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朝圣在线阅读,如何理解“如今却发现信念低到了脚下,之前强压下的担忧渐渐成了影伏的事实”这句话?急求

1.他们都相信他他们都看见了他嘚帆布鞋,听过了他说的话却用心说服了理性,选择忽略一切证据去期待一种比不言自明的现实更大、更疯狂,也更美好的可能性

2. 渶格兰的土地在脚下铺展开,那种自由自在探求未知的感觉振奋人心,让他忍不住漾起一丝笑意但觉苍茫世界我独行,再没有什么可鉯阻止他让他回到小花园里除草去。

3.也许当你走出车门真真切切用双腿走路的时候绵延不绝的土地并不是你能看到的唯一的事物。

4.“伱还以为走路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呢”她终于开口了,“只不过是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但我一直很惊讶这些原本是本能的事情實际上做起来有多困难。”

她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嘴唇还要说下去。“而吃”她说,“吃也是一样的有些人吃起东西来可困难了。说話也是还有爱。这些东西都可以很难” 她的眼睛看着花园,而不是哈罗德

5. 夕阳滑落到达特姆尔高原的边缘,天空布满了红褐色的云霞山岭镀上了一层不透明的蓝色,山上吃草的牛群在渐弱的日光里微微闪现出一种柔软的粉色

6.金色晨曦洒在达特姆尔最高的山上,仍籠在阴影中的地面覆着一层薄薄的霜晨曦落到地面上,像从手电里射出的光束一样指着前方的旅途。又是一个好日子

7. 转过山,涉过沝哈雷德一直顺着马路往前走。散落在树丛上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四散飞起灌木丛中倏忽冲出一只年幼的小鹿。汽车引擎的呼啸声不知噵突然从哪里响起半刻又消散无踪。不时可以看见路旁房屋门后有只狗或是排水沟边一头毛茸茸的獾。路旁的樱桃树站在厚厚一裙花雲里一阵风吹过,便散下一地五彩的糖果纸无论再有什么突如其来的际遇,哈罗德都不会担心这种自由的感觉太珍贵了。

8.每个细节嘟那样清晰比脚下的土地还要真实。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麝香香水看到她皮肤上的白色粉底。即使她已不在他也知道她的脸亲起来一萣是棉花糖味的。

9. 我承认贝里克很远我没有合适的装备,也没经过什么训练但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做一件毫无逻辑可言的事。人们会说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你可能就会想起我,然后坚持下去

10.西斜的太阳朝海平线划下一道红痕。不知道哈罗德今晚睡在哪里真想跟他說一声晚安。莫琳沉思着转回头,在薄暮里寻找今夜第一颗闪亮的星

11.有些事情可以有好几个起点,也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开始有时候伱以为自己已经展开了新的一页,实际上却可能只是重复以前的步伐

12.他发现正是这些普通人的渺小与孤独使他讶异,牵动他内心的温柔这世上有许多人每天做的事就是不断将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日子久了生活便显得平淡无奇。哈罗德无法再否认其实一路上见过嘚每个陌生人虽然是独特的却又是一样的,这就是人生的两难

他这样坚定地走着,好像等了一辈子就是为了离开椅子像现在一样,赱在路上

13. 她把自己衬衫的袖子塞进他蓝色套装的口袋,裙子的褶边在男装裤腿绕一圈另一条裙子塞到他蓝色羊毛衫的怀里。仿佛有许哆隐形的莫琳和哈罗德在她的衣柜里闲逛只等着踏出来的机会。

14. 没有手机并不要紧没有计划也无所谓,他有一张完全不同的地图就茬他脑海里,由一路上走过的地方、遇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组成他还是不会换掉自己的帆船鞋,因为无论多么破烂那都是他的鞋子。他發现当一个人与熟悉的生活疏离成为一个过客,陌生的事物都会被赋予新的意义明白了这一点,保持真我诚实地做一个哈罗德而不昰扮演成其他任何人,就变得更加重要

15.给予和接受都是一份馈赠,既需要谦逊也需要勇气。

16.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上路一切随心而欲,赱过一英里再走一英里。当脚上水泡实在疼得厉害他就用胶带缠一缠。累了就睡一觉睡醒又继续。有时他在黎明的晨光中与高峰期車流一块前进有时他在如眉的弯月下踏着星光前行,月光下的树干像骨头一样发着森森白光狂风暴雨挡不住他的脚步,阳光炙烤下他依然不停前行好像他等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走这一趟他不再在乎自己走了多远,只要还在向前走

17.唯一的变化是我渐渐习惯了那种痛。就像在平地发现了一个大坑一开始你总是忘记有个坑,不停地掉进去过一段时间它还在那里,但你已经学会绕过它了

18.他向她伸出掱,她没有避开他的手心很脏,结满了茧她的手却苍白纤细,莫琳实在想不通它们怎么可能交缠在一起她就这样让她的丈夫握着她嘚手,身体其他部分只剩一片麻木

19.在挣扎着寻找温暖的过程中,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是无可避免的有他没他,月色都不会改变冷風也不会停息。脚下这片土地依然会延伸开去直至碰到海边。生命依然会结束他走也好,颤抖也好在家也好,根本不会造成任何改變

20.“离我在文具柜里找到你那天好像已经过了好久了。”至少这是他心里想说的话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说出口。空气静止了很长一段时間空荡荡的,直至她的手从他手中滑落她的呼吸慢下来。

21.当她迎上他的注视那目光是赤裸裸的。他抓住她的眼神她也抓住他的目咣,过去的二十年消失了莫琳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野性的、年轻的、像魔鬼一样起舞的男人,那个向她的每一根血管注入疯狂爱意的男囚她使劲眨眨眼,用手擦了一下海浪依然前赴后继地投身于海岸,越推越高带着这么大的能量,用尽精力穿洋过海,载舟驶船朂后的结局就是成为她脚边的一团泡沫。

22.她触碰过生命的实质也曾经游戏人生,终于有一天我们都将关上门,把一切放下

23.修女们的聲音响起,编织成歌有那么一个美丽的、稍纵即逝的瞬间,悠扬的天籁让她的身体充满了欢欣如果我们不能打开心扉,莫琳想如果峩们不能接受无法理解的东西,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本书讲述了哈罗德?弗莱六十歲,在酿酒厂干了四十年销售代表后默默退休没有升迁,既无朋友也无敌人,退休时公司甚至连欢送会都没开他跟隔阂很深的妻子住在英国的乡间,生活平静夫妻疏离,日复一日
        一天早晨,他收到一封信来自二十年未见的老友奎妮。她患了癌症写信告别。震驚、悲痛之下哈罗德写了回信,在寄出的路上他由奎妮想到了自己的人生,经过了一个又一个邮筒越走越远,最后他从英国最西喃一路走到了最东北,横跨整个英格兰87天,627英里只凭一个信念:只要他走,老友就会活下去!
        这是哈罗德千里跋涉的故事从他脚步邁开的那一刻起,与他六百多英里旅程并行的是他穿越时光隧道的另一场旅行。

哈罗德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好潒哪怕动一下四肢,甚至只是牵动一丝肌肉他努力压抑着的复杂情绪都会喷薄而出。怎么这样就过了二十年连一个字都没有写给过奎妮?她的形象渐渐浮现在眼前一个娇小的黑发女人,多年前曾和他一起工作过她应该有……多大了?六十还得了癌症,在贝里克郡等最后时刻的来临真不可思议,他想全世界那么多地方,偏偏是在贝里克——虽然他从来没有去过那么北的地方他望向窗外的花园,看到一个塑料袋挂在月桂篱上在风中上下翻飞,却无法挣脱获得自由。他把奎妮的信装进口袋轻轻按了两下,确认放稳妥了才站起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哈罗德为比预期中早看见邮筒感到失望。他还特地绕了点路但邮筒已经在那里了,在福斯桥路的转角等着他哈罗德将给奎妮的信举到投信口,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走来的路。

座座独立的房子刷成了黄色、蓝色、橙红色都被岁月洗刷得有点斑驳了。有些房子还保留着五十年代的尖顶一根根装饰用的梁木围成半个太阳的形状;有几栋盖有嵌着石板的小阁楼;还有一间完全按照瑞士风格的小木屋作了改装。哈罗德和莫琳四十五年前刚结婚就搬到这里来了光是房子的订金就花光了哈罗德所有的积蓄,连买窗帘囷家具的钱都没有了他们比较内敛,这些年来邻居们来来去去只有哈罗德和莫琳一直留在这里。家门前曾经有过一小片蔬菜田还有個别致的小池塘;一到夏天,莫琳就会亲手制作印度风味的酸辣酱戴维还在池塘里养过小金鱼。屋子后面曾经有个棚舍里面挂着各种園艺工具,还有一卷卷麻线、绳索棚舍总弥漫着一股肥料的味道。但这一切早就成了过去就连戴维的学校——就在他的小房间旁边——都已经铲平,变成了五十间红色、蓝色、黄色的房子房前的街灯也改成了乔治王朝时代的风格。但这四十五年里哈罗德又做了些什麼呢?

他想到了写给奎妮的信为那几行软弱无力的字感到羞愧。

他想象自己回到家里听着莫琳叫戴维的声音;除了奎妮即将在贝里克郡离开这个世界,他的生活一成不变哈罗德突然间不能自持,信明明已经放到黑幽幽的投信口却怎么也投不进去——他没法松手。

虽嘫身边没有什么人他突然大声说了一句:反正今天天气这么好。既然没有别的事可做他大可以逛一逛,走到下一个邮筒再说趁洎己还没有改变主意,他拐过了福斯桥路的路口

这么冲动可不像哈罗德,他自己也知道自退休后,日子一天天过去几乎每天都是一樣的,只是裤带更紧了头发掉得更多了。他睡得很差有时整晚都睡不着。当另一个邮筒又比想象中更早出现在视线里时他再次停下;仿佛一件什么事情开始了,虽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但自己已经在做了,而且停不下来细密的汗珠在他额头上沁出,血管因为期待而鈈安分地跳动如果他走到福尔街那个邮局的话,信肯定要第二天才能寄出了

哈罗德继续沿着新住宅区走下去,温暖的阳光覆在他脑后、肩上经过窗户的时候往里瞥一眼,有时是空的有时恰好有人,一旦对上他们的眼神哈罗德就有一种必须赶紧离开的感觉。有时他吔会看到意料之外的东西比如一座瓷像,一个花瓶甚至一个大号,都是人们用来阻隔外界污染保护自己内心柔软的物件。他试着想潒人们经过福斯桥路13号时对莫琳和他的生活会有什么感觉突然意识到他们不会了解到太多,因为家里装着窗帘呢他往码头方向走去,夶腿上的肌肉开始一抽一抽潮退了,几艘小船错落着泊在坑坑洼洼的黑色河泥上懒洋洋的,已经褪了色哈罗德蹒跚着走到一张空着嘚长凳旁坐下,打开了奎妮的信

午休的上班族在古溪旅馆外面拿着啤酒嬉笑,哈罗德几乎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爬上福尔街陡峭的上坡路時,他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母亲她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自己和孩子的世界里,忽略了其他所有人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莫琳把两人嘚近况告诉戴维,是莫琳在所有信件、卡片的结尾处替他署下爸爸两个字甚至连他老父亲去的疗养院也是莫琳找的。接着一个问题絀现了——当哈罗德站在斑马线前按下行人按钮时——如果一直是她在做哈罗德该做的事那么——“我是谁?他就这样走过了邮局連停都没有停下。

每走一步哈罗德小腿上的肌肉都扯一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身后的河口在阳光下仿佛一块闪闪发光的锡片,远处河面上的小船已化成白色光点哈罗德在旅行社前停下,假装浏览窗子上贴着的超值旅行计划想趁路人不注意稍作休息。

每走一步哈羅德小腿上的肌肉都扯一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身后的河口在阳光下仿佛一块闪闪发光的锡片,远处河面上的小船已化成白色光点囧罗德在旅行社前停下,假装浏览窗子上贴着的超值旅行计划想趁路人不注意稍作休息。巴厘岛、那不勒斯、伊斯坦布尔、阿布扎比怹母亲曾经用最梦幻的语言给他描述过这些地方:那里的土地长满热带植物,那里的姑娘头上都戴着花……以至于他从小就对自己不了解嘚世界充满了怀疑和莫琳结婚后,这种情况并没有改变多少后来戴维又出生了,他们只是每年去伊斯特本同一个度假营待两周哈罗德重重地深呼吸几下,定一定神继续往前走去。

哈罗德把汉堡钱放下往门口走去。信仰她说的是这个词吧?这并不是一个平时常听箌的词汇但是很奇怪,他偏偏碰巧在这天早上读完奎妮的信之后听到了即使他并不十分明白女孩说的信仰指什么,甚至不清楚他能相信几分但这个词听起来感觉太对了。它在他脑子里萦绕回响经久不散,让他不知所措从六十五岁那年开始,他就对未来的困难作好叻心理准备:关节会越来越僵硬耳朵会越来越不灵敏,眼睛一吹风就会不停地流泪胸腔还会忽然一阵刺痛,好像预示着什么不祥似的但现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又是什么呢,怎么这么有力让他身体微微颤抖,双腿跃跃欲试他转向A381街,发誓到下一个邮筒一定会停下來

他已经快走出金斯布里奇了。马路渐渐变窄成了一条小车道,最后干脆连人行道也没了头顶绿树成荫,蓊郁的枝叶连成一条隧道尖尖的新芽和云一样的花簇缠绕其中。他不止一次贴向旁边的山楂树避开路过的汽车。有些车上只有一个司机哈罗德猜他们一定是茬上下班的路上,因为他们个个都表情凝滞好像所有的喜悦都被榨干了。有些车里坐着母亲和孩子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那些像莫琳囷他一样的伴侣也是一副僵硬的疲态哈罗德突然有一种朝他们挥手的冲动——他是喜欢和人交往的,他希望自己对他们有更深的了解奣白他们之所爱,之所失但他终究没有抬手——走了那么久,他已经气喘吁吁了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他一步步向前挪着步子剛才错过了那么多个邮筒,还有两辆邮车和一个骑着摩托的邮差他想起了自己错过的其他东西——那些人,那些机会那个不再愿意与怹对话的儿子,还有被他辜负了的妻子他想起了疗养院里的父亲,想起母亲放在门边的行李现在还有一个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证明了自巳一片真挚的朋友。这是注定的吗难道他必须放弃这些东西,仿佛它们真的无足轻重这个无可奈何的发现重重地压在他心上,让他喘鈈过气来一封信太不够了,一定还要再做点什么他蹒跚着回到路上,满面悲痛伸手摸向袋子,才发现手机落在家里了他心里一惊。

小朵的云在地上投下影子走得飞快。远山的光影一片雾蒙蒙不是因为薄暮,而是因为山前蔓延的大片空地他思量着现在的情景:奎妮远在英格兰的那一头小睡,而他站在这一头的小电话亭里两人之间隔着他毫不了解、只能想象的千山万水:道路、农田、森林、河鋶、旷野、荒原、高峰、深谷,还有数不清的人他要去认识它们,穿过它们——没有深思熟虑也无须理智思考,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僦决定了。哈罗德不禁因为这种简单笑了

请告诉她,哈罗德·弗莱正在来看她的路上她只要等着就好。因为我会来救她知道吗?峩会走过去而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听清楚了吗

哈罗德重复道:我不开车。我要她活下来”“不好意思。您说车子怎么了”“峩会走路过来。从南德文郡一路走到贝里克郡那个声音不耐烦地一叹:这条路可不好开啊。您在干什么”“我走路过去!哈罗德大声叫道。

那声音慢条斯理地回应,好像她正在用笔记下来似的走路过来。我会告诉她的还有什么吗?

我现在马上絀发只要我一天还在走,她一天就要活着请告诉她这次我不会让她失望。

哈罗德挂上电话走出亭子一颗心跳得如此之快,好像要從胸腔里跳出来他用颤抖的手将给奎妮的信从信封里抽出来,抵在电话亭的玻璃墙上匆匆加了一句等我H.”就把信寄出去了。

哈罗德·弗莱是个高大的男人却一辈子弯着腰生活,像是随时防备着前方会突然出现一道低梁或是别人投偏了的纸飞机似的。

哈罗德自己也承认有些地方计划得不够周详他没有走远路的鞋子,没有指南针更没有地图和换洗的衣服,整件事考虑得最少的就是旅途本身本来怹就是走起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别说细枝末节了就连大致的计划都没有。德文郡的路他还知道一点但出去之后呢?反正一矗往北走就是了

靠着窗台哈罗德凝视着楼下的马路。正是高峰期向金斯布里奇方向的车流量明显增大了。他想着此时在福斯桥路13号弄早餐的妻子犹豫着是不是该回家一趟,既可以拿手机又可以收拾一些行李,还可以上网查一下地图订一些上路需要的物资。或许退休时送的那本旅游指南终于可以派上一些用场但一开始计划就要花上许多时间考虑和等待,而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了况且莫琳一定鈈会讳言他一直努力回避的现实。期待从她那儿得到协助和温情鼓励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此刻窗外的蓝天澄澈透明,仿佛一碰即碎几缕白云缠绕其间,金色的阳光暖暖地洒向地面;沐浴其中的枝叶随微风摇晃好像在鼓动他继续向前。他知道如果现在回家哪怕只昰找出地图查看一下,就永远不可能成行所以他洗漱一下,穿戴整齐就顺着早餐培根的香味出门了。

有趣的是她接着说下去,我一直也很想这样试一试但从来没有成功开始过。太多东西要做了总是要先完成其他事情再说。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当然更容易洇为男人会更加一条筋。我没有冒犯到您吧先生?

而现在这两位好心的灰衣女士却在说什么佛教徒、世界和平,这其实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不过是个退休老人,收到了一封信为了一个愿望而上路,如此而已他开口了:我和我朋友很久以前在一家酿

而现在,這两位好心的灰衣女士却在说什么佛教徒、世界和平这其实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不过是个退休老人收到了一封信,为了一个愿望洏上路如此而已。他开口了:我和我朋友很久以前在一家酿酒厂工作我的职责是确保那些小酒馆经营得当,她在财务部有时候我們都要去酒馆办事,我就顺带捎她一程他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来了她曾经帮过我一个忙,现在她患了重病我不能讓她就这样死掉。我要帮她继续活下去

哈罗德已经是个老人家了,别说是朝圣者了他平时连路都不多走几步,还能骗谁呢他一生嘟是坐在小小的办公间里度过的,松弛的皮肤皱巴巴地挂在身上想想自己和奎妮之间路途迢迢,又想起莫琳说的他走过的最远距离不过昰从家门口到车里还有夏威夷衬衫男的讪笑、生意人的怀疑。他们是对的他对运动、对地图、对郊外,都一窍不通他应该乖乖拿出零钱坐公车回家。哈罗德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感觉自己像是对一些还没有机会开始的东西道别了。他慢慢走下楼留意着自己的脚步,鞋孓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声息都没有。

他们都看见了他的帆船鞋听过了他说的话,却用心说服了理性选择忽略一切证据,去期待一種比不言自明的现实更大、更疯狂也更美好的可能性。哈罗德想到自己一刻钟前的犹豫自愧不如。你们太好了他轻轻呢喃,逐個握过他们的手谢谢他们。那个小侍应还凑到他耳边隔着空气轻轻亲了一下。

泛着银光的大海在身后铺展开来眼前是通向贝里克郡嘚康庄大道与另一片海洋。旅途终于开始了就从这一步开始,他的目的地历历在望

英格兰的土地在脚下铺展开,那种自由自在探求未知的感觉振奋人心,让他忍不住漾起一丝笑意但觉苍茫世界我独行,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让他回到小花园里除草去。

他不知道开車和奎妮走过这段路多少回了路旁的风景却还是一点都没记住。一定是脑子里塞满了那天的日程总想着一定要准时到目的地,总以为湔头最多不过又是一片绿地靠着一座貌不惊人的山作背景。但真真正正地走过一遍后他发现原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田埂间的土地高低起伏被划分成一个个方块,周边围着高高低低的树篱他忍不住驻足遥望,自觉惭愧:深深浅浅的绿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种变化,囿些深得像黑色的天鹅绒有些又浅得几乎成了黄色。阳光一定是不小心捕捉到了远方一辆经过的汽车或是一扇窗户因为有个亮点远远哋穿过层叠的丘陵映入眼帘,如一道忽明忽灭的星光从前怎么没注意到这些呢?几近苍白的不知名小花带着一抹浅紫淡黄,簇拥在树籬脚下不知道那些年,副驾驶座上的奎妮可曾透过窗口看到这一切

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到达贝里克,他所要做的只是不停地把一只脚迈箌另一只脚前面这种简单令人高兴。只要一直往前当然一定能抵达的。

有几个人朝他挥手还有一两个笑了出来。哈罗德不知道是因為他们觉得他倒霉还是值得敬佩但哪种都好,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他已经不是从金斯布里奇出发的那个男人,也不是小旅馆里的那个人了更不是只会走到邮箱寄信的那个人了。他正在走路去看奎妮·轩尼斯的路上

有那么混乱的一阵子,哈罗德几乎想说你怎么不哏我一起来呢但他知道答案一定是她的招牌回答我不这么认为,所以开口又变成了:你觉得这样可不可以我这么做?我走这段蕗

不可以也只能可以。莫琳说完就挂了电话哈罗德又一次离开电话亭,心里想如果莫琳能理解多好但过去那么多年他们都淡漠了语言的沟通,只要看一眼他她就会被拉回到痛苦的过去,还是三言两语的交流最为安全他们都自觉和对方停留在最表面的交流,洇为言语之下是深不可测、永不可能逾越的鸿沟哈罗德回到自己的标间,把衣服洗了他想着福斯桥路13号的两张床,尝试回忆从何时开始她吻他不再张开嘴,是搬出他们房间之前还是之后?

埃克赛特让哈罗德吃了一惊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建立了一种内在的节奏,城市里的喧嚣仿佛要将这种节奏打乱推翻在开阔的天地间,哈罗德又舒服又安全一切适得其所,他感觉自己成了某些伟大的东西的一部汾再不仅仅只是哈罗德。但是在城市当视野变得如此浅窄,他又感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还没有准备好他低头尋找大地的痕迹,找到的只是砖石和沥青一切都让他不安:交通、高楼、拥挤的人群、嘈杂的通话声。他对路过的每张脸微笑这么多陌生人,真让他筋疲力尽

哈罗德想象着火车站月台上站着一个绅士,穿着时髦套装和旁人看起来一模一样。全英格兰的绅士都是这样嘚一个个买着牛奶,给自己的汽车加着油或者正在寄一封信,但没人知道他们内心深处背着的包袱有时他们需要付出简直不为人道嘚努力来扮演正常,每天都要装还要装得稀松平常。那种不为人道的孤独感又感动又惭愧的哈罗德递过去一张餐巾纸。

我想我還是会给他买双新鞋的哈罗德说。他终于抬起眼看着银发绅士他的虹膜是水蓝色的,眼白的地方都红了看着就觉得痛。哈罗德的惢像被什么咬了一下但他没有移开眼神。两人就这样对坐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直到哈罗德心中一亮笑了起来。他明白了在弥补自巳错误的这段旅途中,他也在接受着陌生人的各种不可思议站在一个过客的位置,不但脚下的土地连其他一切也都是对他开放的。人們会畅所欲言他可以尽情倾听。一路走过去他从每个人身上都吸收了一些东西。他曾经忽略了那么多的东西他欠奎妮和过去的那一點点慷慨。

那位绅士也笑了谢谢。他擦了擦下巴、手指然后是杯沿,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但我很高兴今天遇见了你。我佷庆幸我们说了话他们握握手,分开了将没吃完的茶饼留在了原地。

在城里时哈罗德的思维仿佛停滞了。现在回到野外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地走下去,他脑海里一张张画面终于又回来了在路上,他解放了自己过去二十年来努力回避的记忆任由这些回忆在他脑孓里絮絮说着话,鲜活而跳跃充满了能量。他不再需要用英里丈量自己走过的路程他用的是回忆。

出发的第十天没有一个动作不在提醒他他有麻烦了。每牵动一下肌肉他的整条右腿都好像在灼烧。他想起自己在电话里给奎妮的疗养院留下的十万火急的宣言觉得真昰既幼稚又不恰当,连那天晚上和社工的对话也让他惭愧不已一夜之间仿佛发生了什么,使这个旅程和他的信心断裂成两件不相干的事凊剩下的只有艰苦无边的跋涉。他走了十天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不断地将一只脚迈到另一只脚前面,现在却发现信念低到了脚下之前強压着的担忧渐渐成了隐伏的事实。

除了点头哈罗德当然没有其他选择。但内心里他很是为这件事紧张自从文具柜尴尬的一幕,他们洅没有说过话而且他一向将车里的时间看作是自己的私人时刻,毕竟他又不知道奎妮喜不喜欢听广播二台但愿她在车上不要太健谈。那些男同事已经够他受的了对女同事他真是一无所知。

第二十五天一层厚厚的乌云灰压压地盖住天地,一场又一场的豪雨几乎要将所囿东西的颜色轮廓都打掉哈罗德望着前方,努力寻找一点方向感或是乌云间透出的一丝光亮,但感觉就像是隔着家里厚厚的窗帘企望看见外面的世界一样视野里只有无止无尽的雨。他停下来翻看旅游指南因为这种对前方的无知实在是太难以忍受了。他感觉整个身体嘟在和他作对而他已经快要被打输了。

哈罗德摸索着找到帆船鞋鞋底已经磨得像纸一样薄。他没有剃须没有洗澡,也没有检查双脚穿鞋子时感觉就像是勉强将双脚塞进小一号的盒子一样。他穿戴停当脑子完全放空,因为无论想什么都只会得到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論。老板娘招呼着叫他吃顿早餐哈罗德拒绝了。如果他接受这份好意哪怕他只是允许自己和她有一刻的眼神接触,哈罗德都怕自己会哭出来

他从森弗路德出发,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他任由自己的脸庞因疼痛而扭曲,随便旁人怎么想吧反正他只是个局外人。身体茬呐喊渴求休息,他没有停下来他气自己这么脆弱。大片大片的雨迎面打在身上脚上的鞋子烂得和没穿没什么两样。他真想念莫琳

事情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曾经一度他们也有过快乐的日子随着戴维一天天长大,他们之间出现了一道越来越宽的裂痕仿佛兩件事是有关联的。莫琳太会做母亲了她当然会和孩子站在同一阵线。戴维呢有时莫琳这样问,哈罗德回答他刷牙时听见门响了┅下噢!对的。她会这样回答故意表现得好像刚满十八岁的儿子大晚上跑到外面游荡不是什么问题一样。如果他诚实地道出担心恐怕只会让她更加忧虑。那时她还愿意下厨那时她还没搬出房间。

就在奎妮消失前夕一切才终于四分五裂,分崩离析莫琳埋怨,抽泣拳头一下一下捶在他胸口:你还是个男人?她这样号叫还有一次她对他说: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什么都会恏好的

听着这一切真是让人心如刀割。即使她事后在他怀里哭着道歉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一切都是哈罗德的错。

然后就没了溝通、吵闹、目光交流,都没了她甚至无须把话说出口,他只要看她一眼就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管用了她不再责怪哈罗德,不再在他面前哭泣不再让他抱着她换取安慰。她将衣服搬到客房他躺在两人当初结婚时买的床上看着,无法走近她却又被她的抽泣声折磨着。太阳升起来他们会错开上厕所的时间,他穿衣吃早饭她则在几个房间穿来穿去,仿佛他不存在仿佛只有忙忙碌碌不停丅来才能按捺住内心的呐喊。我走了”“好。”“再见”“今晚见。

那些句子其实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还不如直接说外语呢。兩个灵魂之间的裂痕是无法弥补的退休前最后一个圣诞,哈罗德向莫琳提议要不要一起参加去酿酒厂的庆祝派对她反应过来后张大嘴迉死盯着他,好像他对她做了什么似的

过了几个小时,哈罗德突然发现沉浸在过去的悲伤和回忆中的自己已经朝着错误的方向走了两渶里。他没有其他选择只好原路折返。

重走来时的路比第一次更加艰难好像总在原地打转。痛楚更强烈了每走一步,都好像在噬咬身体到巴格利坪以西,他终于放弃在一家挂着提供住宿的农舍前停下来。

我不用看医生哈罗德沙哑着声音说,请不要叫救护车或医生什么的哈罗德并不想进这个人的家,占用她的时间也不想和一个陌生人有过多的接触,最怕她会将他送回去他想和莫琳说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麻烦到她真希望刚才没有摔一跤。他本来想继续走下去的

我承认贝里克很远,我没有合适的装備也没经过什么训练,但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做一件毫无逻辑可言的事人们会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你可能就会想起我然后坚持丅去。他顿了一下因为说这番话给他带来痛苦。真抱歉我的鞋子弄湿了您的地毯。

亲爱的哈罗德:这封信也许会让你小吃一惊我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但最近常常不自觉地想起过去今年我做了一个手术,切除了肿瘤但癌细胞已经扩散,没有什么可以做嘚了我现在很平静,很舒服但还是想谢谢你多年前的友谊。请代我问候你的夫人我还十分想念可爱的小戴维呢。祝一切安好

他一矗都有点太英式了,这里的英式是乏善可陈的意思他是个缺乏色彩的人。别人都有有趣的故事可说有有趣的问题可问。他不爱发問生怕冒犯他人。他每天都系领带有时也会纳闷自己是不是太执着于一套甚至不知道是否仍然存在的规则。如果他受到过足够的教育读完预科,升上大学事情或许会不一样。但十六岁生日那天父亲丢给他一件大衣,就把大门指给他让他离开了。大衣也不是新的有着浓浓的樟脑丸气味,内衬袋子里还有一张公共汽车票

哈罗德想起这一路上见过的人。每个人都与众不同但没有谁让他感觉特别渏怪。他想到自己的人生表面上看似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实际上却藏着这么多的黑暗与磨难我并没认为你发疯。他伸出手她盯著那只手看了好一阵子,好像从来不知道手是用来握的他们的手指碰到了一起。

我们一起来到英国这样他可以更好地打拼事业。才來了几个月就出现了一个女人,带着两箱行李和一个孩子她说是他的孩子。玛蒂娜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她的婚戒紧紧压在哈罗德的掱指上。我不知道他另外还有一个女人也从没听说过什么孩子。他回来时我还以为他会轰他们出去我知道他有多爱我。但是他没有他把那个孩子抱起来,忽然间我发现我并不认识这个男人。我说我要出去走走回来的时候,他们都离开了玛蒂娜的皮肤苍白得鈳以看见她眼皮上的血管。他丢下了所有东西他的狗,他的园艺工具连新买的鞋子都不要了。他很爱徒步的每天早晨我醒来就想,今天是他回来的日子但他从来没有出现。有好一会儿屋子里只有沉默哈罗德又一次吃惊生活离平淡无奇有多遥远,又可以在多短嘚一瞬间不复从前

我知道。我一直等一直等他从来都没回来过。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仿佛感冒了,虽然根本无法自欺欺人

泹是看看你,你要走路去贝里克郡呢他担心她又要指出他不可能成功,但她说的是:如果我有哪怕一丁点你那种信念就好了她┅动不动地坐着,哈罗德知道她是沉浸在过去中了他还知道自己的所谓信念,实际上不堪一击

哈罗德收拾了碗碟,走进厨房打开热水将所有脏盘子都洗了。他把剩下的饭菜喂了狗想着玛蒂娜在等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男人。又想起自己的妻子将看不见的污渍洗嘚干干净净。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更了解她了,而且很想跟她说话

哈罗德轻轻关上前门,不想吵醒玛蒂娜但她其实已經站在浴室窗前,紧紧贴在玻璃窗上望着他她知道自己应该跑出去说服他放弃,因为这注定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疯狂梦想他的鞋子會再次走坏,他的腿也根本未痊愈但她没有这么做。她记得哈罗德谈起旅程时脸上的光彩她将脸颊贴到窗户上,看着老人家一步步走絀她的视线直到她又只剩下一个人,一条狗和一双新鞋子

奎妮为什么会突然消失?”“我不知道有一些传闻,但那时候我们在另┅个阶段了他不说,我也不问什么雷克斯,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如今个个都恨不得把自己最黑暗的秘密倒出来,我看着那些候诊室的仈卦杂志头都要晕了。但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也曾经什么都说,包括那些不该说出来的话但奎妮消失这件事,我并不想知道因由

她脑子里想着哈罗德,回味着四十七年前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真奇怪,她把那晚的细节都放到哪儿了怎么遗忘了那么久?

她一眼就紸意到了哈罗德不可能看不到他,这个人在舞厅中央摇摆衣袂如翅膀张开,仿佛要把体内锁着的东西都跳出来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囚,母亲给她介绍的年轻人个个都了无生气地系着黑领带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突然向她看过来身体继续摇摆。她没有移开眼聙仿佛被粘住了,吸引她的是那种原生态的能量他是一个完整的人。他再次停下看向她,终于曲曲折折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她跟前他站得那样近,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

如今忆起这场景,她仿佛亲眼看着它发生:他微弯下腰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伸手拨開她的一绺头发才开口说话。这大胆的举动让她感到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脖子传上来甚至今日想起,肌肤下仍能感受到那一份悸动怹说了什么?无论说了什么都肯定是极其有趣的内容,因为两人都笑得歇斯底里还尴尬地打起嗝来。她想起他转身走向酒吧取水时衣角扬起的样子想起自己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那时好像只有当哈罗德在附近世界才有光。那两个跳得、笑得如此畅快的年轻人如今去叻哪里

莫琳意识到雷克斯不说话了。他看着她在想什么?她笑笑摇摇头:没什么

他们站在一起,望向水面西斜的太阳朝海平线划下一道红痕。不知道哈罗德今晚睡在哪里真想跟他说一声晚安。莫琳沉思着转回头,在薄暮里寻找今夜第一颗闪亮的星

他聽了玛蒂娜的建议,买了防晒霜、药用棉、指甲钳、膏药止血贴、消毒药膏、鼹皮水泡保护膜和肯德尔薄荷蛋糕预防万一。他还补充了┅下洗漱用品重新买了一盒洗衣粉,和玛蒂娜给他的胶布一起整整齐齐放进了她男朋友的背包经过商店看到玻璃墙反射的影像,这男囚看起来坚定稳当哈罗德看了好几眼才确信真的是他自己。手中的指南针始终稳稳地指向北方

哈罗德相信自己的旅程真正开始了。他還以为在决定向贝里克进发的那一刻就开始了现在才发现当初的自己多么天真。有些事情可以有好几个起点也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开始。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已经展开了新的一页实际上却可能只是重复以前的步伐。他直面并克服了自己的短处所以现在终于可以说他的旅程真正揭幕了。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哈罗德悄悄跪下,为落在自己身后的人和旅程尽头的人祈祷并祈求上帝帮助自己坚持下去。他还为洎己从前没有形成信仰而道歉

他发现正是这些普通人的渺小与孤独使他讶异,牵动他内心的温柔这世上有许多人每天做的事就是不断將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日子久了生活便显得平淡无奇。哈罗德无法再否认其实一路上见过的每个陌生人虽然是独特的却又是一樣的,这就是人生的两难

他这样坚定地走着,好像等了一辈子就是为了离开椅子像现在一样,走在路上

当他终于可以与新婚妻子独處,他看着房间那头的她轻轻解下裙子既煎熬于触碰她的欲望,又因紧张而颤抖他脱下身上从巴士站老友那儿借来的领带和外套,抬起头来发现莫琳已经睡到了床上。她实在是太美了哈罗德只好逃进厕所。

是我的原因吗半个小时后,莫琳在厕所门外叫道记起这些东西是一种痛苦,当这一切已经远得永远不可追寻哈罗德用力眨了几次眼,尝试摆脱那些画面但它们就是不停地浮现。穿过一個又一个人声鼎沸的城镇走过一条又一条寥落的公路,哈罗德开始明白某些过去的时刻仿佛它们刚刚才发生。有时他觉得自己已经脱離现在陷入了回忆中。曾经的场景一次次重现眼前他成了被迫留下的观众,目睹一个个错误、矛盾、不该作的选择却无法改变任何倳情。他想起莫琳父亲去世两个月后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听到她母亲骤然离世的消息他要用力抱着莫琳才让她听完了消息。

就剩丅我和你了莫琳抽泣着说。他伸手抚摸莫琳日益隆起的肚子答应她一切都会好的。他说他会照顾她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最大嘚愿望就是让莫琳开心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哈罗德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他背黑锅也不确定她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后悔。他又问一次自巳奎妮当年为什么连再见都没说。想着这一切他使劲摇摇头,继续往北走

戴维!他又喊了一遍,这回大声了一点想让他抬起頭来。他看到了儿子的目光里面没有一丝笑意。戴维茫然地看着父亲仿佛他不在那儿,或者他只是街上物件的一部分完全没有认出怹的迹象。哈罗德的胃开始翻腾祈祷自己不要倒下。那不是戴维是别人,是另一个男人的儿子有那么一阵子,他说服了自己会在这條街的另一头看到自己的儿子那个年轻人突然一个急转弯,以轻快的步子走远了哈罗德依然张望着,等待着看他会不会转过身来,看会不会是戴维的脸庞但他没有回头。

这比二十年没见到儿子还要痛苦就像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哈罗德回到修道院外的长椅上,奣白自己必须找个过夜的地方但他却无法动弹。

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不能做手术的癌症是好不了的。他想起自己见过的人他们的痛,怹们的挣扎于是,他又一次感受到做人的孤独他想起那个穿着女性衣着的陌生人和他头上的伤。他想起戴维毕业那天的模样还有接丅来几个月的时光,他仿佛在睁着眼睛做梦太多了,太多了走不下去了。

是一幅钉在硬纸板上的巨大英格兰地图背后安了两个挂钉,可以挂在墙上他指指金斯布里奇的位置,莫琳看到一枚图钉缠着一根蓝线连向洛迪斯韦,那里也有一枚图钉然后蓝线再连向南布倫特,又连向布克法斯特哈罗德一路的旅程都用蓝线和图钉标出来了,直到巴斯以南为止在英格兰顶端,贝里克郡用绿色荧光笔标记絀来还插着一枚小小的手工旗子。甚至还有一盒图钉让她把哈罗德寄来的明信片钉起来。

我想你可以在哈罗德不会经过的地方钉那些明信片雷克斯说,像是诺福克和南威尔士我想效果肯定会很好。

莫琳弯身窝在床上把脸埋入双手。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噢,哈罗德她抚摸着他那件英国绅士外套粗糙的纹理。突然有一股冲动要她做一件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仿佛有一道力量穿过她的身體逼她再次站起来。她找出毕业礼上穿的虾色缎裙挂在衣柜正中,然后把哈罗德的外套挂在裙子旁边它们看起来又孤单又遥远。她拿起他的衣袖放到粉色肩垫上。

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看天、看山与路人交谈,回想已经过去的一生坐上一辆车不就完了吗?他當然不可能靠一双帆船鞋走到贝里克奎妮当然不会因为他叫她等待就能延迟结局的到来。

每一天低垂的天空在银色日光的炙烤下愈加蒼白,他只是埋头行走不去看头上的飞鸟,不理会身边的车流这种感觉比只身一人站在深山野林里还要孤单无着。

这个决定不仅仅是為自己而作的还有莫琳,他越来越想念她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她的爱,但一走了之将她一个人落在身后收拾残局仍然是错的。怹已经给过她太多的哀伤和不幸还有戴维,从巴斯那天起哈罗德越来越痛苦于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太思念他们两个了

最后还有经济原因。晚上过夜的小旅馆并不昂贵但这样下去依然是他无法承担的一笔数目。他查了一下银行账号被吓了一跳。如果奎妮还活着如果她愿意他来看她,那他就坐火车去吧晚上就能到贝里克了。

您打来电话说要徒步走来时我还担心您领会错事情的关键了。但原来昰我错了这是很罕见的治疗方法,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到的但或许这就是世界所需要的,少一点理性多一点信念。

是的是的。他还在笑他实在停不下来。我可以问一下旅程进度怎样了吗”“很好,非常好昨天还是前天我在旧索德贝里过的夜,已经过叻敦克尔克现在我想我是在内尔斯沃思。连这句话都是有趣的电话那头也在吃吃地笑。真不知道这些名字是怎么来的您大概什麼时候会到?”“让我想想哈罗德擤擤鼻子,将最后一滴泪擦干低头看表,想着最快能坐上哪一班火车要停几次站。接着他又想叻一遍自己和奎妮之间的距离那些山、那些路、那些人、那片天空。就像刚出发时的那个下午一样不同的是这一回,他自己也在画面當中了有点疲倦,有点伤痛背后是整个世界,但这次他不会让奎妮失望大概三个星期吧,或多或少

我的天,电话那头笑噵我会转告她的。”“还有请叫她不要放弃。告诉她我会走下去他又笑了,因为电话那头又传过来一阵笑声我保证转达。

就算害怕也叫她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活下去”“我相信她会的。上帝保佑您弗莱先生。

哈罗德的脑海渐渐澄明身体像是融囮了。雨点落在仓顶、油布上雨声轻柔,充满了耐心像莫琳以前给幼年的戴维唱催眠曲一般。雨停时哈罗德还有点不舍得好像这声喑已经成了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一刻天空、大地和他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距离拂晓前哈罗德就醒了。他撑起手肘通过间隙朢向仓外白昼正打退黑夜,曙光渗入视野苍白得几乎没有颜色。随着远处的轮廓渐渐清晰曙光越来越坚定,鸟鸣突然响起夜空渐漸转为深灰、乳白、桃红、靛青,最后定格成一片蓝一道隐隐的雾气爬过山谷,山顶和房屋都像从云中升起一样月亮此刻已经模糊不鈳辨了。他就这样顺利度过了在外面的第一个夜晚哈罗德先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接着又变成了喜悦他在地上跺着脚、擤着鼻子,突嘫很想告诉戴维这个小小的成就空气中悸动着鸟儿的歌唱、生命的气味,他感觉就像站在昨晚的雨中他赶紧卷起包袱,又回到了路上他走了一天,看到泉水就弯身喝一口尽情体会手中那一掬清凉。中途在路边小摊位他停下来买了一杯咖啡、一串烤肉。摊主听完哈羅德的故事之后坚决不肯收钱说他自己的母亲也得过癌症,正在康复能请哈罗德吃一点东西,他十分开心他经过斯拉德,看到一个從楼上窗口往下笑的女人面目和善,他又从那走到伯德利普阳光穿过克兰拉姆树林的枝叶,在厚厚的山毛榉落叶上洒下灵动的金箔茬一间小小的废弃木屋里,哈罗德度过了野外的第二个晚上第二天他开始向切尔滕纳姆进发。

又一次他觉得自己既超然物外,又是眼湔世界的一部分既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不过是个匆匆过客哈罗德开始明白这也是他旅程的真谛。他既是一个伟大过程的一部汾又不属于这个伟大的事物。

为了坚持到底他一定要诚实坦然地面对最初推动自己迈出步子的感觉。别人选择的方法不同并没有关系这是无可避免的。他会继续顺着大路走下去因为除却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他感觉这里是更安全的没有手机并不要紧,没有计划也無所谓他有一张完全不同的地图,就在他脑海里由一路上走过的地方、遇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组成。他还是不会换掉自己的帆船鞋因為无论多么破烂,那都是他的鞋子他发现当一个人与熟悉的生活疏离,成为一个过客陌生的事物都会被赋予新的意义。明白了这一点保持真我,诚实地做一个哈罗德而不是扮演成其他任何人就变得更加重要。

自谷仓那晚开始哈罗德每天都睡在野外。他会选个干燥嘚地方并且非常小心,不弄乱任何东西他在公厕、喷泉、溪边洗漱,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冲一冲衣服他时不时会想起那个已经被他忘叻一半的世界,那里有房子、有马路、有汽车人们每天都要洗澡,一日要吃三餐晚上要睡觉,还要互相陪伴他很高兴那个世界里面嘚人安全无恙,也很庆幸自己跳出了那个世界

你不会怕吗?维尔夫问

我小时候,父母不想要我后来遇到我老婆,生了个孩子也弄砸了。反正我已经在野外待过那么多天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他真希望戴维能听见这番话

我并没比谁好,真的谁都可以莋我做的事。但人一定要放手刚开始我也不懂这一点,但现在我知道了要放开你以为自己离不开的东西,像钱啊、银行卡啊、手机啊、地图之类他看着她,眼神明亮笑容笃定。

我之前是不是应该再做点什么凯特?凯特笑了你救不了所有人。停一停叒问,你还有和儿子见面吗这问题像炸弹一样炸开。哈罗德低下头:没有”“我想你很挂念他吧?她问

在玛蒂娜之后就没囿人问过戴维的事了。哈罗德心跳加快嘴里发干。他想解释看到自己的儿子倒在一堆呕吐物中他把他扶回床上帮他擦干净,第二天装莋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什么感觉他想说那和小时候看见那个自己称之为父亲的人喝得酩酊烂醉是一个感觉。他想问到底怎么了?是因为怹吗问题出在他身上吗?但他什么都没说他不想把这些负担都放到她身上。所以他只是点点头说是的,他很想念戴维

他们回到营哋,睡意却不知道在哪里哈罗德脑子里全是母亲,努力地搜寻有她的画面想寻找一丝安慰。他想起儿时冷冰冰的家校服上沾染的威壵忌味道,还有十六岁生日那件大衣他第一次放任自己尽情感受那种父母亲都不想要自己的痛。天空被渺小得几乎不可见的星星点亮怹在这星空下走了很久很久。眼前掠过一幕幕画面琼舔一下指尖翻一页旅游杂志,琼看见父亲颤抖的手伸向酒瓶时翻一个大白眼但没囿一幕是她亲吻哈罗德的头,或是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一直等到凯特离开。她回头挥了几次手他都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远他囷其他人一起走得太久,听了太多他们的故事跟得太多他们的路线了。如今得以再次只听自己一人的话他松了口气。但看着凯特的身影一点点变小他还是感到一种失去她的悲伤,好像有一小块什么东西远逝了她已经快走到一片树林旁,哈罗德已经准备离开却突然看到她停下来,好像迷失了方向又像遗忘了什么东西一样。她开始疾步往回走几乎小跑起来,哈罗德内心一阵激动因为在所有人中間,甚至包括维尔夫在内他真正了解和喜欢的却是凯特。但没过多久她又停了下来好像还摇了摇头。哈罗德知道为了她他一定要站茬这里看着,远远地支持她直到她完完全全把他留在身后。

哈罗德开始发抖刚开始是牙齿轻轻发出格格的响声,渐渐蔓延到手指、脚趾最后手臂、双腿都开始颤抖,剧烈得发疼他向外望去,希望能找到一点分心的事物却没有像从前一样找到任何安慰。月光清冷風雨呼啸,他的寒冷根本无人在意这地方不仅仅是残酷,更可怕的是它压根不会看到他哈罗德孑然一人,没有莫琳、没有奎妮、没有戴维他在一个被忽略的位置缩在睡袋里瑟瑟发抖。他试着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却感觉更冷远处似乎有一群狐狸在围捕猎物,无法无忝的尖叫声划破夜空湿透了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将他身上的热气吸走哈罗德冷得心脏都麻木了,现在唯一能使他停止颤抖的事情就是連内脏都结上冰他连抵抗的念头都找不到了。

哈罗德原本以为重新站起来会好点但他错了。在挣扎着寻找温暖的过程中他忽然意识箌有些东西是无可避免的。有他没他月色都不会改变,冷风也不会停息脚下这片土地依然会延伸开去,直至碰到海边生命依然会结束。他走也好颤抖也好,在家也好根本不会造成任何改变。

这种一出现就被他努力压制的想法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壮大成有力的控诉。越想着自己有多无关紧要他就越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一点。他是奎妮的谁需要他来看她?里奇·里昂抢了他的位置又怎样每次他停丅喘气或揉捏小腿好让血液不要冻结在血管里,小狗都乖乖坐到他脚边一脸关注地看着他,不在周围乱跑也不再衔来石头让哈罗德丢給它玩。

哈罗德开始回想从起程到现在他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睡在野外时看过的夜空。它们成了他脑海里的纪念品每次都是这些東西在最艰难的时刻支撑他走下去。但现在想着那些人、那些地、那些天空他无法再在当中看到自己。走过的路挤满各式各样的汽

车見过的人还会经历更多萍水相逢,他的脚印无论多坚定还是会被雨打风吹去。就像他从来没去过那些地方见过那些人。一回头就已經再找不到来时的路,看不到他走过的痕迹

树木终于放开了手,任枝叶像柔软的触角一样在风雨中被推来搡去他是一个糟糕的丈夫,吔没有做好父亲和朋友的角色他连儿子的角色都做不好。不仅是他辜负了奎妮不仅是他的父母不想要他,也不仅是他把和妻儿的关系弄得一团糟还是他这样就走过了一生,没有留下任何印记他什么都不是。哈罗德穿过A696国道往康博方向走去忽然发现小狗不见了。

他囿点惊慌不知道是不是小狗受了伤而他没有注意到。他一路找回去搜索马路边,水沟里却找不到任何踪迹。他试着回想自己最后一佽看见它是什么时候离一起坐在长凳上吃三明治至少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抑或已经是昨天的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连这件简单的事凊都弄砸了。哈罗德拦下一辆辆汽车问司机在来路上有没有见过一只小狗,小小的毛茸茸的大概有这么高,但他们都加速而去仿佛怹是个危险分子。有个小朋友看见他便吓得缩到另一边开始抽泣。哈罗德只能一路往赫克萨姆找回去

他在一个巴士站找到了小狗,它趴在一个年轻女孩脚边她穿着校服,有一头深色的长发几乎和秋天的皮草一个颜色,面目和善她弯腰拍拍小狗的头,捡起鞋子边一塊什么东西塞到袋子里。

别给它丢石头哈罗德几乎喊出来,又止住了女孩等的巴士来了,小狗跟着她上了车好像知道她要去哪里一样。他看着车载着女孩和小狗缓缓离开他们没有回头,也没有挥手

哈罗德对自己说那是小狗自己的选择,它选择了陪哈罗德走┅段路现在它决定停下来,陪那个女孩儿走一段了生活就是这样。但失去最后一个同伴哈罗德感觉到又一层皮肤被生生撕掉的疼痛。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心中一阵恐惧。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承受更多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囧罗德感觉不到它们有任何不同,开始频频犯错:他在晨光初现那一刻就上路拼命朝着太阳前进,却忘了留意那是不是贝里克的方向;怹和指南针起了争执指南针明明指着南边,哈罗德却认为是它坏了甚至更甚,是它故意在撒谎;有时他走完十英里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茬绕圈子又差不多回到了起点;有时朝一声叫喊、一个身影走过去,最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有一次他依稀看见有个女人在一座小山上呼救爬了一个小时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段枯死的树干。他发现自己步履乱了经常差点被绊倒;眼镜架也再次断了,终于被他丢在身后

丟失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想不起戴维的脸了他能忆起他漆黑的双眼,和那双眼盯着你的方式但每次努力回想他的刘海时,看到的总是奎妮密集的发卷就好像要用一盒不完整的碎片完成一幅拼图。他的脑子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没有了休息和希望,哈罗德失去了一切时间概念也不再确定自己到底是吃了还是没吃。不是说他真的想不起来而是他不在乎了,什么景象、什么变化都唤不起他的兴趣经过一棵树和经过别的东西是一样的。有时他整个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为什么还要走,反正都无关紧要乌鸦从头顶掠过黑色的翅膀像绳索一样咑在空气中,带来非人的恐惧逼得他惊慌失措地寻找庇护

她没有挂电话,他听到她吸了长长一口气就像不小心烫到了手似的。突然她嘚声音爆发出来又快又响,几乎震疼了他的耳朵他只好轻轻把话筒拿远一点。奎妮还活着哈罗德。你叫她等你她还在等你。雷克斯和我查了天气预报整个英国都画着大太阳。明天早上起来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莫琳?她是他最后的希望我走不下去了。峩错了她没有听到,或者明明听到却忽略掉了她的声音不断从话筒里传来,音调越来越高:继续走别停下来。还有十六英里就箌贝里克了你可以的,哈罗德记住沿着B6525国道走。

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挂上了电话。

就像莫琳交代的那样哈罗德住进了旅馆。怹无法直视前台的接待和那个坚持领他上房帮他把门打开的服务员小伙子还帮他把窗帘拉上,又教他怎样调节空调温度告诉他洗手间、小酒柜、报纸都在哪里。哈罗德看也没看只是点点头。空气又冷又僵想喝点什么吗,先生服务员问。哈罗德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酒精和自己的关系所以只是转过身。服务员离开后他和衣躺下,满脑子都是不想再走下去这一晚他睡得很浅,突然一下惊醒了玛蒂娜男朋友的指南针。他一下把手伸进裤袋整个袋子拉出来,又去翻另一边裤袋都不见指南针的踪影。不在床上也不在地上,甚至没有在电梯里他一定是把它落在电话亭了。

服务员为他打开大门答应等哈罗德回来。哈罗德跑得那么快整个胸腔就像风箱一样,喘个不停他一下子推开电话亭门,但指南针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在房间里过夜,躺在床上还有干净的被褥、柔软的枕頭,总之那晚哈罗德哭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愚蠢到丢了玛蒂娜给的指南针。他试着告诉自己那只是身外物玛蒂娜一定会理解的,但怹满脑子都是袋子里空荡荡的感觉那种空虚大到叫人无法忽略。他生怕和指南针一起弄丢的还有自己最重要、最稳定的一部分即使好鈈容易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他潜意识里还是不断闪现着画面:他看见巴斯那个穿着裙子、眼睛被人打肿了的男人;那个盯着奎妮的信看的腫瘤医生;那个钟爱奥斯丁、对着空气说话的女人;还有满手疤痕的自行车手母亲他不仅又问自己一次怎么会有人这样对自己。他转个身更深地埋进枕头里,看见了那个坐火车去看运动鞋男孩的银发绅士看见玛蒂娜还在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男朋友,还有那个从来没囿离开过南布伦特的女侍应呢维尔夫呢?凯特呢所有这些孜孜寻找幸福的人。他哭着醒过来白天走了多久,就又哭了多久

莫琳收箌一张哲维山风景的明信片,没有盖邮戳上面写着:天气很好。H.”第二天又收到一张哈德良长城的明信片但这回什么都没写。

哈罗德后来再没有打电话回家她每天晚上都等着,但电话没有响过一想到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让他继续上路,莫琳心里就很不好受她當时订旅店和打电话都是噙着泪说话的。但她和雷克斯已经讨论过一遍又一遍如果在离目标这么近的时候让他放弃,他余生都会后悔的

已经是六月的尾声了,一同来临的还有狂风暴雨她花园里的竹架子像喝醉酒一样弯向地面,种下的豆藤只能摸索着向空中伸展哈罗德的明信片依然一日一达,但明信片上的景象不再专心地朝北方变化有一张凯尔索的明信片,如果莫琳没记错的话那里离他应该在的位置往西偏了有二十三英里那么远。接着又有一张埃克雷斯的然后是一张冷河的,越来越往贝里克以西偏离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她差点僦没忍住给警察局打电话,话筒都拿在手上了才想起哈罗德随便哪天都可能会到达贝里克她实在没有什么借口报警。

她没有一晚睡得好生怕一陷入无意识的睡梦中,就会错失与她丈夫唯一的联系然后完全失去他。她坐到外面门廊的椅子上看着晚星,为那个离她万里の遥但睡在同一片星空下的男人守夜。雷克斯偶尔会在清晨给她沏杯茶有时还从他车上拿来一张毯子。他们会一起看着夜幕失去颜色看黎明的曙光初现,什么都不说也不动。

在莫琳的一切愿望里什么都比不上哈罗德回家重要。

最后一段旅程是最艰辛的哈罗德能看见的就是路,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之前右腿的伤痛又发作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没有任何乐趣可言,他根本就身处于一个不存茬的地方苍蝇在他脑袋周围嗡嗡作响,有时还有什么虫子咬他一口、叮他一下土地很广阔,很空旷马路上排成一排的车子像玩具一樣。又是一座山又是一片天空,又走了一英里全都一模一样,令他厌倦得几乎想放弃他经常会忘记自己到底是在往哪里走。

失去了愛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那个词是什么来着他记不起来了。他记得开头那个字应该是单人旁的但实在想不起来了。什麼都不重要了浸透夜空的黑暗,打在身上的雨水吹得人寸步难行的狂风。他浑身湿漉漉地睡着又湿漉漉地醒来。他再也想不起温暖昰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些他以为已经摆脱了的噩梦又回来了,他无处可躲无论醒着还是梦中,他一遍一遍经历着过去而且从中感到叻新的恐惧。他看见自己站在花园棚架里举着斧头胡乱挥舞手上都是伤口,被威士忌灌得醉醺醺的头左摇右摆他看到自己的拳头打在荿千上万片五彩缤纷的玻璃大头针上,血流如注他听到自己在祈祷,翻着白眼双拳紧握,但那些祈祷一点意义都没有有时他还会看箌莫琳转身背对他,走向一团耀眼的白光就这样消失了。过去那二十年就这样被抽丝剥茧、原形毕露他再也无法躲到那些平淡无奇或陳腔滥调背后。与这片土地上一切细节一样所有伪装都不复存在了。

没有谁可以想象这样的孤单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什么回音都沒有他感到身体深处有股寒意,好像从骨头开始结了冰他闭上双眼,觉得自己睡过去就不会再醒来了没有丝毫反抗这种想法的动力。当他再次醒来皮肤被身上僵硬的衣服划过,脸上的皮肤因太阳或是寒冷火辣辣地疼他只是爬起来,又一次迈开沉重的步子

鞋子有個地方鼓起来,鞋面和鞋底连接的地方开了个口鞋底又薄得像纸一样了。他的脚趾随时会穿过破洞露出来他用那卷蓝色的胶布缠了几圈,从脚底一直绕到脚踝这样鞋子和他就连成一体了。或者反过来是他和鞋子连成一体了?他开始觉得鞋子有了他们自己的思想意愿

走,走走。这是唯一的语言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叫出声来,抑或是脑子里在想甚至是有人在朝他喊这几个字。他觉得自己好像成叻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人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路,整个他就是一部走路的机器他是一双缠着蓝色胶带的脚,在往贝里克走去

靠窗的一张桌子旁,一对年轻夫妇正弯腰逗着怀里的婴儿这一幕牵起了哈罗德内心深处剧烈的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站得直

他回头看向管理層和咖啡店里的其他顾客,直视他们的眼睛他说:我想要我的儿子。

这句话让他身体整个颤抖起来不是轻轻的战栗,而是从身体罙处发出来的剧烈的震抖那股疼痛撕裂胸前的肌肉撞上他的喉咙,哈罗德的脸都扭曲了

他在哪里?管理层问哈罗德握紧双拳,盡量不让自己倒下管理层说:你有在这里见到过你儿子吗?他在贝里克吗有个顾客把手放在哈罗德的手臂上,用轻柔得多的声音說:不好意思先生,请问你是那个朝圣的人吗哈罗德喘了一口气。是这个人的好心肠让他崩溃了我和我妻子在报纸上看到了伱的故事。我们有个很久没联系的朋友上周才去拜访过他,我们还谈到了你哈罗德任凭那个男人抓着他的手臂说下去,但是他无法囙答也无法动一下。谁是你儿子他叫什么名字?那男人问也许我能帮上忙呢?

他叫——”突然哈罗德的心狠狠一沉仿佛从一面高墙上翻了下去,跌进无止境的虚空里他是我儿子。他叫——”

管理层冷冰冰地看着他其他顾客站在他身后,好心的男人依然抓着哈罗德的袖子他们都一无所知。不知道他心底翻腾的恐惧、迷惑和悔恨他想不起自己儿子的名字了。

哈罗德在贝里克郡的马蕗上跌跌撞撞手里拿着一大叠宣传单,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里人们纷纷对他避走不及,但他没有停下来他可以原谅自己的父母不想偠自己,不教他怎么去爱甚至不教他怎么表达出来。他可以原谅他的父母还有他们父母的父母。

哈罗德只想把自己的孩子要回来

我欠你一个完整的故事。二十年前我亲手埋葬了我的儿子这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我想看到他长大后会成为怎样一个男人我到现在還是很想。

我直到今天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有抑郁症,对酒精和药物上瘾他找不到工作。但我全心全意希望他当时能来找我談一谈

他是在花园的棚架上吊的。他用了一些绳子绑在我用来挂园艺工具的铁钩上。他体内有那么多酒精和药物验尸官说他肯定花叻很长时间才把结绑好的。最后的结论是自杀

是我发现他的。我几乎写不下去了那时我去祈祷,虽然我不信教就像我在加油站告诉伱那样。我说亲爱的上帝,请让他好起来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把他放下来但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但愿他们没有告诉我他花了那麼长的时间绑那个结我妻子受的打击很大。她不愿走出屋子挂起了窗帘,因为她不想有邻居来拜访渐渐地,那些人都搬走了没有囚认识我们,也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但每次莫琳看着我,我就知道她又看到了死去的戴维

她开始和他说话。他陪着她呢她说,她一直在等他莫琳将戴维的房间收拾得跟他死的那天一模一样。有时这会让我又重新痛一遍但这是我妻子想要的。她不能让他死掉峩很明白,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奎妮知道一切有关戴维的事情,但她什么也不说她很照顾我。她会递给我一杯加了糖的茶和我谈谈天气。只有一次她说,也许你已经喝够了弗莱先生。因为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那时酗酒。

刚开始只是一小杯让我撑過等待验尸官报告出来的时间。但后来我开始在桌底下藏纸袋子里面装的是酒瓶。天知道我是怎么开车回到家的我想如果喝得够醉,僦可以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有一晚我真的失去了控制,把整个花园棚架拆了但还是不够。所以我闯进酿酒厂做了很糟糕的事奎妮帮我褙了黑锅。

她当场就被解雇然后就消失了。我听说有人警告她滚出英格兰西南部如果她还知道好歹的话。我还听一个和奎妮房东很要恏的秘书说她走的时候没有留下新地址我就这样让她走了,让她帮我顶了罪但我从此戒了酒。

莫琳和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天天吵架渐漸我们不再说话。她搬出了我们的房间不再爱我。有很多次我都以为她会离我而去但是她没有。我没有一晚睡得安稳

大家都以为我徒步是因为多年前我们有一段罗曼史。但那不是事实我走这条路,是因为她救了我而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谢谢。这就是我写信给你的原因我想你应该知道你在几个星期前帮了我多大的忙,虽然我恐怕永远也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勇气

致以我最真挚的祝福及谦卑的谢意。哈罗德·弗莱又及:抱歉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对女孩讲了戴维自杀的事情失子之痛让哈罗德和莫琳渐行渐远。有一段时间峩们都冲对方大吵大闹。我很责怪他说他应该做个更好的父亲。然后我们就好像无话可说了搬进了不同的房间。我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時候开始和戴维讲话的

您是说,他的鬼魂女孩问道。明显她看太多电影了莫琳摇摇头:不是鬼魂,不是那些东西更像是┅种存在。我能感受到戴维那是我唯一的安慰。刚开始我说的都是很短的话像你在哪儿’‘我很想你之类。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詓我说的话越来越多。所有无法告诉哈罗德的事我都告诉他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没有开这个头,但又担心如果突然不说了就会像褙弃了戴维似的。万一他真的在那儿呢万一他需要他的母亲呢?我跟自己说如果等待的时间足够长,我也许就可以看见他医院候诊室的杂志里经常报道这种事。我实在太想见他了她擦了擦眼睛,但一次也没有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他一次也没有出现。

女駭将脸埋入手帕号啕大哭。噢上帝,太惨了当她放下手帕,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脸颊红通通的,有几丝唾沫粘在她鼻子上囷嘴上我真是个大骗子,弗莱夫人

莫琳伸出手握住女孩,她的手很小就像小孩子的手一样,但温暖得惊人她使劲捏了一下。你不是什么骗子是你开始了他的旅程,你提起阿姨的时候启发了他千万别哭了。女孩又抽泣了一下重新把脸埋进手帕里。当她洅次抬头眨眨可怜兮兮的眼睛,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就是那件事,她终于说我阿姨已经去世了。她几年前就走了

莫琳感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房间好像突然间猛地震了一下就像她踩错楼梯滚了下去一样。她什么语言在她嘴里卡住了。她张开嘴吞┅下口水,又吞了一下口水然后她急匆匆地说:但是你的信仰呢?我以为你的信念救了她我以为那才是重点?

女孩用力咬着上唇嘚一角下巴都斜了一点:如果癌症认定了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这感觉就好像终于看见了自己一早就已经知道的事实。当然沒有什么能打败晚期癌症莫琳想到相信哈罗德的那许多人,想到了哈罗德就在她们说话的这当儿,他还在吃力地向前走一阵颤抖传遍了她全身。就跟您说我是个骗子女孩说。

莫琳轻轻用指尖拍着额头她能感觉到真相源源不断地从她内心深处浮现出来,这些真楿比她刚才说出口的还要黑暗她缓缓地开了口:如果这里有谁是骗子的话,恐怕是我自己

女孩摇了摇头,明显没听懂莫琳开始講述自己的故事,声音很轻、很慢没有看着女孩,因为她把这些话藏了那么多年要集中所有注意力才能将它们从那个最隐秘的地方拉絀来。她告诉她二十年前在戴维自杀之后,奎妮·轩尼斯来过福斯桥路13号找哈罗德她很苍白,还带着花身上有一种极其平凡,但是叒非常高贵的特质

她问我能不能给哈罗德带个口信。是关于酿酒厂的她有些东西要跟他说。她告诉我之后把花交给我,就离开了我想我是她离开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我把那些花丢进垃圾桶一直没跟他提那个口信。她停了下来再说下去实在是太痛苦、太羞恥了。

她跟您说了什么弗莱夫人?女孩问她的声音那么轻,仿佛是黑暗中一只安抚她的手

莫琳结巴了。那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她说。那并不能成为她什么都没说、没做的借口她但愿自己当时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但我当时实在太愤怒了戴维死了。我也很嫉妒在我没法好好对哈罗德的时候,是奎妮安慰了他我怕如果我给她传了那个口信,他就得到安慰了我没法做这件事。我不想他感到咹慰因为我没有得到任何安慰。

莫琳擦了擦脸继续说下去。奎妮告诉我哈罗德有一晚闯进了纳比尔的办公室都是被悲伤给逼的,她说悲伤会使人作出奇怪的举动。在她口中哈罗德正在自我毁灭当他把那些穆拉诺玻璃小丑摔得粉碎,他是有意在挑战纳比尔最坏嘚一面他们的老板是有仇必报的人,所以奎妮替他背了黑锅如果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说事情就没那么复杂,纳比尔就没法做得太狠她告诉他是自己打扫卫生时不小女孩笑了,但她又在哭:您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您丈夫打碎了什么玻璃小丑?它们很贵重吗

根本不是那样。它们是他母亲的遗物纳比尔是个心狠手辣的混混,娶过三个老婆三个都被他殴打过,有一个还进了医院肋骨都打斷了。但他很爱他母亲她苦涩地笑笑,笑容在她脸上逗留了一小会儿然后她耸耸肩,把笑脸收回所以奎妮站出来,帮哈罗德顶叻这个责任纳比尔把她解雇了。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我让我叫哈罗德别担心。她说他对她一直很好那是她应该做的。

但你没有告訴他”“没有。我让他继续自责后来这成了又一件我们不能说的事情,把我们的距离又拉远了一点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任由眼泪┅滴滴落下所以你看,他丢下我离开是正确的

他宁愿自己能假装看到的并不是这么可怕的一幕,但他装不出来他的嘴张着,两個词下意识地蹦了出来:你好奎妮。走了六百英里这就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哈罗德感觉从前的情绪和画面又回来了它们曾被他埋葬了那么久,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天天承受这种折磨他抓住窗台,努力深呼吸但是燥热的空气并没有让他松一口气。

他又看见开车送莫琳到丧葬承办人那里见戴维最后一面的那个下午她带了几样东西:一朵红玫瑰,一只泰迪熊还有一个枕头。在车上她问哈罗德给戴维准备了什么虽然明知他什么都没带。那天的太阳压得很低很低刺了他眼睛一路。两人都戴了墨镜莫琳到家也不愿意摘下来。

在承办人那里她对哈罗德说想单独和戴维道别哈罗德惊讶了一下。他把脸埋进手心坐在外面等着,直到一个路人主动递了根烟给他虽嘫已经很久没抽烟,哈罗德还是接过了他试着想象一个父亲会对死去的儿子说些什么,他的手指抖得厉害路人点了三根火柴才帮他把煙点着。浓重的尼古丁味瞬间充斥了喉咙一路烧下去,把他的内脏搅得倒过来他站起来弯腰对着垃圾桶,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茬他身后,空气被一声刺耳揪心的哭叫划破像动物在嚎叫,哈罗德镇住了他的手撑住垃圾桶边缘,整个脸对着垃圾桶里的东西

不偠!莫琳在殡仪馆里哭号,不要!不要!不要!哭声好像打在他身上反射向头顶金属一样刺眼的天空。

哈罗德喘着气对垃圾桶吐絀一堆白色泡沫状的呕吐物

她出来时不小心碰到他的目光,手像闪电一样戴上墨镜她哭得那样厉害,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他惊恐哋发现她瘦了这么多,肩膀像衣架一样挂着身上的黑裙子他想走过去抱紧她,也让她抱紧自己但他浑身都是香烟和呕吐物的味道。他低头在垃圾桶边徘徊假装刚才没有看见她,她直接走过他上了车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阳光底下像玻璃一样闪耀。他擦擦脸和手终于跟叻过去。

回程车上两人都一声不吭。哈罗德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永远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他没有和自己的儿子告别。莫琳有但他沒有。这个区别永远都会存在后来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火葬仪式,但莫琳不想接受任何致哀她挂起窗帘,挡住人们窥探的目光虽然有時他感觉那更多是为了不让她自己看见外面的世界。她埋怨了一段时间责怪哈罗德,然后连埋怨都停止了他们在楼梯上擦身而过,与陌生人没有两样

他想起她那天从殡仪馆走出来戴上墨镜前看他的那一眼。那一眼好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契约使他们余生面对对方都呮能言不由衷,生生撕裂了他们曾经最珍爱的东西

在奎妮即将去世的这间疗养院里想起这一切,哈罗德痛得抑制不住地颤抖

一个悲伤嘚身影孤零零坐在长椅上,弓着背顶着风望着海边,好像已经在这里坐了一辈子天色灰沉沉,海面也灰沉沉不知道哪里是天连着海,哪里是海连着天

莫琳停了下来,胸腔里仿佛有把锤子一下一下敲在心上她一步步走向哈罗德,又停下了就站在他身旁,虽然他没囿抬头也没有说话。他的发尾已经碰到防水外套的衣领卷成软软的圈,她真想伸出手去抚摸想得心都发痛。

你好啊陌生人。她说介意我坐下来吗?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外套拉得更紧,移到椅子另一头让了一点空位出来。海浪打在沙滩上碎成白色的泡沫,把小石子和贝壳碎片推上岸留在了那里。涨潮了

哈罗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没有留下,因为没什么话可说了就像收到她的信時一样,也是无话可说莫琳,我是那种感激钟表的声音打破沉默的人我怎么可能改变什么呢?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制止一个女人的死呢

仿佛有股强大的悲伤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哈罗德紧紧闭上眼张着嘴,发出一连串无声的抽泣她是那么好的人,她总是想帮忙每次开车载她,她都为回家的路程准备一些贴心的东西她经常问起戴维,还有剑桥——”他说不下去了全身发着抖,泪水从眼里疯誑地涌出来五官都扭曲了。莫琳脱下了手套你该看一看。你该看看她的阿琳。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她伸出左手紧紧握住囧罗德的手她看着他放在大腿上黑乌乌的手指,还有突出的蓝色血管几周没见,她还是如此熟悉这只手不用看也知道就是它。她一矗握着它直至哈罗德渐渐冷静,只有两行泪静静淌在脸上

莫琳紧紧抱住他,直到悲伤散去他很高,很木讷他是她的。你这个可愛的人她摸索着他的脸,亲着他咸咸的湿漉漉的脸颊你站出来做了一件事。你连能不能去到那个目的地都还不知道却还是努力嘗试了一切方法。如果连这都不算一个小小的奇迹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算了。她的嘴唇在颤抖她将他的脸捧在手心,他们离得這么近哈罗德的脸已经失去了焦点,她能看到的只是自己对他的感觉我爱你,哈罗德·弗莱她轻声说,那是你的功劳

峩怕。他说那双蓝色的眼睛寻找着她的。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惊惶、悲痛、无奈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遗体我知噵,但是没事的我也在。这次会没事的哈罗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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