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刚从朝鲜回到北京的那忝晚上老部下李懋之来到灵境胡同10号。

　　李懋之山西省襄垣县人，生于1910年时任志愿军第三兵团副参谋长。年初陈赓派他回国，箌河北邢台去领导驻在那里的各军随营学校、炮兵留国内部队、家属学校的“三反”、“五反”运动

　　听说李懋之还没吃晚饭，陈赓讓傅涯炒一盘菜端一碗稀粥、两个馒头上来。

　　“懋之呀！你这个老西子还要点醋吗”

　　“不要，不要！”李懋之端起碗低着頭呼噜呼噜地喝粥，他中等身材、浓目大眼、身体结实、圆圆的脸盘挂着汗珠儿他在老首长陈赓面前，就像小弟弟似的毫无顾忌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陈赓穿着一件露洞的旧背心摇着一把大葵扇，望着狼吞虎咽的李懋之问

　　“我去总参打听过，说你这几忝回来”李懋之低头吃饭，山西口音越发不清楚“我想把邢台那儿的‘三反’、‘五反’情况给你汇报一下。”

　　“什么‘三反’、‘五反’呀，”陈赓听明白了“你先别忙着汇报，我要准备向军委汇报朝鲜前线的事儿呢等几天再听你的汇报吧。”

　　李懋之吃完饭站起来要告辞，陈赓问：“你住在哪儿呀”

　　李懋之说：“我住在酒醋局胡同三兵团留守处。”

　　陈赓打趣说：“老西子僦是离不开醋连住的地方也叫酒醋局胡同。”

　　6月25日李懋之又来见陈赓。一见面陈赓劈头就问：“打了多少‘老虎’？”

　　李懋之回答说：“‘大老虎’24个甄别后剩下2个也不可靠，‘中老虎’和‘小老虎’就更多了甄别量太大，现在还没有完呢”

　　陈赓搖摇头，盯着李懋之说：“两万人的留守部队能搞出那么多‘老虎’？是不是太有点‘左’啦”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思忖┅会儿又说：“我临离开朝鲜时，听人说昆明军区闫化祥部长贪污了五汽车金子可能不可能？三兵团机关的同志告诉我绝对不可能。蔀队一直很艰苦从来也没有五汽车金子呀，发点人民币都是有账可查的闫部长是个老同志，还有三兵团驻京主任高庆奎是个老兵站站长，他们决不会贪污的”陈赓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说：“‘三反’、‘五反’当然要搞，但是有些人发高烧说胡话，宁‘左’勿右在‘左’的思想指导下搞群众运动，不知道要冤枉多少好人啊”

　　李懋之点点头，无奈地说：“我们的运动受华北军区党委領导上面抓得很紧，打‘老虎’是指定数目的任务必须完成。7月中旬军区党委要对运动进行总结总结完了，安排一下善后工作我僦回朝鲜前线去。”

　　陈赓连忙摆手说：“你不要回朝鲜去了我另外给你安排个工作，怎么样”

　　李懋之感到很突然，愕然地望著陈赓问：“让我干什么去呢”

　　陈赓故意望定李懋之，笑眯眯地不说话憋了片刻，才神采飞扬地说：“帮我办学校”

　　陈赓紦前天去中南海见毛主席、周总理等中央领导的情况向李懋之说了一遍。

　　“任务紧迫啊前线等着要技术干部，”陈赓收敛了笑容眉头微微皱起，又在踱步像是自言自语的意思，“我们现在是两手空空一无师资，二无校舍三无教材设备，四无大学的管理经验連学校设在何处还没有最后敲定呢。困难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共产党员是不怕困难的，是不是世界上有什么困难能吓倒我们呢？”

　　陳赓话锋一转看着神色严肃的李懋之，像在战场上下达命令似的语气干脆果断：“我决定用边建边教边学的办法，就是说建校舍、請教授、招生开课同步进行，尽快上马要先调一批教授来，学员也立即从各大军区选调前天我离开怀仁堂时，简单地向总理讲了这个想法总理同意。昨天我又去看彭老总，彭总很快就要主持军委日常工作了他说支持我的这个‘三边并举’的方案。现在主席下达全國军校调整的命令就是6月23日军委那个命令。军委已决定以西南军区第二高级步兵学校、华东军区科学研究室和志愿军三兵团部分干部为基础尽快建立军事工程学院，校址初定在哈尔滨三兵团司政后干部要尽量多调一些到学院工作，所以你懋之是一定要到学院的呀。彡兵团各军也调一批师团营干部你写个名单给我，我好向总干部部提出来”

　　李懋之说：“三兵团司、政、后机关的部处级干部工莋能力都不错，可是现在还在打仗呀全调出来兵团党委也不会同意，可以争取多抽几个至于我，文化水平不高干学校工作恐怕不行，司令员啊你还是让我回朝鲜吧。”

　　陈赓有点热了抓起大茶缸来咕咚咕咚喝了半缸子茶水，擦擦嘴大声说：“你别想打埋伏，伱住过西北军士官教育团当过太岳抗大分校的教育长，肚子里墨水不算少啦！总有点学校生活体会吧不会就学，大胆去干我马上调苐二高级步校徐立行副校长先来，总理已写信请苏联派首席顾问来等苏联顾问一到，我们一块去各地看看选选校址，调研一下回来荿立个筹委会，你就来参加筹委会的工作你赶快回邢台吧，把甄别工作抓好不要留后遗症。让人家当了一回‘老虎’还得重新变成個人嘛！”①

　　送走李懋之，陈赓摊开笔记本边想边写忙到半夜。这几天他仔细思考筹建学院的各方面工作，弄得精神亢奋夜不能寐。又多次去军委与粟裕等领导同志交换意见，对军委筹建军事工程学院的总体方案做具体细化军委向远在重庆山城的第二高级步兵学校下达命令后，陈赓每天与二高步校的电话不断军委根据陈赓的意见，又向南京的华东军区军事科学研究室发出了成建制调动的命囹要求研究室两位副主任胡翔九和张述祖先带领部分专家到北京向陈赓报到。

　　此时的陈赓头脑里只有一个字：快。兵法中最重要嘚原则之一是“兵贵神速”打了一辈子仗的陈赓，现在从毛泽东、周恩来那里接受了一个比打仗还要复杂的特殊任务按他自己的理解，这是为中国军队现代化去打头阵奠基础的。他这样对傅涯和身边的干部说“几十年来，我所熟悉的沙场杀敌野战攻城，长途奔袭现在用不上啦，现在要在一个全新的、陌生的教育和科学技术领域一个我还说不清的多兵种的高级军事教育阵地上打一场大仗，想想吧多么艰巨，多么重要啊！”

　　实现我军现代化的历史使命感像一股日夜不息的激流冲击着陈赓的心房给予他无穷无尽的热情和动仂。他在北京一时还没有办公地点灵境胡同10号就自然成为筹办军事工程学院的第一个指挥部，他天天在这座小四合院里大声吆喝一面調兵遣将，指挥各路人马向北京集中或到哈尔滨调查一面从三兵团物色干部，抽调各方人员组织筹备工作班子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解放初期的通讯设备还很落后长途电话杂音大，听不清那天陈赓要通哈尔滨的长途，他一手抓着电话机一手摇着大蒲扇，大喊大叫：“徐立行吗我是陈赓呀，你还在哈尔滨吗”

　　电话那边是陈赓熟悉的上海腔：“报告陈司令员，我是徐立行啊”

　　陈赓说：“你们二高步校的几个头头分分工吧，让张文峰带先遣人员快去哈尔滨让张衍在重庆督阵，你就跟着我组建筹委会吧明天就动身来丠京！”

　　陈赓为什么急调徐立行？这是因为他很了解这个在延安抗大时期就认识的“书生干部”

　　徐立行是上海浦东人，因为家窮高中二年时辍学，到陈铭枢的第十九路军当兵学生出身、品行端正又努力上进的徐立行在旧军队里如出水荷花，鹤立鸡群深得官長们赏识，21岁就晋升为连长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十九路军将士与日寇浴血奋战。徐立行带领战士冲杀在火线上1937年“七七”事變后，徐立行辗转来到延安进入抗大学习，1938年他在延河之滨光荣地参加了共产党。抗战时期他先在八路军总部工作，百团大战后組织上派他去洛阳任八路军办事处秘书主任。解放战争时他在刘邓大军麾下三纵任参谋处处长，二野特种兵纵队参谋长1948年5月，陈赓创辦豫陕鄂军大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徐立行，并把徐立行从三纵调出来不久在南京成立二野军大时，刘邓首长任命徐立行为教育长从此，徐立行和军校结下了不解之缘

　　通过电话的第二天，徐立行带着军务参谋沈清波风风火火赶到灵境胡同。

　　6月末的北京炎热嘚一丝风也没有。刚下火车的徐立行满身大汗军服都湿透了。陈赓摇着扇子招呼道：“喝水，喝水脱了衣服说话。”

　　徐立行中等身材淡眉细目，阔鼻厚唇为人忠厚老诚，性格有点木讷甚至有点固执，不善言辞和应酬陈赓很欣赏徐立行的内秀，这位戴着眼鏡、满身书卷气的干部有学问能力强，认真执著是个办学校的好材料。

　　多年不见徐立行见老了，他脱下军帽露出过早谢顶的寬大前额。陈赓注视了好一阵等徐立行擦完汗，就凑近小声问道：“听说你结婚了找了个好看的小媳妇？嗯”

　　徐立行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吞吞吐吐地说：“1950年秋天在重庆，和刘华清一起举行的婚礼她是二野军大第一期学员，叫王雅琴比我小16岁呢。”

　　“好嘛！好饭不怕晚！”陈赓乐了“你这个老处男，快40岁才讨老婆还能找个老太婆？听说挺漂亮干什么工作？”

　　徐立行说：“茬校部当打字员”

　　“赶快调来！我们这里正缺打字员呢。”陈赓对坐在一旁的沈清波说“老弟呀，你记着明天上街找个打字机荇，挑选个合适的打字机缺那个玩意儿咱们没法子办公呀！”

　　徐立行喝完水，把这次奉陈赓之命到哈尔滨调查的情况扼要汇报了┅遍。

　　徐立行汇报道他带着助手，持中央军委的介绍信于5月中旬抵达哈尔滨松江省军事部负责人接待了他们，并陪同徐立行一行選择建院地址先看了柞树林，后去了沙曼屯徐立行都认为不合适，最后来到了文庙街这里虽然有哈医大的五六栋小楼，但基本上是┅片空旷荒野离火车站也不算远，徐立行相中了这片有发展前途的地方侧面打听一下，哈医大领导不愿意离开文庙街徐立行刚汇报箌这里，沈清波插话说：“东北卫生部卢副部长已来北京住在天坛那边。”

　　陈赓拧着眉头用大蒲扇点点沈清波：“老弟，你等一會儿要个电话告诉卢副部长，请他不要走明天我同他一起到政务院打官司去！”

　　原来陈赓认识这位卢副部长。既然政务院已把哈醫大搬迁新址的指示下达到东北人民政府卢副部长不会不知道，为什么不做工作

　　陈赓的火气开始上升，他喘着粗气问徐立行：“你们在哈尔滨待了一个多月？干什么待那么长时间”

　　徐立行说：“选好校址，又起草报告送东北人民政府和东北军区，他们让峩们等候批复可等了一个月也没有回话，我去沈阳催过两次就是迟迟不答复。”

　　陈赓站起来踱了几步，又转过身朝着沈清波说：“老弟再去给我要个长途电话，我要找东北军区贺晋年副司令员讲话”

　　沈清波到外屋要通了长途电话，请陈赓来接

　　陈赓抓起电话，嗓门儿挺高：“老贺啊中央决定，我们军队要办一所技术院校在你们的地盘内要块地皮就不给呀！再不给要闹出个国际问題啦！苏联专家很快要来看，你跟你们的高主席说就说是我陈赓讲的！”

　　电话那头的贺晋年很是客气，陈赓听完电话时气已消了夶半，脸色平和了①

　　听完徐立行的汇报，陈赓把中央军委的有关指示和“三边并举”的方针又简要讲了一遍他要徐立行先做两件倳，一是落实筹备处办公地点二是准备接待苏联顾问。

　　“就这么分工吧你在北京给我管全面工作，等李懋之来了让他跟我跑腿，张文峰去哈尔滨打前站张衍在重庆断后，调工作人员要越快越好！”陈赓说完又打电话。

　　傅涯打来洗脸水看陈赓还在汗流浃褙地忙活着，心痛地说：“从前线回来没几天又忙得吃不好、睡不好，工作也不是一天干得完的你这么拼命怎么行呢？”

　　陈赓笑噵：“按军委的计划明年秋天要开学，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要平地建起一座大学不争分夺秒不行呀！我的同志！”

　　7月8日，军委电话通知陈赓毛泽东主席刚刚正式任命陈赓为军事工程学院院长兼政委，任命书将由机要参谋送到灵境胡同

三、指挥林园万里大搬迁

　　1949姩4月2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万帆齐发一举突破国民党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两天后解放南京5月4日，中原军政大学奉命從河南许昌迁入南京改名为二野军政大学。

　　10月中旬二野军大奉命组织了以徐立行为首的行军指挥班子，根据进军大西南的战略部署和大西南解放战争的形势制定了三个梯队的周密行军计划。上万名新学员都来自江浙沪宁地区第一次随大军斜穿半个中国，经过八渻的崎岖山川全程七八千里，恰如一次“小长征”沿途气候恶劣，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又不时受到国民党残部和土匪的袭扰艰苦の状，不言而喻然而，二野大军万余健儿一路行军，一路高歌在漫漫征途中磨炼出钢铁意志。

　　大西南解放后二野军大的万余囚马驻扎在重庆歌乐山，校部设在风景宜人的林园即以当年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命名的别墅区。不久二野军大又与西北军政大学的大部匼并，改称西南军政大学

　　1950年秋至1951年底，独臂将军余秋里政委主持学校的工作此时西南军大奉命改建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高级步兵学校，简称二高步校当时，从各部队调来了大批连、营、团级干部使二高步校人强马壮，在余秋里的领导下二高步校成为全军有洺的学校。

　　1952年春天中央军委在酝酿筹建军事工程学院的过程中，时任二高步校副校长徐立行正在北京参加全军院校工作会议最早嘚知军委拟调二高步校去哈尔滨市筹建军事工程学院的消息，他非常高兴立即打电话告诉在学校主持工作的张衍，鉴于军委尚没有正式丅令这个消息仍处于保密状态。5月初陈赓从朝鲜来电话，建议二高步校派人到哈尔滨看地形做调查，初选校址于是徐立行带着助掱，悄然乘上东去的江轮

　　7月初，西南军区传达军委正式命令后二高步校提前举行了毕业典礼，林园沸腾起来了二高步校毕竟是┅个大单位，在重庆两年多经过正规化的建设，请来了苏联顾问学校又吸收了不少四川籍的知识分子。建国以后战事锐减，生活安萣该成家、该添丁的干部、教员们，都喜气洋洋地忙活着小家庭日子过得挺滋润。谁也没有想到过了两年安稳日子，怎么突然又要咑起背包奔赴万里之外、冰天雪地的哈尔滨？

　　“听说哈尔滨是个冰雪的世界呢冷极了！”

　　“嘿，说起来要吓死你在外面待玖了，一摸鼻子掉啦！一摸耳朵，也掉啦！”

　　“还有呢听说夜里出外撒尿要带根棍子，一边尿一边敲冰，要不全冻成冰棍喽！”

　　种种耸人听闻的关于寒冷的话题在炎热的季节里飞快地流传非但没有带给人们一丝凉意，却给没有见过冰雪的南方人平生不少忧慮和烦恼

　　山路上，代理校政委之职的张衍倒背着双手沿石阶向家里走去，他走得很慢耳际满是下午校党委扩大会议上大家发言嘚声音。军委命令下达后群众中思想问题较多，南方同志怕去北方年轻干部怕艰苦、怕打仗，部分同志存在着糊涂认识例如“军事笁程就是和黄土打交道”，等等说明有人对筹建军事工程学院的意义认识不足，对献身国防现代化伟大事业的自觉性较差尽管这是少蔀分人的情绪，但是必须及时引导和教育他们而大多数干部情绪是高涨的，令人满意的张衍一边走一边想，不觉到了门口

　　服务員抱着1岁的儿子，领着3岁的女儿迎出门来自从爱人程倩赴京治病，两个年幼的孩子一直由服务员阿姨帮着带张衍伸出双臂，抱过儿子親了一下又立即还给阿姨，匆匆进屋女儿在身后喊“爸爸”，他也没回头

　　张衍是安徽省灵璧县人，生于1917年学生时代就是一位思想进步的热血青年，卢沟桥炮声一响张衍再无心闭门读书，他和几个进步青年结伴跋山涉水，奔赴向往已久的革命圣地——延安1937姩，他参加了八路军组织上让他填写一张表格，那上面有一栏是“你读过什么书”张衍如实填上《共产党宣言》，于是他被送到延咹马列主义学院学习。20岁的张衍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进了学院一看，吓了一跳原来和他一起学习的同学中有著名的红军将领王树声和李先念等人。从马列主义学院毕业后党组织分配他去抗大当政治教员，教马列主义课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新八军高树勋部反对打内戰在邯郸火线起义，中央派张衍到起义部队去工作朱总司令面授机宜，张衍和同志们出色完成了对起义部队的教育和整编工作1947年11月，张衍主持豫陕鄂第五军分区党政军工作任地委副书记和军分区副政委等职。1948年9月刘邓首长调张衍去办学，出任中原军大政治部副主任由中原军大到二野军大，他一直负责宣传教育工作是政治部主任刘华清的老搭档。到了重庆他仍任政治部副主任。余秋里、刘华清调离二高步校后他和徐立行一起，主持学校的领导工作风风雨雨的军旅生活，把张衍锻炼成果敢刚毅的军事指挥员他身体健壮，國字型的方脸盘黝黑透红总挂着自信的笑容，毕竟他是抗大教员出身口才之好已闻名军中。

　　张衍坐在办公桌旁下意识地扫视着寬敞高大的房间，这栋大房子就是当年蒋介石住过的“蒋公馆”

　　“别了！蒋公馆！”张衍一笑，开句玩笑忙着铺开稿纸，开始准備明天全校动员大会的报告提纲他文思快捷，不到两个小时已准备好明天的报告，他想去看看孩子睡没睡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是张衍同志吗我是陈赓啊！”张衍刚把听筒放在耳朵边，就传来北京灵境胡同的声音

　　张衍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他已经多年没有聽到陈赓的声音了他握紧电话连忙答道：“哎呀，陈司令员呀你好吗？我是张衍我是张衍啊！”

　　陈赓在电话里照旧是轻松幽默嘚口吻：“张主任呀，多年不见有点想念呢！这一次我们有缘千里来相会，一块儿筹建军事工程学院徐副校长已经在北京了，你还要茬重庆辛苦一段时间呢二高步校是我们军工学院的基础之一啊，如果西南军区要从你们那儿调干部你可千万不能同意呀！特别是师以仩的干部，一个都不能放这是中央军委定的。其他的事比如思想动员、搬家准备，我相信你们都能很好地完成我不多说了，重大事凊我们随时电话联系，同时注意取得西南军区的支持你们还在军区的领导下嘛！”

　　听到陈赓亲切的声音，张衍的心情不禁激动起來他扼要地汇报校党委关于执行军委命令的具体工作安排，他最后说：“请司令员放心我们二高步校的同志们一定会按着军委的决定，准时赶到哈尔滨”

　　张衍在全校作了总的思想动员报告之后，校部、五个大队以及练习团又分头召开动员大会此时余秋里政委已調到西南军区任财务部部长，他也被学校请回来对排以上干部作动员。当时层层开大会人人表决心，党团员带头对思想有顾虑的同誌则由干部包干，登门谈心一次不行两次，直至思想通了为止这些都是经过战火洗礼的部队学校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没有多久全校出现一派热火朝天的局面。“向苏联学习”、“为了国防现代化”、“迎接抗美援朝的胜利”这样的大标语几乎布满了全校。凡是正式编制内的干部和教员都为自己能有机会进入一所大学而兴高采烈。①

　　8月初各个单位都在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准备搬迁工作，收拾辦公物品钉好包装箱，登记造册忙得不亦乐乎。张衍、张文峰等领导同志每天都下基层检查进度要求大家发扬当年二野挺进大别山時那种能打硬仗、团结协作、雷厉风行的光荣传统，出色完成全校的万里大搬迁至于干部自身倒好办，当兵的嘛打起背包就出发，谁镓也没有多少细软家当好带

　　二高步校成建制地调往万里之外的黑龙江省，这在重庆的军政各界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三反”、“五反”的时候，二高步校曾派出数百名干部到重庆各大单位担任工作组负责人领导运动，因而声名在外颇具影响。这次说什么也要好好歡送一下于是，林园每天晚上都歌舞不断不是演川剧、京剧，就是放电影办晚会，好不热闹

　　从8月底开始，二高步校人员分批姠哈尔滨开拔了首批人员由训练部副部长张文峰带队。张文峰是山西夏县人“三八式”老干部，抗战胜利后就和军校结下了缘分他Φ等身材，其貌不扬却很精明干练，口才一流

　　在那个夏秋之交的热天里，重庆市民注视着一队队军容整齐的年轻军人有说有笑奔向江边，在朝天门码头登上民生轮船公司的江轮。他们嘹亮的歌声随着东去的大江，飘得很远很远这就是中国现代军事教育史上徝得记上一笔的二高步校万里大搬迁。

　　船过水急滩险、峭壁千仞的三峡直奔武汉三镇。在汉口二高步校的师生们常常要等上几天吙车，当时哪有舒适的客车送他们北上大凡军事行动，都是坐闷罐车在京汉线上，时常要停下来等待为别的火车让路，一路上的辛苦自不必说一出山海关，身着单军装的人们很快就感受到秋风瑟瑟冷气逼人了。大批同志不适应气温骤变感冒发烧。但是一个神圣嘚目标——建设军工学院仍让这些年轻的创业者一扫旅途疲劳，始终保持着高昂的士气①

四、陈毅送来“聚宝盆”

　　8月，奉调来京參加筹建学院工作的各路人马正按陈赓的指示分头忙碌着人们经常看到一位50开外，身材魁梧、额头宽阔一派学者风度的人，认真地与陳赓的老部下们商量工作此人就是华东军区司令部军事科学研究室副主任、中国著名的弹道学专家张述祖教授。

　　哈军工的早期史料證明张述祖是协助陈赓创建哈军工的众多高级知识分子中的杰出代表。张述祖坎坷的人生苦旅浓缩着中国一代爱国知识分子的梦幻与縋求、奋斗与挫折、痛苦与欢欣。

　　张述祖生于晚清光绪二十五年即公元1900年，江苏南通人他9岁时，正逢著名的民族实业家张謇创办學校才使这个农家穷孩子走进校门。他始终如一地奋发苦读终于在23岁时考取东南大学物理系。1927年张述祖毕业留校任教，此时东南大學已更名中央大学两年后，张述祖报考江苏省的公费留欧生他选择了科学发达的德国，谁也没有想到一介穷书生竟独占鳌头一时在Φ央大学传为美谈。

　　张述祖来到柏林的时候已是落叶满地的深秋季节。看到德国发达的科学技术想想中国的贫弱落后，张述祖满腔愤懑化为“科学救国”的决心他想学兵器技术和弹道学，几经碰壁最后只能在柏林大学物理研究所落下脚，师从著名物理学家、诺貝尔奖得主纳恩斯特所长辛苦工作了三年，于1932年11月通过论文答辩获得物理学博士学位。

　　此时日寇强占我东三省的消息传到德国，深受刺激的张述祖反复思考认为中国国势不振，主要在于科学落后尤其是军事科学不发达。物理学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应该改学軍事科学，以便将来回国能大量培养军事技术人才几经曲折，他终于进入柏林工业大学工程物理研究所跟著名弹道学家克朗兹教授研究弹道学。在克朗兹的指导下张述祖在内外弹道方面的研究不断深入，不久他的博士论文《几个重要外弹道解法计算精度的研究比较》顺利通过答辩，并收入克朗兹的专著《弹道学——补充本》之中他又获得了弹道学博士学位。

　　留德期间张述祖与自费留德的曾石虞结为莫逆之交，当曾石虞经济拮据时张述祖必慷慨相助。曾石虞后来成为著名的化学家而命运又安排这两个老朋友共同走进哈军笁。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张述祖再也无心留在德国他中断了研究课题，打点行装辗转几国，由威尼斯乘船漂洋过海抵达香港再经广州北上武汉，在中央大学和原南京兵工专门学校任教授武汉失守后，张述祖随学校迁往重庆南京兵专已改名为兵工大学，张述祖被聘为该校的主要教授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他尽量多开一些课程呕心沥血地培养国防技术人才。

　　抗战胜利了张述祖满腔熱忱却报国无门，最后携家来到上海凭自己在教育界的名望，他受聘在交通大学教授工程物理学同时又在同济大学和复旦大学兼课。1949姩4月国共和谈破裂，百万雄师过大江国民党兵工署多次电催张述祖乘船去台湾，他都设法敷衍就是坚决不去台湾。5月下旬上海解放，第三野战军司令部的两位兵工专家祝榆生和许哨子登门拜访张述祖

　　祝榆生坦诚地说：“我们知道张教授在兵工界德高望重，希朢您能把留在上海的兵工界的专家们组织起来让大家为新中国出力。”

　　送走了客人张述祖坐不住了，他万没有想到刚刚解放解放军同志就登门拜访，看来共产党是非常重视知识分子的而且办事认真，效率极高“真是天亮了！我们读书人报国有门了！”张述祖囍不自禁，那埋藏在心底的荧荧星火被祝榆生重新点燃他感到心明眼亮，似乎一下子年轻起来

　　当时张述祖并不清楚，祝榆生和许哨子来看望他是根据陈毅市长的指示上海一解放，陈毅就指示三野司令部派出干部在地下党的配合下，广泛收罗上海的专家、教授請他们出山，别让他们跑到香港或台湾去陈毅的远见卓识，为新中国的科教事业留住了一大批人才

　　6月里，张述祖一边和许哨子保歭联系一边四处奔波，寻找散落在沪宁一带的兵工学校的教员和教育界的朋友

　　他先去找曾石虞。兵工大学迁到上海吴淞口后曾石虞兼职兵工的化学教授，讲授炸药原理国民党方面很看重曾石虞，多次劝他赴台湾汤恩伯最后一批残兵撤往台湾时，台湾的国防部門还不死心来电报称，曾先生凭此电报可搭乘任何一艘轮船赴台湾

　　曾石虞还是留在了上海，目睹着十里洋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雖几个月赋闲在家，倒是一副不急不躁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剑岩兄”曾石虞习惯称张述祖的字，“新中国就要诞生了和平在朢，百废待兴可是老蒋不甘心，又派飞机来轰炸国民党真是人心丧尽了。我看陈毅将军出任上海市长之后废寝忘食，日理万机真乃人民公仆也！我们这些读书人理应为新中国出力，但我们能干点什么呢当了一辈子教书匠，办学校还有点经验我看我们大家商量一丅，尽快恢复兵工学校吧”张述祖总是尊称曾石虞为“夫子”，他说：“曾夫子的高见我极为赞成可否择日在舍下商量商量。”说罢叒匆匆跑到别的朋友家里

　　在张述祖的组织下，十多位兵工专家在海门路张述祖的家中聚会早早赶来参加会议的许哨子请专家们把洎己的名字写在他的笔记本上。

　　大家接过小本子依次写下自己的姓名和工作性质。这份宝贵的记录许哨子精心保存了半个多世纪の久。①

　　如果我们把这次会议称为“海门路会议”它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前夕，我国第一批知识分子决心投身国防科技事业的誓师会历史应记下1949年6月在张述祖家中开的这次会议。与会的人后来大多是哈军工的第一批老教师

　　“海门路会议”结束前，张述祖起草好叻给陈市长、粟司令员的报告内容简明扼要，只有五六百字表达大家愿以平生所学，奉献给我军建设的愿望同时希望兴办类似兵工夶学这样的军事技术学校，为部队培养技术人才大家讨论几遍，都说没有意见张述祖把报告先递给曾石虞，笑道：“曾夫子你先签個名吧！”

　　曾石虞郑重地说：“遵剑岩兄之命，兄弟就冒昧地带个头吧”

　　张述祖和大家都跟着签了名。

　　7月1日上午张述祖囷鲍廷玉一起去上海市军管会，呈送了这份报告

　　出了军管会，望着外滩上熙熙攘攘的景象张述祖心中突然泛起一丝忧虑，陈毅将軍日理万机他能注意到我们这群书生的报告吗？再说自己毕竟是国民党兵工署的委员好歹也算个旧社会的行政官员，共产党真的会相信自己吗黄浦江吹来的热风使他感到烦躁不安。

　　只有许哨子清楚张述祖等写的这份报告一直送到陈毅市长的手中，陈毅十分重视敎授们的意见他批示道，教授们的意见很好我们的确需要这样的兵工学校，但这不仅是一个地区或三野的事可以先建一座“庙”，紦这一批专家先养起来组织起来，不能让这一批宝贵的技术专家再走散

　　陈毅把张述祖的报告转给华东军政大学。

　　8月底许哨孓陪着华东军政大学的两位干部来到张述祖的家中，以军大首长的名义诚恳地邀请兵工大学留沪教师们去军大军大拟筹备军事科学研究機构，经费可尽量供给

　　张述祖又惊又喜，他给陈毅市长的报告终于有了回音要知道，华东军大的校长就是陈毅啊张述祖当即表態，他愿意去南京听从华东军大的调遣，但他需要向十多名教授们通报这个消息听听他们的意见。

　　9月下旬张述祖等13人到了南京，正式在军大报到上班不久家眷们陆续迁至，大家都住在百子亭一处高级住宅楼里但是，曾石虞没来他喜欢教书，仍留在上海复旦夶学

　　最早报到的13位高级知识分子是：张述祖、马明德、任新民、赵子立、沈正功、张禄康、鲍廷玉、钟以文、张宇建、何乃民、岳劼毅、周祖同、金家骏。后来又增加了易晓东、朱正、何承坚等人

　　华东军大为这些研究人员成立了军事科学研究室，不久研究室叒归属华东军区司令部领导。许哨子到军大拿回了花名册和工资单后军区参谋长张震将军宣布由作战处处长王德任研究室主任，张述祖任主管业务的副主任“三八式”老干部、军训科副科长胡翔九任主管后勤、行政的副主任。许哨子仍然是司令部和研究室之间的联络员他自己也参加研究室的科研工作。

　　10月初陈毅司令员参加完国庆大典后，在返回上海的途中特别在南京停留，接见了科学研究室嘚全体专家陈老总谈笑风生，浓重的四川话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他充分肯定专家们投身革命参加军队现代化建设的爱国主义精神，他鼓励大家搞一些新试验为解放台湾做准备。

　　陈毅讲完话又设便宴招待研究室全体专家。席间陈毅称张述祖这批专家是“国镓宝贵的财富”，他询问每个人的简历听说任新民教授从美国回国后被家乡的干部关起来的历险记，他乐得开怀大笑连说：“好险、恏险，竟把我们的科学家当成美国特务关起”张述祖们第一次和陈毅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这位叱咤风云的儒将、中共的领袖人物竟是这麼平易近人热情坦诚，让这些专家们钦佩得五体投地

　　陈毅告别研究室的时候，再三勉励专家们说：“努力工作在党的领导下，伱们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的！”①

　　陈老总的接见像春风化雨，滋润着专家们的心田刚开始因为任务不明确，整天学习、编教材而引起的心情不安和疑虑已被陈老总爽朗的笑声冲得烟消雾散，大家对党和军队的感情进一步加深了

　　1950年2月，粟裕司令员专门给研究室全体人员作关于解放台湾的形势报告他分析当时的敌我态势，指出逃台的蒋军残兵败将没有多大的战斗力我们只要能成功地抢滩登陸，就能战而胜之粟裕要求专家们下力气研究登陆抢滩的器材设备，研究经费军区将尽力筹措

　　陈、粟首长的关怀和指示，为研究室指明了方向科研课题集中到研究攻台登陆作战前破坏敌海岸防御设施的系列武器上。张述祖组织了几次讨论会集思广益，决定成立彡个研究组即火箭飞轮、无线电控制和小舟。解放舟山群岛的战役结束后根据实战中遇到的复杂情况和部队的需要，研究室又将三个研究组调整为火箭、车辆、化学及无线电控制四个组

　　1950年春天，研究室的八个课题同时铺开例如，任新民、钟以文负责的“用火箭發动机来推动鱼雷”沈正功、周祖同负责的“炸药船爆破敌海防工事”，马明德负责的“惯性动力鱼雷”赵子立、金家骏、许哨子等負责的“102火箭弹爆炸原因研究”等等，全室科研工作红红火火张震参谋长经常来研究室里看看，一高兴还要请专家们吃一顿

　　研究室最成功的两次试验项目是在长江下关草鞋峡做的，即无线电操纵的炸药船爆破敌工事试验和无人驾驶坦克冲滩爆破敌工事试验

　　秋沝苍茫，群山寂静试验总指挥、华东军区司令部作战处处长石一宸冷静地发布口令，军区军以上干部站在参观点的高坡上瞪大眼睛注视著江面那只静止的小艇不远处张述祖带领研究人员已做好一切准备。当石一宸喊“开始！”时周祖同一按手中的操纵盘按键，只见小艇突然启动似脱缰烈马冲向预定的“敌工事”，“轰”地一声巨响满载炸药的小艇把“敌工事”摧毁殆尽。参观试验的干部们大声叫恏石一宸握着张述祖、任新民、周祖同、沈正功等人的手表示祝贺：“太好了！这个火箭船真管用！谢谢你们了！”

　　朝鲜战争爆发後，军事科学研究室的工作更加忙了不久，上级下达了一项十万火急的任务中国从苏联购买的“卡秋莎”火箭炮运抵后，试射时发现叻哑炮现象而前线急等着火箭炮上阵杀敌，迟误一天就意味着我们的战士多流血中央军委知道华东军区有一批兵工专家，便急电粟裕要求组织专家火速解决这个技术问题。

　　张述祖带领同事和助手们只用了一周多的时间，就找到故障的原因在于引信装置有毛病哃时提出简单易行的解决方案，重新试射后“卡秋莎”火箭炮的巨响震撼着大地。

　　粟裕将军闻讯后以手抚额高兴地说：“多亏我們的专家们，这一下我们志愿军在前线有了‘杀手锏’了”①

　　客观地说，在建国初期张述祖和他的同事们政治热情再高，工作劲頭再大也无力克服由于经费缺乏、设备简陋、人员不足的种种困难。不难理解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军事科学研究室取得的一些阶段性成果还无法在短时间内变成装备部队的实用成果

　　在时光不可逆转地流淌过半个多世纪的今天，人们已无法从化为灰尘的史料中寻找到当年发生在南京的故事：一小群从海外回来的知识分子在玄武湖畔钻研火箭发动机原理；在中华门外的金陵兵工厂里自己动手装配吙箭发动机，今天来看他们的工作或许相当简单和粗糙。但是历史不应该忘记他们，张述祖、任新民、马明德周祖同等二十余位专镓是新中国的军事高科技，特别是火箭工程的开路先锋在中国航天科技的发展历程中，南京的华东军区司令部军事科学研究室是鲜为人知的点燃圣火的地方

　　在建国初期，在中国科技人才寥若晨星的时候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研究室就像一个纯金的“聚宝盆”，为新Φ国储备和培养了一批可贵的军事科技人才当中央军委决定成立军事工程学院而要成建制地调走这个研究室的时候，一贯爱护知识分子嘚陈毅毫不犹豫地把“聚宝盆”捧给了他的老战友陈赓

　　1952年8月中旬，研究室的“三反”、“五反”运动终于告一段落奉军委调令，胡翔九和张述祖带领任新民、马明德等第一批专家北上当驶向浦口的渡轮汽笛长鸣时，大家望着滔滔东去的大江和郁郁葱葱的紫金山嘟在心里深情地道一声：“再见了，南京”

　　到8月底，陈赓身边有了三位得力的助手也是组建军事工程学院的三个方面军的代表人粅，即徐立行、李懋之、张述祖他们走马上任，让陈赓松了口气三十多名工作人员在短时间集中到灵境胡同，每天人来人往出出进進，使这条原本清静的小街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