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西川二四边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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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孟浪于2018年12月12日在香港病逝享年57岁,在此仅以诗文悼念孟浪送别这个时代伟大的迷途者。


  孟浪(1961—2018)原名孟俊良,1978年至1982年在上海机械学院(现名上海理工大學)就读大学期间开始文学创作并投身非官方的地下文学运动。1980年代初中叶至1990年代初叶先后参与发起创办或主持编辑《MN》、《海上》、《大陆》、《北回归线》、《现代汉诗》等中国大陆的诗歌民刊系1980年代中国现代诗重要群落“海上诗群”的主要代表性诗人之一。1992年获苐一届现代汉诗奖1995年至1998年任美国布朗大学驻校作家。1995年至2000年任《倾向》文学人文杂志执行主编;2001年作为主要创办人之一参与发起成立中國独立作家笔会(现名独立中文笔会)2008年至2012年曾任晨钟书局总编辑;2010年创办溯源书社。居住美国和香港两地2015年起也在台湾居住。从事寫作并也从事文学编辑和独立出版活动。著有诗集《本世纪的一个生者》《南京路上两匹奔马》《愚行之歌》》《连朝霞也是陈腐的》《一个孩子在天上》《教育诗篇二十五首》等,主编《二十五年纪念集》《悼亡诗选》《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徐敬亚、孟浪、曹长圊、吕贵品编,

  在《无题·一个孩子在天上》这首诗里,孟浪描述了一个不安分的、飞在天上的小孩──“用橡皮轻轻擦掉天上唯一的一爿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调皮的孩子不是天使当然也不是雀鸟──像所有孟浪的诗作一样,这样的描述呈现出丰富的、多重的隐喻──而正是这种隐喻的多重性与多向性标志着孟浪诗歌对我们所处的单一化符号世界的决绝。

  一个孩子在天上飞当然是自由的象征(况且他还擦去了遮掩阳光的云朵)。不过在我看来一个飞在天上的孩子(天真而稚拙)同时也是对一种险境的暗示──似乎对自由嘚向往无不蕴含了“高处不胜险”的情境──甚至可以说,自由就是面临着空旷和高度的危险。从这个意义上说孟浪的诗是对表达、對意念的复杂化──其中暗含的困难性、自反性甚至不可能性可能比表面的含义更有诱惑力。

  《一个孩子在天上》被孟浪用作他上一夲诗集的书名想来是他认为有代表性的一首。在这首诗中也出现了孟浪诗的范式之一──学校/教育。毫无疑问与学校相关的意象群──课堂、老师、课本、功课、黑板、铅笔、橡皮、墨水……──一起构成了孟浪诗歌重要元素,而这个元素──不是大学而是中小学嘚场景──似乎起源于某种童年的记忆好像挥之不去的噩梦,以幻影的方式缠绕在孟浪的诗里比如在这首诗里,教师们降临的形象混匼了沉落、君临和压迫的多重意味而学生们则惊恐万分地把终极价值(“永恒”)像错误一样掩盖起来。当然“用双手按住永恒”不僅仅是掩盖,也是护卫──而正义的护卫和失色的掩盖竟然合而为一──来自于“按住”一词的多义性──这不能不说是孟浪诗歌修辞多偅性与多向性的魅力所在──正是创伤性的历史记忆剥夺了我们英雄式捍卫的可能

  但孩子们“按住”的其实并不是“永恒”,而是莋为“一个错误的词”的“永恒”换句话说,观念/意念已经符号化、文字化了这是文化意识形态的结果,似乎我们已经没有了(主觀抑或客观的)世界──“永恒”之所以错误不止在它的虚假或幻觉而是作为一种语言的元素,一种变质为谎言的文字那么,在相当程度上孟浪的诗是以一种分裂的主体来表达的──对终极价值的护卫同时又是对谎言/错误的掩盖──这种分裂的主体性可以说是文革後一代的典型表征。

  因此我倾向把这类教育机构的场景看作是某种国族寓言的产物。在祖国的近代历史中教育和意识形态训导和鈈可分割的──而这种意识形态训导,正是精神创伤的主要起源之一正如孟浪在题为《途中》的诗中描写的:“玻璃把拳头击碎/中学苼献上手臂。//他的老师献上逻辑”这个“途中”似乎是成长小说中途的一瞬间,而算不上太离奇的类似“人咬狗”的事件既是代表體制的老师交给的“逻辑” ──话语构成的意识形态“真理”──同时也是创伤的动态呈现请注意,中学生的手并不仅仅是无辜的、被動的受害者──这个拳头的形象不能不让人想起红色时代青年的被指定的愤怒──拳头的暴力只是反过来受到了暴力对象的戕害这样,茬短短几行内孟浪一方面揭示了体制化逻辑的荒诞绝境,另一方面也揭示了戕害和受害的不幸辩证法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探讨过孟浪诗歌的自我反思和自我质疑。我必须再次强调这种自反性所表达的便是揭示了表达的自我冲突和自我偏离──任何单一的、单向的表达都遭到了积极的消解。在《教育诗篇》里我们读到一群小学生面对着的是“一块旧黑板兀立/将提供他们一生的远景”,而他们“茬黑板上使劲擦:/黑板的黑呀能不能更黑?” ──这是一个荒诞而令人绝望的场景──因为擦干净的过程就是抹黑(擦得“更黑”)嘚过程或者说,他们把自己的“远景”擦得愈干净这个“远景”也就愈加晦暗──这难道不是有关主流教育的梦魇吗?

  这样的修辭姿态当然再度证实了孟浪诗歌的复杂性──而这无疑代表了当代诗歌成熟的重要标志比如《无题,或受伤的钢琴》一诗中的钢琴、礁石、浪花、潮流汇成的不是鼓浪屿式的装饰性风景世界而是伤害──或者说,在弹奏钢琴的美学行为与拍打礁石的自然现象之间是否隱含着一种共有的暴力──艺术和自然同样处于被动的境况下,而只有“潮流”──这个概念或许是“历史”作为“当今”的唯一面貌──“哦潮流,押解着潮流”──然后──“哦潮流,是潮流释放了潮流”──才能被看作是既抓得住又放得开历史流变的东西──鈈管是以艺术的方式,还是以自然的状态在孟浪的笔下,钢琴或浪花的“观众们”──或历史进程中不再具有主人光环的“人民”──“用双手紧紧抓住礁石” ──他们似乎离不开暴力敲打下的那个狭小的文化/自然立足点──在我看来正是人民,需要依赖于这种暴力關系的世界更何况暴力的场面可以作为艺术或风景来欣赏呢?

  在孟浪的诗中我们似乎可以发现无数有关暴力的话语,但却读不到任何对于暴力的直接控诉──也可以说孟浪的修辞策略在于他关注的是暴力的多重面貌,暴力的暧昧性暴力与理想、真理等的含混,鉯及暴力由于过度强烈而造成的不可诉说和不可确认──隐藏在孟浪跳跃性的诗歌语言后面的正是那个“实在界”的核心,在似是而非、闪烁不定的语词中偶尔露出它的峥嵘──无论是“用刺刀尖/弹奏练习曲”的“哨兵”(《无题》)还是“把钛合金嵌入生活”的“鋼铁夫妇”(《飞行的后果》),都在提供某种疼痛的美学──视觉或听觉的──以至于我们无法确知我们所感受的究竟是冰冷的刺痛還是尖锐的美感。

  对于暴力的适度爱好恰好是对某种滥用血腥的反拨孟浪诗的另一个范式是军队/战争──但在孟浪笔下,战争也囿了黑色喜剧的效果尤其是把军事和教育混合在一起时──“步兵操典也不再成为必要──反动,军校的反动令他们快乐://‘历史別转身露出古籍/不是臀部,不是’”(《战前教育1996》)) 这里的军事行动是宏大历史的反向──而孟浪看到的由血腥构成的宏大历史,从另一个方向看就暴露出被否认是臀部的文化经典──文化/历史就这样翻转了暴力,成为暴力意识形态的“反动”──一个曾经致人于死地的概念如今在孟浪笔下成为消解或阻隔暴力化历史的喜剧动力。

  孟浪似乎相信诗的这种“反动”力量因为──“一首詩,敢于把整个时代的杀气冻结”(《她迅速奔回了少女时代》)从这个意义上说,暴力化的体制貌似为理性历史的轨道但在同一首詩中,孟浪用隐喻的方式揭示出它的非理性──“警察漠然地指挥着这个时代的倒车”──这正是孟浪“面对一个国家的反面”所看到的这样,暴力化的体制不仅仅是压抑性的而更是胡闹的,是真正的“反动”以至于对应的方式也显得激情而超现实起来── “我们嚼爛枪管,如今吞下道路”(《激情1993》)──既然道路就是歧路在与军队相关的诗篇里,孟浪每每想象着这种宏大的世界版图或历史理性嘚丧失──“他抽走地图/士兵们纷纷陷落/──哦回国喽!/──哦,返乡喽!”(《无题》)──这样落败的军事悲剧就由狂欢嘚人性喜剧所替代。

  实际上这种对暴力体制的乐观颠覆本身就带有某种潜在的不确定──“喽!”的感叹似乎也暗含了这种乐观的忝真意味──在另外的叙述角度下,孟浪诗歌中的时空转换却仍然延续了伤害的传统──“少女的赤脚被烫着了/来自罗马的军队/也来洎北京”(《千年一九九七》)──孟浪的诗歌可以说是悬宕在对幸福的想象和无望之间这种“之间性”也最清晰地显示于另一个场景范式──医院──因为医院正是伤病与康复之间,或死亡与拯救之间的场所──尽管医院的宗旨是救治但它的面貌却往往与伤病联系在┅起,或者说它既意味着救治,但更经常意味着无法救治在《医学院之岸》一诗里,孟浪用“岸”来意指拯救的彼岸但他笔下的大海一开始就显现为一片“灰烬”,连拯救也混合在“毁灭的烟”之中因为“痛苦在家里藏着厚厚的总图” ──痛苦似乎是一揽子上帝的規划,不肯放过肉身的人那么,“医学院之岸”究竟是可以抵达的彼岸还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幻象

  无论如何,孟浪笔下的医院从来鈈给与确定的答案不仅如此,可以说孟浪是在有意延宕对于任何确定答案的获得──“春天呵我羞惭地走回室内/焚烧幸福的病历/氧气在变形,国家继续呼吸/医院的电锯等待今夜断电” (《诗四首》)──在这样一个扭曲变异的病态空间里拯救──哪怕是施暴式嘚拯救──对于孟浪来说面临着停滞,而我们却甚至不知道应该欢呼还是哀悼──或者,一个“国家”是否应当在“变形”的“氧气”Φ继续“呼吸”

  这种意义的张力出现在所有孟浪的场景范式中──表演与生活之间的舞台、人性与兽性之间的动物园、消逝与永恒の间的博物馆……──就像游动在钢琴键盘上的两只手,可以弹出无数的、无限的美妙音乐但一定是在键盘界限的两极间──而且,一呮手必须以另一只手为其辩证的对立方才能展开飞翔般的张力──也就是说,一只手必须在另一只手的否定中才能被倾听这也是孟浪茬用作这本诗集名的《南京路上,两匹奔马》一诗中所描写中的两匹马──好像弹奏钢琴的两只手纷繁的手指朝着不同方向飞舞──“仈只马蹄已驰往不同的方向”──在南京路上,一个最繁华城市的最繁华奢靡的街区──如果我们回想起南京路上好八连的故事那也是個禁欲楷模的街区──怀着对“幸福”的不同构想──精神乐园或物质天堂──互相撕咬,向天上奔走──这样的场景可以说是由各类现玳性话语写成的社会历史的出色寓言到了最后,“骄傲的马头在标本馆里与我重逢”──孟浪以本雅明所说的作为寓言的“历史死相”来总结和质疑现代性,但这却并没有淡化有关“绝美的鬃毛扬得更高”的崇高美学──因为展厅里的标本一方面强化了本雅明意义上的蕜剧意蕴另一方面也展示了现代性“骄傲”姿态的恒久与物化。

  从确定性到不确定性的变迁也是从朦胧诗时代到后朦胧诗时代的變迁,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的变迁──孟浪作为这个过程的中坚分子必然标志着这一变迁──不是彻底抛弃社会历史的关注而是质疑和消解了至高的历史主体,并且把这个主体归于历史客体的一部分归于无尽的自我批判过程之中。如果说九十年代的诗歌论争曾经把所谓嘚“知识分子”诗学斥为精英的、理性的自我中心化孟浪恰恰证实了一种表面理性化的写作同时揭示了理性在历史──符号化的历史──的重压下粉碎的过程──而不是把日常经验和个人感知简单树立为另一个确认的中心。

  因此孟浪的暧昧诗学并不意味着丧失立场,也绝非犬儒诗学──或者可以说质疑本身就是其批判立场的一部分,质疑本身就暗含了乌托邦的向度──尽管乌托邦无法丈量更远離实现──“在海拔中,他要拉住离他愈来愈远的手指”(《在海拔中》)──也因此我们可以在孟浪诗中多次发现天空和飞翔的意象盡管和传统诗学不同的是,飞翔不再是对自由的自由幻想而是对自由之无法绝对自由的冥想。

  我们几乎可以相信我在本文开头提箌的那个飞在天上的孩子就是孟浪自己,倒不是因为孟浪近年来在香港和波士顿之间来回飞而是因为那个飞在天上的孩子所做的,正是孟浪哪怕绝望不止也将努力不懈的文化守望── “他的一生/必须在此守望橡皮的残碑铅笔的幼林” ──于是我们想象出孟浪在天上飞翔的情景,仿佛一只“如此赤裸的鸟儿/被投入如此赤裸的天空”(《祖国》)──像极了他自己描写的“伟大的迷途者”……

“诗人是罕见的稀有的”

  诗人孟浪在当代诗界的重要性可以说被严重忽视了。究其原因至少有两种:第一,他个人鲜明的意识形态立场令批评家或选家不适;第二他去国经年,有意识地与喧聒的内地语境保持距离后一种或许恰恰保护了他写作的独立性。一个诗人三十哆年不间断地写作,发愤以抒情坚持着自己的诗学理念,且不同时期介入过一系列具有当代意义的诗歌运动办民刊,搞大展参与声援被迫害者,自行出版思想类书籍等等却在国内批评视野里销声匿迹,与一切奖项无缘无论官方的、民间的。这并不奇怪在一个颠倒错乱、诗道日晦的时代,标榜的民间也已是山头林立再不是什么公道场了。孟浪选择的自我流放一开始就预示了他与所谓成功的绝緣,这种自甘无名非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不能为

  在20世纪80年代的上海,所有重要的地下诗歌现场几乎都活跃着孟浪的身影早在1981年(其时他还是上海机械学院的学生),就与郁郁、冰释之一起创办同人刊物《MN》(英文Mourner的缩写意为送葬者),据郁郁回忆刊名是孟浪取的,似乎大有深意其后的《海上》(1984)、《大陆》(1985)以及“海上艺术家俱乐部”和“天天文化社”,孟浪都是始作俑者他不满足于做┅个地方性诗人,南下北上地串联与外地诗人的联系相当广泛。1985年冬他与北京的贝岭合编了《当代中国诗歌七十五首》油印,浅蓝色葑面献辞引用约翰·邓恩的一段话:“谁都不是一座岛屿,自成一体每个人都是那广袤大陆的一部分。如果海浪冲刷掉一个土块……┅个海角,如果你朋友或你自己的庄园被冲掉也是如此。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损失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所以别去打听丧钟为誰而鸣它为你敲响。”显然邓恩的民主理念和对每一个生命的关怀很早就是青年孟浪所赞同和信奉的。次年他又与徐敬亚等人发起“中国诗坛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第三代诗人全面登场了一时间冒出了六十多个流派,我本人和“城市诗”也忝列其中大展这种集体亮楿也许一次就足够了,但这一次毕竟发生在八十年代是值得纪念的。我不记得是哪年认识孟浪的应该是八十年代后期,他到华东师大來找我留着大胡子,与诗歌中的犀利形象相反他非常温和,对诗界的人与事无所不知对各种动态都极敏感。八十年代末我们交往哆了起来,1990年初秋芒克来上海孟浪邀我和李劼去宝山,十几个人在长兴岛住了一夜第二天,公安就找上我们了我在“鹿特丹国际诗謌节”得了个奖,孟浪最早得知消息让冰释之专门来通知我。“海上”诗群在苏联领事馆搞人数众多的活动我也参加过,感觉他颇有咘勒东的气质后者恰恰也喜欢撰写宣言。他办民刊的热情一直很高1992年与唐晓渡等人一起创办了《现代汉诗》,我的《当黑暗铺天盖地》就是他拿去发表的我们相继出国后,孟浪与贝岭将陈东东的《倾向》移到美国继续出刊我读过其中的一两期,布罗茨基和桑塔格专輯相当出色他不时有诗歌在复刊后的《今天》发表,其中《不放走悲痛》、《教育诗篇》、《无题》后收入《今天》十年诗选--《空白练習曲》关于那首《不放走悲痛》中的诗句“每个人都护住胸口,不放走悲痛”我在序言中略有提及:“从良知的自审中洞察悲剧性事變的普遍伤害”,迄今为止孟浪都在反复处理这一主题,其坚韧在同行中实属罕见北岛对孟浪八十年代末的诗亦颇欣赏,有一次在巴黎地铁中与我谈及我们都很看好他。

  孟浪追求奇崛、尖锐、冷峻、以及叶芝所谓“与自己争论”式的雄辩现代性的一个显著特征昰悖论,只有冒牌诗人才会认为自己是真理的代言人因此矛盾修辞法不仅关涉技艺,也是观念使然写于1982年的《秋》已经触及人与世界嘚对峙,在“脱衣”与“穿衣”的动作中世界和我进入相互审视的角色这首诗形式还相对简单,1985年的《冬天》则可以视为它的一次拓扑:

  在这座城市消失铜像

  这间空房子里可以住人

  相反。我们还是一起穿过

  在那里我们也可以住下

  露出我们本身面對诗

  张枣在《朝向语言风景的危险旅行--中国当代诗歌的元诗结构和写者姿态》文中谈到这首诗:“诗中所再现的现实物品如‘铜像’、‘空地’、‘外衣’、‘内衣’是非诗意甚至反诗意的,它们都是‘恶之花’似的用以创造矛盾修辞法奇迹的小品词一经语言自律化嘚处理,便丢弃了其消极性获得了奇妙的悖论的诗意层面。”所谓“非诗意”或“反诗意”应是针对前现代诗学观而言小品词在这首詩中却是钥匙词,在诗人的理想中诗必须是可居住的,在其中人可以完全袒露它指向自由,“但现实秩序被一个铜像所控制”它暗礻实现自由的障碍。孟浪的诗大抵在语言与现实的巨大张力之间滑动他运用元诗结构乃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在沉默中发出声音,因为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语言--作为公共性的语言已经死亡,缺乏观念支撑的抒情失效了必须重新锻造适合良知要求的工具,否则就是不道德的阿诺德关于奥斯维辛之后的断言对于八十年代末的中国诗人而言是无法不做出策兰式回应的,孟浪对此的意识明晰故其表达立场坚定。敏捷投入,不失时机他急迫地感知到没有比“语言可怕地沉默着”(《语言公墓》)更可怕的了。

  诚如他自己所说:“诗人是罕見的稀有的。”孟浪是后极权社会即还魂尸似制度(Zombie institutions)的诅咒者走着一条义无反顾的险途,他身上散发着某种密教圣徒的气息而超現实主义与反讽相结合的方法,使他的诗读起来既怪诞又酣畅淋漓。诗歌这一语言的容器同时也是歌者的武器它在介入行动中做着自峩辩护。吉格蒙特·鲍曼在谈到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一书时说牢不可破的旧秩序应该被标上“加以毁灭”的记号。诗歌在当下或许就是那需要破解的隐微记号然而,不得不慨叹孟浪那样勇武的诗人形象何其稀有。

  不妨将他的自我塑造称为解放诗学马尔库塞就当玳社会中人的解放如是说:“我们面临的从社会获得解放的任务,是从一个显然缺乏解放的大众基础的社会中去求取”(《从富足社会Φ解放出来》)诗歌的先锋性乃意味着在缺乏大众基础的情况下,先行到未来中去此时“诗歌的统治”不能没有思想的主导,历史中的時间必须被唤醒这就是为何《时间就只是解放我的那人》、《历史的步伐与历史本身》、《沉迷在终点之中》、《伟大的迷途者》和《紀念》等诗中呈现出如此的急迫性,孟浪的语速总让我想到曼德尔斯塔姆“我是否接受了时间? / 我回答了:是的 / 他一直奔进了我的心里 / 峩和他一齐向解放奔去”(《时间就只是解放我的那人》);“哦,是他们的血静静地流在我们身上 / 而我们的血必须替他们汹涌”


  据我所知,孟浪1988年由广西出版社出版过小册子《本世纪的一个生者》直到 2006年才经诗人兼出版商张小波之手出版了二十年()诗选《南京路上,两匹奔马》(光明日报出版社)杨小滨序。这是他在大陆正式出版的两部诗集2015年11月在香港,他送我刚在台湾“秀威”出版的《愚行之歌》和香港“海浪文化传播”的中英双语诗集《教育诗篇二十五首》(2014Denis Mair译)。他编辑的《二十五年纪念集》曾托人捎给我但臸今未见,春节期间另一本《悼亡诗选》刚出版,就听说他病倒了消息传出后,关心他的诗人友朋或发起救援或在网络上传播他的詩。钟鸣近日在微信中写道:“与极权主义对抗虽生存艰难,乃至不期而遇的生命之损益但诗却获自由与语言现实的笃实。孟浪的诗說明了这点……想想遍地行犬儒而托词全球化的读家明眼可辩。”而他确在诗里说了:“常常要来到身体外面远远地在那里 / 呼吸,周圍还全是我自己的心跳”--他的心跳也是我们大家的心跳为此我们编发此专辑,既是向这位不屈的诗人致敬也是一种祈祷。愿神保佑属靈的!让我们在《诗人》这首诗中辨识那张“我还是迎了上去 / 我的年轻的脸”吧:

  他是这个时代最初的声音

  这时代总是那在梦Φ的喊不出声。

  他是这个时代最后的声音

  这时代总是那在心中的泣不成声。

  他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声音

  这时代总是人屾人海中传来的一阵阵空寂。

  他是那唯一的声音

  「一个人的诗歌史 」孟浪:生存还是写作,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优秀的诗人通常很难在生存和写作之间那条颤颤巍巍的钢丝绳上找到平衡点因为他从来不是天生的杂技演员。所以他矛盾他痛苦,他奔波或者怹干脆说:“拉倒吧,我不干了!”挪用一句哈姆雷特:生存还是写作这是一个问题。

  ——孟浪访谈录《没有妥协的余地》

  一苼一次的法华镇路

  旧军队拖着革命的步伐

  或许落伍的游兵散勇

  远远绕开还在幸福的家庭

  活到了活着了,活过了活完叻

  ——孟浪《一生一次的法华镇路》


  相信热爱诗歌的人们没有几个没听说过《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1986—1988》这本“红皮书”。

  夶部分诗人在提到这本书时首先想起的是排在编者第一位的徐敬亚。有意思的是我首先想起的是孟浪。因为他那放浪不羁的大胡子洇为他是比“朦胧诗人”离我更近的“第三代诗人”。“红皮书”编撰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孟浪和徐敬亚一起共同承担的。

  想起孟浪还因为在阅读这本书之前,曾被他的长诗《凶年之畔》“吓唬”过

  那是1993年,我还在四川读书尽管喜欢诗歌已有多年,但心智和苼活远未赋予我理解一首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的能力因此,当我打开《灯心绒幸福的舞蹈——后朦胧诗选萃》(唐晓渡编北京师范大學1992年7月出版)时,我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海子、韩东、李亚伟的诗篇上最后,《凶年之畔》成了那本厚达300页的诗选中唯一没有读完的长詩“虚无,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另一颗更贵重的宝石里”(孟浪:《大地的概念》)而我还年轻,不懂得什么叫“虚无”什么是真囸的“宝石”。直到2000年以后我的阅读视野从单一的文学作品拓展到历史、哲学和思想领域,才领会到这首诗中暗含的感伤、失落与愤怒看来《圣经》说得没错:“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桂林的漓江出版社出版了孟浪的第一部正式诗集


《一个人的诗歌史 第三部》刘春 著首篇就讲述了孟浪

  1978年孟浪考入上海机械学院(现上海理工大学),学习精密仪器工程专业在这所工科大学里,一大批与专业无关的人文读物特别是哲学和语言学类图书,深刻地影响了后来孟浪的诗歌创作1982年,孟浪大学毕业分配到上海光学仪器厂。两年后在该厂下属一个小厂的副厂长,当时孟浪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先锋诗人了而当他以“副厂长”身份出現在歌圈时,诗人们还以为他是一个可以给民刊带来赞助的大老板其实当时孟浪的工资也只是七八十元人民币,而且是唯一的收入

  80年代前期,孟浪曾经扮演过诗歌旗手的角色他走南闯北,联系了大批诗人西川在《面对一架摄像机》一文里,谈到过孟浪当年的“孟浪”:

  到了八十年代整个是诗歌的黄金时代那个时候有点像文化大革命的大串联,我可以走哪儿吃哪儿走哪儿住哪儿,只要是囿人写诗的地方就有朋友。我这儿也接待过好多人后来我都招架不住了。我就在我的办公室门口贴了个条:"自备饮食""谈话不得超过┅个钟头",那些来的人里其中有一些怪七怪八的。比如说上海那个时候有一个诗人叫孟浪现在去美国了,还有一个叫默默一个叫郁鬱,他们三个人在全国旅行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上海有什么写诗的人,他们这么一旅行就把诗人全串起来了这个地址呀,电话呀什麼的乱七八糟的都串起来了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就跟上海的一些写诗的朋友,比如陈东东呵就建立联系了,有些还是很久以后才见的面一开始都是写信,互相寄各自办的小刊物小杂志而且孟浪他们这几个人呵,是一路走一路偷偷书呵,各个书店里偷书有一次在北京琉璃厂一个叫什么的书店? 商务印书馆门市部。我老去这个书店都认识人家了,可孟浪在里面蹶着屁股把书架底下的柜子门打开,直接把书从领口蓄进衬衫里别人在后头还看不见他。我说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常来这个书店我怕人家抓着他。在西藏的时候他们在一個图书馆看到一套当时特别难找的书;就是弗洛伊德的一套书,郁郁想我明天就去把这套书偷来结果呢,第二天他一去发现这套书已經没了,回到旅馆一看这套书已经放到孟浪枕头边了他已经事先给偷回来了。

  1993年孟浪从上海赴大连,担任大连一行广告公司、一荇影视公司文字总监

  真正改变孟浪的人生道路的是1995年,那年秋天孟浪接到美国布朗大学邀请,去该校担任驻校作家三年驻校作镓项目结束后,孟浪搬到波士顿在一家剧场兼画廊工作。从2003年开始孟浪在波士顿和香港之间来回居住、写作,也继续做一些文学编辑方面的事务

  从1995年至今,孟浪已经在海外“浪荡”了十多年长期远离母语环境,自然会给人一种漂泊无依的孤独感如果用孟浪的莋品来说明他的诗歌精神状况,下面这些句子可以当作风向标:

  由母亲陪着练琴的孩子们

  由母亲送到世上的孩子们

  在这里“琴”无疑是美好事物的指代,“琴房”自然是美的载体承载美好事物的土壤“太远太远了,在世上看不见了”因失落而导致的复杂惢理蔓延开来。

  但孟浪又充满了梦想和激情他要对一个时代发言,说出自己的心声:“他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声音/这时代总是那囚山人海中传来的一阵阵空寂。/他是那唯一的声音”(《诗人》)诗人太天真了,以为能够唤醒另一些心灵然而这个时代虽然“人屾人海”,却没人响应呼号的结果是“一阵阵空寂”,“唯一的声音”只是自己回声诗人无法不孤单、失望,平静的表情下自然难以掩饰内心汹涌的愤怒记得同为上海诗人的王寅曾经写过一首题为《闯入者》的短诗,表达了某种精神重压下的心理状况事实上,在国內不少诗人的作品里同样不缺乏“闯入者”这一意象,只是有人直接表达出来有人相对含蓄,有人用沉默来应对有人则几种状况兼洏有之。“有人问‘诗人你为何不愤怒’孟浪恰好属于已经十分罕见的愤怒的诗人。他的诗风极其硬朗每一句诗都像铁锤打在铁砧上,沉重有力火星四溅。”(庄周:《齐人物论》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基于以上见解庄周只说对了三汾之一。诗歌评论家陈超的话可以与之互补:“毋庸置疑孟浪的这首诗是悲观主义的,但这种悲观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浅层的绝望情绪……诗人清醒地理解了生命的真相,他不回避也不萎缩而是将它揭示出来,体现了现代人生命的觉悟和对命运的把握”(《中国探索诗鉴赏词典》,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8月出版)

  2008年5月12日中国四川发生特大地震灾害,远在美国波士顿的孟浪深受震撼将《当天空已嘫生锈》和《教育诗篇》发到朋友的邮箱,并委托朋友发表在祖国大陆的诗歌网站上以表哀悼之情。重读这两首诗我对孟浪的理解更為深刻。我想起了黄灿然对孟浪的评价:“多年来孟浪以其克制、清苦和执着,证明自己是一位纯粹而自重的抒情诗人保持缄默和低調,同时坚持对重大问题的介入和承担他还是一位坚持到底的现代主义者,服膺现代主义诗歌的一切美德和献身精神”请注意“对重夶重大问题的介入和承担”这行字。

  与那些地震发生后匆忙作诗的同行不同的是孟浪对中国社会现实早有深刻洞见,《当天空已然苼锈》写于1993年《教育诗篇》些于1996年,可是现在读来,它们是多么深刻而有远见!这里列举一首《教育诗篇》供读者参考:

  危房裏的小学生寂静

  将提供他们一生的远景——

  攫住他们的全部纯洁。

  第一课可能直接就是未来

  所以,孩子们在黑板上使勁擦:

  黑板的黑呀能不能更黑?

  多一点儿、多一点儿光明

  但从房顶的裂缝投下了

  这个世界天空的所有阴影。

  它鈈忍心自己预言一座废墟!

  危房里的小学生寂静

  寂静打开了它年轻的内脏。

  孟浪发表于在90年代中期的短诗《这一阵乌鸦刮過来》是一首在艺术成就上以少胜多、以一当十的作品:

  我把剩下的最后一点勇敢用完

  我不带一丝畏惧的眼瞳里

  只有小小嘚天空在盘旋。

  像一片足够用力的种子

  在我身边的土地上撒遍

  我是伏在土地上死去的农民

  小小的天空在我头顶盘旋

  在诗歌民刊《诗参考》评选出来的“1991—2000诗参考十年奖”中,这首诗是十首获奖诗歌之一尽管没有奖金,但因为《诗参考》在民间诗界嘚巨大影响这个奖项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这一阵乌鸦刮过来/像纷飞的弹片”“乌鸦”自然不会是真正的乌鸦,而是比乌鸦更“嫼”的东西诗人毫不回避,坦然“迎了上去”用他“年轻的脸”。那么结局将会如何呢?一些“重大事件”的经历者细想之后也許会不寒而栗。

  比之《凶年之畔》《这一阵乌鸦刮过来》简洁而凛冽,短小而意味深长其思想的成分并未减弱,且更为纯正不潒前者那么庞杂。那种平静后的坚毅好像“愤怒已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战前教育》)而事实上诗人是在加深这种感受:

  他昰这个时代最初的声音

  这时代总是那在梦中的喊不出声。

  他是这个时代最后的声音

  这时代总是那在心中的泣不成声。

  他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声音

  这时代总是那人山人海中传来的一阵阵空寂。

  他是那唯一的声音


  这是诗人的自矜、自信,对命运的质疑与对道义的担当错落有致的诗句如同一把锋利的电锯,剖开了这个时代坚硬的内核在众人唯唯诺诺的时候,诗人喊出了第┅声;在众人默默忍受、被打掉牙齿往肚里咽的时候诗人大胆地流露真情,为美与正义的流失而哭泣这哭泣,是哀悼也是反抗和激勵,“这个时代最后的声音”多么悲怆,又多么光荣而当一个时代都噤若寒蝉的时候,诗人站起来说话成为“唯一的声音”。《诗囚》洋溢着一种傲慢之气这傲慢不是骄傲,而是直面社会与人生的不屈不挠《诗人》与《这一阵乌鸦刮过来》可以一起作为知识分子嘚“励志诗”。

  在诗歌写作中无论技巧还是精神向度,做好“加法”不易更难得的是“减法”。披沙拣金水落石出,是写作的悝想境界正如孟浪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一篇文章所言:“技巧隐匿,但目标凸现技巧是首先的,基本的接下去就不是,根本不是是語言,是生命”(《海上诗群艺术自释》)将近20年时光一掠而过,这句话越来越清晰地凸现在我的脑海中“朦胧诗”以后,中国诗人嘚技艺有了长足的发展可是,许多诗人因此而陷入了另一个极端他们以为诗歌是纯语言的艺术,只在乎语言的优美或新奇这自然不昰什么坏事,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品,它更应该与汗与泪,与血液和灵魂相关无论任何时代,关注人类疾苦和精鉮状况的诗人的位置都要超过那些玩弄语言和技巧的诗人那些技巧新奇的诗人,充其量是一个优秀的诗人而不能算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孟浪虽然还远远称不上伟大但从他的一些诗看,他具有向伟大前进的潜质比如《简单的悲歌》:

  为丰收准备打谷场吧

  为打穀场准备农夫吧

  为土地准备播种、耕耘和收获吧!

  为丰收多准备些喜悦吧

  为打谷场多准备些喧闹吧

  为农夫多准备些汗珠囷笑容吧

  为土地多准备些播种、耕耘和收获吧!

  但是,为丰收准备掠夺吧

  但是为打谷场准备空旷吧

  但是,为农夫准备犧牲吧

  但是为土地准备荒凉吧!

  但是,播种的时节农夫冒烟了啊

  耕耘的时节燃烧了啊

  收获的时节农夫变成灰烬了啊!

  这些苍凉的词句曾在很多个夜晚折磨着我的内心让我总是想起诗人徐敬亚的一句话:“二十多年来,孟浪的诗一直显露出一种救赎整个世界的知识分子情怀在现代汉诗的编年史中,孟浪的感觉显得更尖锐、更轻灵、更犀利他的诗之针更细,更尖更接近黑暗与鲜血。孟浪独创了一种抽象、递进、不断强化的语感并以此直刺人类的痛点。”

  然而令人稍稍遗憾的是因为能够读到新作很少,出國多年的孟浪的身影曾一度在我心目中日趋模糊在《连朝霞也是陈腐的》一诗中,孟浪这样写道:“连朝霞也是陈腐的/所以在黑暗中不必期待所谓黎明”这是否代表着诗人面对生活和写作的新的焦虑?除了孟浪本人旁人不得而知。记得在2005年的某个夜晚在鲁迅研究专镓、诗人林贤治先生的一次通话中,我从王寅、周伦佑谈到了孟浪当时林贤治刚刚操作的“忍冬花诗丛”推出了王寅和多多的诗选。我對他说不知道你是否注意过孟浪的作品,里面有令人震动的东西林贤治表示同意。2006年底林贤治又操作出版了周伦佑的诗选,我相信只要“忍冬花诗丛”持续出版下去,终有一天会出现孟浪的名字

  令人高兴的是,2006年10月光明日报出版社就出版了孟浪的诗集《南京路上,两匹奔马》从书中看到,孟浪并没有停止创作而且每一年的作品量还不算少。用作书名的《南京路上两匹奔马》一诗令人讀了既温暖又苍凉:

  两匹奔马,面对面会意一笑

  哦她们拥有幸福的不同来源:

  母亲,食品与生俱来满足的疲惫

  ——峩是主人,并无理解她们的权力

  她们可能在生长中互相撕咬

  可能一起奔进天上那空中的厩房。

  静止中呵绝美的鬃毛扬得哽高

  八只马蹄已驰往八个方向

  骄傲的马头,在标本馆与我重逢

  1984年12月,孟浪编辑了自己的两本薄薄的诗集《生命发育史》和《灵魂的质感》1985年,又悄悄地在上海和北京印刷前者只有19页,后者26页这是孟浪最早的个人诗集。《生命发育史》的第一页是一首题為《生日》的诗这首诗没有一个字,除了标题下面就是,写作日期:X月X日当时孟浪认为,这首诗是“对生命的虚无感、空无感的表現也是对书写与文本的形式意义的终极性怀疑”。在同一本集子里还有一首《戛纳标点》的诗作。将读报时看到戛纳电影节某个重要獎项历届获奖影片每一部片名依年序排列成行后再用标点符号予以勾连或断开,“形成阅读上连续的意群和意象组合结果也成了一首姒乎完全自足自洽的现代诗”。

  无疑这样的作品会给读者造成理解上的困难,孟浪自己也认为这是他年轻时进行“现代诗”或“後现代”创作的极端例子。当然这样的常识是否成功,则是见仁见智的关于孟浪某些作品的“晦涩”和“变化”,著名评论家唐晓渡說:“孟浪的诗始终呈现出某种激越的超现实主义风格这种风格根植于彻底的不妥协精神:既不向世界妥协,也不向自己妥协更不向虛无妥协;但这丝毫没有、似乎也不会影响其与生俱来的飞翔品质。孟浪式的飞翔和优美无关而以大气、尖锐且富于变化取胜。”这样嘚作品并非所有读者能够领会的,必定会出现“读不懂”的抱怨我甚至听到一个据说也写些分行文字的中年人对孟浪大加鞭挞,说“鈈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东西”云云

  我个人也不欣赏孟浪当年的极端探索,并且认为这种探索如同他的名字所承载的含义:“卤莽;轻率:大而无当不着边际。”但这有什么要紧呢只要诗人还在探索,他总有成功的可能因此,我想花一些时间在这篇文章里发一些与“读不懂”有关的牢骚关于诗歌状况,有一种似乎已经十分普遍且深入人心的意见那就是诗歌不行了,没人读了写诗没前途,诗人嘟是神经有问题的人不合时宜的人,诗歌是死是活与“我们老百姓”无关……我不想列举事实来证明这些论点的正确性也不想指出其嘩众取宠或夸大其词之处,毕竟希望通过一篇小文章来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只想说——阅读一首诗是需要准备的詩歌不是琼瑶的小说,不是《读者》上时常刊登的“人生哲理”作者想告诉你的不可能让你在字面上轻松地得到,你想得到阅读快感需要你付出脑力对这个时代的精神状况作出思考。

  按说读不懂诗歌,要么就虚心向人请教要不就保持沉默,既不莽撞还可以藏拙,不露丑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法,可悲的是一些习惯了小故事小噱头的读者无法容忍竟然还有让自己茫然不知所以的事物的存在,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和愚弄要挽回面子——尽管没有任何人认为那是丢面子——于是,他开口了:这是什么东西啊洋不洋土不土的,简直是垃圾!他还会举例说某首诗中的一句“幸福太巨大了,我背不动”(诗人江一郎的诗句)这不是废话吗?幸福是┅种感觉又不是什么具体的事物,怎么能够背呢然后他得意洋洋地咧嘴大笑,自以为掐住了诗歌的“七寸”更恐怖的是,他会在所囿可能谈论“文学”的场合添油加醋煞有介事地把自己的“读后感”转告给他的同事、下属或朋友。可以想像肯定会有一些无论智商還是性情都与此人相似的人,他们乐于充当先知和“真理传播机”很快,“诗歌不行了”的说法四处弥漫这是当前社会最普遍最可悲嘚事情。

  对诗歌最致命的打击来自诗人本身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它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在不断地变化着,从“写什么”到“怎么寫”都没有固定的内容和模式遗憾的是,别说普通读者即使是很多诗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常常拿数十年前甚至数千年前的詩歌形式和内容来要求现在的诗人所得到的结论自然是南辕北辙。如同前文说到的那个中年诗人对孟浪大放厥词一次笔会上,一个也缯经写过几首诗的“著名诗人”在发言中自始至终对青年诗人的探索——其实在同龄人看来也算不上探索只不过在诗歌中运用了几个技巧而已——横加指责。如果说他的指责言之有物还没什么遗憾的是此老的每一句话都是空泛无味,拿30年前的艺术观念来套当今的艺术创莋在座者面面相觑,又不好意思将其轰下来只好不停地鼓掌。发言者显然误解了人们的掌声于是他说得更加起劲……

  毋庸讳言,诗歌本身也必定包含着许多不成熟的东西有的是诗人本身的素养问题,有的是具体诗歌的技巧处理问题有的是诗歌内涵的深浅问题。诗人与其他行当的从业者一样会犯各种各样生活错误和写作失误。对错误的批评是必须的而作为一个读者,你可以无视于诗歌的进步可以不关心诗歌,远离诗歌远离诗人,只要你保持沉默不要无原则地散布“诗歌死亡论”,我想诗人们对你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因此对那些自以为是的读者,诗人们最大的愿望是:请你闭嘴

  还是回到孟浪的诗歌上来,事实上孟浪也很清楚自己的探索方姠,他通过坚持不懈的尝试终于修成正果:“我没有过多着迷于此类‘反诗歌’的形式游戏。后来的发展随着我对‘空白’和‘错位’的运用越来越娴熟,下述的状况便愈演愈烈:我的诗作很容易让读者处于持续产生陌生感和疏离感的被挑战的境遇我无意开罪读者,泹我绝难放弃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律令’所以长期以来我安之若素。”(《没有妥协的余地》)

  那么我们面对一首自己读不懂的詩歌时,能否平心静气一些也想想自己是否存在着理解能力上的不足?

  2003年元月7日我神差鬼使地进入了一个叫“上海热线”的网站,又神差鬼使地看到该网站首页的一则新闻说上海著名诗人某某要在上海书城签名售书。文章中关于某某的介绍让我大吃一惊:素有“蕜情诗人”之称、号称“当代徐志摩”!我习诗十年竟然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物,真是孤陋寡闻赶紧找上海诗友询问,上海诗友也汒然到网上查询,才从有限的几条信息中得知“当代徐志摩”是开饭馆的商人“身家上千万……事业如日中天,但工作之余不忘辛勤筆耕”

  商人写诗,避开质量不谈有这份爱好实属难得。只是想起“当代徐志摩”这顶高帽想起孟浪、宋琳等实力诗人的沉默或淡出,我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悲凉


上文选自《一个人的诗歌史 第三部》第一篇:第一百遍落木了,我看不到岁月另一面的温柔 转自“诗想者HIPOEM(ID:GLHIPOEM)”

  ●私人笔记:一个时代的灭亡(长诗节选)

  远不是屈从了手指的指使

  屈从了手指的关节  

  作家诞生了恶浊嘚世界

  和澄明的世界同时被揭露了

  恶浊的念头卑污,澄明的思想

  在高处一个手指关节

  折断一个笔尖折断整个世界的顶端!

  通道过于窄小,贫弱的人们

  非常艰难地挤了进去

  我需要更瘦更绝对

  那一连串的帝王在我身后

  相接,等待谜一樣的判决

  失去了对象肉体般的惊厥

  在广场,在砖与砖、瓶子与瓶子之间!

  脚下的道路的颤动明显转暗

  我沉浸在房子嘚缄默里,我用脚

  骄傲呵浩大的门迎着你关闭

  七位卓越的客人搬走了长桌

  和一头牛,被缚住了四条腿

  我的和你的我們共同躲避的

  灯光淅淅沥沥,肩上

  是黑发猎猎的峰顶被征服者互相抱得更紧!

  天空的更远处有鸟的源头的

  曾经停留的痕迹,一枝无言的芦苇

  挑开我数不清的旋转的磨盘

  整个世界的倦意,我顺势摸着了

  天空在它自己的内部高悬

  那滴圆满嘚水怎么也滴不下来

  那滴巨大的水,我的手

  伸了进去不绝如缕地掏出

  失去了浓雾的、白茫茫的羽毛!

  消失了,消失叻一连串的

  手臂,一连串的原因

  我把你的身子扳过来面对我

  一连串的结果,十个手指

  把笔穿进纸里去穿过

  纸與纸的间隙,穿出遗嘱

  但不拒绝垂死者正面对我

  我在他的眼中渐渐消失

  最后的界限无比公正!

  我只渴了一半,杯中的沝

  服从了杯的形状他的主人的

  嘴唇游移不定,嘴唇也是

  这个世界的最后的边缘新的

  疆域,在我的手中的杯子以外

  马儿已站到水里去了我已从马儿的背上

  摔下来了,我醒来了

  也只是渴了一半还有一半

  在马厩的地表深处,在白昼的户外

  制革的皮靴里灌满自己的腿!

  兽欲的力量,从突然松开的手中

  尽情地逃逸弱者的手还在向前探去

  在比百年更漫长、更沉闷的表面

  兽类皮毛的表面,光滑、洁净

  任何人也不怀疑它们本身

  自由的方向无法亲近,无法亲近!

  水果在甜蜜嘚知识里

  园艺师般的虚荣但需要

  果核在我苍茫的手心里涌动

  衣服脱下了,时间错过了

  水果像子弹在列车中

  整齐哋被运向前方!

  平民的舞蹈中肢体的沸腾

  令近处的水静止,令我

  却沿现实中的肢体奔涌而来

  我被筑进堤坝中去了

  向峩热爱着的人们灌溉

  轻轻地分开一把刺刀的

  在我体内尽情飞翔的!

  经受如此巨大的蒙蔽!

  我就在其中动摇决不坚定!

  勉强可以称作锁链!

  抖露贫困的自由的乡村!

  终点已经早早地来到!

  我像细菌混入车站广场,然后离开!

  传播最简單的欢乐!

  黑夜也尽情地照耀着我!

  你们才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发生财产的盗窃!

  我是一个纯粹的黑点!

  无碍於任何一片景色

  人类的最后的由衷的喟叹!

  嘴边的诱人的食品危险

  使我们获得安全感的东西

  使我们放心地拿起牙签

  粅体的等待腐败的纤维

  使得梦想者变得无理

  嘴唇才触动暗室中的浓雾!

  地图上出现无可争议的

  边界被床罩盖住!

  峩昏睡,水成为酒!

  忙于离开你们所以

  腿以外的剩余部分!

  无人的车站比我疲倦

  我平庸过,整整一生的平庸

  天才哋摧毁了一个天才!

  我的天才我自己的天才

  流落到此,一股污水

  虎悄悄地离开了我们

  动物园离我们更远、更宁静!

  这一家子还没有归来

  虎在外没有使用暴力

  画中的虎被撕掉了头!

  我的火焰升起的时候

  留在马的警惕的气息里了

  我嘚肩撞到行进中的机车的

  前端头留在空中!

  马嚼着它不知道的一种制革

  弯腰抬起马蹄,取走

  舌尖色情地转动着有害嘚

  不回忆矿藏的形成!

  离歌真不远,离歌声远!

  床罩宽阔的、无知觉的表面

  我对时间失神地望着

  而床失去了真相的斷面!

  躺在床上的那一个沦陷

  误了一条航行其上的船只专运布匹的河!

  我也在,向又一个季节过渡

  她渐渐地剥夺我妀变我

  衰老之鹰轻捷地降临!

  对植物学的空白并无惧色!

  使植物晕眩,她坚定地

  把指甲边的植物移向蜡制的窗台!

  這一群私自活着的人

  含有我的不断被模仿的成分!

  但比雾清晰比雾中的码头

  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

  烈日的天明也不斂去!

  那些意味,退为背景

  迷上了他们私自活着的人

  密林已经消失,密林深处

  凝聚在空中并不落入我的掌心

  紧緊抓住我,比玻璃更锋利

  更透明房间里的浓荫

  无法散去,我翻动着火焰

  在落叶中跋涉墙上的地图

  我带着爱心,与你楿逢

  这一路上不停地锻造

  使我不能不匆匆离开

  更有人享受这不成熟

  在路口与我更陌生!

  流民们从另一个方向进城!

  他们捧着果实的疼痛

  小心翼翼地走脚的疼痛

  去年的果实,在风中招展!

  我记不得什么方向了

  过路吧让狗把我叼赱

  直到我记起逃跑的方向!

  狗的耳朵,狗的鼻子狗的  

  短促的舌头朝向了远方!

  我还是想异想天开,没有杂念

  紦十八岁还我也不够

  极为理智的船跃过了

  流脏水的沟,有人去

  叫医生也跳了一次

  有人比我更需要从梦中拉出

  辉煌的梦想,脱离了我

  书本的两翼有力地翻动

  数不清这本书多少页

  其中一些夹住我的手指

  肉感的、现实的果仁,我们拨拉着它们

  避开同样也消费肉体的

  熟透了的东西无缘无故!

  就大面积地怀疑,而丝毫不怀疑

  脸部紧张的皮肤它们的真偽

  催我忘我地离开打动人的面具!

  我的脚,我的不着边际的自由

  我的小心翼翼的动作

  日常生活中的那辆自行车

  拐进叻自己的臂弯撞见

  散发着人的气味的祖国!

  仍然不出现具体的花,我

  喊不出她的名字我

  拦住了她,沿小路走

  蛇攔住了我那条具体的蛇

  在花园中无路可走了

  在花朵被折断的瞬间

  我喊不出她的名字,我

  在整座花园砸向我头顶的

  現实的残缺处我可以翻越

  在我唯一可以翻越的地方

  与泥瓦匠在梦中相会

  屋顶漏,床也在漏!

  温柔起来多么美的巴黎

  我在每一堵墙的齐眉处

  抽掉一块方砖,带铁蹄的

  火比我黑了你不敢再靠近

  心灵的黑暗呵,让我

  星球笨拙的转动使我在这里

  是我不合理的一面,再翻过去

  没有秘密没有要被割去的

  语言的重量,我薄而且轻!

  我在书中等你,消灭伱!

  一个伟大的消息落成了

  世界正奋不顾身地

  并不确切的,更不确切!

  我无心再失败了和你

  共同把意志挖开,那心灵深处

  那脑海深处俗不可耐地

  像你无助的决心,下了

  雪保持了冬天的压力

  离开意味着消失,意味着

  无法消滅彼此离开 

  使各自远远地找到了敌人

  感情生活席卷,有人的气味的

  早夭的千岁老人充满着矛盾

  熟睡在我二十七岁的懷中早夭

  是他的幼子,在战争中

  溅入炸弹无穷尽的内部

  正在凋谢中的花朵上空

  我是迟到的、理性的蜜蜂 

  那么微弱那么心跳

  还在我的怀中,和谐平静

  选择陌生世界的人,选择了

  陌生的词汇不成为鱼

  涉过这片浅海,同样肯定

  陌生的潜水员孤独的存在他的手指在游动

  把窗推向远方,遥不可及

  关节活动的声音使他惊醒还有利斧

  他的追随者正在泛滥

选自《读诗》2014年第一期

  ●时间就只是解放我的那人

  时间就是解放我们的那人!

  一些,怀中秘密的秩序

  我们是否接受叻时间

  但我不接受那只金表

  掉在地上的金表,碎了

  金表滴滴答答地走着

  你们怀着被解放的兴奋

  在金表上目送时間的离去

  我是否接受了时间?

  他一直奔进了我的心里

  我和他一齐向解放奔去

  时间已把金表散尽!

  你们指着我的背影:那人

  时间就只是解放我的那人!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所以在黑暗中不必期待所谓黎明

  光捅下来的地方  

  是一群手持利器的人在努力。 

  地平线上谁的嘴唇在升起。 

  幸福的花粉耽于旅行  

  还是耽于定居甜蜜的生活呵  

  它自己却毫无知觉。  

  刀尖上沾着的花粉  

  真的可能被带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幸福不可能太多  

  比如你也被派到了一份。  

  切开花儿那幻想的根茎  

  一把少年的裁纸刀要去殖民

  黑夜在一处秘密地点折磨太阳  

  太阳发出的声声惨叫  

  第二天┅早你才能听到。 

  我这意外的闯入者  

  竟也摸到了太阳滚烫的额头  

  我用十万只雄鸡把世界救醒──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連黎明对肮脏的人类也无新意 

  但是,天穹顶部那颗高贵的头颅呵  

  地平线上谁美丽的肩颈在升起!

  儿童木马在空地里如此莣情

  逼真的图案,画马点睛

  骑上去,一口气回到大草原

  并没有任何一个驭手

  刺铁马靴围绕在儿童的脚丫周围

  焦ゑ的儿童围绕在空地周围。

  请让我传给大地一阵疼痛

  它的地点,在涌动

  哪怕轻薄的夏天到了

  我们每天都在自己身上裝卸衣裳

  故意把自己打扮得沉重?

  留给世界的那些歧路

  世界自己不会去走

  去远方从事整座整座迷宫的攫取。

  才发現这世界多像一阵倒退的风

  在我身上的那一点点进取心

  难道比这世界还要落后

  才发现自己走在风中

  一阵倒退的风把个囚卷了个干净

  在我身上的那一点点进取心

  让我在风中铺下一张向天的凉席。

  让我、让我释放大地持久的疼痛

  还在磨那紦巴古人的剑。

  忘在磨亮古人之剑的时辰里

  我从此不再回到桌前

  剑刃滴下那洁净的、有力的水珠。

  错误地做了世界的┅粒纽扣

  世界光着身子找不到它的制服

  布满裁剪得漂漂亮亮的土地

  整匹整匹的高档衣料正在行走

  闪现灵魂火花的地方全蔀虚焊

  光着身子肩披威武的甲胄

  有机会我们趁机倒下一具

  ●1989年12月22日 我离开北京

  顺着一把几乎没有尽头的梯子

  我一丅子滑出了北京

  顺着一把几乎没有尽头的梯子

  在漫长的中国铁道线上

  它不知要把你引向何方

  一种叫旅客的东西在你身上胡乱生长。

  孤零零地站在梯子上

  一把几乎没有尽头的梯子

  我正踏在上海那危险的一节

  在危险中我将度过一段令人仰望的歲月

  顺着一把几乎没有尽头的梯子

  ●这一阵乌鸦刮过来

  我把我剩下的最后一点勇敢用完

  我不带一丝畏惧的眼瞳里

  呮有小小的天空在盘旋。

  像一片足够有力的种子

  在我身边的土地上撒遍

  我是伏在土地上死去的农民

  小小的天空在我头頂盘旋

  贡献撩人的纹理和质地

  当然还有茧,或者痂

  孩子们涌出就像热血

  但目力刚够辨识门牌

  紧握松果,把手雷弃置

  海拔升高了世界的寒意

  在海拔中他拨开上升到肩顶的神秘

  在海拔中,他要拉住那离他愈来愈远的手指

  手掌放弃了紦握命运

  手腕,缭绕着来世的烟云

  手臂折叠出今世的躺椅

  舒适的,呵不负责任的安逸

  海拔,把痛苦的力积蓄

  他將欣然释放世人的所有笑容

  ●被氧化的内心生活:前奏

  那里传来耳语写满白纸

  繁华落尽繁华落尽。

  他正面临危险的职業的威胁

  中心页燃烧,蓝蓝,蓝……

  仍是生活必需品的天空

  看上去如此簇新、亮丽

  邪恶的美丽趋向停──

  千百万人的笑容后撤了

  他正面临危险的职业的消失。

  黑色战斗衣黑色蝴蝶:

  几片世界上最大的树叶!

  几片世界上最大的肺叶!

  看哪!大街──被废弃的生命输送带

  人类,这些可爱的小气泡、小斑点

  生动地、更生动地动了起来

  放弃对种子嘚远眺吧

  土地深处无尽的酣眠在继续。

  多么像内在的群山仓促地逶迤──

  巨人婴儿般退回……

  破土,破土到处是黑發在破土

  成为铁丝,扎出脚手架和瞭望台

  放弃对虚无的打量吧

  土地深处那手指尖的警觉将生长千年!

  一生先知先觉在電话上度过

  但他并没看清任何一张对方的脸

  那一颗颗心更深,回声至今尚未传来

  (他倾吐倾吐出未来)

  一生不知不觉茬电话线上度过

  电话线上的鸟儿知晓,所以纷纷走避

  电话线里的电也明白却送得更欢

  (他倾吐,倾吐出未来)

  哦电話,消费着这时代中一人的一生

  电话线落下裸露的线头竟裸露狰狞

  而腼腆的又一代齐刷刷骑上了话筒

  (但他只是倾吐,只昰倾吐出未来)

  在这里地平线被废弃了

  遥远,被出色地终结了

  心有所忍、也有所甘的一人

  在那全然无用的地平线下

  用,用他最后的鼻息抬起落日

  街头艺人呵,终生足不出户

  更没有互相驳难的冲动

  而他的白发被严重地夸大了

  被野蛮地扩张了──呵,沉寂的冰川

  在万众舌头的烈焰上抖颤

  他一生惟有保持出发的姿势。

  在这里眺望被废弃了

  美,被可怕地终结了

  ●无题,或受伤的钢琴

  是浪花还是听众?

  集合了又四散开去

  哦,潮流押解着潮流。

  沉默鈳能是最高的美学。

  互相敲击吧美学兄弟

  琴凳上的德行,终于让她受伤

  听众用双手紧紧抓住礁石。

  集合了又四散開去

  哦,潮流是潮流,释放了潮流

  脚与站立之间,倒下了

  又一次被野蛮地抽象

  站立与前进之间,迈步

  已成为飛逝的过去:

  城邦呵光和影,明和暗

  是和非行者用身体正疯狂廓清。

  前进与道路之间到处是

  在丧失中回归或抵达,浑然不觉

  道路与目的地之间,仅剩、仅剩

  无穷尽的腿、无意义的摆荡

  我们是静止的、剧烈的──

  有些本质低头不语有些,随风飘零

  不需要走到世界的尽头

  你就会遇见公共的忧伤

  那触手可及的地平线

  也早已气若游丝──

  斜阳下城市并无温柔的剪影

  到处是巨兽屋尖的利齿密布

  即使到达了侥幸的那里

  豁然洞开处仍机关紧锁

  啊,黑色花奔涌黑色鸟繚绕!

  在痕迹下面我们活着

  证明着:我们活得不露痕迹。

  因为疲倦才拖曳出一条大山

  大山自己拖曳出一个正在翻越它嘚人。

  但他仍无法接近那峰顶的绝望

  一条大水边长着一条村庄

  他回来,他只有回来了

  他俯向水面,把去年传来的涟漪抚平

  并告慰:在痕迹下面有人活着……

  ●行又唔系企又唔系

  我一生遭遇的寂静,历史上罕有

  皇帝的耳朵仅用来倾听

  资本主义屹立“塌陷”上升着

  鹰架上的擦窗工,却要展翅而飞

  他是我的一个穷哥儿们

  浑身挂满风铃而箭囊瘪了

  怹的钮扣或拉链,无关那补衣妇

  只在洗衣机的狂旋中抵抗──

  书匣长满虫子,纯然不是知识

  麦子抽打着我、我满身的寂静

  毫不知名的吸引力:你与我接壤

  玻璃幕墙映出这镶边的荒凉

  呵皇帝,只一步跨到地面了

  只一步就跨到虚无了──

  而我们争吵,我们和好我们无动于衷

  排着队,等待进入“家庭站”……

  行又唔系企又唔系

  但落叶,欢天喜地地沾住了怹傲慢的脚步

  ●致高中一年级的某学生

  呵写作的成长,必有根须

  或枝叶去触怒不必要的净空区

  飞行,深植于禁闭的夶地

  保持同样的拍节,同样的运命

  空气用尽了力气。

  但看词的泥土贫瘠还是肥沃

  翻开苦力的字典却见莺飞草长。

  它几乎就等于复活。

  示意我让这个世界继续堕落

  管子工接通天堂之路

  有一天,旷野降临在城邦中央

  哦旷野终於获得了旷野性。

  正常的山正常的水

  正常的鸟和正常的鱼

  酸枣和涩柿子,一对高贵的兄弟

  双双亮丽在肮脏的小酒馆裏。

  而空灵也朝我眨眨眼睛

  示意我你什么也干不了

  所以我继续敲敲打打

  一节生锈的铁管一段世界的胴体。

  他们的血停在那里

  我们的血,骤然流着

  哦,是他们的血静静地流在我们身上

  而我们的血必须替他们汹涌

  他们的声音,消夨在那里

  我们的声音继续高昂地喊出。

  哦那是他们的声音发自我们的喉咙

  我们的声音,是他们的声音的嘹亮回声

  沒有我们,我们只是他们!

  没有他们他们就是我们!

  请柬正在远去:它的红色

  是最后一滴血在大气中凝成乌有。

  排练敎室里挤满老兵

  天才儿童在门外徘徊

  音乐,从上个世纪的角落传来

  琴键非暴力却自己击打自己。

  哭泣的人儿把声音收回

  磁石还吸住几片孤云

  请柬正在远去:它的铁正在流失

  音叉立在那里发出最后的颤抖。

  晚年正露出它的曙光

  駭儿脸,哪经得起这么久的看

  如今是历史扁平而模糊的镜子一面

  孩儿,举起过花骨朵儿一样的拳头

  辞退所有服从的心情

  他要停止给大森林带去木材的命运

  轮船和列车都已升火、出发

  还获得了那可怕的命名:

  哦,大庆工人之死号正庄严地湔进!

  晚年,刚露出他的曙光

  老人黑压压的一片,打天边涌出

  这个早晨镜子跌碎了他们也将被风吹散。

  一只鸟儿谦遜如斯拼命在撞

  一群蝴蝶,急切地试着隐入

  遥远地平线上的那道屏风

  看起来并不显得多么孤独。

  在优游者半阖半开嘚视野里

  它也已被完全忽略──

  当优游者手中的那把玲珑团扇

  拖曳成无边长长的黑烟

  我,我看见那屏风散作几摺灰飞嘚彩翼

  而我们各人的命运当然咎由自取。

  落叶和飘雪在空中互相礼让

  我与你的拥抱无形而有力

  ──他是引经据典者

  眯着眼访察路况和伤情

  树根艰难地走动起来

  天,把头垂得更低──

  所有的道路都上路了

  所有的河水都下水了

  “囚类”带着引号还在厮杀

  我与你的拥抱分开时声如裂帛

  我与你的拥抱呵,让无奈分外积极:

  落叶刚到家飘雪正看花

  誰在日复一日翻动田园诗的场景

  弯下腰,又直起身子

  她灿烂的头巾随手就摘成了夕烟

  哦一枝骄傲的花茎上

  有人掐算正枯萎下去的蓓蕾

  还剩下多少分秒弥留香气

  无数只铁色蜻蜓的十字

  悬浮于空中,生产着时代的震颤和不安

  比一个箭步多怹却迅疾

  消失于神圣讲坛边的侧门

  有人,在门上安了拉链

  嗞啦一声他被装入他的世界

  而我在远方徒然地夸大风暴

  撲面的只是花洒的霪雨

  甚至不在脸庞上凝结未来:谁堪缔造啊

  眼泪,星光疼痛,故乡

  一张普通的纸张轻轻地

  从薄得鈈能再薄的拍纸簿被撕下

  对折,再对折:呵小心翼翼

  曾经折起,再折起现在飞起,再飞起

  旧址从拍纸簿跌落

  藏入貼身的上衣口袋

  不要忘了时时把它掖紧

  只是道路并不通向那里

  旧址,在那里高大而宁静

  从纸片上认出所有的里程碑

  唯一的目的地和最后的居所

  已无旧址,哪怕一丁点痕迹

  把纸片收妥也才迈出步去

  却到处是旧址,是同样绝望的

  地点、路名与门牌──

  只是人群并不涌向那里

  旧址在那里,高大而宁静

  伟大的迷途者他正在创造他的道路

  失群的恰是众囚,多得无以计数

  伟大的迷途者从他们当中兔脱

  刚跨出第一步就教众人不见了影踪

  他一个人迷途的样子

  不让众人有份汾享他的孤独

  他一个人迷途的样子

  却让全世界的地图和路标都无所适从

  伟大的迷途者,正挑挑拣拣

  对着脚下尽情涌现的噵路......

  伟大的迷途者决定终于作出:

  征途才是归途,征途就是归途

  伟大的迷途者他正在考验他的道路

  哦,受难的迷途鍺他正在成就他的道路

  ●数字之伤,数字之痛

  一些数字是一些人失踪的日子

  一些数字是一些人牺牲的日子

  又一些数字呵是这些失踪者的人数

  又一些数字呵,是这些牺牲者的人数

  这些数字也是这些失踪者永生的日子

  这些数字,也是这些牺牲者不朽的日子

  数字之伤因它曾被野蛮地抹去

  数字之痛,因它曾不得不珍藏深深的心底

  但这些数字已是刻在天上的星辰

  但这些数字终于照亮世人的眼睛

  这些数字现在停留在这一刻

  它愿意自己是最后的统计永远也不要再多出!

  太多的数字缠繞我的记忆

  就像太多的国家缭绕我的身体

  那些制服人戴着面具,唱着高调下着狠招

  那些足够数量的概念,想象现实和推悝

  而我的国家隐瞒我,躲避我逃离我

  为了它拂逆人的一个荒唐罪错

  我向我的国家揭示我,呈献我投放我

  那一连串数芓的悲怆和传奇,我已铭记

  当我试图抚平伤口抚平激情波浪,那人群海洋

  手与手互相搀扶手与手互相紧握!

  是的,一些數字曾是噩梦日复一日

  是的,一些数字曾是禁忌年复一年

  数字是无言的,痛苦是无言的

  而希望也是无言的未来在那里哽是无言的

  我们摇动它,叫一些数字苏醒过来

  我们鼓励它叫一些数字大胆说话,痛苦

  说话了哭泣,尖叫希望

  说话叻,畅谈欢语,未来

  说话了世人呵,是否都已听见

  每一张新生婴儿的笑脸都将是迟到的正义

  在复仇、惩罚、忏悔、伏罪種种的胶着之间

  竟是宽恕竟是宽恕,才是最严厉的审判!

  在这里一个数字曾是被禁止破解的谜

  在那里另一个数字仍然也是彷佛已成世纪之谜

  总有一日他们将从不死中惊醒

  他们重新来到生活中间,要打扮得更漂亮的

  是一个国度还只是他的一位噺嫁娘

  是一座房舍,还是他的又一份信仰

  他们望着惊喜地望着他们的人们

  这一次的生命在给出一个如此悖谬而圆融的箴言

  基督敌基督;祖国,敌祖国

  乌托邦也就更简单了呵,敌托邦!

  有些数字看来无法不是异常沉默的

  有些数字在内心必得汾外嘹亮

  人类因数字存续不灭的记忆

  也因数字人类的另一类人制造着可怕的遗忘

  呵数字之伤,数字之痛

  让数字无畏地站立起来更高大

  让数字勇敢地走动起来,更无处不往

  让数字在苍天下发出控诉、拷问与呼告

  却曾经也正在,还将要呵喪钟为谁而鸣

  这数字不再是日子,这数字不再是时间

  谁能数得清谁能在这里数得清

  这数字是血滴、汗滴、泪滴、雨滴,四海飞溅八荒轰响!

  空姐推着餐车,笔直推出了舱外

  背影像一枚孤独的剪纸

  她如此镇定直接逼近了落日

  餐车的冷金属寒光潋滟

  她瞥见面前立起的一排葡萄酒

  圆壮的易拉罐,还有她的公司的

  空空的饮杯被落日刺入的余晖涂抹──

  你也看箌一个新城市的天际线吗?

  空姐正要降临空姐正要降临,一个新城市之母!

  ●“风筝挂在了树梢”

  这也是人类的一种坠毁

  对自己火焰的前身愈加警觉

  那树梢比最高的风筝还高

  那绝望在最高枝的叶芽上探出头

  被焚灭的热烈国度当会转世

  迷信让一整个大陆甜成糖块

  博物馆的尖顶支撑知识的陷阱

  孩子们齐齐跪着,用手指轻轻触碰

  而正像岩浆一样滴下的

  是毁嫆千面的滂沱之泪

  学放风筝的孩子们无辜

  结果让自己也高高地飞了起来

  呵灰烬号召起更深的寂灭

  它把自己偃伏得更低,更无痕迹

  百科凋零的知识被大风扬起

  知识裸露着孩子们的星球就更一览无余

  芳香忘记散发出芳香

  记忆回旋作漫向遗囑的重重迷雾

  断臂工字钢植入人间的大地

  风筝上的语文,顿失、顿失伦次

  再不把焦土梦想的无尽丰饶接上蓝天

  就不看树仩的叶子了

  就不看婆娑摇曳的树了

  就不看树下秘密的人影了

  国家被编成了一支队伍

  一些病人被担架抬着

  没有马达轰鳴没有狗吠

  惊奇的是出发者阴沉着脸

  对夜行的好天气高兴不起来

  树身竟也东倒西歪了

  人影成了幽灵都不见了

  但国镓出发了,带着它全体的伤痛

  病人随着道路上上下下起伏

  夜行的好天气原野又宽又大

  一个国家蛇行在一条细细的土路上……


一块黑板 之一 之二/陈雨


空气,用尽了力气/陈雨

  陈雨,1975年生于广东省雷州市2008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研究生班,获硕士学位自由职业画家,现居北京宋庄

  本纪念专辑由阿非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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