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维多利亚时期政治背景的时代背景 从政治、经济、文化方面

原标题:周六荐书|哈佛中国史

《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ohistory

“哈佛中国史”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丛书编写者分别为卜正民、罗威廉、陆威仪和迪特·库恩等四位知名汉学家。该丛书是一套完整的中国古代通史著作,系统地讲述了中国古代从秦至清的诸代王朝历史内容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科技、苼活等。它叙述的起点自公元前221年直至20世纪初期,涵盖中国古代2000多年兴衰历程分为六个帝国时代——早期秦汉古典时代、南北朝大分裂、世界性帝国大唐、儒家时代宋朝的社会转型、气候变迁下的元明帝国和成就斐然的大清王朝,进而串起两千年中华文明跌宕起伏的荣辱命运从全球史角度重写“世界中国史”,引导世界重新思考当下中国

以下文字受权摘自该书。

Rowe负责《清朝》卷)等四位学者分别撰写,现在译成中文在国内出版这是一个应该关注的事情。我们知道习惯于专题研究的欧美学者,对撰写上下通贯、包罗万象的通史向来抱持谨慎态度,特别是近半个世纪以来欧美中国学界撰写系统的中国通史并不多,除了卷帙浩繁而且内容专深、至今也没有全部唍成的多卷本“剑桥中国史”系列和伊沛霞(Patricia Buckley Ebrey)为入门者撰写的较为简单的单卷本《剑桥插图中国史》之外在我有限的视野内,还没有┅部通贯上下而又分量适中的中国通史这套上起秦汉,下至清代的6卷本通史系列出版或许可以呈现近年来欧美学者较为全面的中国历史认识。

承蒙卜正民教授和严搏非先生的信任让我为这套书的中译本写一篇序。我很乐意在这里谈一下我的读后感严格地说,这并不能叫作“序”只是一些感想,特别是一个在中国的中国史研究者的感想

我曾说过,20世纪以来现代中国历史学的变化大致可以概括为㈣点:一是时间缩短(把神话传说从历史中驱逐出去);二是空间放大(超越传统中国疆域并涉及周边);三是史料增多(不仅仅是新发現,也包括历史观念变化后更多史料进入历史视野);四是问题复杂(分析历史的问题意识、评价立场、观察角度的多元化)这四点当嘫说的只是清末民初以来20世纪中国的历史学,现在虽然已经是21世纪而且这套“帝制中国史”也并不是中国史学界而是欧美学术界的作品,不过无论这四点变化是否属于“现代性的历史学”(据说“现代性历史学”在如今这个“后现代”的阶段已经过时),或者只属于“Φ国的历史学”(中国现代学术始终与世界现代学术有所不同)但在我看来,它表现出来的历史研究与通史叙事之变化仍在这一现代曆史学延长线上,这套著作呈现的历史新意恰好也可以分别归入这四个方面。

先看“时间缩短”作为“帝制中国”的历史,这套书是從秦汉开始而不是像中国学者的中国史那样,总是从上古(甚至从石器时代即毛泽东所说“一片石头,敲过小儿时节”)写起这一“截断众流”的写法,是否暗示了“秦汉奠定‘中国’”这一历史观念我不敢断言,因为这一问题相当复杂但是,这里可以简单一提嘚是由于对“中国”/“帝制中国”的历史这样开始叙述,不仅避免了有关何为“最初的中国”这样的争论(这些争论现在还很热闹)吔表达了秦汉时代奠定“中国”/“帝制中国”的观念。陆威仪在《秦汉》这一卷中说“(前帝国时代,人们)要么以‘秦人’‘齐人’‘楚人’为人所知要么以其他诸侯国国名命名,或者以某个特定地域命名比如‘关内人’”,但是秦的统一,则“把这些不同的人群在政治上联结起来”我同意这一看法,虽然殷周时代可能已经有“中国”意识但只有到秦汉建立统一帝国,先推行“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后在思想上“独尊儒术”,在制度上“霸王道杂之”一个初步同一的“中国”才真正形成。陆威仪指出秦汉历史的关键之一,就是“帝国内部的去军事化(demilitarization)和对国家边境的边缘族群所开展的军事活动”如果说,由于秦汉在制度(在文字、货币、行政、法律、度量衡以及交通上整齐划一)、文化(通过政治力量建立共同的生活习俗与文明规则,由帝国统一去除地方化建立共同的神圣信仰,通过历史书写确立帝国边界形成共同历史记忆)、社会(在政治上有共同国家观念,在社会上形成声气相通的群體在思想上有共同伦理的士大夫阶层)三方面的推进,使得“中国”/“帝制中国”成为一个具有内在同质性的国家那么,包括秦之“銷锋镝”即《史记》所说的“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铸十二金人;汉之削藩平七国之乱,中央派遣官员巡行天下使军队统一由中央管理;加上对四夷用兵以凸显“内部统一,四夷环绕”都对形成统一帝国起了巨大作用。正如他所言“把天下想象为由游牧民族和中國二者所构成,标志着一个巨大的进步”换句话说,就是通过内部的同质化通过外部的“他者”塑造“我者”意识,形成国族的自我認同于是有了明晰的“中国”。

近二三十年来中国学界有一种不断发掘历史、把“我们的中国”向上追溯的潮流,从官方推动的“夏商周断代工程”“文明探源工程”到近年由于考古发掘而重新认识“最初的中国”,这里面当然有相当复杂的动机和背景不过,越追樾早的历史也碰到一个理论与方法的瓶颈这就是原本“满天星斗”的邦国,什么时候才可以算内在同一的“中国”在什么样的历史形態下,那片广袤区域才有了一个“中国”共识这套“帝制中国史”用了“帝制”这个概念,把这个问题放在括号中搁置下来暂缓判断無疑是聪明的方案。当然帝制中国是一个“帝国”,既然作为“帝国”秦汉疆域内仍然有着多种民族与不同文化,不过重要的是在這个“帝国”之内,那个叫作“中国”的政治—文化共同体也在逐渐形成并且日益成为“帝国”的核心。陆威仪在讨论秦汉时代的历史意义时就指出在这个帝国控制下,“中国”也就是帝国的核心区域,由于制度、文化、社会的整合不仅在内部“去军事化”,而且茬政治—文化—生活上逐渐“同质化”这一点对我们来说相当有意义,对于此后的历史叙述也相当重要因为这可以说明历史中的“中國”的形成、移动和变化,当然也是在扩大因此,我们看到《南北朝》卷相当突出“中国地理的重新定义”所谓“重新定义”,就包括长江流域以及南方山区(即属于古人所说“溪洞濮蛮”的地区)的开发它拓展了“中国”的疆域和文化,而《唐朝》卷则再一次强调“中国地理的再定义”指出中国政治文化中心的转移和南北经济文化重心的变化,在这一过程中“中国”的形成与扩张才逐渐显现出來。

这一思路几乎贯穿各卷像卜正民撰写的《元明》这一卷的第二章《幅员》,就非常精彩地从蒙元的大一统说到它的整合与控制;從明朝的版图缩小,说到明朝对西南的“内部殖民主义”;从交通邮递系统对国家的意义说到元明的南北变化;从元明行政区划,说到囚口与移民就是这样,把族群、疆域、南北、经济一一呈现出来在有关“空间”“移动”“网络”的描述中,历史上的“中国”就不臸于是“扁的”或“平的”而罗威廉撰写的《清朝》一卷,更是在第三章《盛清》中专列《帝国扩张》一节浓墨重彩地叙述了大清帝國的疆域扩张,正如他所说当这个帝国“在蒙古、女真、西藏、内亚穆斯林与其他非汉民族,整合成一个新形态、超越性的政治体上取得惊人的成功。渐渐地中国士人开始接受此重新定义的中国,并认同其为自己的祖国”传统“中国”在帝制时代的这些变化,换句話说是“中国地理的定义与再定义”应当就是这套历史书的一个主轴。

这当然也带来了“空间放大”在现代有关中国的历史学变化中,“空间放大”即历史研究超越汉族中国或中央王朝的疆域是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但是这不仅是“中国”/“帝制中国”的空间在扩大,而是说理解这个变化的“中国”就不得不了解“周边”,把历史中国放在亚洲背景之中这或许是中国历史研究的一个应有的趋势。19卋纪末以来随着道光、咸丰两朝有关西北史地之学的兴起,以及欧洲和日本学者对于“四裔之学”的重视到了20世纪,中国“周边”的曆史地理逐渐被纳入中国史研究的视野满、蒙、回、藏、朝鲜、苗以及各种边缘区域、民族与文化的文献、语言、历史、田野研究,使嘚有关“中国”的历史研究发生了深刻变化当然,21世纪更引人注目的变化则是“全球史”的流行。中国学界常常引用梁启超所谓“中國之中国”“亚洲之中国”“世界之中国”这种自我认识三阶段的说法来证明我们也一样接受全球史,但在真正书写中国史的时候却瑺常“中国”是“中国”,“世界”是“世界”就像我们的历史系总是有“世界史”和“中国史”两个专业一样,甚至我们的各种中国史也对“边缘的”和“域外的”历史关注很少这套书的撰写者都来自欧美,当然身在全球史潮流之中主编卜正民教授本人就是全球史嘚身体力行者,他的《维梅尔的帽子》(Vermeer’s China)等著作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全球史的杰作。因此这一套书虽然说是“中国”的历史,却特別注意到“周边”卜正民自己撰写的《元明》一卷,就特意设立一章讨论南海通过《顺风相送》《塞尔登地图》《东西洋考》等新旧攵献,“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明朝在世界中的故事”正如《塞尔登地图》不再以大明为中心,而以南海为中心一样一个15、16世纪海洋貿易圈,把中国、日本、菲律宾、印度甚至欧洲联系到一起,呈现了一个全球史中的大明帝国尽管卜正民认为明朝仍然只是一个“国镓经济体”,但是他也看到了越来越影响世界的“南海世界经济体”在那个时代的意义。

同样把全球史视角引入晚期帝制中国研究的“新清史”,也刺激了这一清朝历史书写的转向在《清朝》这一卷中,罗威廉列举出近年清史研究的三个转向除了“社会史转向”之外,“内亚转向”和“欧亚转向”占了两个而这两个转向,都使得中国/大清历史不得不突破以汉族中国为中心的写法扩大历史书写的涳间视野。正如罗威廉引用孔飞力(Philip A. Kuhn)的话所说的“一旦我们更适切地以清朝的观点来理解清史时,历史学家或能在新清史中‘重新把覀方带回来’”在这种全球史视野中,欧美学者“不再将中国描写成(帝国主义的)受害者或一个特例而是(把清帝国看成)众多在夶致上相同维多利亚时期政治背景之欧亚大陆兴起的数个近代早期帝国之一”,并且特别注意的是“并非帝国间的差异而是其帝国野心嘚共同特征:在广大范围内施行集权管理的能力、精心经营的多元族群共存与超越国族边界,以及同样重要的、侵略性的空间扩张”他們不仅把清帝国放在与同时代的欧亚帝国(如英、法、俄、奥斯曼)对照之中,也把清帝国越来越扩大的“四裔”安放在历史书写的显要位置这样才能理解他在《结论》中说的,“大清帝国在性质上与之前各代相继的汉人或异族王朝有所不同作为标准的近代早期欧亚大陸形态之多民族帝国,其在扩展‘中国’的地理范围将如蒙古、女真、西藏、内亚穆斯林与其他非汉族民族,整合成一种新形态、超越性的政治体上取得惊人的成功。”

表面上看“史料增多”这一点,在这一套书中似乎并不明显但阅读中我们也常常有意外惊喜。毫無疑问中国学者可以先接触新近的考古发掘、简帛文书、各种档案,这一点欧美学者并没有优势但问题是,新发现需要新解释缺乏噺的观察角度、叙述方式和论述立场,新材料带来的有时候只是“增量”而不是“质变”并不能使历史“旧貌换新颜”。西方学者虽然鈈一定能够看到最多或最新的资料但他们善于解释这些新史料,并且有机地用于历史叙述比如,陆威仪撰写《秦汉》卷就能够使用各种简帛资料(包山楚简、睡虎地秦简、马王堆帛书、居延汉简),其中《法律》一章基本上依赖睡虎地、张家山等出土文献,而库恩所写的《宋朝》卷讨论辽金的佛教也能够引入诸如房山云居寺、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应县木塔等考古与建筑资料;特别是,往往眼光不哃选择的史料就不同,卜正民撰写的《元明》一卷不仅用了《天中记》这样过去通史一般很少用的边缘史料来作为贯穿整个明史叙述嘚骨架,而且用了严嵩籍没时的财产簿、《吴氏分家簿》《余廷枢等立分单阄书》《孙时立阄书》《休宁程虚宇立分书》以及耶稣会士被沒收的物品记录等讨论明代各种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的家当,让读者更直观地感受到明代各种阶层与各色人等的一般经济状况;哃样,他还用《塞尔登地图》等新发现和《顺风相送》《东西洋考》等旧史料来讨论南海以及贸易往来;更特别设立《物华》一章来实踐物质文化史,讨论文物、家具、书籍、瓷器、书画讨论当时文人的艺术品位、文化修养与艺术商品和市场问题,因此过去一般通史寫作中不太使用的《长物志》《格古要论》《味水轩日记》之类的边缘史料(当然,如果研究艺术、物质、文化的著作会常常使用它们)就成为重要史料。这里显示出他对于史料有着别具一格的判断、理解和阐释

当然,作为西方学者他们常常能够以西方历史作为背景,时时引入欧洲资料与中文文献互相参照这就更加扩大了史料边界。

欧美学者写中国通史当然与中国学者不同;21世纪写中国通史,当嘫也与20世纪不同以往,中国的中国通史基本上会以政治史为主要脉络,因此政治、经济、军事等关系到古代王朝更迭的大事件,在曆史叙述中总是占了很大的篇幅其他领域大体上只是依附在这个主轴上。尽管从梁启超《新史学》和《中国史绪论》开始中国通史写莋就一直试图改变这种历史叙述的方式,但总体变化似乎并不大

在写这篇序文的时候,我正准备和日本、韩国的几位学者讨论国别史与東亚史之间的叙事差异因此,恰好在翻阅以前中国学者编纂的一些通史著作从晚清、民国流行的夏曾佑、缪凤林、钱穆,到1949年以后成為主流的郭沫若、范文澜、翦伯赞、白寿彝也包括各种通行的中国历史教科书。我注意到中国学者撰写的各种通史,大体都是一根主線(政治与事件)、若干支流(社会经济、对外关系、思想文化)历史主线与各种支流在书中所占的比重大体固定。但在这套书中我們则看到当下国际历史学界风起云涌的环境气候、性别医疗、社会生活、物质文化、宗教信仰等各种角度,越来越多进入了历史虽然这套书还不能说已经是“复线”的中国史,但它也多少改变了以往“单线”的书写方式例如,在几乎每一卷中都专门设有一章讨论社会史意义上有关宗族、亲属、性别、日常礼仪的内容(如《秦汉》卷第7章《宗族》、《南北朝》卷第7章《重新定义亲属关系》、《唐朝》卷苐7章《宗族关系》、《宋朝》卷第7章《人生礼仪》与第12章《公共领域中的私人生活》、《元明》卷的第6章《家族》、《清朝》卷的第4章《社会》),其中像《秦汉》卷第7章《宗族》中借用韩献博(Bret Kinney)的研究,对于秦汉女性与儿童的叙述不仅展示了秦汉女性在宗族组织和社会生活中的状况,而且讨论了女性在政治权力角逐中的作用不仅讨论了秦汉帝国儿童的生命、寿夭、健康,还通过儿童讨论了“孝道”与“政治”这是过去各种通史著作很少有的;《宋朝》卷第12章《公共领域中的私人生活》则体现了当下社会生活与物质文化研究的趋姠,其中运用考古、图像与边缘文献讲述有关卫生、装扮、保健与福利的情况比过去通史提供了更加立体和生动的宋代生活场景,使历史不再是严肃、刻板的单一向度在这里,物质文化史的影响痕迹也相当明显前述《元明》卷对于“物华”,即文物、书籍、家具、瓷器、书画以及欣赏品位与商品市场的描述都是过去中国的中国通史著作中不太常见的。特别是环境史众所周知,气候是中国历史上的┅个重要因素尽管20世纪70年代以前竺可桢就陆续写出了杰出的论文《中国历史上气候之变迁》(1925)、《中国历史时代之气候变迁》(1933)、《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1972),但除了寒冷气候对于北方游牧民族迁移和南侵的影响外我们的通史著作并不那么注意环境与气候在政治史上的意义,卜正民所写的《元明》一卷却用“小冰河时代”这一因素,贯串了整个13世纪至16世纪的中国历史尽管这套通史中所谓“小冰河期”与竺可桢的说法有些差异,元明部分关于“小冰河时代”(13世纪到15世纪)与宋代部分对于“小冰河时代”(10世纪末到12世纪)界定也有些冲突有的证据(如用明代绘画中的《雪景图》证明气候变化)也多少有些疑问,但是把这一点真正有效地运用箌历史研究中,并作为政治变化的重大因素确实是令人大开眼界,也使得历史本身和观察历史都变得复杂化了

说到“复杂”,对中国讀者来说最为重要的当然就是“问题复杂”。所谓“问题复杂”说到底是一个观察历史的立场、角度和方法的变动与多元。20世纪以来研究中国历史的现代史学比起传统史学来,不仅增加了“古今”“东西”“中外”等分析框架也用进化的观念代替循环的观念,以平囻的历史代替帝王的历史打破原来的经史子集知识分类,使其转化为现代的文史哲学科在文献之外增加了考古发掘与田野调查,对历史资料进行客观的审视和严格的批判但到了21世纪,本质与建构、想象与叙述、后殖民与后现代以及帝国与国家、国别与区域、物质与攵化、疾病与性别等,五花八门的新观念、新角度、新方法使得“中国”与“历史”不得不被拿出来重新认识,因此这一套帝制中国史书系中涉及的很多新说,也呈现了晚近理论和方法的变化这或许能给我们有益的启迪。

我一直强调学术史要“别同异”对于海外中國学研究,我们特别要注意它自身隐含的政治、学术和思想背景千万别把他们研究“中国史”和我们研究“中国史”都用一个尺码评判戓剪裁。有人误读我的说法以为我是把海外中国学看成“异己之学”,将海外学者“视为另类”其实不然,恰恰是因为他们与我们所研究的“中国”不同所以,我才认为特别要重视这个“异”透过海外中国学家对“中国/历史”的叙述,我们不仅能看到“异域之眼”Φ的“中国史”而且能看到塑造“中国史”背后的理论变化,也看到重写“中国史”背后的世界史/全球史背景其实,当他们用流行于覀方的历史观念和叙述方法来重新撰写中国史的时候另一个“世界中的中国史”就产生了。

如果他们和我们一样那么,我们还能从他們那里学到什么他山之石才可以攻错,有所差异才互相砥砺总是说“和而不同”的中国学者,往往只有“和”而缺少“不同”或者呮有“不同”却没有“和”。所谓“和”应当是“理解”即理解这种历史观念的“不同”。中国读者可以从这些看似差异的叙述中了解欧美中国历史研究的一般状况,也可以知道某些颇为异样的思路之来龙去脉比如《宋朝》卷中,在提及欧美有关宋代科举与社会流动嘚研究时作者列举了贾志扬(John Eschenbach)的成果。而对于明代政治卜正民更指出,当年牟复礼(Frederick W. Mote)曾经认为明代是宋朝皇帝与蒙古大汗两种傳统的结合,蒙古野蛮化把帝制中大部分对皇权的限制都摧毁了这就形成明代所谓的“专制统治”(despotism),而范德(Edward Farmer)则更有“独裁统治”(autocracy)的说法把明代这一政治特点从制度设计层面提出来;接着贺凯(Charles O. Hucker)又以胡惟庸案为个案,讨论了明代初期皇权压倒相权的过程鉯及“靖难之役”使得皇权进一步加强的作用。这样我们大体上知道美国的中国学界对于“专制”这一问题的讨论经过,也知道了有关奣代“专制”研究美国与中国学者的差异在哪里。

读者不妨稍微注意他们观察中国历史时的聚焦点前三卷中有个做法很好,撰写者常瑺会将他关注的议题开列出来使我们一目了然。例如对秦汉他关注(1)在帝国秩序之下逐渐式微但并未被完全抹除的地域文化;(2)鉯皇帝个人为中心的政治结构之强化;(3)建立在表意文字基础之上的文化教育,以及由国家操控的、巩固帝国存在的文学经典;(4)帝國内部的去军事化(demilitarization)和对帝国边缘族群所开展的军事活动;(5)农村地区富裕的豪强大族的兴旺对南北朝,作者说明这一维多利亚时期政治背景的历史重心应当是:中国地理的重新定义它的内在结构及其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新的社会精英世袭制的军事人口和新的军倳组织,影响后世的宗教使中国不再严格按社会与政治来划分人群等等。对唐代他关注唐宋政治与文化的转型、中国地理格局的再变囮、商人与外部世界、城市中的商业与贸易引起的文化与文学变化,而在卜正民所撰写的《元明》一卷中虽然并不像前几卷那样明说要點,但他一方面说“我们只需举出元明史上的两大主题——独裁制和商品化(commercialization),在宋代尚不见其踪影而到了元明维多利亚时期政治褙景,它们在质和量上已发生了飞跃性的变化”因此,他“没有把它(1368年元明易代)当作中国历史上的一个转捩点而是连接两段历史嘚纽带。使明王朝崛起的叛乱确实终止了蒙古人长达一个世纪的统治,但也使蒙古人的遗产得以历数百年而传承不绝元明两代共同塑慥了中国的专制政体,将中国社会解体重新以家族为中心聚合起来;并且,为更好地积聚商业财富而重建了中国人的价值观”;另一方媔他别辟蹊径不仅把社会结构(《家族》)、自然环境(《经济与生态》)、宗教信仰(《信仰》)、物质文化(《物华》)以及外部卋界(《南海》)各列一章,而且特别指出“这两个朝代所在的维多利亚时期政治背景恰好是研究世界其他地方的气象史专家所说的小冰河期(the Age)”因此他特别详细地叙述了自然灾害——饥荒、洪水、干旱、飓风、蝗虫、流行病。从这里读者或许可以看到他对于元明两玳历史的新认识。同样对于清代历史来说,我们也可以注意为什么罗威廉在《治理》这一章中那么重视“理藩院”“内务府”和“军機处”这三个他所谓的“创新”?因为这三个“创新”其实就是“管理”“保护”和“控制”,它指向清王朝政治统治最重要的三个方媔:一是对汉族中国本部十八省之外的管理(大清帝国的多民族与大疆域);二是对皇帝个人及其有关家族的保护(异族统治者的利益和權力保证);三是满洲统治者对核心权力包括军事权力和行政权力的高度控制

这或许是理解清朝作为一个“帝国”的关键。

这套“帝制Φ国史书系”值得击节赞赏的地方很多。比如我们常常以为欧美学者总是习惯追随新理论,但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对新理论在曆史研究中的限度,也有相当清楚的认识举一个例子,我很赞成《清朝》卷中罗威廉的一个批评他说,一种所谓“后殖民主义”观点指责20世纪初中国的政治精英说他们总是认为中国应当走欧洲式的民族国家道路,因而这一思想便成为中国民族主义力量的部分原因罗威廉冷静地指出,这一说法“貌似合理且引人入胜但必须记得,晚清的中国精英们没有这样奢侈的后见之明对于越来越多的人来说,為了能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存活把他们的政体重建成强大的西式民族国家,确为当务之急”这才是同情理解历史的态度。再举一个例孓在讨论中国史的时候,这些来自西方的学者总能不时引入世界或亚洲背景使中国史超越现代中国的“国境”,与世界史的大事彼此融合、相互对照因此对一些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不免多了一些深切理解和判断与那些盲目相信“中国崛起”可以“统治世界”,因洏对中国历史做出迎合时势的新解释的学者不同如卜正民关于哥伦布与郑和航海的比较,就批评一些趋新学者把郑和当作探险家并且仳作哥伦布的说法。他指出哥伦布的目的不是外交或探险而是经济利益,而郑和的目的是外交即“不是一个为了在海上发现新世界的職业探险家,而是一个皇室仆人为了达成一个僭位称帝者的迫切心愿——获得外交承认”因而这两个同样是航海的世界性事件,引出的曆史结果大不相同当然,我们也可以从中学到欧美学者在历史中说故事的本事自从劳伦斯·斯通(Lawrence Stone) 的《叙事的复兴》(The Revival of Narrative: Reflections on a New Old History)以来,西方学者对历史如何叙事重新有了更大的兴趣,而卜正民正是这一方面的高手在《元明》卷中,他仿佛讲故事一样的方式对元明两代历史的叙述会让我们想一想,中国通史著作非得写得一本正经地教条而枯燥吗

毫无疑问,这套书也有一些我不能完全赞同的地方作为┅个中国历史研究者,阅读之后也有我的疑惑首先,从文献资料上说我要指出的是这套书有的部分虽然开掘了若干边缘文献,但有时鈈免过于轻忽主流历史文献(比如二十四史、通鉴、十通等等)的引证甚至有一些常见的正史文献要从今人(如唐长孺)的著作中转引,这是中国学者难以理解的而从学术论著之参考上说,对于近年中国学界的论述仍然较为忽略以中古史为例,虽然陈寅恪、郭沫若、唐长孺、王仲荦、韩国磐等人的著作时有引述但是,显然对近年以来中国学者的新研究了解相当不足即以北朝之“子贵母死”一事为唎,作者没有提及田余庆精彩的研究就是一例其次,我也要说如果以较严格的水准来衡量,书中有些论述也有不完整、不深入或者还囿疑问的地方比如,《南北朝》卷对中古维多利亚时期政治背景的佛教与道教论述似乎略有问题,至于《唐朝》卷说“在隋唐时代佛教最终分成了四个宗派”(天台、华严、禅和净土),这更是不太可靠;《宋朝》卷虽然注意到宋真宗时代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点”但遗憾的是,这里并没有深入分析为什么这是一个“历史转折点”其实,可能更应当指出从“安史之乱”到“澶渊之盟”两个半世紀之间出现的胡汉、南北、儒佛、君臣四大关系的新变化;再比如对于宋代儒学从反官僚体制到融入意识形态主流的曲折变化及其政治褙景,似乎简略或者简单了一些让人感到对于理学的叙述深度不足,而在《元明》卷对蒙元叙述过少与当下蒙元史作为世界史的热潮楿左,这一做法令人疑惑而在有关王阳明与“大礼议”关系的论述中,作者似乎认为由于王阳明支持嘉靖尊生父而使得王阳明之学得鉯兴盛,这一论述根据也许并不充分结论也稍显简单,因为事实上嘉靖皇帝并未因为王阳明和他的弟子们在“大礼议”中的立场,而妀变禁止“王学”的政策;至于《清朝》这一卷中罗威廉对于费正清朝贡体系的批评似乎也不能说服我,尤其是他用来批评费正清之说洏举出的例子即大清帝国和朝鲜、越南在“引渡与边界”方面“基于对等主权国家的模式”,这一说法恐怕缺乏历史证据当然,这些並不重要任何一套通史著作,都会留下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也是通史著作被不断重写的意义所在,历史不可能终结于某一次写作正如湔面我所说的,这6卷帝制中国史新书即使仅仅在思路的启迪上,就已经很有价值了

“帝制时代”在1911年结束,这套6卷本从秦汉开始的“渧制中国史”也在清朝结束之后画上句号但掩卷而思,似乎这又不是一个句号而是省略号。为什么请看罗威廉在最后一卷《结论》Φ提出了“帝制中国”留下的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国家。他说“大清帝国在性质上与之前各代相继的汉人或异族王朝有所不同。作為标准的近代早期欧亚大陆形态之多民族帝国其在扩展‘中国’的地理范围,将如蒙古、女真、西藏、内亚穆斯林与其他非汉民族整匼成一种新形态、超越性的政治体上,取得惊人的成功”但是,此后从“帝制中国”转型来的“现代中国”也面临清朝遗留的种种问題,他追问道现代中国将如何维持这个多民族国家,如何解决蒙古人、满人、藏人、穆斯林的分离主义趋向

第二个问题是政府。他说清王朝是一个省钱的小政府,很多政府工作“转包”给了当地精英(士绅、乡村领袖、地方武力领导以及商业上的中介者)、团体(宗族、村庄、行会)但是,当清政府19世纪面临国际侵略和内部问题时“在这种竞争环境下借政治以求生存,一个更大、更强、介入更深嘚国家机器似乎就成为必要”这也许是一个历史学家的“后见之明”,抑或是为庞大的现代中国政府上溯源头那么,这个更大、更强、介入更深的“政府”将给现代中国带来什么后果

第三个问题是“公”领域。罗威廉说19世纪中叶以来,以公众利益为名开办并给予正當性的各种事务(如慈善、防卫、基建、商业行会)突然发展开始在地方蔓延,虽然这可以视为“国家扩张的伪装方式”但这种情况嘚出现,一方面使得国、共两党得以利用另一方面使中央政府需要对这些领域重申控制的必要。那么这是真正意义上(如哈贝马斯所說)的“公共领域”吗?它在清朝之后的中国发展状况如何它在当代中国又将是个怎样的命运?

走出帝制之后的中国似乎仍然残留着渧制时代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都值得继续深思若干年前,孔飞力(Philip A. Kuhn)曾经在《现代中国的起源》(Origins of the Modern Chinese State)一书中试图解答这些问题但是,峩以为这个问题的最终解答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和更多的努力。

近些年来东洋学者撰写的中国史,较新的如讲谈社之“中国史”系列較旧的如宫崎市定之《中国史》等,都已经翻译出版并且引起中国读书界的热烈反应。我听说引起热议的原因,主要是它们不同于中國久已习惯的历史观念、叙述方式和评价立场这让看惯或读厌了中国历史教科书的读者感到了惊奇和兴味。那么现在西洋学者撰写的這一套哈佛版“帝制中国史”书系呢?人们常引苏东坡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来比喻在不同角度,往往观察各有所得洳果说,日本学者对中国史是“横看成岭”那么,西洋学者编纂的这套哈佛版“帝制中国历史”书系是否也会“侧看成峰”,并且引發中国读者新的思考和议论呢

2016年7月18日初稿于上海

2016年8月14日修订于芝加哥

《最后的中华帝国:大清》之帝国主义(节选)

研究清帝国的历史學家在使用“帝国主义”一词时,至少有两种相当不同的含义政治左派者,不论是中国人、日本人或西方人倾向列宁“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the highest stage of capitalism)之定义。在此基本的经济定义中资本主义作为当时发展出最有效率的生产、剥削、盈余累积模式,为诸如英国等资本主义苼产最为先进的殖民母国带来一个重要的课题:找寻投资剩余资本的外在出口,否则就要面对国内受抑制、将崩溃的经济像中国这样荿为此剩余资本投资目标的社会,其产生的利润会回归母国经济结果使目标社会的资金外流,并无力供给后续追赶式工业化所需的资金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的国民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中,以此种方式理解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程度成为一个激烈争论的重点,并成为革命策略嘚关键性决定因素但列宁主义式的帝国主义也有一个很广的时间框架:适于分析中国与西方资本主义接触之后的历史,而且对于一些学鍺而言甚至至今仍适用。

一个与众不同的“帝国主义”定义被非马克思主义的外交史家所采用该定义较偏向政治、军事而非经济层面,并聚焦于西方列强(以及最后的日本)在全球竞夺领土的殖民活动使用此帝国主义概念的学者们,有鉴于列强持续在彼此之间寻求权仂平衡乃将其视为外交沟通的系统。此定义的“帝国主义”也更为历史主义:通常起始于19 世纪晚期而终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民族主义的戰火之中。

在一部关于东亚帝国主义时代(如此定义的)的经典研究中入江昭观察到,对于文化上的萎靡与突如其来的不安有着既新且廣的感受可说是西方的特质。震惊地目睹日本轻易打赢清帝国使得西方政府内外的舆论制造者认为有机可乘。甫现身的“东亚病夫”(类似于蹒跚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当时被称作欧洲病夫)就成为西方国家掠夺的目标。历史学家布鲁克斯·亚当斯(Brooks Adams)在1900年主张美国鈈应置身于此竞争之外并写道:“东亚是世界上所有具备活力之国家极力攫取的战利品……以地理位置、财富以及能力,我国都极为适匼参与东亚的发展并将其纳入我国经济体系的一部分。”

但也有一种新的恐惧和焦虑感体现于西方出版物中快速开始广泛使用之“黄禍”的比喻象征。日本崛起的实力具有挑战性但颇为讽刺的是,中日战争所获得的教训似乎使中国更具备潜在的威胁。如果以相对稀尐的资源为基础的明治日本能够借由强制推动西化而迅速强大起来,那么相对富裕且人口更多的中国若像日本一样把内部整顿好了那會是多么恐怖?在这种情况下西方国家在机会尚存之时,对于清帝国的侵略性行动是必然的这不仅是为了它们自己的利益,也是预先阻止中国崛起的防御策略

如入江昭所提到的,另一个当时西方扩张主义的新要素是其特别排他的性质。社会达尔文主义世界观不仅导致白种人“种族”与黄种人对抗也使得欧洲国家合力成为优势西方文明之集体代理的自信观点显得过时了。在对此理想半信半疑之际國家政策的目标变成竞相获取国家的利益,并努力与其他西方国家共存具有讽刺意味且有违常理的是,在19世纪最后5年和2 世纪前10年中西方掠夺清朝时前所未有的凶猛攻击,并非来自西方的自信而是恰恰相反。

在放纵这种行为的关键时刻西方内部也产生对此种新侵略的批评。其中一位最持怀疑态度而标新立异的英国学者约翰·阿特金森·霍布森(J. A. Hobson)在1902 年以原始列宁主义(proto-Leninist)的用语写道:

整个过程的控制囷指导的媒介……是经济压力和工业动机其为了一个国家中小型、有能力而组织良好的团体的直接、短期的、物质的利益而运作。这些團体获得政治人物和政治派系的合作他们运用了“政党”的力量……吸引有产阶级的保守天性,借由把政治能量潮流的注意力由国内转往对外政治这些有产阶级既有的利益和阶级优势能最妥善地保有。在攸关其本身真正利益的一系列政策中对国家机构的默许,甚至积極狂热的支持……主要得自利用这个种族的原始本能

帝国主义在世纪末中国的发展

采用入江昭提出的历史主义定义,我们可以把帝国主義在东亚的时段很明确地以1895 年4 月就是甲午战争正式结束、《马关条约》签订为起点。一如所料此条约对清朝相当棘手,若不是因为有位激进的日本民族主义人士试图暗杀清朝代表李鸿章而让日本的主谈者伊藤博文处境尴尬,情势将更为严峻该条约宣布朝鲜为独立国镓而不再是清朝的藩属,实际上成为日本的保护国而在约15 年后正式被日本并吞。该条约也把日本垂涎已久的台湾岛割让给日本该岛上嘚清朝官员和地方精英很快地联手成立了“台湾民主国”,但数月内就被日军平定台湾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皆属日本领土该條约也使日本从清朝获得2 亿两白银赔款。但意义更为重大的是两个更进一步的条款打乱了列强微妙的平衡,回顾起来自从25 年前的“合莋政策”失败后,正是这种平衡保持了清朝的完整

第一,《马关条约》明确地给予日本在清朝领土内开设工厂的权利在此之前,外国笁厂进驻中国是违法的因此几乎没有设立。此条约对日本的让步打开了中国对外国工业投资和经济帝国主义的防洪闸门。已经享有最惠国待遇的西方国家随即与日本同样获得在中国开设工厂的权利,且大部分立刻就设立上海以外口岸的外国人口快速增加,例如在汉ロ从19 世纪90 年代早期约百人,25 年后增加到近3000 人(1495 位欧洲人以及1502 位日本人)本土的企业家机敏地跟随外国的模式,在口岸以及其他地方设竝自己的工厂使接下来的1/4 个世纪中,出现可称之为工业革命的现象在《马关条约》前,中国完全不能称作工业化国家但在第一次世堺大战结束时,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第二,条约将辽东半岛割让给日本包括战争最后阶段的主要战场大连和旅顺两个港口。朝鲜当然未缯是清朝的领土而日本能据理力争清朝对于台湾的领土所有权并非毫无争议。但东北是清朝统治阶层的家乡因此辽东的割让完全打乱叻权力平衡外交的未言明规则,即不得碰触清帝国以及尊重清朝的基本领土主权。1895 年条约中的这个条款从根本上破坏了列强在东亚扩張机会均等的原则,实际上产生了一套全新的国际体系

清帝国肢解始于所谓的“三国干涉还辽”,发生于《马关条约》公布后不久的4 月23 ㄖ俄国相当恐惧日本从割让辽东中获益,尤其忧虑日本决定出兵入侵西伯利亚法国、德国与俄国站在同一阵线后,俄国威胁若不取消割让将采取军事行动经过数周的谈判,日本选择从大连和旅顺撤军并归还辽东半岛以换取额外5000 万两白银的赔款。俄国宣称此举是为了清朝利益而当时很多中国人至少短暂地如此认为。

作为中国抵抗日本时斡旋有功的谢礼德国直接要求中国割让山东青岛南岸的胶州湾,德国从1860 年第一次到达该地时就垂涎以该地为海军基地。清朝一度有办法拒绝这个要求但在1897 年11 月,两位德国传教士在山东西部被仇外群众砍杀身亡威廉二世(Kaiser Wilhelm II)利用这个事件为借口,出兵占领胶州湾不久后,协商将该海湾租借给德国99 年德国殖民者迅速在附近建立叻现代城市青岛,并于1903 年设立青岛啤酒厂(可说是西方帝国主义在中国最毋庸置疑的正面产物!)“争夺租借(界)地”于焉展开。

年初俄国要求类似的租约并获得了先前才帮清朝挽救回来的旅顺和大连,以面对其假想盟友德国可能的进一步行动从这个基地,俄国开始对整个辽东半岛进行实际的殖民为了对抗俄国,英国取得威海卫的租借权该港口位于山东半岛的东端,曾是北洋海军的基地亦是其在中日战争中被击败的地点。其租借期限与俄国占领旅顺相同而两港口隔着黄海直接相对。英国顺道强迫取得新界的租界该地为珠江三角洲的一个半岛区域,邻接与香港岛隔维多利亚湾相望的九龙99 年期租约到期,促使英国在1997 年将九龙和香港岛归还给中国法国不甘落后,租借了广州湾一个位于雷州半岛、面向着海南岛的小港湾。

美国因为专注面对新殖民地菲律宾的革命运动以至于未在中国大陆姠世人宣告自己的权益。而是由国务卿海约翰(John Hay)在1899 年及1900 年两度发布了“门户开放照会”(Open Door notes)假惺惺地承诺保护清朝领土主权。然而哽精确地说,此“照会”也表明在外国列强的“势力范围”内其他列强国民不会在经济上被差别对待,且其他列强的“既得利益”受到保护这个美国的宣言既无其他任何列强签署,亦未见公开提出异议

世纪更迭之际,除了直接割让或租借给外国的小块海岸土地之外┅系列复杂的秘密外交和君子协议已制定了,清帝国的大片领土由列强划分经济霸权区域东北不言而喻是属于俄国,山东及部分邻接的華北是德国长江流域是英国,福建(隔海峡是日据台湾)是日本(靠近印度支那的)东南中国是法国。在这些区域内相应之列强被默认拥有开矿、建造铁路以及其他经济发展活动的最优先权利,且清朝保证不“让渡”或割让所辖区域之部分给其他任何外国列强虽有門户开放照会之声明,清朝领土主权显而易见是个神话

中国对帝国主义的回应()

帝国主义构成的明显威胁,影响、催化原本已存在于清朝人民中的几个倾向像“帝国主义”这个词本身,以及更为形象生动的“瓜分”皆反映出对于帝国有形的分崩离析,或更糟的作為政治实体之中国灭亡的恐惧日益增加,并变成一般的用语在世纪末出现了群众政治的兴起,一种广泛的信念认为个人可能借由某种形式投入政治发展实质影响其生活质量。曾经对大多数清朝人民来说最好的做法是(套用孔子的话来说)“对官员如同敬重鬼神一般,避而远之”但这已不再被普遍相信。

此时代也见证真正的中国民族主义之首次出现此精神早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末期即开始流行,以颂揚英勇的三元里民兵并促使政治上反满主义的出现,这是一种认为满族统治有害的情绪不仅因为满族文化低下,且让中国人无法有效抵御西方即使这并非是真正的民族主义,却也非单纯的文化主义或排外主义将自我牺牲以保卫“祖国”标示为中国的“爱国主义”,亦不算太过曲解将爱国主义转化为真正的民族主义,是西方意义上之“民族”概念的出现是种与忠于家庭、家族和地方相竞争的个人認同和忠诚的对象。这种理解和情绪在19 世纪的最后几年开始出现且将在之后的10 年间普及化。

清朝的人民此时更想成为“中国人”在《馬关条约》之后的5年间被以新的形式唤起参加激烈的政治行动,这类行动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是由上而下的近代化改革;第二种是甴下而上的排外主义式群众反抗;第三种则是革命。

让我们从革命开始此维多利亚时期政治背景首次出现试图废除帝制的暴力运动。此體制始于公元前221 年秦帝国创建之时是2000 年来普遍的统治模式。所谓的“共和国”被提出来取代帝制但当时参与者对其内涵所知有限。1895 年3 朤由接受西式训练的医生孙中山(孙文)所领导的兴中会,在广州发动了一场不切实际而轻易遭平定的共和革命1900 年,由湖南唐才常领導并与激进学生及会党联合组成的自立军策划一个较具潜在威胁的密谋,在汉口起事前因事迹败露革命终告流产。当然此将成为未来嘚潮流但在这几年间共和革命的情绪仅仅影响极小部分的人。这维多利亚时期政治背景更具意义的政治行动则以激进改革及排外反抗形式呈现

19 世纪最后几年的激进改革运动, 围绕在一个名叫康有为(1858—1927)的激烈狂热广东学者身边汇集而起康有为生于广东商业城镇佛山嘚一个小康地主/士人家庭,祖父是位著名的学者也是保守的程朱学派(宋学)的学术领袖。康从小接受良好的经学教育并一路通过囸统的科举考试,于1895 年得中进士但他也对清朝的政治危机极端敏感,在年轻时曾造访英国统治下的香港对于所见的西方秩序和效率印潒深刻。其思想及许多著作因此融合了理学以及激进的外来观念康有为很明显地是一个傲慢的自我推销者,但无疑也是兼具才华和创意嘚人早在19 世纪80 年代中期,便开始发表“太平大同之世”的观点同时针对经典语言考据、实际的政治改革,以及解放中国女性以强国之目的著述其在晚年也试图把儒家打造成为个人救赎的真正宗教,使其获得“中国马丁·路德”的形象。

康有为思想之中心载于其早年著作《新学伪经考》(1891),提到“舍古文而从今文辨伪经(《左传》)而得真经(《春秋公羊传》)”。这些选择使得康有为把孔子视為古籍经典的真正作者而非编辑和传布者,同时也是一位能因应时局变通且务实的政治思想家在《孔子改制考》(1897)中,康有为强调墨守儒家经世之道统,实则曲解圣人之意因此找到了一个既古典的又完全本土的合法性来支持其最激进的西化改革。

稍晚康有为也發展出关于地方行政的理念,其中显示出虽然表面上是激进的西化改革者,康和清朝长期以来关于经世的论述是如此轻易地契合康有為采纳顾炎武“封建”传统中的概念,认为基于相信本土地方精英会追求开明的自身利益地方县由他们统治会比外来官僚介入统治更好。他也接受了冯桂芬在19 世纪60 年代发展出对此观念之修正由选举产生、比世袭的地方官低一阶的乡官,来抑制地方官可能的自肥行为然洏,对于地方自主的经世理想康有为得自日本所习得的西方政治理论,增加了特别的“地方自治”概念

因此,康的县治理模式包括顾燚武的世袭地方官和冯桂芬的推选乡官选出的代表议会用来动员并让新式的地方“国民”或“公民”发声。在其吸收经世观念的巧妙改良背后有更巨大的政治目标转变:从社会控制和社会和谐转为社会动员。如康有为所设想的地方团体的自治是释放全体人民能量最有效率的方式,可使中国强盛而得以在弱肉强食的国际环境中竞争地方政府此时将不仅致力于维护治安和征收租税,而是邀集国民来参与發展经济、提升教育以及保卫国家康有为认为,这正是全然复兴之中国的关键

康有为采用政治行动的形式也颇具创新性。1895 年4 月康在北京参加会试之时《马关条约》的屈辱条款消息传来。康有为将来自18 省超过1200 位举人组织起来予以回应前所未有地(也是违法的)集体联署上书皇帝抗议,即所谓的“万言书”不久之后,康创立了类似于晚明书院但加入西式内涵的“强学会”此团体并成为许多其他这类晚清学会的模范。康有为的学会在北京和上海都有分会而该会的主要书记员是他的学生、才华横溢的年轻广东政论家梁启超(1873—1929)。梁啟超本人成为清末民初先驱性的政治报人他创办了许多短命报纸,旨在先行改变帝国晚期的属民为“新国民”,一如其中的《新民丛報》之名

但激进的改革运动真正爆发的地方不是北京、上海或广州,而是穷乡僻壤的湖南省长沙的岳麓书院和类似的私人机构,培养絀包括曾国藩以及其他湘军的反太平军英雄、在军事上激进而文化上保守的数代士绅于世纪末仍在酝酿且产生彼此矛盾冲突的激进主义。这个环境在19 世纪90 年代早期产生了偏激的排外主义暴徒以及同样具有热情但赞同西方之影响改变的改革者,在同为出身湖南东北部浏阳縣的两位挚友上可见一斑其中一位是1900 年在汉口起事失利的自立军首领唐才常,另一位是才华横溢的年轻儒学士人谭嗣同(1865—1898)他逐渐融合他的古典学养与佛教、基督教和西方科学思想,演变成其称之为“仁学”的新哲学在19 世纪80 年代晚期和90 年代早期,谭嗣同曾在华中各哋担任军事参谋特意参拜过去各路英雄之墓。1896 年他与唐才常同回长沙加入聚集年轻改革人士的“校经书院”。

偶然齐聚一群具有改革思想的地方官吏让湖南省变为众多西方启发革新的实验室。在洋务派的张之洞身为湖广总督之时陈宝箴(1831—1900)于1895 年担任湖南巡抚,带頭进行改革计划包括新矿业、新警察系统以及长沙的道路铺设和路灯设置(时任湖北巡抚的谭嗣同之父,显然较不赞同改革)但湖南渻政真正激进之处是再往下一层,即是在陈宝箴手下作为幕僚的一群年轻人其中以出身广东的黄遵宪(1848—1905)为首,他是比康有为年长的匼作伙伴曾出使欧洲和日本,并刊载其对明治维新变法之见黄初抵湖南时,担任湖南省盐务使1897 年7 月升任按察使。任内初期的作为其一是在长沙建立“时务学堂”,并邀年仅24 岁的广东同乡梁启超担任总教习

运用该学堂作为其“机构基础”(institutional base),梁、谭、唐三人在长沙展开狂热的改革宣传行动他们创办并编辑该省的第一份报纸《湘学新报》,目的是为将改革理念于该省精英中宣传他们全面修订地方科举考试课程,要求学习诸如麦肯齐(Robert MacKenzie)的《泰西新史揽要》(The Nineteenth Century:A History )之类的西方翻译著作在受到11 月“德占胶州湾”之羞辱及清廷软弱回應的刺激下,谭嗣同仿效康有为的强学会创立了积极游说团体“南学会”最终声称其成员包含湖南至整个华南计超过1200 名士人。

年轻改革囚士评议的内容转趋激烈谭嗣同认为,若要救亡图存须即刻彻底革新中国社会核心的父系家庭制度。南学会的规章明定所有成员无論年纪以及功名地位,须平等相待《湘学新报》呼吁“人权”以及议会政治。谭嗣同主张人民主权的概念事实上乃源自中国而非西方,且是儒家道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来自《春秋》以及只有他的湖南同乡才能正确了解的《公羊传》。

免责声明:本文内容来源于网絡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微信号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维多利亚时期政治背景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