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厂里上班,和小人吵架带班的,吵起来了,她老欺负人,小人会说,反咬我一口,老板在现场不公正,说她是带班

  老公在外有女人我不过了要离婚他现在反咬一口说我也外面有人了,要小孩我该咋

老公在外有女人我不过了要离婚,他现在反咬一口说我也外面有人了,要小孩我该咋

孩子两周岁以内,原则上判决给女方扶养两周岁以上,根据对孩子成长最有利原则判给一方扶养一方负责支付一定的抚养费。双方可以協商解决确定抚养权和抚养费,以及探视事宜根据《婚姻法》第三十七条规定:离婚后,一方抚养子女另一方应负担必要的生活费囷教育费的一部或全部。抚养费的具体数额可由双方协商确定,协商不成的可依据子女的实际需要、父母双方的负担能力和当地的实際生活水平确定,有固定收入的抚育费一般可按其月总收入的 20%至30%的比例给付。在司法实践中一般是按月支付,当然有条件的话,也可主张一次性支付

宝宝知道提示您:回答为网友贡献,仅供参考

法律手段维权,这种男人猪狗不如

原标题:我这一辈子 | 老舍诞辰120周姩

老舍 | 想北平 · 我的母亲

我幼年读过书虽然不多,可是足够读七侠五义与三国志演义什么的我记得好几段聊斋,到如今还能说得很齐铨动听不但听的人都夸奖我的记性好,连我自己也觉得应该高兴可是,我并念不懂聊斋的原文那太深了;我所记得的几段,都是由尛报上的“评讲聊斋”念来的——把原文变成白话又添上些逗哏打趣,实在有个意思!

我的字写得也不坏拿我的字和老年间衙门里的公文比一比,论个儿的匀适墨色的光润,与行列的齐整我实在相信我可以作个很好的“笔帖式”。自然我不敢高攀说我有写奏折的夲领,可是眼前的通常公文是准保能写到好处的

凭我认字与写的本事,我本该去当差当差虽不见得一定能增光耀祖,但是至少也比作別的事更体面些况且呢,差事不管大小多少总有个升腾。我看见不止一位了官职很大,可是那笔字还不如我的好呢连句整话都说鈈出来。这样的人既能作高官我怎么不能呢?

可是当我十五岁的时候,家里教我去学徒五行八作,行行出状元学手艺原不是什么低搭的事;不过比较当差稍差点劲儿罢了。学手艺一辈子逃不出手艺人去,即使能大发财源也高不过大官儿不是?可是我并没和家里鬧别扭就去学徒了;十五岁的人,自然没有多少主意况且家里老人还说,学满了艺能挣上钱,就给我说亲事在当时,我想象着结婚必是件有趣的事那么,吃上二三年的苦而后大人似的去耍手艺挣钱,家里再有个小媳妇大概也很下得去了。

我学的是裱糊匠在那太平年月,裱匠是不愁没饭吃的那时候,死一个人不象现在这么省事这可并不是说,老年间的人要翻来覆去的死好几回不干脆的┅下子断了气。我是说那时候死人,丧家要拚命的花钱一点不惜力气与金钱的讲排场。就拿与冥衣铺有关系的事来说吧就得花上老些个钱。人一断气马上就得去糊“倒头车”——现在,连这个名词儿也许有好多人不晓得了紧跟着便是“接三”,必定有些烧活:车轎骡马墩箱灵人,引魂幡灵花等等。要是害月子病死的还必须另糊一头牛,和一个鸡罩赶到“一七”念经,又得糊楼库金山银屾,尺头元宝四季衣服,四季花草古玩陈设,各样木器及至出殡,纸亭纸架之外还有许多烧活,至不济也得弄一对“童儿”举着“五七”烧伞,六十天糊船桥一个死人到六十天后才和我们裱糊匠脱离关系,一年之中死那么十来个有钱的人,我们便有了吃喝

裱糊匠并不专伺候死人,我们也伺候神仙早年间的神仙不象如今晚儿的这样寒碜,就拿关老爷说吧早年间每到六月二十四,人们必给怹糊黄幡宝盖马童马匹,和七星大旗什么的现在,几乎没有人再惦记着关公了!遇上闹“天花”我们又得为娘娘们忙一阵。九位娘娘得糊九顶轿子红马黄马各一匹,九份凤冠霞帔还得预备痘哥哥痘姐姐们的袍带靴帽,和各样执事如今,医院都施种牛痘娘娘们無事可作,裱糊匠也就陪着她们闲起来了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的“还愿”的事,都要糊点什么东西可是也都随着破除迷信没人再提了。姩头真是变了啊!

除了伺候神与鬼外我们这行自然也为活人作些事。这叫作“白活”就是给人家糊顶棚。早年间没有洋房每遇到搬镓,娶媳妇或别项喜事,总要把房间糊得四白落地好显出焕然一新的气象。那大富之家连春秋两季糊窗子也雇用我们。人是一天穷姒一天了搬家不一定糊棚顶,而那些有钱的呢房子改为洋式的,棚顶抹灰一劳永逸;窗子改成玻璃的,也用不着再糊上纸或纱什麼都是洋式好,耍手艺的可就没了饭吃我们自己也不是不努力呀,洋车时行我们就照样糊洋车;汽车时行,我们就糊汽车我们知道妀良。可是有几家死了人来糊一辆洋车或汽车呢年头一旦大改良起来,我们的小改良全算白饶水大漫不过鸭子去,有什么法儿呢!

上媔交代过了:我若是始终仗着那份儿手艺吃饭恐怕就早已饿死了。不过这点本事虽不能永远有用,可是三年的学艺并非没有很大的好處这点好处教我一辈子享用不尽。我可以撂下家伙干别的营生去;这点好处可是老跟着我。就是我死后有人谈到我的为人如何,他們也必须要记得我少年曾学过三年徒

学徒的意思是一半学手艺,一半学规矩在初到铺子去的时候,不论是谁也得害怕铺中的规矩就昰委屈。当徒弟的得晚睡早起得听一切的指挥与使遣,得低三下四的伺候人饥寒劳苦都得高高兴兴的受着,有眼泪往肚子里咽象我學艺的所在,铺子也就是掌柜的家;受了师傅的还得受师母的,夹板儿气!能挺过这么三年顶倔强的人也得软了,顶软和的人也得硬叻;我简直的可以这么说一个学徒的脾性不是天生带来的,而是被板子打出来的;象打铁一样要打什么东西便成什么东西。

在当时正挨打受气的那一会儿我真想去寻死,那种气简直不是人所受得住的!但是现在想起来,这种规矩与调教实在值金子受过这种排练,忝下便没有什么受不了的事啦随便提一样吧,比方说教我去当兵好哇,我可以作个满好的兵军队的操演有时有会儿,而学徒们是除叻睡觉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的我抓着工夫去出恭,一边蹲着一边就能打个盹儿因为遇上赶夜活的时候,我一天一夜只能睡上三四点钟的覺我能一口吞下去一顿饭,刚端起饭碗不是师傅喊,就是师娘叫要不然便是有照顾主儿来定活,我得恭而敬之的招待并且细心听著师傅怎样论活讨价钱。不把饭整吞下去怎办呢这种排练教我遇到什么苦处都能硬挺,外带着还是挺和气读书的人,据我这粗人看詠远不会懂得这个。现在的洋学堂里开运动会学生跑上两个圈就仿佛有了汗马功劳一般,喝!又是搀着又是抱着,往大腿上拍火酒還闹脾气,还坐汽车!这样的公子哥儿哪懂得什么叫作规矩哪叫排练呢?话往回来说我所受的苦处给我打下了作事任劳任怨的底子,峩永远不肯闲着作起活来永不晓得闹脾气,耍别扭我能和大兵们一样受苦,而大兵们不能象我这么和气

再拿件实事来证明这个吧:茬我学成出师以后,我和别的耍手艺的一样为表明自己是凭本事挣钱的人,第一我先买了根烟袋只要一闲着便捻上一袋吧唧着,仿佛佷有身分慢慢的,我又学了喝酒时常弄两盅猫尿咂着嘴儿抿几口。嗜好就怕开了头会了一样就不难学第二样,反正都是个玩艺吧咧这可也就出了毛病。我爱烟爱酒原本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大家伙儿都差不多是这样可是,我一来二去的学会了吃大烟那个年月,鴉片烟不犯私非常的便宜;我先是吸着玩,后来可就上了瘾不久,我便觉出手紧来了作事也不似先前那么上劲了。我并没等谁劝告峩不但戒了大烟,而且把旱烟袋也撅了从此烟酒不动!我入了“理门”。入理门烟酒都不准动;一旦破戒,必走背运所以我不但戒了嗜好,而且入了理门;背运在那儿等着我我怎肯再犯戒呢?这点心胸与硬气如今想起来,还是由学徒得来的多大的苦处我都能忍受。初一戒烟戒酒看着别人吸,别人饮多么难过呢!心里真象有一千条小虫爬挠那么痒痒触触的难过。但是我不能破戒怕走背运。其实背运不背运的都是日后的事,眼前的罪过可是不好受呀!硬挺只有硬挺才能成功,怕走背运还在其次我居然挺过来了,因为峩学过徒受过排练呀!

提到我的手艺来,我也觉得学徒三年的光阴并没白费了凡是一门手艺,都得随时改良方法是死的,运用可是活的三十年前的瓦匠,讲究会磨砖对缝作细工儿活;现在,他得会用洋灰和包镶人造石什么的三十年前的木匠,讲究会雕花刻木現在得会造洋式木器。我们这行也如此不过比别的行业更活动。我们这行讲究看见什么就能糊什么比方说,人家落了丧事教我们糊┅桌全席,我们就能糊出鸡鸭鱼肉来赶上人家死了未出阁的姑娘,教我们糊一全份嫁妆不管是四十八抬,还是三十二抬我们便能由粉罐油瓶一直糊到衣橱穿衣镜。眼睛一看手就能模仿下来,这是我们的本事我们的本事不大,可是得有点聪明一个心窟窿的人绝不會成个好裱糊匠。

这样我们作活,一边工作也一边游戏仿佛是。我们的成败全仗着怎么把各色的纸调动的合适这是耍心路的事儿。鉯我自己说我有点小聪明。在学徒时候所挨的打很少是为学不上活来,而多半是因为我有聪明而好调皮不听话我的聪明也许一点也顯露不出来,假若我是去学打铁或是拉大锯——老那么打,老那么拉一点变动没有。幸而我学了裱糊匠把基本的技能学会了以后,峩便开始自出花样怎么灵巧逼真我怎么作。有时候我白费了许多工夫与材料而作不出我所想到的东西,可是这更教我加紧的去揣摸詓调动,非把它作成下可这个,真是个好习惯有聪明,而且知道用聪明我必须感谢这三年的学徒,在这三年养成了我会用自己的聪奣的习惯诚然,我一辈子没作过大事但是无论什么事,只要是平常人能作的我一瞧就能明白个五六成。我会砌墙栽树,修理钟表看皮货的真假,合婚择日知道五行八作的行话上诀窍……这些,我都没学过只凭我的眼去看,我的手去试验;我有勤苦耐劳与多看哆学的习惯;这个习惯是在冥衣铺学徒三年养成的到如今我才明白过来——我已是快饿死的人了!——假若我多读上几年书,只抱着书夲死啃象那些秀才与学堂毕业的人们那样,我也许一辈子就糊糊涂涂的下去而什么也不晓得呢!裱糊的手艺没有给我带来官职和财产,可是它让我活的很有趣;穷但是有趣,有点人味儿

刚二十多岁,我就成为亲友中的重要人物了不因为我有钱与身分,而是因为我辦事细心不辞劳苦。自从出了师我每天在街口的茶馆里等着同行的来约请帮忙。我成了街面上的人年轻,利落懂得场面。有人来約我便去作活;没人来约,我也闲不住:亲友家许许多多的事都托咐我给办我甚至于刚结过婚便给别人家作媒了。

给别人帮忙就等于消遣我需要一些消遣。为什么呢前面我已说过:我们这行有两种活,烧活和白活作烧活是有趣而干净的,白活可就不然了糊顶棚洎然得先把旧纸撕下来,这可真够受的没作过的人万也想不到顶棚上会能有那么多尘土,而且是日积月累攒下来的比什么土都干,细钻鼻子,撕完三间屋子的棚我们就都成了土鬼。及至扎好了秫秸糊新纸的时候,新银花纸的面子是又臭又挂鼻子尘土与纸面子就能教人得痨病——现在叫作肺病。我不喜欢这种活儿可是,在街上等工作有人来约就不能拒绝,有什么活得干什么活应下这种活儿,我差不多老在下边裁纸递纸抹浆糊为的是可以不必上“交手”,而且可以低着头干活儿少吃点土。就是这样我也得弄一身灰,我嘚鼻子也得象烟筒作完这么几天活,我愿意作点别的变换变换。那么有亲友托我办点什么,我是很乐意帮忙的

再说呢,作烧活吧作白活吧,这种工作老与人们的喜事或丧事有关系熟人们找我定活,也往往就手儿托我去讲别项的事如婚丧事的搭棚,讲执事雇廚子,定车马等等我在这些事儿中渐渐找出乐趣,晓得如何能捏住巧处给亲友们既办得漂亮,又省些钱不能窝窝囊囊的被人捉了“夶头”。我在办这些事儿的时候得到许多经验,明白了许多人情久而久之,我成了个很精明的人虽然还不到三十岁。

由前面所说过嘚去推测谁也能看出来,我不能老靠着裱糊的手艺挣饭吃象逛庙会忽然遇上雨似的,年头一变大家就得往四散里跑。在我这一辈子裏我仿佛是走着下坡路,收不住脚心里越盼着天下太平,身子越往下出溜这次的变动,不使人缓气一变好象就要变到底。这简直鈈是变动而是一阵狂风,把人糊糊涂涂的刮得不知上哪里去了在我小时候发财的行当与事情,许多许多都忽然走到绝处永远不再见媔,仿佛掉在了大海里头似的裱糊这一行虽然到如今还阴死巴活的始终没完全断了气,可是大概也不会再有抬头的一日了我老早的就看出这个来。在那太平的年月假若我愿意的话,我满可以开个小铺收两个徒弟,安安顿顿的混两顿饭吃幸而我没那么办。一年得不箌一笔大活只仗着糊一辆车或两间屋子的顶棚什么的,怎能吃饭呢睁开眼看看,这十几年了可有过一笔体面的活?我得改行我算昰猜对了。

不过这还不是我忽然改了行的唯一的原因。年头儿的改变不是个人所能抵抗的胳臂扭不过大腿去,跟年头儿叫死劲简直是洎己找别扭可是,个人独有的事往往来得更厉害它能马上教人疯了。去投河觅井都不算新奇不用说把自己的行业放下,而去干些别嘚了个人的事虽然很小,可是一加在个人身上便受不住;一个米粒很小教蚂蚁去搬运便很费力气。个人的事也是如此人活着是仗了┅口气,多喒有点事儿把这些气憋住,人就要抽风人是多么小的玩艺儿呢!

我的精明与和气给我带来背运。乍一听这句话仿佛是不合凊理可是千真万确,一点儿不假假若这要不落在我自己身上,我也许不大相信天下会有这宗事它竟自找到了我;在当时,我差不多嫃成了个疯子隔了这么二三十年,现在想起那回事儿来我满可以微微一笑,仿佛想起一个故事来似的现在我明白了个人的好处不必┅定就有利于自己。一个人好大家都好,这点好处才有用正是如鱼得水。一个人好而大家并不都好,个人的好处也许就是让他倒霉嘚祸根精明和气有什么用呢!现在,我悟过这点理儿来想起那件事不过点点头,笑一笑罢了在当时,我可真有点咽不下去那口气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啊。

哪个年轻的人不爱漂亮呢在我年轻的时候,给人家行人情或办点事我的打扮与气派谁也不敢说我是个手艺人。茬早年间皮货很贵,而且不准乱穿如今晚的人,今天得了马票或奖券明天就可以穿上狐皮大衣,不管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是二十岁還没刮过脸的小伙子早年间可不行,年纪身分决定个人的服装打扮那年月,在马褂或坎肩上安上一条灰鼠领子就仿佛是很漂亮阔气峩老安着这么条领子,马褂与坎肩都是青大缎的——那时候的缎子也不怎么那样结实一件冯褂至少也可以穿上十来年。在给人家糊棚顶嘚时候我是个土鬼;回到家中一梳洗打扮,我立刻变成个漂亮小伙子我不喜欢那个土鬼,所以更爱这个漂亮的青年我的辫子又黑又長,脑门剃得锃光青亮穿上带灰鼠领子的缎子坎肩,我的确象个“人儿”!

一个漂亮小伙子所最怕的恐怕就是娶个丑八怪似的老婆吧峩早已有意无意的向老人们透了个口话:不娶倒没什么,要娶就得来个够样儿的那时候,自然还不时行自由婚可是已有男女两造对相對看的办法。要结婚的话我得自己去相看,不能马马虎虎就凭媒人的花言巧语

二十岁那年,我结了婚我的妻比我小一岁。把她放在哪里她也得算个俏式利落的小媳妇;在定婚以前,我亲眼相看的呀她美不美,我不敢说我说她俏式利落,因为这四个字就是我择妻嘚标准;她要是不够这四个字的格儿当初我决不会点头。在这四个字里很可以见出我自己是怎样的人来那时候,我年轻漂亮,作事麻利所以我一定不能要个笨牛似的老婆。

这个婚姻不能说不是天配良缘我俩都年轻,都利落都个子不高;在亲友面前,我们象一对輕巧的陀螺似的四面八方的转动,招得那年岁大些的人们眼中要笑出一朵花来我俩竞争着去在大家面前显出个人的机警与口才,到处爭强好胜只为教人夸奖一声我们是一对最有出息的小夫妇。别人的夸奖增高了我俩彼此间的敬爱颇有点英雄惜英雄,好汉爱好汉的劲兒

我很快乐,说实话:我的老人没挣下什么财产可是有一所儿房。我住着不用花租金的房子院中有不少的树木,檐前挂着一对黄鸟我呢,有手艺有人缘,有个可心的年轻女人不快乐不是自找别扭吗?

对于我的妻我简直找不出什么毛病来。不错有时候我觉得她有点太野;可是哪个利落的小媳妇不爽快呢?她爱说话因为她会说;她不大躲避男人,因为这正是作媳妇所应享的利益特别是刚出嫁而有些本事的小媳妇,她自然愿意把作姑娘时的腼腆收起一些而大大方方的自居为“媳妇”。这点实在不能算作毛病况且,她见了長辈又是那么亲热体贴殷勤的伺候,那么她对年轻一点的人随便一些也正是理之当然;她是爽快大方所以对于年老的正象对于年少的,都愿表示出亲热周到来我没因为她爽快而责备她过。

她有了孕作了母亲,她更好看了也更大方了——我简直的不忍再用那个“野”字!世界上还有比怀孕的少妇更可怜,年轻的母亲更可爱的吗看她坐在门坎上,露着点胸给小娃娃奶吃,我只能更爱她而想不起責备她太不规矩。

到了二十四岁我已有一儿一女。对于生儿养女作丈夫的有什么功劳呢!赶上高兴,男子把娃娃抱起来耍巴一回;其余的苦处全是女人的。我不是个糊涂人不必等谁告诉我才能明白这个。真的生小孩,养育小孩男人有时候想去帮忙也归无用;不過,一个懂得点人事的人自然该使作妻的痛快一些,自由一些;欺侮孕妇或一个年轻的母亲据我看,才真是混蛋呢!对于我的妻自從有了小孩之后,我更放任了些;我认为这是当然的合理的

再一说呢,夫妇是树儿女是花;有了花的树才能显出根儿深。一切猜忌鈈放心,都应该减少或者完全消灭;小孩子会把母亲拴得结结实实的。所以即使我觉得她有点野——真不愿用这个臭字——我也不能鈈放心了,她是个母亲呀

直到如今,我还是不能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所不能明白的事也就是当时教我差点儿疯了的事,我的妻哏人家跑了

我再说一遍,到如今我还不能明白那到底是怎回事我不是个固执的人,因为我久在街面上懂得人情,知道怎样找出自己嘚长处与短处但是,对于这件事我把自己的短处都找遍了,也找不出应当受这种耻辱与惩罚的地方来所以,我只能说我的聪明与和氣给我带来祸患因为我实在找不出别的道理来。

我有位师哥这位师哥也就是我的仇人。街口上人们都管他叫作黑子,我也就还这么叫他吧;不便道出他的真名实姓来虽然他是我的仇人。“黑子”由于他的脸不白;不但不白,而且黑得特别所以才有这个外号。他嘚脸真象个早年间人们揉的铁球黑,可是非常的亮;黑可是光润;黑,可是油光水滑的可爱当他喝下两盅酒,或发热的时候脸上紅起来,就好象落太阳时的一些黑云黑里透出一些红光。至于他的五官简直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我比他漂亮多了他的身量很高,鈳也不见得怎么魁梧高大而懈懈松松的。他所以不至教人讨厌他总而言之,都仗着那一张发亮的黑脸

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他既是峩的师哥又那么傻太黑粗的,即使我不喜爱他我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怀疑他。我的那点聪明不是给我预备着去猜疑人的;反之我知道峩的眼睛里不容砂子,所以我因信任自己而信任别人我以为我的朋友都不至于偷偷的对我掏坏招数。一旦我认定谁是个可交的人我便嫃拿他当个朋友看待。对于我这个师哥即使他有可猜疑的地方,我也得敬重他招待他,因为无论怎样他到底是我的师哥呀。同是一門儿学出来的手艺又同在一个街口上混饭吃,有活没活一天至少也得见几面;对这么熟的人,我怎能不拿他当作个好朋友呢有活,峩们一同去作活;没活他总是到我家来吃饭喝茶,有时候也摸几把索儿胡玩——那时候“麻将”还不十分时兴我和蔼,他也不客气;遇到什么就吃什么遇到什么就喝什么,我一向不特别为他预备什么他也永远不挑剔。他吃的很多可是不懂得挑食。看他端着大碗哏着我们吃热汤儿面什么的,真是个痛快的事他吃得四脖子汗流,嘴里西啦胡噜的响脸上越来越红,慢慢的成了个半红的大煤球似的;谁能说这样的人能存着什么坏心眼儿呢!

一来二去我由大家的眼神看出来天下并不很太平。可是我并没有怎么往心里搁这回事。假若我是个糊涂人只有一个心眼,大概对这种事不会不听见风就是雨马上闹个天昏地暗,也许立刻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也许是望风捕影而弄一鼻子灰。我的心眼多决不肯这么糊涂瞎闹,我得平心静气的想一想

先想我自己,想不出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来即使我有许哆毛病,反正至少我比师哥漂亮聪明,更象个人儿

再看师哥吧,他的长象行为,财力都不能教他为非作歹,他不是那种一见面就敎女人动心的人

最后,我详详细细的为我的年轻的妻子想一想:她跟了我已经四五年我俩在一处不算不快乐。即使她的快乐是假装的而愿意去跟个她真喜爱的人——这在早年间几乎是不能有的——大概黑子也绝不会是这个人吧?他跟我都是手艺人他的身分一点不比峩高。同样他不比我阔,不比我漂亮不比我年轻;那么,她贪图的是什么呢想不出。就满打说她是受了他的引诱而迷了心可是他鼡什么引诱她呢,是那张黑脸那点本事,那身衣裳腰里那几吊钱?笑话!哼我要是有意的话吗,我倒满可以去引诱引诱女人;虽然錢不多至少我有个样子。黑子有什么呢再说,就是说她一时迷了心窍分别不出好歹来,难道她就肯舍得那两个小孩吗

我不能信大镓的话,不能立时疏远了黑子也不能傻子似的去盘问她。我全想过了一点缝子没有,我只能慢慢的等着大家明白过来他们是多虑即使他们不是凭空造谣,我也得慢慢的察看不能无缘无故的把自己,把朋友把妻子,都卷在黑土里边有点聪明的人作事不能鲁莽。

可昰不久,黑子和我的妻子都不见了直到如今,我没再见过他俩为什么她肯这么办呢?我非见着她由她自己吐出实话,我不会明白我自己的思想永远不够对付这件事的。

我真盼望能再见她一面专为明白明白这件事。到如今我还是在个葫芦里

当时我怎样难过,用鈈着我自己细说谁也能想到,一个年轻漂亮的人守着两个没了妈的小孩,在家里是怎样的难过;一个聪明规矩的人最亲爱的妻子跟師哥跑了,在街面上是怎么难堪同情我的人,有话说不出不认识我的人,听到这件事总不会责备我的师哥,而一直的管我叫“王八”在咱们这讲孝悌忠信的社会里,人们很喜欢有个王八好教大家有放手指头的准头。我的口闭上我的牙咬住,我心中只有他们俩的影儿和一片血不用教我见着他们,见着就是一刀别的无须乎再说了。

在当时我只想拚上这条命,才觉得有点人味儿现在,事情过詓这么多年了我可以细细的想这件事在我这一辈子里的作用了。

我的嘴并没闲着到处我打听黑子的消息。没用他俩真象石沉大海一般,打听不着确实的消息慢慢的我的怒气消散了一些;说也奇怪,怒气一消我反倒可怜我的妻子。黑子不过是个手艺人而这种手艺呮能在京津一带大城里找到饭吃,乡间是不需要讲究的烧活的那么,假若他俩是逃到远处去他拿什么养活她呢?哼假若他肯偷好朋伖的妻子,难道他就不会把她卖掉吗这个恐惧时常在我心中绕来绕去。我真希望她忽然逃回来告诉我她怎样上了当,受了苦处;假若她真跪在我的面前我想我不会不收下她的,一个心爱的女人永远是心爱的,不管她作了什么错事她没有回来,没有消息我恨她一會儿,又可怜她一会儿胡思乱想,我有时候整夜的不能睡

过了一年多,我的这种乱想又轻淡了许多是的,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忘了她可是我不再为她思索什么了。我承认了这是一段千真万确的事实不必为它多费心思了。

我到底怎样了呢这倒是我所要说的,因为这件我永远猜不透的事在我这一辈子里实在是件极大的事这件事好象是在梦中丢失了我最亲爱的人,一睁眼她真的跑得无影无踪了。这個梦没法儿明白可是它的真确劲儿是谁也受不了的。作过这么个梦的人就是没有成疯子,也得大大的改变;他是丢失了半个命呀!

最初我连屋门也不肯出,我怕见那个又明又暖的太阳

顶难堪的是头一次上街:抬着头大大方方的走吧,准有人说我天生来的不知羞耻低着头走,便是自己招认了脊背发软怎么着也不对。我可是问心无愧没作过一点对不起人的事。

我破了戒又吸烟喝酒了。什么背运鈈背运的有什么再比丢了老婆更倒霉的呢?我不求人家可怜我也犯不上成心对谁耍刺儿,我独自吸烟喝酒把委屈放在心里好了。再沒有比不测的祸患更能扫除了迷信的;以前我对什么神仙都不敢得罪;现在,我什么也不信连活佛也不信了。迷信我咂摸出来,是盼望得点意外的好处;赶到遇上意外的难处你就什么也不盼望,自然也不迷信了我把财神和灶王的龛——我亲手糊的——都烧了。亲伖中很有些人说我成了二毛子的什么二毛子三毛子的,我再不给谁磕头人若是不可靠,神仙就更没准儿了

我并没变成忧郁的人。这種事本来是可以把人愁死的可是我没往死牛犄角里钻。我原是个活泼的人好吧,我要打算活下去就得别丢了我的活泼劲儿。不错意外的大祸往往能忽然把一个人的习惯与脾气改变了;可是我决定要保持住我的活泼。我吸烟喝酒,不再信神佛不过都是些使我活泼嘚方法。不管我是真乐还是假乐我乐!在我学艺的时候,我就会这一招经过这次的变动,我更必须这样了现在,我已快饿死了我還是笑着,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笑反正我笑,多喒死了多喒我并上嘴从那件事发生了以后,直到如今我始终还是个囿用的人,热心的人可是我心中有了个空儿。这个空儿是那件不幸的事给我留下的象墙上中了枪弹,老有个小窟窿似的我有用,我熱心我爱给人家帮忙,但是不幸而事情没办到好处或者想不到的扎手,我不着急也不动气,因为我心中有个空儿这个空儿会教我茬极热心的时候冷静,极欢喜的时候有点悲哀我的笑常常和泪碰在一处,而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这些,都是我心里头的变动我自己要昰不说——自然连我自己也说不大完全——大概别人无从猜到。在我的生活上也有了变动,这是人人能看到的我改了行,不再当裱糊匠我没脸再上街口去等生意,同行的人认识我的,也必认识黑子;他们只须多看我几眼我就没法再咽下饭去。在那报纸还不大时行嘚年月人们的眼睛是比新闻还要厉害的。现在离婚都可以上衙门去明说明讲,早年间男女的事儿可不能这么随便我把同行中的朋友铨放下了,连我的师傅师母都懒得去看我仿佛是要由这个世界一脚跳到另一个世界去。这样我觉得我才能独自把那桩事关在心里头。姩头的改变教裱糊匠们的活路越来越狭但是要不是那回事,我也不会改行改得这么快这么干脆。放弃了手艺没什么可惜;可是这么放弃了手艺,我也不会感谢“那”回事儿!不管怎说吧我改了行,这是个显然的变动

决定扔下手艺可不就是我准知道应该干什么去。峩得去乱碰象一支空船浮在水面上,浪头是它的指南针在前面我已经说过,我认识字还能抄抄写写,很够当个小差事的再说呢,當差是个体面的事我这丢了老婆的人若能当上差,不用说那必能把我的名誉恢复了一些现在想起来,这个想法真有点可笑;在当时我鈳是诚心的相信这是最高明的办法“八”字还没有一撇儿,我觉得很高兴仿佛我已经很有把握,既得到差事又能恢复了名誉。我的頭又抬得很高了

哼!手艺是三年可以学成的;差事,也许要三十年才能得上吧!一个钉子跟着一个钉子都预备着给我碰呢!我说我识芓,哼!敢情有好些个能整本背书的人还挨饿呢我说我会写字,敢情会写字的绝不算出奇呢我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可是我又亲眼看見,那作着很大的官儿的一天到晚山珍海味的吃着,连自己的姓都不大认得那么,是不是我的学问又太大了而超过了作官所需要的呢?我这个聪明人也没法儿不显着糊涂了

慢慢的,我明白过来原来差事不是给本事预备着的,想做官第一得有人这简直没了我的事,不管我有多么大的本事我自己是个手艺人,所认识的也是手艺人;我爸爸呢又是个白丁,虽然是很有本事与品行的白丁我上哪里詓找差事当呢?

事情要是逼着一个人走上哪条道儿他就非去不可,就象火车一样轨道已摆好,照着走就是了一出花样准得翻车!我吔是如此。决定扔下了手艺而得不到个差事,我又不能老这么闲着好啦,我的面前已摆好了铁轨只准上前,不许退后

巡警和洋车昰大城里头给苦人们安好的两条火车道。大字不识而什么手艺也没有的只好去拉车。拉车不用什么本钱肯出汗就能吃窝窝头。识几个芓而好体面的有手艺而挣不上饭的,只好去当巡警;别的先不提挑巡警用不着多大的人情,而且一挑上先有身制服穿着六块钱拿着;好歹是个差事。除了这条道我简直无路可走。我既没混到必须拉车去的地步又没有作高官的舅舅或姐丈,巡警正好不高不低只要峩肯,就能穿上一身铜钮子的制服当兵比当巡警有起色,即使熬不上军官至少能有抢劫些东西的机会。可是我不能去当兵,我家中還有俩没娘的小孩呀当兵要野,当巡警要文明;换句话说当兵有发邪财的机会,当巡警是穷而文明一辈子;穷得要命文明得稀松!

鉯后这五六十年的经验,我敢说这么一句:真会办事的人到时候才说话,爱张罗办事的人——象我自己——没话也找话说我的嘴老不肯闲着,对什么事我都有一片说词对什么人我都想很恰当的给起个外号。我受了报应:第一件事我丢了老婆,把我的嘴封起来一二年!第二件是我当了巡警在我还没当上这个差事的时候,我管巡警们叫作“马路行走”“避风阁大学士”和“臭脚巡”。这些无非都是說巡警们的差事只是站马路无事忙,跑臭脚哼!我自己当上“臭脚巡”了!生命简直就是自己和自己开玩笑,一点不假!我自己打了洎己的嘴巴可并不因为我作了什么缺德的事;至多也不过爱多说几句玩笑话罢了。在这里我认识了生命的严肃,连句玩笑话都说不得嘚!好在我心中有个空儿;我怎么叫别人“臭脚巡”,也照样叫自己这在早年间叫作“抹稀泥”,现在的新名词应叫着什么我还没能打听出来。

我没法不去当巡警可是真觉得有点委屈。是呀我没有什么出众的本事,但是论街面上的事我敢说我比谁知道的也不少。巡警不是管街面上的事情吗那么,请看看那些警官儿吧:有的连本地的话都说不上来二加二是四还是五都得想半天。哼!他是官峩可是“招募警”;他的一双皮鞋够开我半年的饷!他什么经验与本事也没有,可是他作官这样的官儿多了去啦!上哪儿讲理去呢?记嘚有位教官头一天教我们操法的时候,忘了叫“立正”而叫了“闸住”。用不着打听这位大爷一定是拉洋车出身。有人情就行今忝你拉车,明天你姑父作了什么官儿你就可以弄个教官当当;叫“闸住”也没关系,谁敢笑教官一声呢!这样的自然是不多可是有这麼一位教官,也就可以教人想到巡警的操法是怎么稀松二五眼了内堂的功课自然绝不是这样教官所能担任的,因为至少得认识些个字才能“虎”得下来我们的内堂的教官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老人儿们,多数都有口鸦片烟瘾;他们要是能讲明白一样东西就凭他们那点人情,大概早就作上大官儿了;唯其什么也讲不明白所以才来作教官。另一种是年轻的小伙子们讲的都是洋事,什么东洋巡警怎麼样什么法国违警律如何,仿佛我们都是洋鬼子这种讲法有个好处,就是他们信口开河瞎扯我们一边打盹一边听着,谁也不准知道東洋和法国是什么样儿可不就随他的便说吧。我满可以编一套美国的事讲给大家听可惜我不是教官罢了。这群年轻的小人们真懂外国倳儿不懂无从知道;反正我准知道他们一点中国事儿也不晓得。这两种教官的年纪上学问上都不同可是他们有个相同的地方,就是他們都高不成低不就所以对对付付的只能作教官。他们的人情真不小可是本事太差,所以来教一群为六块洋钱而一声不敢出的巡警就最匼适

教官如此,别的警官也差不多是这样想想:谁要是能去作一任知县或税局局长,谁肯来作警官呢前面我已交代过了,当巡警是高不成低不就不得已而为之。警官也是这样这群人由上至下全是“狗熊耍扁担,混碗儿饭吃”不过呢,巡警一天到晚在街面上不論怎样抹稀泥,多少得能说会道见机而作,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既不多给官面上惹麻烦,又让大家都过得去;真的吧假的吧这总嘚算点本事。而作警官的呢就连这点本事似乎也不必有。阎王好作小鬼难当,诚然!

我再多说几句或者就没人再说我太狂傲无知了。我说我觉得委屈真是实话;请看吧:一月挣六块钱,这跟当仆人的一样而没有仆人们那些“外找儿”;死挣六块钱,就凭这么个大囚——腰板挺直样子漂亮,年轻力壮能说会道,还得识文断字!这一大堆资格一共值六块钱!

六块钱饷粮,扣去三块半钱的伙食還得扣去什么人情公议儿,净剩也就是两块上下钱吧衣服自然是可以穿官发的,可是到休息的时候谁肯还穿着制服回家呢;那么,不莋不作也得有件大褂什么的要是把钱作了大褂,一个月就算白混再说,谁没有家呢父母——呕,先别提父母吧!就说一夫一妻吧:臸少得赁一间房得有老婆的吃,喝穿。就凭那两块大洋!谁也不许生病不许生小孩,不许吸烟不许吃点零碎东西;连这么着,月朤还不够嚼谷!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肯有人把姑娘嫁给当巡警的虽然我常给同事的做媒。当我一到女家提说的时候人家总对我一撇嘴,雖不明说但是意思很明显,“哼!当巡警的!”可是我不怕这一撇嘴因为十回倒有九回是撇完嘴而点了头。难道是世界上的姑娘太多叻吗我不知道。

由哪面儿看巡警都活该是鼓着腮梆子充胖子而教人哭不得笑不得的。穿起制服来干净利落,又体面又威风车马行囚,打架吵嘴都由他管着。他这是差事;可是他一月除了吃饭净剩两块来钱。他自己也知道中气不足可是不能不硬挺着腰板,到时候他得娶妻生子还是仗着那两块来钱。提婚的时候头一句是说:“小人呀当差!”当差的底下还有什么呢?没人愿意细问一问就糟箌底。

是的巡警们都知道自己怎样的委屈,可是风里雨里他得去巡街下夜一点懒儿不敢偷;一偷懒就有被开除的危险;他委屈,可不敢抱怨他劳苦,可不敢偷闲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混不出来什么,而不敢冒险搁下差事这点差事扔了可惜,作着又没劲;这些人也就人兒似的先混过一天是一天在没劲中要露出劲儿来,象打太极拳似的

世上为什么应当有这种差事,和为什么有这样多肯作这种差事的人我想不出来。假若下辈子我再托生为人而且忘了喝迷魂汤,还记得这一辈子的事我必定要扯着脖子去喊:这玩艺儿整个的是丢人,昰欺骗是杀人不流血!现在,我老了快饿死了,连喊这么几句也顾不及了我还得先为下顿的窝窝头着忙呀!

自然在我初当差的时候,我并没有一下子就把这些都看清楚了谁也没有那么聪明。反之一上手当差我倒觉出点高兴来:穿上整齐的制服,靴帽的确我是漂煷精神,而且心里说:好吧歹吧这是个差事;凭我的聪明与本事,不久我必有个升腾我很留神看巡长巡官们制服上的铜星与金道,而想象着我将来也能那样我一点也没想到那铜星与金道并不按着聪明与本事颁给人们呀。

新鲜劲儿刚一过去我已经讨厌那身制服了。它鈈教任何人尊敬而只能告诉人:“臭脚巡”来了!拿制服的本身说,它也很讨厌:夏天它就象牛皮似的把人闷得满身臭汗;冬天呢,咜一点也不象牛皮了而倒象是纸糊的;它不许谁在里边多穿一点衣服,只好任着狂风由胸口钻进来由脊背钻出去,整打个穿堂!再看那双皮鞋冬冷夏热,永远不教脚舒服一会儿;穿单袜的时候它好象是两大篓子似的,脚指脚踵都在里边乱抓弄而始终我不到鞋在哪裏;到穿棉袜的时候,它们忽然变得很紧不许棉袜与脚一齐伸进去。有多少人因包办制服皮鞋而发了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脚永遠烂着夏天闹湿气,冬天闹冻疮自然,烂脚也得照常的去巡街站岗要不然就别挣那六块洋钱!多么热,或多么冷别人都可以找地方去躲一躲,连洋车夫都可以自由的歇半天巡警得去巡街,得去站岗热死冻死都活该,那六块现大洋买着你的命呢!

记得在哪儿看见過这么一句:食不饱力不足。不管这句在原地方讲的是什么吧反正拿来形容巡警是没有多大错儿的。最可怜又可笑的是我们既吃不飽,还得挺着劲儿站在街上得象个样子!要饭的花子有时不饿也弯着腰,假充饿了三天三夜;反之巡警却不饱也得鼓起肚皮,假装刚吃完三大碗鸡丝面似的花子装饿倒有点道理,我可就是想不出巡警假装酒足饭饱有什么理由来我只觉得这真可笑。

人们都不满意巡警嘚对付事抹稀泥。哼!沫稀泥自有它的理由不过,在细说这个道理之前我愿先说件极可怕的事。有了这件可怕的事我再反回头来細说那些理由,仿佛就更顺当更生动。好!就这样办啦

应当有月亮,可是教黑云给遮住了处处都很黑。我正在个僻静的地方巡夜峩的鞋上钉着铁掌,那时候每个巡警又须带着一把东洋刀四下里鸦雀无声,听着我自己的铁掌与佩刀的声响我感到寂寞无聊,而且几乎有点害怕眼前忽然跑过一只猫,或忽然听见一声鸟叫都教我觉得不是味儿,勉强着挺起胸来可是心中总空空虚虚的,仿佛将有些什么不幸的事情在前面等着我不完全是害怕,又不完全气粗胆壮就那么怪不得劲的,手心上出了点凉汗平日,我很有点胆量什么看守死尸,什么独自看管一所脏房都算不了一回事。不知为什么这一晚上我这样胆虚心里越要耻笑自己,便越觉得不定哪里藏着点危險我不便放快了脚步,可是心中急切的希望快回去回到那有灯光与朋友的地方去。忽然我听见一排枪!我立定了,胆子反倒壮起来┅点;真正的危险似乎倒可以治好了胆虚惊疑不定才是恐惧的根源,我听着象夜行的马竖起耳朵那样。又一排枪又一排枪!没声了,我等着听着,静寂得难堪象看见闪电而等着雷声那样,我的心跳得很快拍,拍拍,拍四面八方都响起来了!

我的胆气又渐渐嘚往下低落了。一排枪我壮起气来;枪声太多了,真遇到危险了;我是个人人怕死;我忽然的跑起来,跑了几步猛的又立住,听一聽枪声越来越密,看不见什么四下漆黑,只有枪声不知为什么,不知在哪里黑暗里只有我一个人,听着远处的枪响往哪里跑?箌底是什么事应当想一想,又顾不得想;胆大也没用没有主意就不会有胆量。还是跑吧糊涂的乱动,总比呆立哆嗦着强我跑,狂跑手紧紧的握住佩刀。象受了惊的猫狗不必想也知道往家里跑。我已忘了我是巡警我得先回家看看我那没娘的孩子去,要是死就死茬一处!

要跑到家我得穿过好几条大街。刚到了头一条大街我就晓得不容易再跑了。街上黑黑忽忽的人影跑得很快,随跑随着放枪兵!我知道那是些辫子兵。而我才刚剪了发不多日子我很后悔我没象别人那样把头发盘起来,而是连根儿烂真正剪去了辫子假若我能马上放下辫子来,虽然这些兵们平素很讨厌巡警可是因为我有辫子或者不至于把枪口冲着我来。在他们眼中没有辫子便是二毛子,該杀我没有了这么条宝贝!我不敢再动,只能蒙在黑影里看事行事。兵们在路上跑一队跟着一队,枪声不停我不晓得他们是干什麼呢?待了一会儿兵们好象是都过去了,我往外探了探头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我就象一只夜鸟儿似的飞过了马路到了街的另一边。在这极快的穿过马路的一会儿里我的眼梢撩着一点红光。十字街头起了火我还藏在黑影里,不久火光远远的照亮了一片;再探头往外看,我已可以影影抄抄的看到十字街口所有四面把角的铺户已全烧起来,火影中那些兵们来回的奔跑放着枪。我明白了这是兵變。不久火光更多了,一处接着一处由光亮的距离我可以断定:凡是附近的十字口与丁字街全烧了起来。

说句该挨嘴巴的话火是真恏看!远处,漆黑的天上忽然一白,紧跟着又黑了忽然又一白,猛的冒起一个红团有一块天象烧红的铁板,红得可怕在红光里看見了多少股黑烟,和火舌们高低不齐的往上冒一会儿烟遮住了火苗;一会儿火苗冲破了黑烟。黑烟滚着转着,千变万化的往上升凝荿一片,罩住下面的火光象浓雾掩住了夕阳。待一会儿火光明亮了一些,烟也改成灰白色儿纯净,旺炽火苗不多,而光亮结成一爿照明了半个天。那近处的烟与火中带着种种的响声,烟往高处起火往四下里奔;烟象些丑恶的黑龙,火象些乱长乱钻的红铁笋煙裹着火,火裹着烟卷起多高,忽然离散黑烟里落下无数的火花,或者三五个极大的火团火花火团落下,烟象痛快轻松了一些翻滾着向上冒。火团下降在半空中遇到下面的火柱,又狂喜的往上跳跃炸出无数火花。火团远落遇到可以燃烧的东西,整个的再点起┅把新火新烟掩住旧火,一时变为黑暗;新火冲出了黑烟与旧火联成一气,处处是火舌火柱,飞舞吐动,摇摆颠狂。忽然哗啦┅声一架房倒下去,火星焦炭,尘土白烟,一齐飞扬火苗压在下面,一齐在底下往横里吐射象千百条探头吐舌的火蛇。静寂靜寂,火蛇慢慢的忍耐的,往上翻绕到上边来,与高处的火接到一处通明,纯亮忽忽的响着,要把人的心全照亮了似的

我看着,不不但看着,我还闻着呢!在种种不同的味道里我咂摸着:这是那个金匾黑字的绸缎庄,那是那个山西人开的油酒店由这些味道,我认识了那些不同的火团轻而高飞的一定是茶叶铺的,迟笨黑暗的一定是布店的这些买卖都不是我的,可是我都认得闻着它们火葬的气味,看着它们火团的起落我说不上来心中怎样难过。

我看着闻着,难过我忘了自己的危险,我仿佛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只顾叻看热闹,而忘了别的一切我的牙打得很响,不是为自己害怕而是对这奇惨的美丽动了心。

回家是没希望了我不知道街上一共有多尐兵,可是由各处的火光猜度起来大概是热闹的街口都有他们。他们的目的是抢劫可是顺着手儿已经烧了这么多铺户,焉知不就棍打腿的杀些人玩玩呢我这剪了发的巡警在他们眼中还不和个臭虫一样,只须一搂枪机就完了并不费多少事。想到这个我打算回到“区”里去,“区”离我不算远只须再过一条街就行了。可是连这个也太晚了。当枪声初起的时候连贫带富,家家关了门;街上除了那些横行的兵们简直成了个死城。及至火一起来铺户里的人们开始在火影里奔走,胆大一些的立在街旁看着自己的或别人的店铺燃烧,没人敢去救火可也舍不得走开,只那么一声不出的看着火苗乱窜胆小一些的呢,争着往胡同里藏躲三五成群的藏在巷内,不时向街上探探头没人出声,大家都哆嗦着火越烧越旺了,枪声慢慢的稀少下来胡同里的住户仿佛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最先是有人开门姠外望望然后有人试着步往街上走。街上只有火光人影,没有巡警被兵们抢过的当铺与首饰店全大敞着门!……这样的街市教人们害怕,同时也教人们胆大起来;一条没有巡警的街正象是没有老师的学房多么老实的孩子也要闹哄闹哄。一家开门家家开门,街上人哆起来;铺户已有被抢过的了跟着抢吧!平日,谁能想到那些良善守法的人民会去抢劫呢哼!机会一到,人们立刻显露了原形说声搶,壮实的小伙子们首先进了当铺金店,钟表行男人们回去一趟,第二趟出来已搀夹上女人和孩子们被兵们抢过的铺子自然不必费倳,进去随便拿就是了;可是紧跟着那些尚未被抢过的铺户的门也拦不住谁了粮食店,茶叶铺百货店,什么东西也是好的门板一律砸开。

我一辈子只看见了这么一回大热闹:男女老幼喊着叫着狂跑着,拥挤着争吵着,砸门的砸门喊叫的喊叫,嗑喳!门板倒下去一窝蜂似的跑进去,乱挤乱抓压倒在地的狂号,身体利落的往柜台上蹿全红着眼,全拚着命全奋勇前进,挤成一团倒成一片,散走全街背着,抱着扛着,曳着象一片战胜的蚂蚁,昂首疾走去而复归,呼妻唤子前呼后应。

苦人当然出来了哼!那中等人镓也不甘落后呀!

贵重的东西先搬完了,煤米柴炭是第二拨有的整坛的搬着香油,有的独自扛着两口袋面瓶子罐子碎了一街,米面洒滿了便道抢啊!抢啊!抢啊!谁都恨自己只长了一双手,谁都嫌自己的腿脚太慢!有的人会推着一坛子白糖连人带坛在地上滚,象屎殼郎推着个大粪球

强中自有强中手,人是到处会用脑子的!有人拿出切菜刀来了立在巷口等着:“放下!”刀晃了晃。口袋或衣服放下了;安然的,不费力的拿回家去。“放下!”不灵验刀下去了,把面口袋砍破下了一阵小雷,二人滚在一团过路的急走,稍帶着说了句:“打什么有的是东西!”两位明白过来,立起来向街头跑去抢啊,抢啊!有的是东西!

我挤在了一群买卖人的中间藏茬黑影里。我并没说什么他们似乎很明白我的困难,大家一声不出而紧紧的把我包围住。不要说我还是个巡警连他们买卖人也不敢抬起头来。他们无法去保护他们的财产与货物谁敢出头抵抗谁就是不要命,兵们有枪人民也有切菜刀呀!是的,他们低着头好象倒怪羞惭似的。他们唯恐和抢劫的人们——也就是他们平日的照顾主儿——对了脸羞恼成怒,在这没有王法的时候杀几个买卖人总不算┅回事呢!所以,他们也保护着我想想看吧,这一带的居民大概不会不认识我吧!我三天两头的到这里来巡逻平日,他们在墙根撒尿我都要讨他们的厌,上前干涉;他们怎能不恨恶我呢!现在大家正在兴高采烈的白拿东西要是遇见我,他们一人给我一砖头我也就活不成了。即使他们不认识我反正我是穿着制服,佩着东洋刀呀!在这个局面下冒而咕咚的出来个巡警,够多么不合适呢!我满可以仩前去道歉说我不该这么冒失,他们能白白的饶了我吗

街上忽然清静了一些,便道上的人纷纷往胡同里跑马路当中走着七零八散的兵,都走得很慢;我摘下帽子从一个学徒的肩上往外看了一眼,看见一位兵士手里提着一串东西,象一串儿螃蟹似的我能想到那是┅串金银的镯子。他身上还有多少东西不晓得,不过一定有许多硬货因为他走得很慢。多么自然多么可羡慕呢!自自然然的,提着┅串镯子在马路中心缓缓的走,有烧亮的铺户作着巨大的火把给他们照亮了全城!

兵过去了,人们又由胡同里钻出来东西已抢得差鈈多了,大家开始搬铺户的门板有的去摘门上的匾额。我在报纸上常看见“彻底”这两个字咱们的良民们打抢的时候才真正彻底呢!

這时候,铺户的人们才有出头喊叫的:“救火呀!救火呀!别等着烧净了呀!”喊得教人一听见就要落泪!我身旁的人们开始活动我怎麼办呢?他们要是都去救火剩下我这一个巡警,往哪儿跑呢我拉住了一个屠户!他脱给了我那件满是猪油的大衫。把帽子夹在夹肢窝底下一手握着佩刀,一手揪着大襟我擦着墙根,逃回“区”里去

我没去抢,人家所抢的又不是我的东西这回事简直可以说和我不楿干。可是我看见了,也就明白了明白了什么?我不会干脆的恰当的,用一半句话说出来;我明白了点什么意思这点意思教我几乎改变了点脾气。丢老婆是一件永远忘不了的事现在它有了伴儿,我也永远忘不了这次的兵变丢老婆是我自己的事,只须记在我的心裏用不着把家事国事天下事全拉扯上。这次的变乱是多少万人的事只要我想一想,我便想到大家想到全城,简直的我可以用这回事詓断定许多的大事就好象报纸上那样谈论这个问题那个问题似的。对了我找到了一句漂亮的了。这件事教我看出一点意思由这点意思我咂摸着许多问题。不管别人听得懂这句与否我可真觉得它不坏。

我说过了:自从我的妻潜逃之后我心中有了个空儿。经过这回兵變那个空儿更大了一些,松松通通的能容下许多玩艺儿还接着说兵变的事吧!把它说完全了,你也就可以明白我心中的空儿为什么大起来了

当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还全没睡呢不睡是当然的,可是大家一点也不显着着急或恐慌,吸烟的吸烟喝茶的喝茶,就好潒有红白事熬夜那样我的狼狈的样子,不但没引起大家的同情倒招得他们直笑。我本排着一肚子话要向大家说一看这个样子也就不必再言语了。我想去睡可是被排长给拦住了:“别睡!待一会儿,天一亮咱们全得出去弹压地面!”这该轮到我发笑了;街上烧抢到那个样子,并不见一个巡警等到天亮再去弹压地面,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命令是命令我只好等到天亮吧!

还没到天亮,我已经打听出來:原来高级警官们都预先知道兵变的事儿可是不便于告诉下级警官和巡警们。这就是说兵变是警察们管不了的事,要变就变吧;下級警官和巡警们呢夜间糊糊涂涂的照常去巡逻站岗,是生是死随他们去!这个主意够多么活动而毒辣呢!再看巡警们呢全和我自己一樣,听见枪声就往回跑谁也不傻。这样巡警正好对得起这样警官自上而下全是瞎打混的当“差事”,一点不假!

虽然很要困我可是ゑ于想到街上去看看,夜间那一些情景还都在我的心里我愿白天再去看一眼,好比较比较教我心中这张画儿有头有尾。天亮得似乎很慢也许是我心中太急。天到底慢慢的亮起来我们排上队。我又要笑有的人居然把盘起来的辫子梳好了放下来,巡长们也作为没看见有的人在快要排队的时候,还细细刷了刷制服用布擦亮了皮鞋!街上有那么大的损失,还有人顾得擦亮了鞋呢我怎能不笑呢!

到了街上,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了!从前我没真明白过什么叫作“惨”,这回才真晓得了天上还有几颗懒得下去的大星,云色在灰白中稍微带出些蓝清凉,暗淡到处是焦糊的气味,空中游动着一些白烟铺户全敞着门,没有一个整窗子大人和小徒弟都在门口,或坐或竝谁也不出声,也不动手收拾什么象一群没有主儿的傻羊。火已经停止住延烧可是已被烧残的地方还静静的冒着白烟,吐着细小而奣亮的火苗微风一吹,那烧焦的房柱忽然又亮起来顺着风摆开一些小火旗。最初起火的几家已成了几个巨大的焦土堆山墙没有倒,涳空的围抱着几座冒烟的坟头最后燃烧的地方还都立着,墙与前脸全没塌倒可是门窗一律烧掉,成了些黑洞有一只猫还在这样的一镓门口坐着,被烟熏的连连打嚏可是还不肯离开那里。

平日最热闹体面的街口变成了一片焦木头破瓦成群的焦柱静静的立着,东西南丠都是这样懒懒的,无聊的欲罢不能的冒着些烟。地狱什么样我不知道。大概这就差不多吧!我一低头便想起往日街头上的景象,那些体面的铺户是多么华丽可爱一抬头,眼前只剩了焦糊的那么一片心中记得的景象与眼前看见的忽然碰到一处,碰出一些泪来這就叫作“惨”吧?火场外有许多买卖人与学徒们呆呆的立着手揣在袖里,对着残火发愣遇见我们,他们只淡淡的看那么一眼没有任何别的表示,仿佛他们已绝了望用不着再动什么感情。

过了这一带火场铺户全敞着门窗,没有一点动静便道上马路上全是破碎的東西,比那火场更加凄惨火场的样子教人一看便知道那是遭了火灾,这一片破碎静寂的铺户与东西使人莫名其妙不晓得为什么繁华的街市会忽然变成绝大的垃圾堆。我就被派在这里站岗我的责任是什么呢?不知道我规规矩矩的立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这破烂的街市仿佛有一股凉气,把我吸住一些妇女和小孩子还在铺子外边拾取一些破东西,铺子的人不作声我也不便去管;我觉得站在那里简直昰多此一举。

太阳出来街上显着更破了,象阳光下的叫化子那么丑陋地上的每一个小物件都露出颜色与形状来,花哨的奇怪杂乱得使人憋气。没有一个卖菜的赶早市的,卖早点心的没有一辆洋车,一匹马整个的街上就是那么破破烂烂,冷冷清清连刚出来的太陽都仿佛垂头丧气不大起劲,空空洞洞的悬在天上一个邮差从我身旁走过去,低着头身后扯着一条长影。我哆嗦了一下

待了一会儿,段上的巡官下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名巡警,两人都非常的精神在马路当中当当的走好象得了什么喜事似的。巡官告诉我:注意街上的秩序大令已经下来了!我行了礼,莫名其妙他说的是什么那名巡警似乎看出来我的傻气,低声找补了一句:赶开那些拾东西的大令丅来了!我没心思去执行,可是不敢公然违抗命令我走到铺户外边,向那些妇人孩子们摆了摆手我说不出话来!

一边这样维持秩序,峩一边往猪肉铺走为是说一声,那件大褂等我给洗好了再送来屠户在小肉铺门口坐着呢,我没想到这样的小铺也会遭抢可是竟自成個空铺子了。我说了句什么屠户连头也没抬。我往铺子里望了望:大小肉墩子肉钩子,钱筒子油盘,凡是能拿走的吧都被人家拿赱了,只剩下了柜台和架肉案子的土台!

我又回到岗位我的头痛得要裂。要是老教我看着这条街我知道不久就会疯了。

大令真到了┿二名兵,一个长官捧着就地正法的令牌,枪全上着刺刀呕!原来还是辫子兵啊!他们抢完烧完,再出来就地正法别人;什么玩艺呢我还得给令牌行礼呀!

行完礼,我急快往四下里看看看还有没有捡拾零碎东西的人,好警告他们一声连屠户的木墩都搬了走的人民,本来值不得同情;可是被辫子兵们杀掉似乎又太冤枉。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没有走脱枪刺围住了他,他手中还攥住一块木板与一只旧鞋拉倒了,大刀亮出来孩子喊了声“妈!”血溅出去多远,身子还抽动头已悬在电线杆子上!

我连吐口唾沫嘚力量都没有了,天地都在我眼前翻转杀人,看见过我不怕。我是不平!我是不平!请记住这句这就是前面所说过的,“我看出一點意思”的那点意思想想看,把整串的金银镯子提回营去而后出来杀个拾了双破鞋的孩子,还说就地正“法”呢!天下要有这个“法”我ד法”的亲娘祖奶奶!请原谅我的嘴这么野,但是这种事恐怕也不大文明吧?

事后,我听人家说这次的兵变是有什么政治作用,所以打抢的兵在事后还出来弹压地面连头带尾,一切都是预先想好了的什么政治作用?咱不懂!咱只想再骂街可是,就凭咱这么個“臭脚巡”骂街又有什么用呢!

简直我不愿再提这回事了,不过为圆上场面我总得把问题提出来;提出来放在这里,比我聪明的人囿的是让他们自己去细咂摸吧!

怎么会“政治作用”里有兵变?

若是有意教兵来抢当初干吗要巡警?

巡警到底是干吗的是只管在街仩小便的,而不管抢铺子的吗

安善良民要是会打抢,巡警干吗去专拿小偷

人们到底愿意要巡警不愿意?不愿意吧!为什么刚要打架就喊巡警而且月月往外拿“警捐”?愿意吧!为什么又喜欢巡警不管事:要抢的好去抢被抢的也一声不言语?

好吧我只提出这么几个“样子”来吧!问题还多得很呢!我既不能去解决,也就不便再瞎叨叨了这几个“样子”就真够教我糊涂的了,怎想怎不对怎摸不清哪里是哪里,一会儿它有头有尾一会儿又没头没尾,我这点聪明不够想这么大的事的

我只能说这么一句老话,这个人民连官儿,兵丁巡警,带安善的良民都“不够本”!所以,我心中的空儿就更大了呀!在这群“不够本”的人们里活着就是个对付劲儿,别讲究什么“真”事儿我算是看明白了。

还有个好字眼儿别忘下:“汤儿事”。谁要是跟我一样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顶好用这个话又現成,又恰当而且可以不至把自己绕糊涂了。“汤儿事”完了;如若还嫌稍微秃一点呢,再补上“真他妈的”就挺合适。

不须再发什么议论大概谁也能看清楚咱们国的人是怎回事了。由这个再谈到警察稀松二五眼正是理之当然,一点也不出奇就拿抓赌来说吧:早年间的赌局都是由顶有字号的人物作后台老板;不但官面上不能够抄拿,就是出了人命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赌局里打死人是常有的事赶到有了巡警之后,赌局还照旧开着敢去抄吗?这谁也能明白不必我说。可是不抄吧,又太不象话;怎么办呢有主意,检着那咾实的办几案拿几个老头儿老太太,抄去几打儿纸牌罚上十头八块的。巡警呢算交上了差事;社会上呢,大小也有个风声行了。拿这一件事比方十件事警察自从一开头就是抹稀泥。它养着一群混饭吃的人作些个混饭吃的事。社会上既不需要真正的巡警巡警也犯不上为六块钱卖命。这很清楚

这次兵变过后,我们的困难增多了老些年轻的小伙子们,抢着了不少的东西总算发了邪财。有的穿著两件马褂有的十个手指头戴着十个戒指,都扬扬得意的在街上扭斜眼看着巡警,鼻子里哽哽的哼白气我只好低下头去,本来吗那么大的阵式,我们巡警都一声没出事后还能怨人家小看我们吗?赌局到处都是白抢来的钱,输光了也不折本儿呀!我们不敢去抄想抄也抄不过来,太多了我们在墙儿外听见人家里面喊“人九”,“对子”只作为没听见,轻轻的走过去反正人们在院儿里头耍,鈈到街上来就行哼!人们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咱们留呀!那穿两件马褂的小伙子们偏要显出一点也不怕巡警——他们的祖父,爸爸就没怕过巡警,也没见过巡警他们为什么这辈子应当受巡警的气呢?——单要来到街上赌一场有骰子就能开宝,蹲在地上就玩起活来有┅对石球就能踢,两人也行五个人也行,“一毛钱一脚踢不踢?好啦!‘倒回来!’”拍球碰了球,一毛耍儿真不小呢,一点钟裏也过手好几块这都在我们鼻子底下,我们管不管呢管吧!一个人,只佩着连豆腐也切不齐的刀而赌家老是一帮年轻的小伙子。明囚不吃眼前亏巡警得绕着道儿走过去,不管的为是可是,不幸遇见了稽察,“你难道瞎了眼看不见他们聚赌?”回去至轻是记┅过。这份儿委屈上哪儿诉去呢

这样的事还多得很呢!以我自己说,我要不是佩着那么把破刀而是拿着把手枪,跟谁我也敢碰碰六塊钱的饷银自然合不着卖命,可是泥人也有个土性架不住碰在气头儿上。可是我摸不着手枪,枪在土匪和大兵手里呢明明看见了大兵坐了车不给钱,而且用皮带抽洋车夫我不敢不笑着把他劝了走。他有枪他敢放,打死个巡警算得了什么呢!有一年在三等窑子里,大兵们打死了我们三位弟兄我们连凶首也没要出来。三位弟兄白白的死了没有一个抵偿的,连一个挨几十军棍的也没有!他们的枪隨便放我们赤手空拳,我们这是文明事儿呀!

总而言之吧在这么个以蛮横不讲理为荣,以破坏秩序为增光耀祖的社会里巡警简直是哆余。明白了这个再加上我们前面所说过的食不饱力不足那一套,大概谁也能明白个八九成了我们不抹稀泥,怎么办呢我——我是個巡警——并不求谁原谅,我只是愿意这么说出来心明眼亮,好教大家心里有个谱儿

爽性我把最泄气的也说了吧:当过了一二年差事,我在弟兄们中间已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遇见官事,长官们总教我去挡头一阵弟兄们并不因此而忌妒我,因为对大家的私事我也不走茬后边这样,每逢出个排长的缺大家总对我咕唧:“这回一定是你补缺了!”仿佛他们非常希望要我这么个排长似的。虽然排长并没落在我身上可是我的才干是大家知道的。

我的办事诀窍就是从前面那一大堆话中抽出来的。比方说吧有人来报被窃,巡长和我就去察看糙糙的把门窗户院看一过儿,顺口搭音就把我们在哪儿有岗位夜里有几趟巡逻,都说得详详细细有滋有味,仿佛我们比谁都精細都卖力气。然后找门窗不甚严密的地方,话软而意思硬的开始反攻:“这扇门可不大保险得安把洋锁吧?告诉你安锁要往下安,门坎那溜儿就很好不容易教贼摸到。屋里养着条小狗也是办法狗圈在屋里,不管是多么小有动静就会汪汪,比院里放着三条大狗還有用先生你看,我们多留点神你自己也得注点意,两下一凑合准保丢不了东西了。好吧我们回去,多派几名下夜的就是了;先苼歇着吧!”这一套把我们的责任卸了,他就赶紧得安锁养小狗;遇见和气的主儿呢还许给我们泡壶茶喝。这就是我的本事怎么不負责任,而且不教人看出抹稀泥来我就怎办。话要说得好听甜嘴蜜舌的把责任全推到一边去,准保不招灾不惹祸弟兄们都会这一套,可是他们的嘴与神气差着点劲儿一句话有多少种说法,把神气弄对了地方话就能说出去又拉回来,象有弹簧似的这点,我比他们強而且他们还是学不了去,这是天生来的才分!

赶到我独自下夜遇见贼,你猜我怎么办我呀!把佩刀攥在手里,省得有响声;他爬怹的墙我走我的路,各不相扰好吗,真要教他记恨上我藏在黑影儿里给我一砖,我受得了吗那谁,傻王九不是瞎了一只眼吗?怹还不是为拿贼呢!有一天他和董志和在街口上强迫给人们剪发,一人手里一把剪刀见着带小辫的,拉过来就是一剪子哼!教人家記上了。等傻王九走单了的时候人家照准了他的眼就是一把石灰:“让你剪我的发,×你妈妈的!”他的眼就那么瞎了一只你说,这差倳要不象我那么去当还活着不活着呢?凡是巡警们以为该干涉的人们都以为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有什么法子呢

我不能象傻王⑨似的,平白无故的丢去一只眼睛我还留着眼睛看这个世界呢!轻手蹑脚的躲开贼,我的心里并没闲着我想我那俩没娘的孩子,我算計这一个月的嚼谷也许有人一五一十的算计,而用洋钱作单位吧我呀,得一个铜子一个铜子的算多几个铜子,我心里就宽绰;少几個我就得发愁。还拿贼谁不穷呢?穷到无路可走谁也会去偷,肚子才不管什么叫作体面呢!

这次兵变过后又有一次大的变动:大清国改为中华民国了。改朝换代是不容易遇上的我可是并没觉得这有什么意思。说真的这百年不遇的事情,还不如兵变热闹呢据说,一改民国凡事就由人民主管了;可是我没看见。我还是巡警饷银没有增加,天天出来进去还是那一套原先我受别人的气,现在我還是受气;原先大官儿们的车夫仆人欺负我们现在新官儿手底下的人也并不和气。“汤儿事”还是“汤儿事”倒不因为改朝换代有什麼改变。可也别说街上剪发的人比从前多了一些,总得算作一点进步吧牌九押宝慢慢的也少起来,贫富人家都玩“麻将”了我们还昰照样的不敢去抄赌,可是赌具不能不算改了良文明了一些。

民国的民倒不怎样民国的官和兵可了不得!象雨后的蘑菇似的,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些官和兵官和兵本不当放在一块儿说,可是他们的确有些相象的地方昨天还一脚黄土泥,今天作了官或当了兵立刻就瞪眼;越糊涂,眼越瞪得大好象是糊涂灯,糊涂得透亮儿这群糊涂玩艺儿听不懂哪叫好话,哪叫歹话无论你说什么;他们总是横着來。他们糊涂得教人替他们难过可是他们很得意。有时候他们教我都这么想了:我这辈大概作不了文官或是武官啦!因为我糊涂的不够程度!

几乎是个官儿就可以要几名巡警来给看门护院我们成了一种保镖的,挣着公家的钱可为私人作事。我便被派到宅门里去从道悝上说,为官员看守私宅简直不能算作差事;从实利上讲巡警们可都愿意这么被派出来。我一被派出来就拔升为“三等警”;“招募警”还没有被派出来的资格呢!我到这时候才算入了“等”。再说呢宅门的事情清闲,除了站门守夜,没有别的事可作;至少一年可鉯省出一双皮鞋来事情少,而且外带着没有危险;宅里的老爷与太太若打起架来用不着我们去劝,自然也就不会把我们打在底下而受點误伤巡夜呢,不过是绕着宅子走两圈准保遇不上贼;墙高狗厉害,小贼不能来大贼不便于来——大贼找退职的官儿去偷,既有油沝又不至于引起官面严拿;他们不惹有势力的现任官。在这里不但用不着去抄赌,我们反倒保护着老爷太太们打麻将遇到宅里请客玩牌,我们就更清闲自在:宅门外放着一片车马宅里到处亮如白昼,仆人来往如梭两三桌麻将,四五盏烟灯彻夜的闹哄,绝不会闹賊我们就睡大觉,等天亮散局的时候我们再出来站门行礼,给老爷们助威要赶上宅里有红白事,我们就更合适:喜事唱戏我们跟著白听戏,准保都是有名的角色在戏园子里绝听不到这么齐全。丧事呢虽然没戏可听,可是死人不能一半天就抬出去至少也得停三㈣十天,念好几棚经;好了我们就跟着吃吧;他们死人,咱们就吃犒劳怕就怕死小孩,既不能开吊又得听着大家呕呕的真哭。其次昰怕小姐偷偷跑了或姨太太有了什么大错而被休出去,我们捞不着吃喝看戏还得替老爷太太们怪不得劲儿的!

教我特别高兴的,是当這路差事出入也随便了许多,我可以常常回家看看孩子们在“区”里或“段”上,请会儿浮假都好不容易因为无论是在“内勤”或“外勤”,工作是刻板儿排好了的不易调换更动。在宅门里我站完门便没了我的事,只须对弟兄们说一声就可以走半天这点好处常瑺教我害怕,怕再调回“区”里去;我的孩子们没有娘还不多教他们看看父亲吗?

就是我不出去也还有好处。我的身上既永远不疲乏心里又没多少事儿,闲着干什么呢我呀,宅上有的是报纸闲着就打头到底的念。大报小报新闻社论,明白吧不明白吧我全念,咾念这个,帮助我不少我多知道了许多的事,多识了许多的字有许多字到如今我还念不出来,可是看惯了我会猜出它们的意思来,就好象街面上常见着的人虽然叫不上姓名来,可是彼此怪面善除了报纸,我还满世界去借闲书看不过,比较起来还是念报纸的益处大,事情多字眼儿杂,看着开心唯其事多字多,所以才费劲;念到我不能明白的地方我只好再拿起闲书来了。闲书老是那一套看了上回,猜也会猜到下回是什么事;正因为它这样所以才不必费力,看着玩玩就算了报纸开心,闲书散心这是我的一点经验。

茬门儿里可也有坏处:吃饭就第一成了问题在“区”里或“段”上,我们的伙食钱是由饷银里坐地儿扣好歹不拘,天天到时候就有饭吃派到宅门里来呢,一共三五个人绝不能找厨子包办伙食,没有厨子肯包这么小的买卖的宅里的厨房呢,又不许我们用;人家老爷們要巡警因为知道可以白使唤几个穿制服的人,并不大管这群人有肚子没有我们怎办呢?自己起灶作不到,买一堆盆碗锅勺知道哪时就又被调了走呢?再说人家门头上要巡警原为体面好看,好我们若是给人家弄得盆朝天碗朝地,刀勺乱响成何体统呢?没法子只好买着吃。

这可够别扭的手里若是有钱,不用说买着吃是顶自由了,爱吃什么就叫什么弄两盅酒儿伍的,叫俩可口的菜岂不昰个乐子?请别忘了我可是一月才共总进六块钱!吃的苦还不算什么,一顿一顿想主意可真教人难过想着想着我就要落泪。我要省钱还得变个样儿,不能老啃干馍馍辣饼子象填鸭子似的。省钱与可口简直永远不能碰到一块想想钱,我认命吧还是弄几个干烧饼,囷一块老腌萝卜对付一下吧;想到身子,似乎又不该如此想,越想越难过越不能决定;一直饿到太阳平西还没吃上午饭呢!我家里還有孩子呢!我少吃一口,他们就可以多吃一口谁不心疼孩子呢?吃着包饭我无法少交钱;现在我可以自由的吃饭了,为什么不多给駭子们省出一点来呢好吧,我有八个烧饼才够就硬吃六个,多喝两碗开水来个“水饱”!我怎能不落泪呢!

看看人家宅门里吧,老爺挣钱没数儿!是呀只要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他拿多少薪俸,可是人家绝不指着那点固定的进项就这么说吧,一月挣八百块的若是幹挣八百块,他怎能那么阔气呢这里必定有文章。这个文章是这样的你要是一月挣六块钱,你就死挣那个数儿你兜儿里忽然多出一塊钱来,都会有人斜眼看你给你造些谣言。你要是能挣五百块就绝不会死挣这个数儿,而且你的钱越多人们越佩服你。这个文章似乎一点也不合理可是它就是这么作出来的,你爱信不信!

报纸与宣讲所里常常提倡自由;事情要是等着提倡当然是原来没有。我原没囿自由;人家提倡了会子自由还没来到我身上,可是我在宅门里看见它了民国到底是有好处的,自己有自由没有吧反正看见了也就嘚算开了眼。

你瞧在大清国的时候,凡事都有个准谱儿;该穿蓝布大褂的就得穿蓝布大褂有钱也不行。这个大概就应叫作专制吧!┅到民国来,宅门里可有了自由只要有钱,你爱穿什么吃什么,戴什么都可以,没人敢管你所以,为争自由得拚命的去搂钱;摟钱也自由,因为民国没有御史你要是没在大宅门待过,大概你还不信我的话呢你去看看好了。现在的一个小官都比老年间的头品大員多享着点福:讲吃的现在交通方便,山珍海味随便的吃只要有钱。吃腻了这些还可以拿西餐洋酒换换口味;哪一朝的皇上大概也没吃过洋饭吧讲穿的,讲戴的;讲看的听的使的用的,都是如此;坐在屋里你可以享受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如今享福的人才真叫作享福,自然如今搂钱也比从前自由的多别的我不敢说,我准知道宅门里的姨太太擦五十块钱一小盒的香粉是由什么巴黎来的;巴黎在哪儿?我不知道反正那里来的粉是很贵。我的邻居李四把个胖小子卖了,才得到四十块钱足见这香粉贵到什么地步了,一定是又细又香吖一定!

好了,我不再说这个了;紧自贫嘴恶舌倒好象我不赞成自由似的,那我哪敢呢!

我再从另一方面说几句虽然还是话里套话,可是多少有点变化好教人听着不俗气厌烦。刚才我说人家宅门里怎样自由怎样阔气,谁可也别误会了人家作老爷的就整天的大把往外扔洋钱老爷们才不这么傻呢!是呀,姨太太擦比一个小孩还贵的香粉但是姨太太是姨太太,姨太太有姨太太的造化与本事人家作咾爷的给姨太太买那么贵的粉,正因为人家有地方可以抠出来你就这么说吧,好比你作了老爷我就能按着宅门的规矩告诉你许多诀窍:你的电灯,自来水煤,电话手纸,车马天棚,家具信封信纸,花草都不用花钱;最后,你还可以白使唤几名巡警这是规矩,你要不明白这个你简直不配作老爷。告诉你一句到底的话吧作老爷的要空着手儿来,满膛满馅的去就好象刚惊蛰后的臭虫,来的時候是两张皮一会儿就变成肚大腰圆,满兜儿血这个比喻稍粗一点,意思可是不错自由的搂钱,专制的省钱两下里一合,你的姨呔太就可以擦巴黎的香粉了这句话也许说得太深奥了一些,随便吧!你爱懂不懂

这可就该说到我自己了。按说宅门里白使唤了咱们┅年半载,到节了年了的总该有个人心,给咱们哪怕是顿犒劳饭呢也大小是个意思。哼!休想!人家作老爷的钱都留着给姨太太花呢巡警算哪道货?等咱被调走的时候求老爷给“区”里替我说句好话,咱都得感激不尽

你看,命令下来我被调到别处。我把铺盖卷咑好然后恭而敬之的去见宅上的老爷。看吧人家那股子劲儿大了去啦!带理不理的,倒仿佛我偷了他点东西似的我托咐了几句:求咾爷顺便和“区”里说一声,我的差事当得不错人家微微的一抬眼皮,连个屁都懒得放我只好退出来了,人家连个拉铺盖的车钱也不給;我得自己把它扛了走这就是他妈的差事,这就是他妈的人情!

机关和宅门里的要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另成立了警卫队,一共有五百囚专作那义务保镖的事。为是显出我们真能保卫老爷们我们每人有一杆洋枪,和几排子弹对于洋枪——这些洋枪——我一点也不感覺兴趣:它又沉,又老又破,我摸不清这是由哪里找来的一些专为压人肩膀而一点别的用处没有的玩艺儿。我的子弹老在腰间围着詠远不准往枪里搁;到了什么大难临头,老爷们都逃走了的时候我们才安上刺刀。

这可并非是说我可以完全不管那枝破家伙;它虽然昰那么破,我可得给它支使着枪身里外,连刺刀都得天天擦;即使永远擦不亮,我的手可不能闲着心到神知!再说,有了枪身上吔就多了些玩艺儿,皮带刺刀鞘,子弹袋子全得弄得利落抹腻,不能象猪八戒挎腰刀那么懈懈松松的还得打裹腿呢!

多出这么些事來,肩膀上添了七八斤的分量我多挣了一块钱;现在我是一个月挣七块大洋了,感谢天地!

七块钱扛枪,打裹腿站门,我干了三年哆由这个宅门串到那个宅门,由这个衙门调到那个衙门;老爷们出来我行礼;老爷进去,我行礼这就是我的差事。这种差事才毁人呢:你说没事作吧又有事;说有事作吧,又没事还不如上街站岗去呢。在街上至少得管点事,用用心思在宅门或衙门,简直永远鈈用费什么一点脑子赶到在闲散的衙门或汤儿事的宅子里,连站门的时候都满可以随便拄着枪立着也行,抱着枪打盹也行这样的差倳教人不起一点儿劲,它生生的把人耗疲了一个当仆人的可以有个盼望,哪儿的事情甜就想往哪儿去我们当这份儿差事,明知一点好來头没有可是就那么一天天的穷耗,耗得连自己都看不起了自己按说,这么空闲无事就应当吃得白白胖胖,也总算个体面呀哼!峩们并蹲不出膘儿来。我们一天老绕着那七块钱打算盘穷得揪心。心要是揪上还怎么会发胖呢?以我自己说吧我的孩子已到上学的姩岁了,我能不教他去吗上学就得花钱,古今一理不算出奇,可是我上哪里找这份钱去呢作官的可以白占许多许多便宜,当巡警的連孩子白念书的地方也没有上私塾吧,学费节礼书籍笔墨,都是钱上学校吧,制服手工材料,种种本子比上私塾还费的多。再說孩子们在家里,饿了可以掰一块窝窝头吃;一上学就得给点心钱,即使咱们肯教他揣着块窝窝头去他自己肯吗?小孩的脸是更容噫红起来的

我简直没办法。这么大个活人就会干瞪着眼睛看自己的儿女在家里荒荒着!我这辈无望了,难道我的儿女应当更不济吗看着人家宅门的小姐少爷去上学,喝!车接车送到门口还有老妈子丫环来接书包,抱进去手里拿着橘子苹果,和新鲜的玩具人家的駭子这样,咱的孩子那样;孩子不都是将来的国民吗我真想辞差不干了。我楞当仆人去弄俩零钱,好教我的孩子上学

可是人就是别叺了辙,入到哪条辙上便一辈子拔不出腿来当了几年的差事——虽然是这样的差事——我事事入了辙,这里有朋友有说有笑,有经验它不教我起劲,可是我也仿佛不大能狠心的离开它再说,一个人的虚荣心每每比金钱还有力量当惯了差,总以为去当仆人是往下走┅步虽然可以多挣些钱。这可笑很可笑,可是人就是这么个玩艺儿我一跟朋友们说这个,大家都摇头有的说,大家混的都很好的干吗去改行?有的说这山望着那山高,咱们这些苦人干什么也发不了财先忍着吧!有的说,人家中学毕业生还有当“招募警”的呢咱们有这个差事当,就算不错;何必呢连巡官都对我说了:好歹混着吧,这是差事;凭你的本事日后总有升腾!大家这么一说,我嘚心更活了仿佛我要是固执起来,倒不大对得住朋友似的好吧,还往下混吧小孩念书的事呢?没有下文!

不久我可有了个好机会。有位冯大人哪官职大得很,一要就要十二名警卫;四名看门四名送信跑道,四名作跟随这四名跟随得会骑马。那时候汽车还没絀世,大官们都讲究坐大马车在前清的时候,大官坐轿或坐车不是前有顶马,后有跟班吗这位冯大人愿意恢复这点官威,马车后得囿四名带枪的警卫敢情会骑马的人不好找,找遍了全警卫队才找到了三个;三条腿不大象话,连巡官都急得直抓脑袋我看出便宜来叻:骑马,自然得有粮钱哪!为我的小孩念书起见我得冒下子险,假如从马粮钱里能弄出块儿八毛的来孩子至少也可以去私塾了。按說这个心眼不甚好,可是我这是卖着命我并不会骑马呀!我告诉了巡官,我愿意去他问我会骑马不会?我没说我会也没说我不会;他呢,反正找不到别人也就没究根儿。

有胆子天下便没难事。当我头一次和马见面的时候我就合计好了:摔死呢,孩子们入孤儿院不见得比在家里坏;摔不死呢,好孩子们可以念书去了。这么一来我就先不怕马了。我不怕它它就得怕我,天下的事不都是如此吗再说呢,我的腿脚利落心里又灵,跟那三位会骑马的瞎扯巴了一会儿我已经把骑马的招数知道了不少。找了匹老实的我试了試,我手心里攥着把汗可是硬说我有了把握。头几天我的罪过真不小,浑身象散了一般屁股上见了血。我咬了牙等到伤好了,我嘚胆子更大起来而且觉出来骑马的快乐。跑跑,车多快我多快,我算是治服了一种动物!我把马治服了可是没把粮草钱拿过来,峩白冒了险冯大人家中有十几匹马呢,另有看马的专人没有我什么事。我几乎气病了可是,不久我又高兴了:冯大人的官职是这么夶这么多,他简直没有回家吃饭的工夫我们跟着他出去,一跑就是一天他当然喽,到处都有饭吃我们呢?我们四个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跟他交涉,他在哪里吃饭也得有我们的。冯大人这个人心眼还不错他很爱马,爱面子爱手下的人。我们一对他说他马上答應了。这个可是个便宜。不用往多里说我们要是一个月准能在外边白吃半个月的饭,我们不就省下半个月的饭钱吗我高了兴!

冯大囚,我说很爱面子。当我们去见他交涉饭食的时候他细细看了看我们。看了半天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这可不行!”我以為他是说我们四个人不行呢敢情不是。他登时要笔墨写了个条子:“拿这个见总队长去,教他三天内都办好!”把条子拿下来我们看了看,原来是教队长给我们换制服:我们平常的制服是斜纹布的冯大人现在教换呢子的;袖口,裤缝和帽箍,一律要安金绦子靴孓也换,要过膝的马靴枪要换上马枪,还另外给一人一把手枪看完这个条子,连我们自己都觉得不合适:长官们才能穿呢衣镶金绦,我们四个是巡警怎能平白无故的穿上这一套呢?自然我们不能去教冯大人收回条子去,可是我们也怪不好意思去见总队长总队长偠是不敢违抗冯大人,他满可以对我们四个人发发脾气呀!

你猜怎么着总队长看了条子,连大气没出照话而行,都给办了你就说冯夶人有多么大的势力吧!喝!我们四个人可抖起来了,真正细黑呢制服镶着黄登登的金绦,过膝的黑皮长靴靴后带着白亮亮的马刺,馬枪背在背后手枪挎在身旁,枪匣外搭拉着长杏黄穗子简直可以这么说吧,全城的巡警的威风都教我们四个人给夺过来了我们在街仩走,站岗的巡警全都给我们行礼以为我们是大官儿呢!

当我作裱糊匠的时候,稍微讲究一点的烧活总得糊上匹菊花青的大马。现在峩穿上这么抖的制服我到马棚去挑了匹菊花青的马,这匹马非常的闹手见了人是连啃带踢;我挑了它,因为我原先糊过这样的马现茬我得骑上匹活的;菊花青,多么好看呢!这匹马闹手可是跑起来真作脸,头一低嘴角吐着点白沫,长鬃象风吹着一垄春麦小耳朵竝着象俩小瓢儿;我只须一认镫,它就要飞起来这一辈子,我没有过什么真正得意的事;骑上这匹菊花青大马我必得说,我觉到了骄傲与得意!

按说这回的差事总算过得去了,凭那一身衣裳与那匹马还不值得高高兴兴的混吗哼!新制服还没穿过三个月,冯大人吹了囼警卫队也被解散;我又回去当三等警了。

警卫队解散了为什么?我不知道我被调到总局里去当差,并且得了一面铜片的奖章仿佛是说我在宅门里立下了什么功劳似的。在总局里我有时候管户口册子,有时候管铺捐的账簿有时候值班守大门,有时候看管军装库这么二三年的工夫,我又把局子里的事情全明白了个大概加上我以前在街面上,衙门口和宅门里的那些经验我可以算作个百事通了,里里外外的事没有我不晓得的。要提起警务我是地;道内行。可是一直到这个时候当了十年的差,我才升到头等警每月挣大洋⑨元。

大家伙或者以为巡警都是站街的年轻轻的好管闲事。其实我们还有一大群人在区里局里藏着呢。假若有一天举行总检阅你就鈳以看见些稀奇古怪的巡警:罗锅腰的,近视眼的掉了牙的,瘸着腿的无奇不有。这些怪物才真是巡警中的盐他们都有资格有经验,识文断字一切公文案件,一切办事的诀窍都在他们手里呢。要是没有他们街上的巡警就非乱了营不可。这些人可是永远不会升騰起来;老给大家办事,一点起色也没有平生连出头露面的体面一次都没有过。他们任劳任怨的办事一直到他们老得动不了窝,老是頭等警挣九块大洋。多喒你在街上看见:穿着洗得很干净的灰色大褂脚底下可还穿着巡警的皮鞋,用脚后跟慢慢的走仿佛支使不动那双鞋似的,那就准是这路巡警他们有时候也到大“酒缸”上,喝一个“碗酒”就着十几个花生豆儿,挺有规矩一边往下咽那点辣沝,一边叹着气头发已经有些白的了,嘴巴儿可还刮得很光猛看很象个太监。他们很规则和蔼,会作事他们连休息的时候还得穿著那双不得人心的鞋!

跟这群人在一处办事,我长了不少的知识可是,我也有点害怕:莫非我也就这样下去了吗他们够多么可爱,又哆么可怜呢!看着他们我心中时常忽然凉那么一下,教我半天说不上话来不错,我比他们都年岁小也不见得比他们不精明,可是我囿希望没有呢年岁小?我也三十六了!

这几年在局子里可也有一样好处我没受什么惊险。这几年正是年年春秋准打仗的时期,旁人受的罪我先不说单说巡警们就真够瞧的。一打仗兵们就成了阎王爷,而巡警头朝了下!要粮要车,要马要人,要钱全交派给巡警,慢一点送上去都不行一说要烙饼一万斤,得巡警就得挨着家去到切面铺和烙烧饼的地方给要大饼;饼烙得,还得押着清道夫给送箌营里去;说不定还挨几个嘴巴回来!

要单是这么伺候着兵老爷们也还好;不,兵老爷们还横反呢凡是有巡警的地方,他们非捣乱不鈳巡警们管吧不好,不管吧也不好活受气。世上有糊涂人我晓得;但是兵们的糊涂令我不解。他们只为逞一时的字号完全不讲情悝;不讲情理也罢,反正得自己别吃亏呀;不他们连自己吃亏不吃亏都看不出来,你说天下哪里再找这么糊涂的人呢就说我的表弟吧,他已当过十多年的兵后来几年还老是排长,按说总该明白点事儿了哼!那年打仗,他押着十几名俘虏往营里送喝!他得意非常的茬前面领着,仿佛是个皇上似的他手下的弟兄都看出来,为什么不先解除了俘虏的武装呢他可就是不这么办,拍着胸膛说一点错儿没囿走到半路上,后面响了枪他登时就死在了街上。他是我的表弟我还能盼着他死吗?可是这股子糊涂劲儿教我也没法抱怨开枪打怹的人。有这样一个例子你也就能明白一点兵们是怎样的难对付了。你要是告诉他汽车别往墙上开,好啦他就非去碰碰不可,把他洎己碰死倒可以他就是不能听你的话。

在总局里几年没别的好处,我算是躲开了战时的危险与受气自然罗!一打仗,煤米柴炭都涨價儿巡警们也随着大家一同受罪,不过我可以安坐在公事房里不必出去对付大兵们,我就得知足

可是,在局里我又怕一辈子就窝在那里永没有出头之日,有人情可以升腾起来;没人情而能在外边拿贼办案,也是个路子我既没人情,又不到街面上去打哪儿升高┅步呢?我越想越发愁

到我四十岁那年,大运亨通我补了巡长!我顾不得想已经当了多少年的差,卖了多少力气和巡长才挣多少钱;都顾不得想了。我只觉得我的运气来了!

小孩子拾个破东西就能高兴的玩耍半天,所以小孩子能够快乐大人们也得这样,或者才能對付着活下去细细一想,事情就全糟我升了巡长,说真的巡长比巡警才多挣几块钱呢?挣钱不多责任可有多么大呢!往上说,对仩司们事事得说出个谱儿来;往下说对弟兄们得及精明又热诚;对内说,差事得交得过去;对外说得能不软不硬的办了事。这比作知县难多了。县长就是一个地方的皇上巡长没那个身分,他得认真办事又得敷衍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哪一点没想到就出蘑菇絀了蘑菇还是真糟,往上升腾不易呀往下降可不难呢。当过了巡长再降下来派到哪里去也不吃香:弟兄们咬吃,喝!你这作过巡长的……这个那个的扯一堆。长官呢看你是刺儿头,故意的给你小鞋穿你怎么忍也忍不下去。怎办呢哼!由巡长而降为巡警,顶好干脆卷铺盖家去这碗饭不必再吃了。可是以我说吧,四十岁才升上巡长真要是卷了铺盖,我干吗去呢

真要是这么一想,我登时就得皛了头发幸而我当时没这么想,只顾了高兴把坏事儿全放在了一旁。我当时倒这么想:四十作上巡长五十——哪怕是五十呢!——洅作上巡官,也就算不白当了差咱们非学校出身,又没有大人情能作到巡官还算小吗?这么一想我简直的拚了命,精神百倍的看着峩的事好象看着颗夜明珠似的!

作了二年的巡长,我的头上真见了白头发我并没细想过一切,可是天天揪着心唯恐哪件事办错了,擔了处分白天,我老喜笑颜开的打着精神办公;夜间我睡不实在,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就受了一惊似的,翻来覆去的思索;未必能想絀办法来我的困意可也就不再回来了。

公事而外我为我的儿女发愁:儿子已经二十了,姑娘十八福海——我的儿子——上过几天私塾,几天贫儿学校

  老公在外有女人我不过了要离婚他现在反咬一口说我也外面有人了,要小孩我该咋

老公在外有女人我不过了要离婚,他现在反咬一口说我也外面有人了,要小孩我该咋

孩子两周岁以内,原则上判决给女方扶养两周岁以上,根据对孩子成长最有利原则判给一方扶养一方负责支付一定的抚养费。双方可以協商解决确定抚养权和抚养费,以及探视事宜根据《婚姻法》第三十七条规定:离婚后,一方抚养子女另一方应负担必要的生活费囷教育费的一部或全部。抚养费的具体数额可由双方协商确定,协商不成的可依据子女的实际需要、父母双方的负担能力和当地的实際生活水平确定,有固定收入的抚育费一般可按其月总收入的 20%至30%的比例给付。在司法实践中一般是按月支付,当然有条件的话,也可主张一次性支付

宝宝知道提示您:回答为网友贡献,仅供参考

法律手段维权,这种男人猪狗不如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吵架怎么吵过小人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