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挖井不忘吃水人——感恩师生情缘
（山西师范大学8122班毕业合影 1985年）
小学写作文《我的理想》，想当一名老师，源自对老师的崇拜，18岁报考师范院校中文系，源自对文学的喜爱，22岁毕业当中学教师，源自组织分配。
直到亲密接触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步步走进学生的内心世界，把学生的喜怒哀乐融入了自己的生活，并与自己的精神世界完全重叠，才深刻体验到，教师生涯已成为我生活乃至生命的一部分，师生情缘今生今世无法割舍，难以斩断，这个美丽的情缘，牵挂着我的记忆，萦绕着我的灵魂。
电视机旁一个金属工艺品，铜褐色，抽象的简笔人头造型，很甜蜜的一对男女，那是93年毕业的学生送的。他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毕业后赴美留学，先后获得美国西北大学理学硕士学位，美国罗格斯大学天体物理博士学位，2009年到中科院上海天文台工作并入选中科院“百人计划”，现在是小有名气的天体物理科学家。当年考入清华的同学是他的老乡，毕业后就职于上海市建筑科学研究院，是院里的业务骨干也是高管。
第一次上高三就是给他们班代课的，高考第一轮复习时，为了把语音知识讲清楚，我连续几个晚上精心备课，还把《语言学概论》的理论搬上课堂。谁曾想，刚讲了几分钟，一位男生突然冒出一句：“你讲的这些，高考就不考。”我愣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也抬起头逼视着我，毫不示弱，像是挑衅，我愤怒了，当堂决定：再也不许他上语文课，我的尴尬与痛心在于，他是我最赏识的学生。
16年以后，在大排档邂逅，他低着头，羞于看我，我亲切地喊出他的名字，他对身边的媳妇说：“这就是我常跟你说起的秦老师。”我赶紧说：“16年前，我们有过摩擦，不过，那件事完全是我的错。”他马上站起来很诚恳地给我道歉：“老师，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同学们都说我没良心。”
现在，他们的孩子也快上大学了吧。当年给他们上课时，我还不到30岁，单纯而任性。这么多年来，常常心怀愧疚，愧疚自己的幼稚、不成熟，把讲台当舞台，把青涩当创新，把知识当资本，在热情洋溢的自我崇拜中感受与众不同，陶醉于自我价值的实现，每每回想起来，都深感无地自容。
我一直试图寻求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而不得，我不知道我们一直都同处一个城市。
自此之后，每当我和同学聚餐，他都一定会给我敬酒，以表达深藏多年的歉意，有一次饭后和学生K歌，有人点了《明月几时有》，我们师徒两个对唱，之后，便是唐诗宋词接龙，我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坐在第一排的风流才子，倍感欣慰。
放在儿子卧室的纸质卡通猪，保留了16年，那是实验班的团支书代表全班同学送给我，来请求我谅解、逗我开心的，因为班里居然有一多半同学没有写完作文，我发火了，扬长而去。
理科班尤其是实验班的奥赛高手，无暇顾及语文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完全没有必要小题大做，更何况这个班的同学个个天资聪慧才华横溢，每一个人都不会在语文上松懈，只是他们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学习语文。
他们思维活跃个性鲜明：有人在课前三分钟讲演时，居然用大半个小时讲乒乓球，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完全忘了时间，这个男生获得工科学士之后留学澳大利亚；另一个男生在论证科学与人文的关系时，列举了英格兰绅士足球先生莱因克尔在一场足球比赛时散发的人文主义的光辉，让我记忆犹新，这个腼腆的男生，2002年高考以两分之差与北大失之交臂，只好报考了一所财经大学，结果他用三年时间拿到本科毕业证，考取了北大光华学院研究生，后又保送为中国著名经济学家林毅夫的博士，专攻经济学，现就职国家发改委；还有一个物理天才，舍弃清华北大，选择了南方一所大学，只因金庸是该校名誉校长而他恰好是武侠迷，他潜心钻研深奥而神秘的物理，曾经与霍金一同参加学术研讨，并与其助手一起进餐。他思维活跃而又不乏浪漫，曾经为明星刘若英创建个人网站，又专程赶往上海参加刘若英个人演唱会，在第一排赫然打出热烈的求爱标语，成为当日头条。有一年，我在杭州开会，忙里偷闲吃过一次饭，那天他感冒了，饭后，我带他去药店买药，店员说，是你儿子吧，我们俩同时点头默认。现在，他早已娶了毕业于中国美院又留法研究视觉传达的艺术女孩，二人共享超凡脱俗与众不同的诗意生活。
比他们高三届，也是实验班，似乎还有过一次不愉快，记得那是元旦前一天的最后一节课，我刚到教室门口，语文科代表出来悄悄跟我说，晚上要开联欢会，同学们想利用这节课准备准备，我二话没说，扭头就走，甩出一句：“以后的语文课也不用上了！”大家吓傻了，从没见过一向慈爱的老师如此发火，班干部立刻出来道歉，结果是，课没上，联欢会也没准备，大家都很扫兴，现在想来，又悔又愧。那时，我似乎比学生还幼稚，又过于敏感脆弱，不高兴了，总是让学生哄，究其原因，恐怕多半是不自信，才总是端着架子。
几年前去北京，这个班的同学要请我吃饭，我正和丈夫逛秀水，两个已成为夫妻的学生乘车一两个小时来见我，我们在秀水小停车场的旗杆下见面，久久相拥，我的拳头狠狠地锤在那个男生的肩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当年他扮演鲁大海的镜头在泪光中一遍遍播放着，他的妻子是班里最不爱写作文的小女生，反倒是最把语文老师铭刻在心的人……
那天，我没能和学生们聚会，陪丈夫与中戏朋友聚餐，也因此没有见到已在百度任职的语文科代表、北大毕业的博士、还有在传媒大学专攻动漫的清华才子。
离开北京时，丈夫忽然说，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没给你留出时间跟学生聚会。我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微波炉旁边有一只狼毫笔，是学生在餐桌上留墨宝后放在那儿的，那天他因公出差顺便来看我，挥毫泼墨完成一幅书法，我还没看清写得什么，他就撕了，说改天再写一幅更好的。其实，他的书法很见功力，绘画几乎可与范增的作品乱真，那只大狼毫现在还在期待着他的到来。
（2013年与学生在一起）
手机上存了许多学生短信，除了节日问候，有人向我请教怎么给女友写信，有人故意隐去姓名让我猜他是谁，有人还让我出题目，想再完成一次命题作文，有人在北京打车一个多小时给我买稻香村糕点，有人大学放假下了火车先来看我。有人专门为我定制红酒，并把我和家人的照片制作在瓶子上，在北京学中医的女生，把我上课讲过的心灵鸡汤，整理成梦梦语录，毕业多年后，拍照发给我。在衣橱里有学生送的手袋、丝巾，抽屉里有学生送的派克金笔，有学生写给我的信，还有无数张贺卡。
“在这个特殊的母亲节里，我想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您，也就是说，我想寄拜给您做干女儿。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你微笑着走过天空，漫天云霞便织成一道彩虹；你微笑着走过荒野，遍地花蕾便织成一个春天；你微笑着走过我们的心灵，于是，你成了天使，成了我们灵魂的守望者。你微笑着走过《绿》，春天在微笑里绽放成美；微笑着走过庄子的《秋水》，秋水在微笑中长成鲲鹏；微笑着走过《百年孤独》，孤独在微笑中演成辛酸与荒诞。轻轻地，你用微笑诠释真理，默默地，你用微笑支持成长。你微笑着，带领我们驶进文学的殿堂，你微笑着，指引我们人生的航线。有人说，老师是黑夜中闪亮的灯塔，有人说，老师是寒风中燃烧的红烛，而你，却是一个天使，微笑的天使，正将一个个精灵，运进希望的方向。”
“刚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荷塘月色》，回味您讲课的模样，像媛女唱着歌，迷倒了所有同学。时间带走了您的青春，却沉淀了您的价值，这不是更值吗？
“不用慨叹韶光已逝，物是人非，因为，很多年后，我一定还会怀揣一片赤诚，告诉别人：曾经有一位如诗一般的女教师，塑造了我的灵魂。
轻寒风剪剪，良夜景暄暄。多么希望，不要停止这个夜，这般冲动，这份纯真。”
“在我看来，老师您一直是感性的，这样一颗纤尘不染的心，便一定是洋溢着阳光的。总之，我们会深深记住您的感慨和悠然，珍惜似水年华那明媚的忧伤。”
不仅爱你星星似的眼睛，你的微笑，也爱你的多情
不仅爱你的端庄，矜持，还爱你的恻隐之心
不仅爱你的似火激情，更爱你那颗充满活力不老的心
你就是河畔金柳旁的那位天使，是我们心仪的
“您深谙太白之志，明晓鲁迅之魂，熟稔余秋雨之辞，信拈泰戈尔之藻。通古博今，您引领我们遨游；侠骨柔肠，您启发我们体味；灵性顿启，智慧顿开。亲爱的老师，我们爱您！”
二层东头阴面的教室。晚自习。两个女生把我叫到跟前，跟我聊了整整一节课，一个说，她的理想就是将来跟男友游西藏，另一个人边聊边在草稿纸上信笔写着“郁闷”。后来那个写“郁闷”的女生让我配合拍一段dv，表演一个凶狠的老师，参加大学小品展播，大学毕业后她留学法国。
图书馆。中秋节。月亮和泪水陪着我们和宏志班的同学一起度过了美丽而难忘的夜晚。
高二文科班。一个女生把父母亲闹离婚的事情告诉了我，向我求助，我每天给她出谋划策，教她尝试用各种方式从中调解，并随时给我汇报。五一长假之后，她跟我说：“老师，谢谢你，我父母原打算8号离婚，现在他们和好了。”春节之后，她结束了在北京的绘画集训，返校学习文化课，在教室门口，一下抱住我，说：“我的第一个月工资一定先孝敬您！”
手术后在家休息，学生们送来了鲜花、书，送来班级文集，送来了他们个人文集的目录和文集序言。一天中午，一下子来了三十多个学生，客厅里站不下，就在走廊里候着，一茬一茬轮流出入，一呆就是一个多小时，快上课了，也不舍得走，非让我打电话集体请假，说第一节是空堂，临走时，一个女生说，我想抱抱你，害怕他们嫉妒，话音刚落，马上有两个女生做出拳击的姿势，怒目而视。另一个班的同学，没有征得班主任同意，只好派代表来，他们把所有的牵挂、期待、关切以及给我设计的个人签名，写在方形彩纸上，三张五张一卷，用彩线扎好，放进玻璃瓶中，再用彩纸包装好，我一层层打开，只读了一卷，就哭了，爱人赶紧制止：不能一下全看完，隔几天才能看一卷，否则，不利于恢复身体。有学生电话预约来探视，我不愿意让他们破费，赶紧叮咛：“什么也别拿，带着一颗心就行。”她们真的到礼品店选了一款红色心形抱枕。
新年前夕，学生送来了三轮车造型的小烛台，元旦晚会后的第二天，两个学生给我送来专为我拍摄的录像。
一位女生在我家满含深情地唱了一首歌，“我们的爱是你的翅膀，给你穿越风雨的力量！”
学生自拍班级新闻播报素材，调查市民对体育运动的看法，在师大操场随机采访到一位正在观看儿子踢球的家长，三言两语交流，立刻确认双方都是我的学生，于是，这位家长让学生现场录制一段视频资料，当视频在教室播放时，我哭了，第二年，这个学生的儿子又成了我的学生。
到南京开会，宏志班学生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赶到南京特色美食城宴请我。
出境旅游，与学生在巴黎相聚，学生酩酊大醉；一个在德国北威州比勒菲尔德基督教医院研修的学生，把我的腰椎病情说给德国专家，寻求最佳治疗方案，还想要纵穿德国从北部到西南的卡尔斯鲁厄与我见面。
第一届学生毕业30年聚会，年近知命之年的学生，亲切地称呼我梦姐，一个在芬兰出差而错过聚会的同学，带着女儿在上海宴请我们全家，相互分享人生故事，一顿午餐吃了4个小时，聊了4个小时，分别时，她说，老师，我们30年没有见面，我们一定要把30年的话补回来。她的事业风生水起，目前任英国罗尔斯-罗伊斯船舶公司中国北区总经理，足以成为母校的骄傲！
（2018年与英国罗尔斯-罗伊斯船舶公司中国北区总经理刘雅玲）
临近退休，而师生情缘还在不断延续……
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想说，挖井不忘吃水人，因为，单就每一眼井而言，供水是天命，她一年四季自古而往，不竭不溢，供人饮水。当饮水者喝到清泠泠的井水，能感到清爽，品出甘甜，甚至喝出酒味，每饮必醉的时候，就不单单是饮水者的幸福，更是挖井人的幸福。更何况，知恩图报的饮水者，每每用心在井上建亭，为井遮住风尘，挡住雨雪，甚至在井边竖以井栏，饰以花草，感恩井水的滋养！毫无疑问，挖井人能够从饮水者那里获得所有心灵慰藉与满足！
我是挖井人！感谢每一位饮水者！
请允许我把这些绵绵思绪浓浓情思，当作五彩的璎珞，编织成美丽的蝴蝶结，送给天下老师，也送给亲爱的学生们！
谨以此文纪念第34个教师节。
（作者系临汾一中语文正高级教师：秦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