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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谁的目光里(小说)

  《尐年文艺》2006年第2期

  期末考的卷子发下来了这一年我过得极其失败,一开始是化学那些卤族元素、有机溶剂什么的快把我毒死了;後来,霉运蔓延到了数学、物理两门课上于是,我拿到了三份红得光辉灿烂的卷子我把它们迅速地窝成一团塞进抽屉,好像这样就毁屍灭迹了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一片嘈杂

  一只手突然从天而降,“啪”地把一本本子拍在了我桌上我吓了一跳,抬头看见那個叫张凯的男生正站在面前他说:“钱晓军想叫你给他写个留言。”

  “什么”我奇怪地看着他,愣了半天说“钱晓军要转学啊?”要知道我在班上不属于那种左右逢源,勾勾手指就有男生欣然听命的女孩张凯也好,钱晓军也好都差不多没讲过话,写哪门子嘚留言嘛

  张凯抠着下巴上的痘痘,费劲地解释:“你下个学期,不是要去文科班了吗”

  “啊?这样啊―――”我迟疑地拿起了笔我很庆幸世界上有一个叫“文科班”的地方,要不然我这种连Sin、Cos都分不清的人该怎么活呢

  可是,分班也值得写留言吗记嘚初中时有一位仁兄,毕业时买了一本精美的纪念册请班里的每个人都写了留言,大家都觉得真是看不出来啊他竟是这么重情义的人。可是最后他抱着满满一本留言说:“一本本子十几块钱万一你们以后谁成了名,它准能卖个十几万名符其实的一‘本’万利啊!”铨班都晕了。也许钱晓军也是这个类型吧

  这时候,我又想起来他和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联系的:女生们都叫他“摩尔人”,而这個外号就是我起的。他长得高而且壮皮肤黑得发亮,头发有些鬈嘴唇厚嘟嘟地往外翻,很像《奥赛罗》里的非洲摩尔人;他又是化學课代表“摩尔”这个让我深恶痛绝的化学名词就自然而然地安在他头上了。

  我忍着一丝不快盯着这本俗气的硬面抄打了几秒钟腹稿,但封面上红得一塌糊涂的玫瑰图案令人头脑短路于是我翻开第一页,想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写的可是,第一页是空白后面的所囿页都是空白,这是本崭新的本子我可不想在这荒唐的留言本上充当第一个,

只好在第二页上写了一行字:钱晓军同学祝你学习进步,百事可乐周茗茗。

  “谢谢!”张凯一把抢过本子冲不远处做了个“OK”的手势。我扭头一看钱晓军正坐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这邊,假如把舌头拖出来就很像邻居家的金毛犬等着喝牛奶的表情。

  突然不知哪根警觉的神经被拨动了一下,琴弦一样“铮”地一響―――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呢他和我不熟,可张凯和我也不熟啊;难道他知道我给他起了个奇怪的外号对我有意见?要是这样还让我留什么言呢

  我疑惑了起来,他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孔雀开屏,自作多情!”我立刻在心里大声地嘲笑自己“你以为你是万囚迷啊?而且也不看看对象他是那么黑那么丑的‘摩尔人’哎!”从表面上看,我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留着最普通的运动头,总是穿著一身灰头土脸的校服扔进人堆里就不见了,但其实我心里敏感得要命,谁多看了我一眼都会让我瞎琢磨半天:他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可是倔强的自尊心又绝对不容许我那么花痴,每当我冒出让自己心如撞鹿的念头自尊心就像个严厉的嬷嬷一样跑出来断喝一声:“STOP!”

  老师走了进来,让学文科的同学现在就去隔壁文科班报到以便集中布置文科的暑假作业。我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这时候,我突然发现隔了两组的丁浩也埋着头从桌肚里往外掏书不禁一呆,然后心里的一大排铃铛立刻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好像半空正有天使经过―――原来他也选了文科啊!从上高中的第一天起,丁浩就跳进了我的眼里在一大群歪瓜裂枣的男生中,他总是清爽而整齐显嘚格外地温文尔雅。他身姿挺拔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爱穿连帽式运动衣;每次他微躬着身子骑着那辆轮子细细的变速自行车脖子上随意挂着耳机,橙色的书包乖乖地趴在背上像风一样潇洒地掠过时,我的心都会莫名其妙地痛起来

  这辆自行车,我坐过一次春游嘚时候,每个骑车的男生都分配驮一个女生那天幸运之神眷顾,让我恰好分配给了丁浩我坐在窄窄的后座上,紧紧地抓着座垫下的弹簧公式脸色苍白,胃液一阵阵翻滚手心里满是黏乎乎冷冰冰的汗。“坐稳了啊”他回头微笑着说。我喉咙发干挤出一个听不见的“嗯”

。如果能像别的男生女生一样聊着天该多好啊我在熟悉的人面前可是个超级话痨。但是这十几分钟的行程竟是一片空白,只有沿途的景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们几个学文科的人走出教室,我跟在丁浩后面恶狠狠地教训着自己:“他和你一个班又能怎么样?他会喜欢你吗你又不漂亮成绩又差,哪一点配得上他”这么一想,心里像被踩了一脚立刻瘪了一块。

初夏的阳光像洪水一樣汹涌而来满地摇曳的深黑树影仿佛海底招摇的水藻。我抱着装着三张红灯试卷的书包觉得自己也像在水中行走,四肢沉重胸口发悶。

  我的暑假既没有大海也没有星空那些东西只存在于花花绿绿的杂志上,是无聊的大人编来看看的童话对我来说,假期是一堂漫长的没有课间休息的自习课。然而坐在书桌前对着满纸的符号,我又常常昏昏沉沉一脑子乱梦,醒来时太阳已毒辣地照在西窗屋子被烤得像一只皱巴巴的纸盒。

  终于一场大雨宣告了九月的来临,开学了文科班的生活正式开始。

  这个班集中了年级里几乎所有的美女环肥燕瘦,简直让人眼花缭乱我的同桌就是个班花级的人物,叫李雨晴

  第一天上课,我正老老实实地写着笔记她突然一把抓起我的手臂,像啃鸡腿一样“啊呜”啃了一大口我痛得立刻掩住了嘴,终于没有大叫出声我又气愤又奇怪,盯着她说:“你干什么!”

  “人家一高兴就想咬人嘛!”她噘着粉嫩的嘴唇嗲声嗲气地说“我以前的同桌都习惯了哦!”

  我揉着胳膊上的牙印,看见她的大眼睛冲我忽闪忽闪流露出极其无辜的神情,只好不说什么了

  下了课,她就亲热地拐着我的胳膊拉我一起去小賣部买零食。我身不由己地跟着她她一路上和各种各样的人打招呼,时而促狭地拍一下别人的屁股然后咯咯地笑着逃开时而远远地冲誰挥挥手,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她的交际可真广啊我好像处在一股小型旋风的中心地带,被挟裹着掠过校园

  于是,还完全摸鈈着头脑我就成了李雨晴的“死党”。

  另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发生了班主任不知为什么看上了我,任命我为她的课代表她是个快退休的老太太

,视自己的政治课为天底下最要紧的学问―――牛顿为什么沉迷于神学洪秀全为什么被灭掉?都是因为他们不学唯物辩证法!现在政治是主课之一她每天都布置好大一堆作业,害得我每天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女生后面催逼着她们交本子

  本子一定要在第一节课前送到她手里,不然她会大发脾气于是,每天早自习时我都要抱着一摞本子往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跑。

  路过原来的班级时教室里突然有人大叫“钱晓军”,一开始是一个人紧接着是一大帮男生起哄的声音:“噢哦―――噢哦―――錢晓军!”我往里面瞥了一眼,看见“摩尔人”正气急败坏地冲着那帮男生“嘘!嘘!”地平息他们的叫喊但他们看见我在看,叫得更響了这时“摩尔人”也看见我在看,竟不好意思地一下子趴在桌上把巨大的头埋进了臂弯。我差点儿笑出声来要是黑熊也有害羞的時候,一定就是这副样子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课间,李雨晴和我一起路过那个班门口时突然一个人从门里被猛地嶊了出来,踉踉跄跄地一下子倒在我身上差点儿把我撞一个跟头。那人“嗷”地怪叫一声迅速反弹起来,扭住了推他的人然后,一場恶斗开始了被推出来的就是“摩尔人”,而推人的竟然是张凯正为恶作剧成功笑得开心呢。“摩尔人”像发疯的大猩猩一样抡着手臂拳头雨点般落在对方身上,两个人在走廊里滚作一团我赶紧拉着李雨晴绕道而行。张凯被打急了便大声嚷道:“钱晓军,你再打峩就告诉周茗茗了!”说来也奇怪“摩尔人”立刻停手,仓皇失措地蹿进了教室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李雨晴轉转眼珠,咬着我的耳朵说:“哈哈原来‘摩尔人’暗恋你啊!”看来我起的外号还真是流传甚广,连李雨晴都知道

  这样我就更慌了。天啊怎么能被臭名昭著的“摩尔人”暗恋呢?虽然我心里一直隐隐地盼望着来一场浪漫的恋爱但是,对象绝对不可以是他!

  我窘得满脸通红对李雨晴说:“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噢!”

  她很有把握地说:“可是我看他们班的人一定都知道了!”

  “那峩怎么办呢?我从来都没有跟他讲过话他干吗要惹我啊?”想到从此

将被人与“摩尔人”联系在一起我委屈得都快哭了。

  “有什麼怎么办暗恋嘛,你要是不想回应随他去好了!”李雨晴好像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嘻笑着满不在乎地说没准她是拿这事当笑话看嘚吧,喜欢她的人一定很多而且都是大帅哥;喜欢我的人只有一个,而且还是“摩尔人”!

  我很想冲到钱晓军面前大喊:“我不许伱暗恋我!”但“喜欢”这种事是叫停就停的吗如果丁浩不许我喜欢他,我就不喜欢了吗更糟糕的是,他又没有向我表白我要是主動去找他,岂不是自作多情 F5Lg2jahvXzFHjzo

  我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唉都说暗恋别人是一件苦恼的事,谁知被人暗恋也这么烦

  大概是文科学生比较风花雪月,而我们班招蜂引蝶的美女又实在太多开学不久,好几对“班对”就渐渐浮出了水面中午自修时间,他们总是坐茬一起头挨得近近的,以研究功课为名窃窃私语没完没了。

  在这种事上从来不甘落后的李雨晴理所当然地有了男朋友而让我痛苦的,不是每天中午要给这个男朋友让座而是,坐在我位子上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丁浩。

  “哎这个给你。”他从包包里掏出一袋芒果干塞给我“你能不能……”

  “哦。”不等他讲出口我就自觉地搬起书本挪到后面去了。我故意不拿那袋零食但他随即“啪”地扔了过来,好像在打发一个乞丐

  我看见他脸上挂着迷死人的微笑,拿着一只黄澄澄的大橘子一瓤一瓤地剥开,连橘络都小心翼翼地撕得一干二净―――我以前从未发现原来他的手像女生一样又细又白,小指还常常翘成兰花状―――然后递给李雨晴橘子皮就順手丢进了我的抽屉。

  我在他们身后写着作业圆珠笔一笔一画在纸上划下深深的痕迹,透过了好几页我根本不爱吃又咸又涩的芒果干,它们排列在塑料袋里一根一根,像大号的鱼骨

  更要命的是,上课上得无聊的时候李雨晴就神神秘秘地翻出了一张蓝色的信纸递给我,“要不要看这是我们家浩浩给我写的信哦。”

  明明知道她的眼睛里闪着炫耀的光我还是不争气地接了过来。我知道偠是不看我

会后悔可是看了就更后悔了。展开信纸首先跳进眼帘的是字里行间夹着许多颗触目惊心的用红笔画的心,有的还用一支箭紦两颗心串了起来这些心代表着丁浩无比热烈的感情。

  但愿我孱弱的语言能解释清楚看到这些心后的想法首先我觉得想哭,是我先认识丁浩的整整一年,我默默地关注着他的一切甚至,如果有一天他迟到了三分钟在那三分钟里我会坐立不安、满耳朵嗡嗡声,擔心他生病或者出了车祸―――为什么这些心不是为我画的呢但是随即,我又想到假如这些心真的是为我画的那也真是让我―――哭笑不得。要是真的有心一颗就足够了吧?而他居然画了这么一大堆还每颗都用水笔涂得密不透风,很像是幼儿园小朋友的杰作拜托,我们还有一年就成人了他怎么这么幼稚?我为他忽略了我而痛心为他的幼稚而痛心,还为我竟然喜欢了这么个幼稚的家伙而痛心―――总之我的心里百味杂陈,痛苦不堪

  后来,午休时间我宁可去图书馆呆着学校不允许在图书馆写作业,而高中生作业太多夶家都想利用午自修完成一部分,所以中午泡图书馆就意味着晚上要多熬一两个钟头

  再后来,图书馆我也不想去了因为“摩尔人”发现了我每天中午都在那里,于是他也每天都去图书馆报到真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理科班的学习比我们还紧张他总是坐在我身后,我感觉到脖子后面痒痒的怀疑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很想回头证实一下可是一回头就变成了我主动看他,岂不更糟

  惟一值得宽慰的是,关于我和他的谣言还没有在年级里流传开来这大概也有赖于我总是很小心,尽量不从他们班门口经过避免和他同一时间去食堂,不在他打篮球的时候路过球场……说实在的为了不让他关注到我,我也着实花了一番心思常常窥探他的动向。唉这到底是谁在紸意谁呀。

  期中考试很快就来了这半学期,大家都过得稀里糊涂于是集体考得出奇的差,年级排名倒数第一连校长也摇着头说,我们学校的文科班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班太(即班主任老太太)脸青得能拧出水来。放学的时候她用阴沉可怖的声音宣布,全体奻生留下我们面面相觑,而男生们幸灾乐祸地走了他们没想到,其实班太要说的

事和他们也有脱不了的干系只不过她灵活地运用了唯物辩证法的一条方法论:牵牛要牵牛鼻子。她认为考不好是因为早恋成风而女生就是早恋的关键一方。

  她恶狠狠地看了我们三十秒目光刻意地停留在几个“重点人物”脸上,尤其是李雨晴被看得招架不住,头快埋到桌子底下去了这次李雨晴四门课的总分还不箌200分。

  班太终于开口了:“知道你们为什么考不好吗都是因为―――思春!”

  大家的脸全红了。天啊“思春”,听着就不寒洏栗的词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词。

  “特别是那几个择校生你们的父母出了天价把你们送到这里,是让你们谈恋爱来了吗人家侽生想好好学习,也被你们纠缠得没有心思了!你不要当烂苹果烂一个,坏一筐!”最后一句她是盯着李雨晴咬牙切齿地说的。

  峩的心里七上八下我算不算是那类“思春”的呢?念了文科以后我的成绩迅速上升,但这并不代表着我心无旁骛我没有谈恋爱,可昰很多时间却花在了做白日梦、和心里的嬷嬷进行斗争上这样的斗争每次都以我的失败收场,其实我多希望有个男生能成为同盟军啊丁浩的影子在眼前浮现了一下,立刻被我赶走了

  班太突然点了我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以为她竟洞悉了我的全部思想,偠狠狠地训一通了可她说的却是:“你们看周茗茗,从来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连衣服都穿得朴朴实实―――我从来没见她穿过校服鉯外的衣服―――也从来不和男生哄哄闹闹,人家本本分分的一门心思学习……”大家用眼角看着我,我知道那绝对不是认可和羡慕。

  如坐针毡的时刻终于过去了窗外已是一片暮色。在昏暗的车棚里拿车时我听见李雨晴气乎乎地嘟囔:“……她那样子想让谁喜歡也不可能吧……”

  “就是!她是白垩纪来的。”几个娇俏女生的笑声格格格地响起来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愣愣地站在黑暗Φ等着她们走远才使劲踢开自行车的撑架。对着天边晶莹的新月我心里大声呼喊:“我是最美的!”只有树梢上一颗小星星在微弱地囙应:“是的,起码有一个人喜欢你”

  这顿怒骂像骤然而至

的寒潮一样使我们班的气氛结了冰,久久不能复苏

  李雨晴变得沉默了许多,她不再一下课就去买零食不再没完没了地听歌,不再看漫画不再浩浩长浩浩短。她开始记课堂笔记尽管她根本不知道怎麼记,只是把老师的板书一黑板一黑板无论巨细地抄下来她沉静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我看着她精致的鼻翼、嘴角抿出的浅浅的酒窝看著她握笔的姿势,大拇指可爱地翘着上面有润泽的杏仁形的指甲,不像我的指甲被啃得歪歪扭扭―――我突然觉得如果让我跟她换失詓好成绩而拥有她的美丽,我愿意

  一天课间,李雨晴呆呆地从外面走进教室一看就是失魂落魄的。她像块木头一样直挺挺地往位孓上一坐瞪着前方,不说话

  “你怎么了?”我小心地问

  她慢慢地把目光移向我,说:“丁浩和我分手了”

  “啊?什麼时候的事”

  “他为什么要和你分手?他说了吗”

  “他说班太找他谈话了,说他是上重点大学的料不要让我给带坏了……”她渐渐回过了神,眼泪迅速地在眼眶里聚集然后,清清澈澈地像池塘涨水一样汪了出来

  “他……他怎么能对你说这种话!”我脫口而出,好像忘记了就在不久前还那么嫉妒丁浩对她的喜欢

  她撑着额头,用手掌挡着眼睛默默地流泪她闭着眼,睫毛被泪水濡濕了细细地贴在眼睑下面。上课铃响起的时候她拿出纸巾小心地蘸去脸上的泪水,然后红着眼睛打开了笔记本挺直背。我伸出手去轻轻地和她握了一下。

  我用余光看了看丁浩他低着头,好像也很难受课上到一半,老师说:“丁浩你怎么一直趴在桌上?要昰生病了就回去休息吧”于是他收拾东西走了,直到两天以后才来上课而这时已和李雨晴形同陌路。

  仿佛被飓风一夜之间卷走丁浩在我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曾经喜欢他的好像是个毫不相干的人我想想都诧异,他谁会喜欢他?

  原来把一个人从心里清除絀去的滋味就是这样,好像拆除了一座房子一开始,那一大片空地空旷得刺眼空旷得让人发虚;但慢慢地,你会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鈈受阻挡可以随心所欲看风景,而呼吸也变得自由通畅

  迟到的人数急剧增多,学校出台了一项政策:迟到的人要把名字写在校门ロ的黑板上“展览”这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坏消息,因为我属于那种缺不得一点儿觉的人哪天睡不满八小时,就会一整天处于梦游状態从上小学开始就几乎天天在迟到的边缘挣扎。

  我把起床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但是,有一天还是出了状况

  那天骑到半路,車胎破了而这时无论是打电话回家让爸爸来送一下还是丢下车跑步前进都来不及了,我只好哭丧着脸把车推到路边的修车摊盘算着假洳让修车师傅给我写一张纸条,证明我确实是自行车坏了才迟到的是否可以免记名字呢?天哪一想到自己会因此闻名全校,还会被班呔往死里w我快急疯了。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一辆车在身边刹住了。我先是看见一只足有海豚那么大的又旧又脏的鞋踏在地仩然后是一辆破车,生了锈的铃铛像一颗烂果子一样吊在车把手上接着,我看到了一张憨笑着的脸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摩尔人”!

  真的是“摩尔人”我第一次和他这么接近,恼火地发现自己的脸变得滚烫他的目光也闪闪烁烁,但是看不出脸红因为皮肤黑箌了一定的程度。他吞了口唾沫说:“你的车坏了”

  “嗯。”我看了看那辆被放倒了的坐骑

  “那,我带你吧不然要迟到了。”他说

  “不要。”我坚决地摇了摇头“你先走吧!”对他,我避之犹恐不及别说坐他的车,就是被人看见我们俩在这里说话吔很糟糕!我左右张望生怕突然冒出来一个同学。

  他把一只脚放在了脚踏上但是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突然不自然起來,连“面无表情”这个表情都不自然了

  他好像了解了什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你骑我的车先走吧,我在这里等你的车修好!”

  “那你不会迟到吗”

  “我不怕,我今天本来是请病假的我有假条。”

  “啊”我瞪着他,又看了看表也只能洳此了,于是接过了他的车龙头

  “我第一节课间去你们班把车钥匙还你!”他说。

  “什么”我吃了一惊,噌地又从车上跳了丅来

突然发现自己真是笨,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你你不要来!”这句话脱口而出。

  他的眼睛里突然掠过一丝痛苦好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我心里一软知道自己真的是太过分了,只想接受好处对这给予好处的人,却要拒之于千里之外

  “好吧,”他垂下头黯然地说“我会想办法给你的。你快走吧”

  “那,你的车钥匙呢”我急忙问。

  “我有备用的”他回答。

  我骑着他那辆唏哩哗啦、晃晃荡荡的破车冲进校门正好赶上打铃。

  虽然免于迟到但一整天,我都悬着心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妥。如果他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大声喊:“周茗茗!你的钥匙!”怎么办难道我能装聋作哑吗?或者他让我们班的哪个同学转给我,這下好了又多一个人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联系,万一再给传了出去……

  心里有个声音弱弱地说:“其实‘摩尔人’也没什么不好啊怹那么肯帮忙……”另一个声音随即大声地反驳:“可是,他是‘摩尔人’哎!长得丑就是他的错!要是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会成为笑料嘚!”

  直到下午快放学的时候,钥匙还是没有送来我下巴抵着桌子,在草稿纸上画着莫名其妙的线条心里无比烦乱。

  班太走叻进来举起手里的东西,问:“这是谁的车钥匙”

  我抬头一看,上面连着一只胖胖的塑胶加菲猫正是我的。我疑惑地走上前去

  “别的班的同学交到办公室的,说是在我们班门口捡到的”班太把钥匙放在我手里。

  我心中一宽豁然开朗。这“摩尔人”還真是挺聪明挺善解人意的呢!

  可是,推着车走出校门时我惊讶地张大了嘴。“钱晓军”三个字正写在那块黑板上“今日迟到”┅栏里一笔一划,清清楚楚我顿时明白了,他根本没有病假条他那么说,只是想催我快点走

  寒风嗖嗖,我的脸却又烫了起来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男生对我的好他甚至小心翼翼地维护了我可笑的矜持。

  如果他不是“摩尔人”那该多完美啊

  再一次遇到“摩尔人”的时候,他正和一大堆男生抱着足球往操场走去在人群中,他扭头望着我微微一笑我无法装作

看不见,只恏咧了咧嘴算是用微笑回应连我自己也知道,这微笑真是太难看了但他似乎一下子开心起来,跃出人群猛跑几步,“yahoo!”一声呐喊飞起一个大脚把球直接开到操场边的小树林里去了。“你吃错药了你!”那帮男生立刻围着他狂殴起来他抱头逃窜,我在一边捂着嘴笑弯了腰

  一直走到教室里,我还一想起刚才那一幕就吃吃发笑李雨晴说:“这丫头是傻了。”

  我一边笑一边跟她讲了前因后果她也笑了,但笑得无比狡黠“你啊,当心别喜欢上他了哦!”

  “怎么可能!他是‘摩尔人’!”

  “唉其实他也没那么丑,而且听说成绩还不错吧”

  “呸!你少给我暗示。”我这么说着不知为什么,心却扑通扑通地大跳特跳起来

  “哎呀,你脸紅了!你完蛋了!你完蛋了!”李雨晴指着我嚷嚷

  突然我觉得无话可说。我好像真的完蛋了

  最近念书的时候,常常走神心裏像燃放着那种叫“彩明珠”的烟火,时不时窜出一颗眩目的光弹划过冷清的夜空我等待着那个严厉的嬷嬷的拯救,但她擅离职守了

  我索性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抓住了思绪的核心:我正在想有一天“摩尔人”会不会向我告白

  把丁浩那种玉树临风的大帥哥当作白日梦的主角是很容易的,但“摩尔人”五大三粗的模样和“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场景实在不搭调

  于是,我退一步假想另┅个情节:假如有一天全校都在做早操,做着做着我因为低血糖(这是有现实依据的,我爱睡懒觉常常不吃早饭)突然眼前一黑,┅头栽在地上失去了知觉“不好了!周茗茗昏过去了!”我们班的女生尖叫起来。就在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一只黑黝黝的大手拨开了囚群,竟然是“摩尔人”!他用最快的速度抱起我就往校医室冲去我软绵绵地耷拉在他的手中,对了就像怪物史莱克和还没变身(这點很关键)的公主。全校师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一个男孩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孩飞奔,忘记了这里是规矩森严的重点中学……

  我找出一面小镜子看见里面的女孩虽然不算漂亮,但有粉红的面颊和因为遐想而亮晶晶的瞳仁我把头偏过三

分,偏过七分试试什么样的笑脸最迷人;又把头发全部拢向耳后,想象着自己梳起马尾辫的样子嗯,还不错

  我的手骤然停了下来,一下子按住了额頭―――天啊我这是在干什么呀?难道真的爱上了“摩尔人”

  整整一夜,“摩尔人”三个字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响起好像他派了个小人儿躲在我的脑袋里反反复复地念着同一句咒语,让我头痛欲裂

  第二天,一走上我们年级的楼层我就看见“摩尔人”正茬他们班门口打扫卫生,显然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往楼梯口张望着。一发现我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张开嘴一声“你好”就要从舌尖仩滚落。昨晚幻想中的男主角一下子出现在眼前我不禁瞠目结舌,然后连自己也想不到―――我猛地刹住脚步,转身逃跑了

  我從另外一个楼梯兜了个大圈子来到教室,机械地打开书包一样一样取出书本文具,在桌子上摆得端端正正然后翻开语文书,瞪着一行荇汉字把它们瞪得奇形怪状。渐渐地理智终于回来了,我惊骇地发现自己刚才做出了一个完全不受意志控制的举动―――而且此时后褙都隐隐沁出了汗―――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为什么要逃跑?假如不喜欢“摩尔人”完全可以不理他,昂首挺胸走过去就昰了!这下可好他会把这当成女孩子的“娇羞”,当成对他在乎、对他有意的表现!我这是怎么了

  下课时,我正要经过走廊突嘫发现“摩尔人”正靠在栏杆上和张凯聊天,张凯看见了我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然后他的目光就炯炯地照射了过来我对自己说,自然自然!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地走过去,把他当成一根萝卜!即使在理智的指挥下我还是腿软、脸红,我看见手里捏着的一张试卷像风中嘚树叶一样瑟瑟颤动只好再一次绕道而行。

  转过身去的瞬间我悲哀地肯定,不管喜欢或者憎恶“摩尔人”已经在我心里占据了┅席之地。

  有人做过一个实验请参加者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一个词:“沙哈拉”,假如想了就自觉地按亮一个指示灯。平时好端端嘚谁会想到什么“沙哈拉”呢?但是进行实验的时候指示灯此起彼伏亮个不停―――这说明越是让自己不要去想的东西,就越是会跳箌你的脑海

  “摩尔人”成了我的“沙哈拉”

  所以,听说他的作文和我的作文同时获了市里的一个什么奖要去参加颁奖典礼时,我张大了嘴心里轰轰地摇撼着,像发生了八级地震都不觉得“‘摩尔人’也能写出好作文”这件事匪夷所思了。

  “钱晓军你认識吧你去约他一下,你们俩一起去”班太把我叫到办公室,一边批着作业一边闲闲地说。这种市里的小奖我们学校不当回事,所鉯不会有老师放着课不上去陪学生领奖的而且,她认为我这样的女生和男生单独相处也绝对不会有事

  我低下头说:“不认识。”峩听见自己嗓音发飘

  “那我去跟他讲。”班太没有觉察出异样头也不抬。

  颁奖的时间是下午我和“摩尔人”讲好两点钟在校门口集合,然后一起骑车去设在城市另一头的会场出门的时候,我洗了一个苹果带上想想,又洗了一个

  来到校门口,学校已經开始上下午的课了这里冷冷清清的,老远就看见“摩尔人”单腿撑地跨在那辆破车上。他好像在耍帅故意背对着我来的方向,两呮手抄在校服口袋里幸好约在这个时候,假如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他我可做不到。

  我控制着紊乱的呼吸在他身边刹住车。他佷酷地说:“走吧!”看也不看我一眼就一划腿蹿出了很远等我终于赶上他的时候,发现他脸红了―――是从他耳朵背面火烧火燎的颜銫看出来的大概这才是他背对着我的原因吧。

  我们默默地并肩骑车这其实是难得的呼吸校外自由空气的机会,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身上行人好像都不急着赶路,公交车像大鲸鱼一样从身边游过原来下午两点的世界就是这样一派慢悠悠的景象。

  我斜着眼睛看了┅眼“摩尔人”心惊肉跳地发现他也正在看我,于是赶紧收回了目光

  “摩尔人”突然打破了沉默,“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我只好说:“嗯。”

  “在一座森林里面住着一个胆小的猎人,”他的嗓音挺浑厚的“还住着一头熊。”

  我从鼻子里轻轻地笑了两声森林,猎人熊,他以为我是幼儿园小朋友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猎人出门的时候想千万不要碰到熊啊,他戰战

兢兢地每走一步都要左顾右盼半天可是,熊偏偏出现了而且,呼地从树丛里站起来和他打了个照面!那个猎人吓得拔腿就跑!”

  “你……你!”我顿时涨红了脸,又气又笑地瞪着他

  他不笑,幽幽地说:“你猜那只熊怎么样”

  “怎么样?”我还是氣哼哼的“熊要吃人的,不跑怎么行”

  “其实,熊怕猎人超过了猎人怕熊!熊不逃是因为腿软得逃不动了只好装得挺大胆地跟獵人说‘嗨’!”他举起一只手慢吞吞地挥了挥,大而厚的手套真像只熊掌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忽然觉得心里轻快极了风把臉颊旁的头发吹得像鸟儿的翅膀一样扑扇。

  他也哈哈大笑但笑得有点无奈。

  会场很快就到了这时,我沮丧地发现他得的居然昰二等奖二等奖只有五名,坐在前排;而和我一样得三等奖的人有一大堆坐在后排。他去前排绕了一圈走到我身边坐下了。

  “咦你的位子不是在前面吗?”我奇怪地问

  “前面有记者在摄像,我看见镜头就发怵”他吐吐舌头说。

  隆重而冗长的颁奖典禮终于开始了又结束了

  我们又并肩骑车回学校。太阳光比刚才黄了一点把人们的脸映得金灿灿的。路边两个穿得像气球一样的尛孩打打闹闹地走着,抢着一张贴纸我们都微笑了。

  “你骑到我的右边来”他把车龙头向左一拐,在右边腾出了一块空地

  峩刚想问为什么,立刻明白了在车来车往的街上,右边比较安全我乖乖地骑到了他的右边。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抿起了嘴唇。

  这个下午的时光过得太快了

  快到校门口时,我忽然想起了书包里的苹果我喊了他一声,停下车掏出一个递给他。

  他在掱心里慢慢地转动着那个苹果问:“你知道熊为什么那么怕猎人吗?”不等我回答他就用带着点苦涩的口吻说:“因为猎人有枪,一槍就能命中熊的要害”说完就跨上车一溜烟地走了。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反复地想着他昨天说的最后一句话算不算是一种告白呢如果是,我又该怎么回应呢我真的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场大雨般的恋爱吗

而恋爱的对象,竟是“摩尔人”!

  一走进教室,峩就觉得不太对劲几乎是被几十双眼睛目送到座位上的。一坐下李雨晴就对我说:“你上电视啦!”

  “啊?”我诧异地看着她“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晚上本市新闻播的啊,你还有‘摩尔人’,你们不是一起去参加颁奖典礼的吗”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但嘴还是很硬说,“那又怎么啦我和他正好一起获奖,有什么办法!”我注意到满教室都竖着耳朵故意放大声喑。

  李雨晴拉拉我的袖子“拍到你们在台下坐着的镜头啦,你们有说有笑很亲密嘛!”

  我不说话了,呆呆地瘫坐椅子上如果这样,那岂不是只要昨晚看本市新闻的人都会认为我和“摩尔人”关系亲密吗这样的谣言,会不会在年级里沸沸扬扬地传开呢最害怕发生的事情,却以一种最要命的方式发生了

  期末考快来了,测验变多了英语老师同时教我们班和“摩尔人”的班,他今天不知怎么突发奇想让两个班的人互相批改测验卷。

  前排的一个男生忽然把手上的卷子传给了另一个男生诡谲地笑笑,冲我这里抬了抬丅巴于是,那个男生又笑着把它给了第三个人……在不怀好意的笑声中传了一大圈之后,这张卷子扔在了我桌上我拾起来一看,果嘫姓名栏里写着“钱晓军”。

  我生气地把它扔回前排前排又扔了过来。有人阴阳怪气地哼哼着说:“青蛙恐龙绝配绝配!”

  不知哪里腾起了一股火,我一拍桌子就跳了起来把钱晓军的卷子扔在那个人身上,然后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试卷“哗啦”,试卷变成叻两半我们俩都呆住了。

  为了推诿责任他立即大声地喊道:“老师!周茗茗抢卷子!”

  英语老师早就对我们发个试卷也要乱荿一团大为不满,铁青着脸说:“拿到哪张就改哪张!抢什么抢!”说着走过来抓起钱晓军的试卷塞给我,“你就改这张!”

  我看見那个男生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窃喜的笑容显得那么猥琐奸滑。

  我愤愤地说:“我不改这张!”

  老师火了吼道:“我就要你妀这张!我命令你改这张!”

  教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都

屏住呼吸看着我理智告诉我服从是上策,现在服从还来得及可是,我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不肯接过写着“钱晓军”名字的试卷,好像那是颗炸弹一碰就会让我粉身碎骨。

  老师的胸膛不停地起伏他气坏叻,我这个表现一贯良好的学生居然为了这么点小事大闹一场他说:“谁去把你们班主任叫来?我没功夫跟她耗!”

  于是几分钟後,我被班太带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很安静,水壶坐在火炉上噗噗地吐着白汽

  班太问:“你为什么不想改那张卷子?总有个理由吧”

  我低头看着脚尖,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我无法面对这个问题。窗格的影子清晰地铺在地上阳光有些发红。我听老人说过陽光发红是要下雪的预兆。

  “嗯”她提高一点嗓门,“一切事情都有因果联系嘛!不可能凭空发生啊!”

  这种问话方式对她來说是很客气很温柔的,如果再僵持下去这个坏脾气的老太太很可能会歇斯底里大发作。

  我只好嗫嚅着说:“因为他们拿我和钱曉军开玩笑……”

  她的老花镜推在额头上,像一对怪模怪样、闪闪发亮的大眼睛这对大眼睛下面,又有一双精明严厉的小眼睛审视著我搞得我心里一阵一阵发毛。

  “那你和钱晓军真的有那种事吗?”她阴森森地问

  “没有,没有!”我立刻慌乱而心虚地搖着头

  “那你还怕什么!”她双手一拍,“唯物论告诉我们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只要你自己清清白白,谣言会不攻自破!”

  我点着头却悲哀地想到,我和“摩尔人”之间正是有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啊。

  “我相信你是不会掺和到乌七八糟的倳里面去的”班太站起来,把手放在我的肩上“马上就是期末考,好好干!”

  那只手像烙铁一样烫伤了我

  考试前的一天下午,老师把几个班的后进生集中到一起补课占用了“摩尔人”他们班的教室,所以他们班不用补课的同学就暂时到我们班来上自习

  我坐在那里,低着头做练习册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理会,把自己封在一堵墙里可是,耳朵却像生命力旺盛的木耳长出了墙去,顽固而灵敏地支楞着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显然是他们班的人走了进来;突然有人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我后桌的男生假装殷勤地招呼:“军哥,坐这里来呀!”然后桌椅砰砰地乱响了一气好像是他们班的男生在把“摩尔人”往这里推,但“摩尔人”还是挣脱了喃喃地骂了一句,骂的是男生常用的粗话这和在我面前的表现可大相径庭。

  我机械地把练习册上的各种空格填满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整整一节课我只顾趴在桌上拼命地写啊算啊,其实是害怕一抬头会遇上别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终于,放学的铃声打响了我匆匆地收拾起东西,奔出门去

  直到骑上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才松了口气可是,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周茗茗!”

  我┅愣,回头一看是“摩尔人”!他竟然紧跟着我出了校门。

  从下午开始就飘起了细微的雪花我抬起一只手不停地呵着热气来掩饰惢里的不安。

  他说:“对不起好像我们俩的事……”

  我敏感地打断了他,冷冷地说:“我们俩有什么事”

  他垂下头,换叻种口气说:“算我讲错了那就是因为我自己,让你被大家说我觉得很对不起……听说那天为了我,你还跟英语老师吵了一架”

   我很想说,没关系那不是你的错,但又怕假如让他觉得我很温和会继续接近我,于是硬着心肠说:“什么因为你!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以后你不要总是跟着我!”

   大概我一激动声音就很大几个路人都回头看看。

   “摩尔人”呆住了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凝结在了寒冷的空气里。

   他突然咬着嘴唇狠命地骑起车来躬着身子,在他的重压之下那辆曾经把我从迟到的边缘挽救回来的车叮叮当当地乱响着,很快就拐进了前面的一条小巷

   等我骑到巷口往里看去时,他已没了踪影巷子里的路面上,已经积叻一层薄雪上面压着一道道凌乱的车辙印。

   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必为“摩尔人”的暗恋而担忧了可是,我把车停在巷口痴痴傻傻哋望着一地白雪,一条空巷心像被掏走了一样。我站了很久直到天全黑了,眼泪掉了下来冰凉地划过面颊。

   寒假很短一下子僦过完了。

   开学已经快一周了可是我没在校园的任何地方碰见“摩尔人”。他转学了生病了?甚至恋爱失意自杀了?这最后一條立刻被否定了因为如果那样,一定早就成了特大新闻

  我忐忑不安了好几天,可是又不能跑到他们班去看连装作无意路过瞟上┅眼都觉得心虚。

  终于第六天的时候,我忍不住了对李雨晴说:“你能不能帮我去打听一下‘摩尔人’怎么不来上课?”

   我惢甘情愿地让她大大调侃了一番后她终于出马了。我担心地望着教室门口生怕她带回来什么坏消息。

  可是不到三分钟她就回来叻,说:“你瞎紧张什么呀他不是好端端地坐在教室里吗?”

  “啊”我虽然很奇怪,但也就放下心来

  直到有一天,看见他從比较远的楼梯上下楼我才明白过来:他是特地避开我。

  是的他在我的视线里几乎消失了,而上个学期的一切令人烦恼、心跳、浮想连翩,也暗自喜悦的一切都像梦一样结束了没有人再传关于我和他的谣言,因为谣言和明星一样是会“过气”的

  不再有凝視,不再有微笑不再有片言只语的关怀。

  想到这一点我顿时窒息一般难受。

  高二下学期有三门功课的会考课程紧张了很多,书本和习题像泥石流一样不由分说地涌来把我们劈头盖脸地淹没。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我似乎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无休无止地、麻朩地做题、背书、听课一分一分地计较着每次测验的成绩。但是某个深夜从灯下恍惚地抬起头,对着满窗月色心里的一个地方却会陡然疼痛起来。

  一个春意阑珊的下午我抱着书包信步走过球场,突然看见一群男生在生龙活虎地打球其中就有“摩尔人”。他身掱灵活在人丛中左右一晃就到了篮下,投出了一个漂亮的空心篮场边几个初中女生啪啪啪地鼓起掌来,他眉心一动似乎有点绷不住哋得意。

  他没有发现我因为我迅速地闪到了旁边的紫藤架下,在那里装作看书用余光瞟着他的身影。

  这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其实我早就开始喜欢他了。

  但是我已经亲手截断了通向他的道路,只能无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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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誉为“嶺南第一剑”的唐箫死了

  人老了自然会死,但唐箫没有老唐箫死在自己家的小客厅,死在小客厅本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是在他迉的前两天收到了一份请柬,

  请柬里只有一只鸟

  死去的鸟叫天堂鸟。

  收到请柬后唐箫脸色变了,因为他不是第一个收到忝堂鸟的人他是第七个了。

  是可怕的死亡使者

  所有收到天堂鸟的人都得死。

  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天

  唐箫不怕死,但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于是唐箫神色严峻地对儿子小唐道:“要么我死,要么他死”

  小唐还年青,年青的小唐道:“峩们离开”

  在一天之内突然老了许多的唐箫摇摇头道:“不能。”

  小唐道:“为什么不能”

  唐箫厉声道:“因为我是唐簫!是岭南第一剑!”

  小唐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道:“名声也真害人你不走,我走”

  唐箫依然吼道:“你也不能走!”

  小唐道:“活着的小唐总比死的小唐来得好。”

  唐箫艰难地吞了一口痰低声道:“你不会死死的只是我。”

  小唐道:“可曹夶岗死了他的全家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唐箫苦笑道:“那是因为他逃跑”

  唐箫终于平静下来道:“你留下来有两件事要莋,一、他死了你就不用走了;二、我死了,你替我去找一个人”

  唐箫勉强笑了笑道:“我还没有死。”

  全家二十五口人②十四人都活着,死的只是唐箫

  七天之后,小唐离开了唐家离开唐家的小唐去寻找父亲要他找的人。

  父亲说放眼天下能替怹报仇的只有一个人。

  夜很黑,没有风

  没有风没有月的夜对于张府上上下下一百来人来说,是十分可

怕的;因为张老爷收到叻一份请柬

  一份没有请柬的请柬。

  请柬里只有一只鸟

  一只死去的鸟,死去的天堂鸟

  这请柬是三天前收到的,收到の后张老爷就沉默了,他不是武林中人但与武林中人有来往。

  于是两天前就有二十一位武林中人来到张府他们来张府的目的只囿一个,保护张老爷

  张老爷已经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三天两夜。

  如果张老爷能平安地度过这一夜张老爷还是张老爷;否则张老爺就不再是张老爷。

  因为一个死人自然不是老爷

  夜已经深了,张府还是一片的灯火

  府内二十一位武林好手和张老爷正在談天,他们并不是在真正的谈天谈天只是为了消磨这难熬的时光。表面上是谈笑风生可每个人的内心都十分的紧张,但谁也不愿表露絀来

  因为大家都是武林好手。

  院外十队的卫队在巡逻每队有十个卫兵,每个卫兵手里都是一把雪白的长刀长刀在院子的灯咣下是熠熠生辉。

  这内外两层的保护别说是人,就是一只小鸟也飞不进来

  连一只小鸟都飞不进来的张府,谁还会动手杀了张咾爷

  天下没有这等本领的人。

  有这样本领的人绝对不是人

  院内张老爷还在与二十一位的武林好手闲聊,院外十队的巡逻隊伍还在加紧巡逻

  夜,还是一片的平静

  “啪”,一声轻响

  很轻的响声还是响声,是响声自然就会让人听见

  第八巡逻队的十个卫兵恰好从那树下走过,那“啪”地一声就在他们头上除了聋子谁都能听见,这十个卫兵都不是聋子于是“唰”地一声,十把雪白的长刀卷出了一片白光那白光冲天而起。

  冲天而起的刀光直飞那枝繁叶茂的老榕树

  只听“哗”地一声,随着刀光洏过榕树的叶子如暴雨一般纷纷而下,十个卫兵已经有八个在树上

  没有人的树怎么会发出声音?

  有人想从树上进来

  树仩的一个卫士道:“是飞虎爪。”

  队长道:“下来”

  八个卫兵下了树。队长道:“不必告诉老爷”

  但是张老爷已经知道叻,在客厅的张老爷高声道:“对头怕就要来了”

  用不着张老爷交代,谁都知道对头要来了客厅上的二十一位武林好手更是全神貫注,一点也不敢大意

  拿着飞虎爪的卫兵道:“队长,这里有一封信”

  信是捆在飞虎爪后面。

  队长道:“拿来”

  昰一封很普通的信,信封上写道:“呈张老爷”

  队长道:“我给老爷送去,你们继续巡逻”

  很薄的信自然不会有问题,张老爺很快就撕开了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你的头值一万两银子,但我想用二万两的银子卖给你银票在明日午时前送到大树庄前的第②株老槐树的第二个树杈上,否则……”

  拿着信张老爷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二十一位武林好手也都“嘘”地一声于是客厅里頓时静了下来。

  许久“闽南第一刀”甘金波道:“不给。”

  “狗腿子”罗鲜明道:“还是给了”

  甘金波道:“给了,张咾爷怕还有麻烦”

  罗鲜明道:“不给,张老爷更有麻烦”

  甘金波道:“那天堂鸟知道奈何不了张老爷,才出了这么一招现茬离天明不过是两三个时辰,我们坚持下来看那天堂鸟的还有什么花招!”

  这话自然有道理。天堂鸟杀害的七位有名望的人都在怹发出请柬的三天之内。

  罗鲜明道:“离天明是只有两三个时辰但天堂鸟并没有说一定在这两三个时辰内来找张老爷的晦气,如果怹明天来呢后天来呢?我们这么多的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呆下去”

  这话也有道理,天堂鸟虽然都是在三天之内杀了对方但并没有說一定在三天之内来取张老爷的性命,也不等于超过三天他就不会杀死一个他认为该死的人

  张府管家道:“老爷,您说呢”

  張老爷无奈道:“钱掉了,还可以找回来;脑袋掉了永远就找不回来了。”

  不只管家明白所有的人都明白,钱是张老爷的脑袋哽是张老爷的,谁都不乐愿张老爷掉了性命因为张老爷虽然不是武林中人,却是他们的朋友谁都希望朋友活着。

  所以二十一位武林好手都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二十一位好手才发觉有一只小虫爬上他们的心头。

  于是都大家都忍不住打了一个个长长的哈欠

  三天内苍老了十岁的张老爷也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张老爷更应该打哈欠因为张老爷已经两夜没有合上眼了,他更想睡上┅个好觉

  于是张老爷对管家道:“老管家,你去准备二万两的银票”

  老管家也是很高兴,一场劫难总算过去了喜滋滋地下詓了,一边一边叹道:“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其实,有钱还能让磨推鬼呢

  张老爷道:“大家都去休息吧,明天让张某人再大宴诸位”

  于是二十一位武林好手连声道好,也都相继站了起来鱼贯地走进了后院。

  张老爷总算松了一口气也跟着进了自己嘚卧室,原来还是剑拔弩张的张府现在总算平静下来了平静下来的张府就显得格外的疲倦。灯虽然还都亮着但灯也在打着哈欠,灯下巳经没有移动的人影

  夜还是一片的漆黑。

  时间也在悄悄地过去

  准备好银票的老管家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关健的問题

  天堂鸟真想要银子吗?如果不是呢

  所以他是小跑着去找张老爷,他担心这信有诈;但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虽是小跑卻跑的不快,在他走向内院时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如同裂帛一般回荡在夜空中久久没有消失。

  老管家愣了愣但老管家也只是愣了一下,人马上向后院一颠一跛地跑去他知道出事了。后院果然出事了出事的是张老爷。

  在老管家之前已经有三位嘚武林好手到达了现场

  守在张老爷门口的两位带刀卫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人已经断了气;房内张老爷倒在地上,左胸是一柄只留下刀柄的匕首右胸也是一把匕首。

  老管家生生地站住了脚他看到了张老爷眼里瞪着一片的恐怖的死光

  先老管家一步的“闽喃一刀”甘金波抱起了张老爷,血正从张老爷身上汩汩而出人已经断气了。

  现场有四个活人但四个活人也如同死人一般谁也没有吭声。

  甘金波把张老爷平放地床上

  一转身一拳砸在门上,门便“哗”地应声而倒

  甘金波再也没有说什么了,便出了房间;他很恼火要是有人支持他,要是张老爷听他的话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局了,但一切都晚了

  甘金波出了房间,很多人涌进了房間不仅是武林的其它好手,还有张老爷的家人老管家手里紧攥一叠银票,手在发抖心也在发抖。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银子换囚头”只是天堂鸟的一个诡计罢了,天堂鸟不仅残忍而且卑鄙。

  其实只要大家留心一点就会明白,若是要银子天堂鸟就不是天堂鸟。

  况且对方根本就没有说明如何用这二万两的银子来“出卖”张老爷的脑袋

  所以对方只不过是让二十一位武林好手放松警惕。

  二十一位武林好手自然不是容易对付的

  但放松下来的二十一位武林好手也不过二十一位凡人。

  二十一位凡人天堂鸟洎然能对付自如。

  于是天堂鸟终于又杀死了一位他认为该死的人

  老管家离开张老爷的房间。

  他已经听过很多悲凉的哭声泹今天那悲凉的哭声却让他无法不流泪。他是眼睁睁地看着活的张老爷成了死的张老爷这比什么都令人伤心。他叹了一口气他还是离開了,他迟早也得离开

  古宁城是一座古城,一座依山傍水的古城;古城自然有很多的名胜古迹

  清水阁便是古迹中的古迹。

  阁下是水水是涛涛清水,水上是点点鱼帆点点的鱼帆在朝阳或夕阳之中便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清水阁是这幅山水画上的一个茚章

  闲坐清水阁上,一杯清茶一盏淡酒,便可呤赏烟霞指点江山。

  阁上每日应是高朋满座但也不尽然。

  清水阁虽然媄丽但美丽得花舍钱财,一般的人虽然想上清水阁也不一定就能上;能上清水阁呤诗赋词的都是不一般的人。

  叶子美坐在清水阁仩并不是为了吟赏烟霞他完全可以吟赏烟霞,问题是他没有这份的心思

  他的心思全在一个件事上。

  威扬镖局的总镖头雷民今忝会不会上清水阁

  威扬镖局是岭南的第一镖局。做为第一镖局的威扬镖局有着许多的第一:镖局的规模是岭南的第一镖局的镖师嘚人数是岭南第一,镖师的总体水平是岭南第一;当然他们要的镖银也是第一。

  因此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一般的人不请威扬镖局

  威扬镖局保的镖都是贵重的东西。

  一年之中威扬镖局保的镖不多但赚的银子不少。

  二十年来威扬镖局没有失过一趟镖昰岭南最安全的镖局。

  叶子美从美丽的扬州来到这南方的古城与威扬镖局没有什么关系若硬要拉扯上一丝关系,那就是威扬镖局收丅了一宗不同寻常的买卖

  叶子美想知道一下这桩买卖的详情,这是一桩与天堂鸟有关联的买卖天堂鸟是在昨天出现的,收到天堂鳥的人是文老爷文老爷被称为“荔枝王”。

  有“荔枝王”之称的文老爷自然是家财万贯

  文老爷的荔枝城就在古宁城下属的文昌县,文昌县在古宁城郊文老爷的府邸是在文昌县城;但文老爷是在古宁城的文香客栈收到天堂鸟的请柬。

  收到天堂鸟的请柬之后文老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了威扬镖局。

  走进威扬镖局的文老爷再也没有露脸

  文老爷是回到了他的“荔枝城”,还是一直留在威扬镖局叶子美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所以叶子美就在清水阁上等着威扬镖局的雷总镖头

  叶子美本来来可以直接上威扬鏢局找雷总镖头,但叶子美没有因为叶子美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叶子美。

  到现在为止古宁城只有两个人知道叶子美在寻找天堂鸟。

  不管天堂鸟是谁让他知道叶子美就在古宁城总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叶子美上清水阁他知道雷总镖头每天黄昏一定上清水阁,僦是老天下刀子也照常不误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雷总镖头押镖去了

  雷总镖头上清水阁只是为了喝茶,福建闽南的“功夫茶”清水阁用的水是古宁城最好的水,用的

茶叶也是闽南最好的茶叶用最好的水泡最好的茶叶,那茶香、茶色也自然是天下第一

  清沝阁的“功夫茶”是真正的“功夫茶”。

  如果今天雷民不上清水阁那就说明雷民不在家,不在家的原因是保送文老爷返回文昌县。

  这时清水阁上已经来了不少客人了,叶子美坐的座位可以把上清水阁的客人看得清清楚楚

  雷民雷总镖头没有出现。

  夕陽已经落在清水湖上清水湖便被浸染出一道的红光来。这是清水阁一天中最为美好的瞬间

  雷民应该是在这个时刻上清水阁。

  洳果这一道夕阳消失了雷民还没有上清水阁上,那雷民就不会上清水阁了叶子美就不能再等待了,明日就是天堂鸟发出请柬的第三天叻

  清水阁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但上来的并不是雷总镖头是一位老头儿,一位衣着朴素、驼背、一脸皱纹的老头儿手里拄着一竿一丈来长的青竹竿,于是人就显得更驼竹竿就显得更长。

  老头儿径自走到叶子美左边的一张空桌放下竹竿坐下了,还没開口清水阁的小二却小跑地迎了出来。

  小二一脸笑容道:“老爷子这位子……”

  驼背老头儿慢慢道:“这位子怎么啦?”

  小二笑道:“位子倒没有‘怎么’只是这位子是雷老爷订下的。”

  老头儿皱了一下眉头道:“谁是雷老爷”

  小二道:“雷咾爷就是威扬镖局的雷老爷。”

  老头儿抬起他那一脸皱纹“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雷总镖头。”

  小二笑道:“正是”

  咾头儿慢吞吞地道:“这位子就是给他留着?”

  小二点头哈腰道:“老爷子是明白人”

  老头儿道:“雷老爷没有来也一直留着?”

  小二笑道:“雷老爷一天不来就留一天”

  老头儿突然问道:“如果雷总镖头永远不来呢?”

  小二道:“您老说笑了”

  老头儿认真道:“这座位是给人坐的对不对?”

  小二点头道:“对”

  老头儿还是嘶哑着声音道:“我老头虽然老了,但咾了的老头也还是人对不对”

  老头儿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就坐在这儿。”

  小二道:“这……”

  老头儿却不理会小二面對着清水湖道:“夕阳都落进了清水湖了。”果然夕阳已经收起了它那最后了一缕光芒,清水湖上只留下了一片白茫茫的光

  小二無奈道:“那您老就坐着吧。”

  老头儿这才转过脸对小二道:“我老头儿不会亏了你给你银子。”掏出的银子少说也有十两

  尛二摇摇头道:“您老需要什么,小的给您端上就是;清水阁的规举是不预收取客人的银子的”

  老头儿不再理会小二只是冷冷道:“你爱端什么就端什么,反正这银子是你们的”

  清水阁的茶客也就把注意力从老头儿身是挪开了,清水阁又恢复了起先的那温文尔雅的模样了

  叶子美也低头啜了一口茶水,他才喝了一盏茶水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清水阁是四层的八角小楼每层的阁子不大,只能摆十二张的桌子摆了十二张桌子之后就不能摆第十三张的桌子了。

  在清水阁要看清水湖的美景最好的楼层自然是第四层。

  来人是两位一位中年人与一位后生,中年人很强壮后生很高,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阁子于是强壮的中年人就显得更加强壮,瘦高的后生就显得更加瘦高

  一壮一高的两人走向那原本属于雷总镖头的座位。

  先来的老头儿道:“这是雷总镖头的桌子”

  ┅高一壮两人笑了一下。

  壮的中年人道:“你是雷总镖头”

  老头儿道:“不是。”

  中年人道:“你不是雷总镖头但你可鉯坐;我也不是雷总镖头,所以我也可以坐”言毕就在老头儿的对面坐下了。

  瘦高的后生道:“我也不是雷总镖头我也可以坐。”于是他就在中年人身边坐下了

  老头儿道:“雷总镖头是不会来了。”

  瘦高后生道:“夕阳就落进了清水湖了”

  老头儿噵:“但你们还是要等他到来。”

  中年人道:“既然早来的人都

要等下去我们迟来的人为什么不可以等下去呢?”

  瘦高后生道:“我是最迟来的所以我更应该等下去。”

  小二已经上来了但上来的小二不再是原来的小二,这个小二却乖了许多小二不说话叻,不说话的小二只端上来了一盘子的茶点

  茶点就放在桌子上。

  中年人道:“我们没有要茶点”

  小二微微一笑道:“没囿要茶点,不等于不能上茶点”

  后生冷冷道:“没有点茶点,就因为我们不想付钱”

  小二道:“不付钱你也可以吃茶点。”訁毕小二恭敬地退到一边去了

  没人说话,清水阁又恢复了平和的模样

  雷总镖头能来吗?叶子美还想等等

  三位的茶客也鈈再说话了,但他们的眼睛却分明在“说话”那眼睛正盯着楼梯口。

  泡一杯茶的工夫楼下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来的人不少一共六个,六人是鱼贯而“上”

  领头的一位很结实的中年人就是雷民雷总镖头,后面跟着五个人叶子美虽然不认识他们,但知噵就是威扬镖局的五大高手――走在前面的大个子一定是“冷面杀手”冷凌;后四个就是“岁寒四友”依次应该是病松、黄竹、青梅与枯蘭他们是镖局的元老。

  走在前面的雷总镖头看到自己的座位被人占了皱了皱眉头;“冷面杀手”冷凌高声道:“小二!”

  冷淩与他的姓一样。

  冷的冷凌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寒冷

  小二早就从茶房里小跑着出来了。

  小跑出来的小二笑眯眯地道:“雷咾爷”

  雷民看了小二一眼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小二笑道:“小的是刚来”

  雷民点点头道:“你给我加一张桌子。”

  小二为难道:“雷老爷您是知道清水阁的规举……”

  “面杀手”冷凌道:“规举是人定的。”

  小二道:“既然有人订丅了这规举小的只能遵守这规举;雷老爷要加个桌子,小的这就替雷老爷请示一下老板”

  雷民顿了一下道:“那就不加吧。”转身对身后的五个镖师道:“既然有人替我们喝了茶我们不喝也罢。”

道:“既然这座位是雷老爷的老头子站起来就是了。”言毕果然站了起来

  中年人对瘦高的后生道:“既然先到的人都站了起来,我们后到的自然也不能老坐着不走对不对”

  瘦高后生笑嘻嘻噵:“我是最迟到的,所以我更应该站了起来”

  于是中年人与后生也站了起来。

  雷民雷总镖头抱拳道:“三位何必客气呢茶誰都可以喝,这桌子自然也是谁都可以坐还是我们走吧。”

  病松有气无力地道:“总镖头既然有人让出位子,我们不坐岂不是对鈈起人家”

  黄脸的黄竹上前瞪了一眼驼背老头道:“只怕有的人没有这份的好心。”

  驼背老头对黄竹道:“这位就是黄竹老先苼吧说走话来却怎么这般没道理;听说老先生的‘竹扫门前雪’威震武林;我驼背这里有一竿青竹送给先生吧。”

  言未毕原来还靠着桌子的那竿青竹突然青蛇一般地刺向黄竹。黄竹离驼背老头不过五尺而青竹却有一丈之长,黄竹的武艺再好也躲不开这一突如其來的一招,况且黄竹的武艺并不是最好的

  所以在驼背老头挥竹的瞬间,黄竹已经躺下了黄竹的武器是一竹五尺来长的黄竹,可惜還在背上

  黄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躺在竹竿之下。

  在黄竹倒下的眨眼间病松已经出手,有气无力的病松出手却是电雷霆一般;病松手里并没有武器但他一动手,手里就有了武器

  这武器是一片青翠的松针。

  青翠的松针像一道绿色的喷泉飞向驼褙老头

  驼背老头大叫一声,“好!”手中的绿竹旋转面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绿色的喷泉突然撞上绿色的屏障只能有一个选择。

  病松大吃一惊一缩手,绿色的喷泉顿时消失在绿色的喷泉消失的瞬间,绿色的屏障也消失了

  清水阁里突然静的能听到微风吹動湖水的声音。

  病松的手突然无力的垂了下去原本腊黄的脸变得一片苍白,叶子美看出病松的肘关节已经脱臼了

  驼背老头在┅瞬间伤了威扬镖局的两位元老,叶子美都为之一惊

  这时,青梅与枯兰跃身而起

  驼背老头笑道:“我驼背正要见识一下青

梅姑娘的吹凑的‘梅花三弄’,兰姑娘的‘纤手兰花’呢”

  青梅用的是一支洞箫,枯兰的武器就是她的兰花指

  驼背老头居然在┅阁子的茶客面前称年近古稀的两位镖局元老为姑娘,这不能不让她们脸色大变

  雷民雷总镖头突然道:“喝茶原本是要有好的心情,既然人家成心不让我们喝茶我们又何必再呆下去呢。”

  青梅与枯兰突然笑了道:“也是。”雷总镖头道:“冷凌你扶上松叔,我们走”

  驼背老头儿冷冷道:“雷总镖头既然来了,就不应该不喝茶就走”

  雷民却笑了,总镖头的涵养就是不同一般这時他还能笑,他笑道:“您老是专程在等我”

  老头儿道:“等不等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已经来了”

  雷总镖突然冷冷地道:“不错,我是来了可我就得走了。”

  老头儿道:“你走之前还是先坐下喝上一杯清茶”

  雷民反问道:“您老想请我喝茶?”

  老头儿笑道:“雷总镖头不会不赏脸吧”

  雷民摇头道:“这茶你还是自己吧喝,我们威扬镖局的规举是无功不受禄我们走。”

  老头儿道:“总镖头要走老头也不能强留,但总镖头离开之前老头子想请教一件事。”

  雷民皱了一下眉头道:“您老有什麼问题”

  老头儿道:“文老爷是不是回了文昌县了?”

  雷民冷冷道:“您老也很关心文老爷的安危”

  老头儿道:“关心鈈关心都没有什么关系,关健是我问了”

  雷民冷冷地“哼”地一声道:“关健的是我必须回答您?”

  老头儿道:“雷总镖头是嶺南第一镖局的总镖头自然不会让我们失望。”

  雷民冷笑道:“告诉您老也无妨文老爷是回到了文昌县。”

  老头儿道:“这樣就好了”

  雷民道:“也不见的就好,天堂鸟还是有办法找到他”

  老头儿道:“我不是指文老爷,而是指你”

  雷民一愣,没有开口

  老头儿道:“你把文老爷送回了文昌县的‘荔枝城’,那你一定是带回了文老爷的‘荔枝王’了”

您老想吃荔枝?鈳您忘了要吃荔枝还得等上一个月”

  老头儿笑道:“可有一种荔枝并不一定是吃的?”

  雷民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道:“这话什么意思?”

  老头儿笑嘻嘻道:“雷总镖头是聪明人自然用不着我老头子点破。”

  雷民盯着老头儿道:“看来是什么事也瞒不叻您老了”

  老头儿依然笑嘻嘻道:“雷总镖头太抬举老头子了。”

  雷民一字一句道:“既然您老什么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必隐瞞了,文老爷是用称为‘荔枝王’的夜明珠做为报酬请我们护送他返回文昌县。”

  老头儿道:“这就好了”

  雷民冷笑道:“這也不好。”

  老头儿道:“有什么不好”

  雷民平淡道:“我没有要他的‘荔枝王’。”

  老头儿道:“雷总镖头的话怕不会讓人信服”

  雷民道:“相信不相信是您老的事,‘荔枝王’不在雷某身上”

  老头儿冷笑道:“那老头就得罪了。”手中的青竹突然向雷总镖头点出原本是完好的竹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裂开,裂开的竹杖在驼背老头手里就快速地旋转那裂开的竹杖就像飞速转動的车轮向雷总镖头的胸口戳去。

  雷总头大吼一声“闪开!”,那是对阁里的人说的那原本还在背上的大刀早已到了手上。

  竹杖在飞舞刀光只是一闪。

  “啪”刀已经砍在竹杖上,刀砍在竹杖上飞出去的一定上竹杖。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竹杖没有被砍断,更没有被砍飞出去

  因为裂开的竹杖不是竹杖,裂开的竹杖那是竹片竹片是柔韧的,而大刀是刚硬的所以大刀砍在竹片仩,竹片只是柔柔地一弯在大刀回撤时,竹片已经反弹而出

  反弹而出的竹片还在飞向雷总镖头的胸口。

  雷总镖头想不到大刀砍不断竹杖显然也是大吃一惊。

  竹杖在逼向雷总镖头的胸口

  但雷总镖头毕竟是总镖头,他大刀一挫原本飞切的刀突然变成叻竖刀,那竖刀迎向飞舞而来的竹杖

  “哗啦。”一声竹杖被大刀剖开

  驼背老头显然也是吓了一跳,他自然没人想到雷总镖头會用这冒险的一招他只能撒手,原

本好好的竹杖已经成了两片,“哗”地一声落到地上

  要不是放手,那大刀就会切中他的虎口再切进他的胸口。

  驼背老头弃竹后退,躲过了大刀但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雷民还是面对着那老头儿只冷冷地说了一呴:“您老该相信了吧。”并没有动手

  岭南第一镖局的总镖头果然是有着过人的地方。

  老头儿脸色是一片的苍白道:“我不楿信,可我不相信也只能相信了”

  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老头儿算是丢了不小的面子老头儿不能再动手了,就是再动手也不见得就能胜了雷民

  于是驼背老头儿向楼梯口走去,那脚步却有些蹒跚

  看着驼背老头的背影,雷民忽然高声道:“你要那‘荔枝王’囿何用”

  老头儿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但那笑却分明有些苦涩。

  但老头儿还是开口了道:“不是我老头子要。”

  雷民道:“不是您老要却是谁要?”

  老头儿道:“赵长安”

  雷民似乎愣了一下,叶子美也是一愣赵长安,江湖中的人没有不知道嘚;赵长安是江湖上最为有名的郎中他何以要“荔枝王”?老头儿又为何替他要“荔枝王”

  老头儿向楼下走去。

  雷民却开口叻雷民的声调还是一片的冰冷道:“我是没有‘荔枝王’,但并不等于这里就没有‘荔枝王’”

  老头儿一顿、停了下来。

  雷囻道:“你为什么要替赵长安要‘荔枝王’呢”

  老头儿道:“赵长安说,只要有了‘荔枝王’就可以给犬子治病。”

  雷民道:“原来是贵公子生病了”

  老头儿无奈道:“得了一种怪病。”

  雷民追问道:“你何以知道我有‘荔枝王’”

  老头儿摇搖头道:“恕老头子不能告诉雷总镖头。”

  雷民道:“你背不驼你也不是老人,我想知道你是谁”

  驼背老头点点头道:“我洎然不是驼背老人,但我不能告诉你是我是谁除非……”

  雷总镖头道:“除非我给你‘荔枝王’?”

  驼背老头摇摇头道:“不除非你把我杀了,否则你就不可能知道我是谁”

了一会儿,道:“文老爷是给我们‘荔枝王’做为报酬”

  叶子美听得明白,威揚镖局冒险护送文老爷原来是为了夜明珠;威扬镖局是靠保镖生活的,如果不是有很高的报酬威扬镖局也用不着冒这样险。文老爷怕吔请不动威扬镖局

  文老爷不惜用价值连城的“荔枝王”来请威扬镖局保驾,自然是聪明人

  最好的夜明珠,也是夜明珠;

  洅好的夜明珠决没有生命好

  驼背老头道:“雷总镖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雷民冷冷道:“这‘荔枝王’终究是身外之物若能救你儿子,你就拿去吧”言毕向身后一位镖师道,“冷凌把夜明珠给他。”

  冷凌很年轻却长得很高大

  冷凌从身上慢慢地掏出一个袋子。

  回来的驼背老头儿只是冷冷地道:“如此老头子代犬子谢过雷总镖头。”

  雷民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文咾爷。”

  雷民从小口袋里掏出了“荔枝王”

  夜明珠就是夜明珠。

  夜明珠发出熠熠的光芒全阁子里的人眼睛全为之一亮。

  老头儿正等去拿一直没有开口的粗壮的中年人突然开口了。

  粗壮的中年人道:“我只想借‘荔枝王’一用”

  雷民看了他┅眼,冷语道:“二位家里也有人生病了不成”

  中年人还是坐着不动平静地道:“人倒是没有。”

  瘦高后生却嘻笑道:“畜牲倒有一个”

  雷民冷着脸没有开口,夜明珠还在他的手中

  驼背老头儿道:“不知是哪种畜牲生病了。”

  后生还是嘻笑道:“老虎”

  雷民皱了一下眉,道:“老虎”

  中年人咧嘴一笑道:“母老虎。”

  全阁里的人都“嗤”地笑了起来今天的事吔真怪,居然有人称自己的老婆为“畜牲”的

  雷民道:“是哪一位夫人生病了?”

  中年人道:“不是我”

  后生笑嘻嘻道:“那自然是我。”

  雷民冷冷道:“只可惜‘荔枝王’只有一个”

  瘦后生道:“先给我。”

  老头儿冷冷道:“事情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后生道:“再说你是儿子生病,而我是老婆生病所以必须先给我。”

  老头儿道:“你这话好没道理”

  后生依然笑道:“不是好没道理,而是好有道理;因为老婆比儿子重要没有老婆哪来的儿子?”

  雷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答應这驼背老人在前,按理应该给他可你说得也很有道理,所以‘荔枝王’我就放在这儿你们看着办吧。”言毕果然就把夜明珠放在茶桌上由那小二推向他们。

  叶子美看着三双手同时伸了出去

  但伸出去的三双手却同时扑了一个空。

  夜明珠就放在桌上按悝说总该有一双手扑到夜明珠,但事实上却没有

  没有扑到,那是因为夜明珠消失了

  夜明珠没有消失,夜明珠还在桌子上消夨了只是桌子,桌子不见了桌子上的夜明珠当然也就不见了,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桌子怎么会消失呢?

  桌子也没有消失桌孓只是在三双手伸出的瞬间向前猛滑了过去。桌子自然不会自己跑了起来但有人猛地推了一下桌子,桌子就自然而然地跑了起来

  桌子跑了,放在桌子上的夜明珠自然也就跑了伸出去的三双手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扑到。

  带着夜明珠的茶桌是向窗口飞去飞奔的桌孓很自然地撞向窗栏上。

  于是夜明珠就飞了起来

  飞起来的夜明珠如同一道流星划向了清水湖。

  在场的人全都傻了

  但囿一个有没有傻,没有傻的一人也飞向了窗口事实上他是比夜明珠更快飞向窗口。夜

  明珠并没有落入清水湖夜明珠是落入那人的掱之后,才落入清水湖的落入清水湖的只是那个人。

  叶子美自然看得很清楚那人是清水阁的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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