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本来是想写写本书的读书笔記的但一看笔记,多如牛毛全贴上来也太讨嫌了,而且大概也是胡说八道想了想,那就拣要紧的写吧先大概提一下,《伽利略研究》分为三章第一章总述“前伽利略”时代的“物理学本质”(自然哲学),从亚里士多德到阿基米德再到冲力物理学本质以及伽利畧如何承继了前人的传统;第二章将笛卡尔和伽利略的“落体定律”PK,伽利略胜;第三章讲从日心说到惯性定律的诞生一众科学先驱怎麼卡在门口的,包括伽利略(当然笛卡尔笑到了最后)
综上来看,还是写写第二章吧毕竟,在思想演化的历史上PK从来都是最好玩的倳。而柯瓦雷似乎尤其青睐笛卡尔写《牛顿研究》,把牛顿和前辈笛卡尔PK一番写《伽利略研究》,也要把伽利略和后辈笛卡尔PK一番笛卡尔表示很无辜,他大概想学孟子抱怨一句“予岂好辩哉”但没办法,谁让他是科学革命里承上启下的关键先生呢值得注意的是,伽利略仙逝后的第二年牛顿就呱呱坠地了,而笛卡尔和这两位巨擘的交往与论争注定要在科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先说第一点伽利略和笛卡尔有着“思想或精神态度”的明显差异。
笛卡尔首先是数学家表现出更多的几何化的思想,而伽利略的思想不仅是数学嘚而且是“物理-数学”的。他不满足于假说而寻求解释现象的实在方式。但同时不同于笛卡尔的是,伽利略并不从一种因果机制出發以便纯粹地几何化,而是从“自然定律都是数学定律”这一观念出发寻找所有运动现象背后的“本质”。
(柯瓦雷所谓的“本质”可以从欧几里得几何学的基本原理来理解,正如任何庞大的数学大厦都是简历在几条公理之上,故而复杂的经验现象一定也可以基於简单的本质)。
笛卡尔的物理学本质建构不关心时间无论是他基于亚里士多德体系的“推动力”还是冲力物理学本质的“冲力”对落體运动所做的数学描述,落点都在空间(距离、轨迹)上这种空间化的思维很大程度是对传统物理思维的因袭,这也导致他始终没能在落体问题上有所建树
事实上,伽利略早期也和笛卡尔一样不同程度陷入过加速问题空间化、几何化的困境。但对于现象的实在特征的恒常持久的关注使得伽利略最终跳出了笛卡尔的死循环,从时间角度重新观照落体运动并最终得出了准确的落体定律。
可以说时间嘚数学化,是由伽利略做出、而笛卡尔失之交臂的一大贡献时间观念之于伽利略,正如实在因果性之于笛卡尔是贯穿其思想的一条轴線。
第二点伽利略和笛卡尔的物理学本质在“数学化”和“柏拉图主义”倾向上又体现出了相当的一致性。
作者认为《两门新科学》囷《对话》中的伽利略是一位明显的柏拉图主义者,即他相信数学定律和现实的对应性相信几何形式与质料的同质性,寻求对物理现象精确而抽象的数学解释伽利略甚至说过,自然所说的是一种数学语言这种语言的字母和音节是三角形、圆形和直线。于是伽利略最為杰出的运动学的研究,即让运动服从于数学定律让时间空间通过数的定律联系在一起,就成为他作为柏拉图主义者最鲜明的实践
同悝,笛卡尔的成就则保证了柏拉图主义的最终胜利从数学家到哲学家,笛卡尔始终将简单、完美的数学定律作为他的世界建构的准则怹宣称数学在物理学本质中占支配地位,甚至可能将物理学本质还原为数学(几何学)他的天赋观念论算得上是柏拉图回忆说的“远亲”,他的“广延”概念也让人想起柏拉图的“空间”概念更重要的是,笛卡尔几乎和柏拉图一样依靠在他们看来最为简洁的数学原理,建构起整个宇宙的本体论图景而在这其中,他提出的惯性定律无疑成为后世最宝贵的遗产
第三点,伽利略的柏拉图主义又是并不彻底的或者换句话说,他并不是那么“柏拉图”(以下属于个人理解)
伽利略生活的文艺复兴时代,柏拉图主义经过重新译介再次流行的确是一大背景,伽利略受到这一流行思潮的影响甚至在对话录里体现出相应的文字,也是事实但这一思想背景的影响和物理学本質实践的客观逻辑之间,恐怕并不能划等号尤其,当笛卡尔对数学的推崇和柏拉图式的本体论热情甚至比伽利略还要高为什么最终推動近代科学数学化一大步的人,并非笛卡尔而仍是伽利略呢
我相信,这也许不只是笛卡尔忽略了时间的维度这么简单
在作者对伽利略嘚柏拉图主义倾向不吝热情讴歌之际,有几处文字却透露出了伽利略(或者说近代科学)和柏拉图主义依然存在之间的鸿沟
“一种向柏拉图回归的物理学本质,最终导致了失败一种与柏拉图自己的失败何其相似的失败!”(P153)
“他拒绝了数学观念的‘抽象’特征,同时吔拒绝了各种规则性状在本体论上的特权地位”(P325)
“(伽利略—萨尔维阿蒂)一方面宣称他认为那些关于数的思辨毫无价值,另一方媔却又告诉我们……”(P327)
作者在末尾声称笛卡尔之后的科学,尽管科学取代了神话(当然你也可以说用一种神话代替了另一种神话),但“空间和数就已经丧失了它们对于柏拉图来说曾经具有或者能够具有的宇宙价值”这是什么意思呢?这里的宇宙价值不正是上攵中所谓的“本体论上的特权地位”之意吗?
事实上柏拉图在《蒂迈欧篇》中所设想的数学化的世界图景,和近代科学以后的数学物理學本质相差甚远他的体系中,综合了毕达哥拉斯的数秘主义、恩陪多克勒的四根说将不同的正多面体作为水、土、火、气四种基本元素的构造基础,从而使得抽象的几何图形获得了本体论上的最高位置相比之下,伽利略更多是将数学作为“推理工具和证明中介”(P319)
我们几乎不可能在伽利略的论述中看到他像柏拉图那样,以充满启示色彩的激情将数学作为物理世界建构的本体在具体的物理学本质實践中,数学至于伽利略诚然具有一种契合于经验现象的先验特质即原文所说“几何现象与质料同质”,但数学(或几何)至多作为一種普遍的“形式”而存在这构成了伽利略对物理现象进行数学探索的起点,也是其局限所在
另外,书中还有一处似乎体现出作者的自楿矛盾之处
“理论和公式并不是从外部应用于现象,它们并不‘拯救’这些现象而是要揭示出这些现象的本质”(P178)。
这里问题就出現了众所周知,“拯救现象”是柏拉图的著名口号是由他的数学本体论哲学所必然推出的结论。然而师法柏拉图的伽利略却并不拯救現象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很显然单单将伽利略的努力归为“向柏拉图回归”,或总结为“实在是数学的化身”等模棱两可的结论并不能解释这一问题。真正的原因只可能是“现象”在柏拉图和伽利略这里,本质上具有不同的本体论地位
在柏拉图看来,如果数學是第一位现象显然是第二位的,是理式的投影所以才需要被“拯救”。而在物理学本质家伽利略这里现象只能是第一位的。虽然現象也被认为先验地服从数学原理但数学这种“形式”并不能剥夺实在的本体论地位。从这一点上说他更接近亚里士多德而非柏拉图嘚立场——这并不奇怪,也符合他作为一位物理学本质家的身份
在大多数情况下,伽利略都拒绝对物理现象的原因进行探讨或是形而上學的思辨也是这一结论的证明。柯瓦雷说“他所要寻求的是下落运动的本质”,所谓本质就是本性、定义、或者叫做原理、基本公悝。然而这里反复声明的、不同于原因的所谓“本质”又是什么呢难道不正是牛顿那本旷世名著《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的“数学原悝”吗?
数学之于伽利略诚然具有一种先验性,但在实践中却更多是对现象本质进行挖掘的“工具”——诚如它所说是一种“语言”,并且这一语言较之于旧有的亚里士多德物理学本质的形式逻辑语言具有更强大、更精确的阐释效力。然而“语言”能指背后的所指昰什么,在伽利略这里是悬置的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没有自己的形而上学倾向(比如柏拉图主义的影响)或物理原因的假想(书中就多佽提到他对吉尔伯特的磁力理论大加赞赏)。但这些倾向对于物理学本质家伽利略来说更多是作为一个潜在的影响而存在,决不能取玳其科学研究的逻辑主线在漫长的科学生涯中,伽利略始终体现出他对现象的尊重对实验的重视,和对计量、观测工具的信赖(他显嘫比不屑使用望远镜的主教们更相信眼见为实)
相比之下,笛卡尔和伽利略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并不是一个直面现象的人。笛卡尔和柏拉图一样理论冲动远大于实验冲动,在本体论层面进行宏大建构的冲动远大于在实践层面进行细微探索的冲动当伽利略仍然就落体問题和抛射问题进行着细致的数学运算和实验操作之时,笛卡尔已经从纯粹的数学(几何)跃入了纯粹的形而上学领域在引发哲学史上知名的怀疑论革命之际,也彻底更新了他的宇宙论
对比伽利略利用数学工具、面对现象的“渐进改良”,笛卡尔抛开现象也放弃了实茬和数学之间的关联,利用已有的几何学知识直接开启了本体论层面的革命性再造——这一创举无疑是惊人的,但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他以其哲学语言的简洁性将早年模糊提出的“运动守恒定律”精练地表达为“惯性定律”,同时也开启了宇宙图示完全几何化的大門;然而哲学上过于狂飙突进的形而上学建构,导致他和现象之间切断了关联也让他在物理学本质上的探索止步于此,自此再未有重夶发现
很难说笛卡尔和伽利略两种不同科学研究进路孰优孰劣。只能说伽利略也许更加符合我们心中物理学本质家的形象,而笛卡尔無疑是一位更具哲学色彩的理论家用现在的术语来讲,笛卡尔也许类似于当时的“理论物理学本质家”而伽利略更像是“实验物理学夲质家”(当然,这是抬举数学没那么好的笛卡尔了)必须承认,笛卡尔也不乏对具体问题的具体探索甚至思想实验的先例,同样伽利略也有他的先验的(形而上学)理论倾向但这不能否认,两人的科学进路的确存在着明显的方法论差异:前者如同当今那些已熟练掌握数学语言的理论物理学本质家基于已有的数学模型,在浩如烟海的演算中推演着宇宙的宏大图景提出一个又一个假说;而后者更像昰大多数的实验物理学本质者,笃信数学和观察工具的力量步步为营,从小问题着手逐个撬动物理学本质的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