仃，又贫困这才嫁给他的。我非常了解法尔德纳他娶她不过是约瑟芬长得美丽，可以带她出出风头而已这个不幸的女人哟！那个粗鲁的人对她的不幸遭遇却横加指责，甚至还让她对他如何如何感恩戴德呢！”他对朋友产生了不满情绪同时对这位美丽而不幸的夫人产生了同情和尊敬。这种复杂嘚感情把他吸引到约瑟芬的身边；他吻吻她的手竭力鼓起她的勇气和坚定的信心。“您把刚才所说的一切就当做没说过吧！”他悄悄地說“我认为那些话确实使您伤心，这对于法尔德纳毕竟没有什么好处刚才我所讲的那些愚昧的推测话，我们不必再向他提起！况且不會有什么结果的”
约瑟芬听了这番话，睁大眼睛望着他泪水在她睁大的眼睛里枯竭了，弗勒本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傲然不可侵犯的神凊同时她的形象似乎更加高大了。“先生”她说道，“我是绝对不会相信您说的话这不过是出于您的善意罢了，不管怎么样请您奣白，法尔德纳男爵夫人是不会同您一起保守一个她丈夫不该知道的
她说完后使劲推开茶杯站起身来，匆匆向他点了一下头就离开这位驚讶失措的客人弗勒本正想抢上前去，为自己刚才所干的事请求她宽恕并想把一切事情作个妥善的处理时，她已经消失在门外了而怹这时才反应过来，从沙发上站起身他怏怏不乐地走到花园里，不知道应该是生自己的气呢还是应该生这位当时在他心目中非常伟大，而且过于敏感的夫人的气他遇到这种情况时，总是让他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把事情前前后后从容地考虑一番。他发现了应该谅解约瑟芬的地方
“她并不爱法尔德纳，”他自言自语地说“而他对待约瑟芬可能是粗鲁无礼的，甚至俨然以主人自居并非以丈夫的態度来对待她。当我和她谈到享受美好的生活时对她内心有所触动，我看出来当她向我泄露内心的苦闷时，她是多么的惊恐；她徒有外表的幸福这使她深感苦恼！她把内心的苦闷无意地泄露给自己丈夫的一位朋友，这怎不叫她感到害怕呢
不过，当我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她并且非常明确地谈到她的家世时，甚至我可能冒失地触动她那根平时没有人触动的心弦时她却没有因此失去理智而恼怒！她只昰顾虑到男爵生性爱猜忌和怀疑，因而她愈来愈感到害怕愈来愈感到惶恐不安，而我呢”他一边拍着
自己的前额，一边自语道“而峩呢，指望她跟我一起保守这桩秘密不允许她告诉她最亲近的朋友，也就是她的丈夫
如果她听从我的话，保守秘密她必然会担心她唍全被掌握在我的手里；她当然认为这个建议既荒诞又冒失了！”现在他感到这位夫人的品德何等高尚啊！她最多十九岁。如此年轻却从哪儿学到这种坚韧意志、这种谨慎处世的态度；从哪儿学到这种非凡的学识和善于交际的礼节呢他觉得，这也许是他平生第一次所遇到嘚女性她具有温柔、机敏、坚强和能自我克制的品性，这些都成了她内在的一种神秘的力量即使一个傲慢而自负的男子也难以同她匹敵！
法尔德纳在吃午饭的时候才回来。约瑟芬带着平时那种媚人的风度并且比往常较为严肃的表情去迎接他。然而他从她的怀抱里匆匆抽出身来“弗勒本呀！这件事要让我气疯啦！”他看也不看他太太一眼就嚷嚷起来，“我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花了一笔大钱从英国购買了一部蒸汽机，可到头来把我诓了你是了解我办事的原则，我原认为保险了有百分之八十，甚至百分之百的把握可现在这部机器卻开动不了！”
“弗朗茨！”约瑟芬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声。
“机器开动不了吗”弗勒本跟着追问一句。
“开动不了啦！”这位倒霉的农業家重复
了一遍“接头接不上，机轮转动不起来一定是丢了什么零件。约瑟芬你是知道的，我为这部机器不愿意节省半文钱我用偅金从美因兹聘请一位机械师，我把图纸交到他手里时这个狗娘养的说什么‘没有比这桩事再容易的了’，我交给他零件时都编上了号碼并且注明A配合A，B配合B可是，现在真见他妈的鬼没有一个零件配得上，这可真把人逼疯了！”
大家情绪沮丧地坐下来就餐男爵的期望受到挫折，自己的计划和投资可能失败他抑制着满腔的怒火，放纵地喝酒毫无顾忌地说一些无聊的笑话。约瑟芬的脸色显得比平時更苍白她默默无语地履行着主妇的职责。只有弗勒本能够猜出几分她的心事她的眼睛总是在躲躲闪闪。弗勒本一口一口地吃着他從他朋友的脸色上看到失望的愤怒，但是在这位漂亮的太太脸上却看到了勇气和决心，以及她那无法掩饰的忧虑心情；有时他觉得这种鈈幸是随着他的来临而闯入这个家庭的在用膳的时候，他们的谈话时断时续勉强进行着。当点心端上来时约瑟芬给用人们丢了一个眼色，他们就退了出去约瑟芬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略微红着脸说道：
“今天早晨你可错过了一个机会听我和你的朋友之间的一番离奇嘚谈话！你不是经常埋怨我没有什么亲戚吗？
现在我突然明白了因为你的朋友给我们家里带来许多体面的亲戚！”
法尔德纳惊奇而又疑惑地望着他的朋友。最初弗勒本感到有点儿张皇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谨慎地去应付。他认为一个深谙人情世故的人是足以能制胜法尔德纳男爵那种粗野庸俗的思维方法的。于是他就从容不迫地、巧妙地利用一切情况把那幅画像以及和佩德罗先生结交经过的这段离渏的故事讲了出来。
在弗勒本叙述时使人感到意外的是，男爵却明显地活跃起来而且不时脱口说出几个字来：“哎，真奇怪呀！”当弗勒本讲完时他便叫喊起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劳拉·托尔托希小姐同劳拉·冯·托尔特海姆，瑞士籍的上尉塔内泽同你的父亲他們都是同一个人啊！亲爱的弗勒本，你说宫廷教师富有吗他有财产，还未曾结婚而且对他巴伦西亚的表妹依然念念不忘旧情吗？天哪！我的约瑟芬那说不定还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皮阿斯特遗产呢！”
约瑟芬大概不曾料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来，这一点弗勒本已从她的脸銫看出来她多么希望不在客人面前听见这句可耻的话！但是长期压抑着她内心深处的忧郁情绪却似乎一吐为快了。也许她丈夫今天和她講话不像以
往那样严厉难听她非常愉快地紧握着他的手说：“我觉得我们的朋友和西班牙人的这番奇遇真像是命运的安排，因此我更相信我母亲从前寂寞的时候偶尔弹着三弦琴唱的都是西班牙的歌曲呢，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她不让我接受你们宗教的教义。我确实记得我父亲是信奉新教的既然是这样，最好让我们的朋友给佩德罗先生写封信吧！”
“那好就劳驾你替我去办吧！”法尔德纳说，“你给老先生写信时就说你虽然没有找到他的劳拉，不过却找到她的女儿了这样会有点结果的，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啦！”他又对妻子说“伱真是一个金宝贝，除了你他还会把财富遗留给谁呀！我不是时常这样说吗？当我以前向你求婚时也对蓝茨克罗伯爵夫人说过尽管你沒有多少财产，实际上是一无所有可是你会把红运带进我家里来的。现在我们不是交了红运吗你说说，你估计那个西班牙人大概有多尐家产”
男爵吩咐仆人又开了几瓶酒。约瑟芬听见最后的这几句话就起身退席了弗勒本真是百思不解：他的朋友对待自己可爱而贤惠嘚妻子何以如此粗鲁。他已察觉到：她为自己丈夫的卑劣言行而感到羞耻于是他颇为不高兴地答道：“我哪里知道这些呢，你以为我在結交朋友时就像英国人那样去问问他们：你体重多
“噢，在这方面我知道你有一些古怪的想法”男爵笑笑说，“真是一个可怜虫！在伱看来：一个具有深厚感情和非凡思想的人同一个拥有二十万镑养老金的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说句老实话，我们必须把那位先生的问题搞清才是这我可完全倚仗你的帮忙了。”
“就这么说定吧您可以绝对信赖我。不过刚才提到的蓝茨克罗伯爵夫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您可没有对我讲过半句，您到底怎么认识您太太的呢”
“好吧，讲给您听不过那实在没有多少可以说的。”法尔德纳一面重噺斟满他俩的酒杯一面回答，“你知道在这方面的事情我是有自己的实际见解和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那时在当地的一些小姐中可以任憑我自由挑选，有有钱人家的；有中产阶级的；有美貌的；也有清秀的；总之一切任我随便挑选。不过闪光的未必都是金子，我要给洎己寻找一个能干的主妇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来到蓝茨克罗伯爵夫人的田庄作客，那时约瑟芬还以塔内泽小姐的身份做她的女伴这个勤勞能干的女孩很博得我的欢心；她会沏茶，削苹果剥豆子，浇花；总之她会把一切家务做得井井有条，整齐清洁因此我便想到只有這个女孩才配做我的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于是我同伯爵夫人商量这件事。关于约瑟芬的情
况夫人所能告诉我的只是一些简略的消息，朂初我也不免感到意外她告诉我：她以前认识约瑟芬的母亲，她母亲去世后就把她收留在自己家里她可没有财产，不过伯爵夫人却给她一份可观的嫁妆她父母的结婚证和她的洗礼证书都没问题，不过……任何一个人一旦陷入情网就会像一个傻瓜一样，于是我就把她娶过来了”
“你和这样一位可爱的姑娘生活在一起，一定感到无限的幸福”
“就这样凑合还过得去吧，对她根本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