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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萧定也曾亲临过战场。
  麒麟山之战,他与死神亦是擦肩而过,而执政这么多年,他手底下的人命债更是数不胜数,身为帝王,他是见惯了尸体和流血的。但此刻,当他站在京城高大的城垛后,看到夕阳下的那一切时,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
  城墙下的躯体层层叠叠,它们漫山遍野,掩盖了地面的黄土,静悄悄地连绵到视线的尽头。远处残阳如血,尸堆中凌乱支起的箭戟怒指着苍天,那是战士们不死的英魂。
  凝目细看,才能依稀分辨出那些血肉模糊的下面是什么,那是一个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他们被凝固在了死亡前那一刻,他们的姿态各种各样,他们曾经想完成的最后的举动不尽相同,他们或愤怒,或悲伤,或惊恐,无论是哪一种,那种生的气息都被抹杀了,僵硬成为它们共同的特征。而当这些细节一一为人辨识的同时,恐惧亦随之而来。这就是活生生的死亡,它以张狂而无人可以抵挡的姿态降临人间。
  墙外面就是地狱,生死仅仅一线之隔。
  你亦无法幸免。
  萧定不禁退了半步。
  身后,将官们闻讯而至,均被路从云等人挡在几丈外,黑压压跪了一片。
  萧定回过身,看见一人在人群后急匆匆奔跑而至,路从云破例侧身,并不阻挡那个人。萧定定了定神,才看出来人是陈则铭。
  陈则铭此刻已经戴上了头盔,走到萧定身前几步时,他跪了下去。
  萧定愣愣看着对方脸上的血痕,他眼中还残留着那些尸体上的血色,这两者有着相同的色彩,它们来自一个地方。萧定这才意识到,这些天来,这个人在应诏入宫见自己的同时,还需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那是与死亡同行。
  陈则铭开口讲了几句话。
  萧定耳中轰鸣,居然听不真切,他掠回了目光,转头往外看出去,远处的山坡上,连排的黑色帐篷望不到尽头,那是敌营。奇怪的是,他居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那时候山下也有这样连绵不绝的敌营,那时候他也惧怕过。
  哪怕君临天下的君王,面对自己无以挽回的败势,也会觉得颓废沮丧,然而那时候有人带兵来救了他。如今这个人还能做到吗?
  萧定转过头,陈则铭因为他的沉默也沉默了。
  在这位主帅的身后,跪倒的是众多的将官,再往后是兵士们,他们中有人臂上还扎着染血的白布带,那布头在晚风中不断飘动。
  明明亚肩迭背的城楼上,一片寂静。
  独孤航在日间负责守的是东南门。
  眼下两军陷入僵持,匈奴的攻势也早不如最初的凛冽,然而一个昼夜间,他还是损失了数十名兄弟。随着攻守的时日渐久,他手下兵士数量锐减,相应的守城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独孤航知道各处的情况其实大致上都差不多,于是他并不愿意象有些人那样频频找陈则铭叫苦。京中兵力原本有限,陈则铭哪怕身为殿帅,又能怎么样。听说朝中正在紧急征兵,或者情况过几天能有所缓解,不过哪怕是新兵来了,手忙脚乱的,一时半会能起的作用恐怕也有限。独孤航希望自己能以现有的兵力坚持更久的时间,成为陈则铭最无需牵挂的一处,这是此刻他唯一能为陈则铭做的,虽然他很急切地想做得更多。
  然而他也难免恐慌,也许不久后的某一天,自己手里头的兵就很难守住这长达数里的辖区了。他隐约觉得这个噩梦离自己只怕并不是那么遥远。
  闷头大睡一场后,独孤航才从昼夜不眠的深度疲惫中恢复了些元气,起身四处一走,便听到一个让他觉得惊讶的消息——皇帝御驾亲临了。
  待他赶到议事大营门前,正赶上段其义从里头出来。独孤航品级低于段其义,赶紧先拱手叫了声段将军。
  段其义往他面上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与他交身而过。
  独孤航愣在门外,眼睁睁看着段其义走远,心中正觉得疑惑,路从云从里面迎了出来。见他到来,路从云道众将此刻已经散了,大营中只剩殿帅和万岁在密谈,若无紧急军情,不要入内。
  独孤航往他身后探一探头,果然大门从里面闭上了。
  两人往外走了几步,路从云笑道,“独孤将军睡得如何?”
  独孤航面上一红,只道队上居然无人叫醒自己。
  路从云道:“这正是万岁的意思。万岁微服出访,感慨兵将们守城守得辛苦,昨夜上阵的几位将军均不曾派人通告。”他停下脚步,见独孤航依然没有去意,又道:“万岁已经下令犒赏三军,今夜营中加餐,将军不去尝一尝?”
  独孤航想着段其义方才举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与路从云年纪相仿,心理上难免亲近些,而路从云此人进退有度,从来以礼待人,哪怕独孤航不多话,平日里两人处得也不错,独孤航想了几番忍不住追问:“段将军方才是怎么了?”
  路从云讶然。
  独孤航见他如此,心道或者段其义是针对我个人而来,与大人并不相干,赶紧含糊几句将这事情掩了过去。
  两人又寒暄几句,独孤航告辞回身,往来路上走,正遇上有人拎着食盒沿路而来,一路飘香。
  独孤航侧身让路,回首见那人走到门前,与路从云交谈几句,随即进了议事大营。
  随着那门一开,四下里猛然亮堂,那屋子里灯火辉煌,陈则铭与萧定两人相对而坐。
  那人拎袍跨过门槛,门又被合上了。
  身旁再陷入黑暗,独孤航默立了半晌,路从云望见,朝他摆手,独孤航这才醒过神来,慢慢离去。
  而屋中,随着那侍从的进入顿时药香满屋。陈则铭露出吃惊的神情。
  侍从将食盒打开,将碗恭恭敬敬送到萧定手中。萧定道:“这是爱卿的药,爱卿来不及喝,已经凉了,如今热了热。”说着拎勺舀了舀,轻轻一吹。
  陈则铭其间一直盯着萧定的举动。在萧定抬眼前那个瞬间,他终于露出了动容的表情。起身跪了下来,双手过头从皇帝手中接过这碗药。
  交替间,两人的手微微相触,彼此似乎都毫无所觉。
  陈则铭将药搁在身前,磕头谢恩,端着碗退回座上,仰头喝了下去。喝完后侍从收碗,陈则铭道:“臣下惶恐,不过待罪之身,如何能得这许多恩赐,还请万岁收回宝剑。”却是萧定在城墙之上,心中感慨,一时间无物可赐,摘了自己随身佩剑当众赏了给他。天子贴身之物用来赏人,倚重之心,人人望而知之。
  萧定不以为然:“爱卿及众将士护国有功,再多的赏赐又算什么。”
  陈则铭露出愧色:“臣无力回天,战况如今也不过是僵持,护国两字,当之有愧。”
  萧定凝视他片刻:“兵力如此悬殊,相持已经是大胜……但朕此番前来是想问问爱卿,如今除了坚守,还另有他途可以走吗?”
  陈则铭一惊,见萧定神色凝重,迟疑了片刻不答。
  萧定心中狂跳,他如今来军营,实在是希望事到如今能有转机,否则粮草告罄,事情真是步步往绝境在走了。
  隔了一会,陈则铭起身,跪倒下去,“除了坚守,别无他途。”
  萧定面色不禁变了,陈则铭抬起头来,神情决然,“匈奴进犯日久,如今他们亦是进退两难。打仗有时候靠的是机变,更多的时候靠的是坚忍,谁耗得住,便等得到时机。……臣请陛下拨给将士们足够的军粮。”
  萧定定定看着他,“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陈则铭道,“……陛下来此,是因为城中开始缺粮了。”
  萧定默默看他,“……爱卿怎么想?”
  陈则铭沉默了片刻,平静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说这话并没露多少挣扎的神情,似乎是早已经想好了答案。
  萧定闻言,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半晌,眼底露出一丝惊异之色,最终一语不发。
  第20章
  夜深了,萧定终于起驾回宫。送君上出营后,陈则铭返回议事厅,发觉门前路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他惊讶地跳下马:“独孤?有急事?”
  独孤航眼中一亮,“大人。”
  路从云在屋前立着,远远看着两人。
  陈则铭牵了独孤航的手,感觉他指尖冰凉,该是已经在夜风中吹了多时。
  待入了屋中,亲卫们燃起火烛再退下,灯下陈则铭的眉头紧锁。他虽然拉着独孤航,却始终有些走神,最后甚至松手,独自彷徨走了几步,再靠桌坐了下来,视而不见地将独孤航撂在了外面的屋中。
  独孤航忍不住出声询问。
  陈则铭这才恍然觉醒他的存在,赶紧叫他近身坐下。
  两人说了几句,陈则铭终于道城中粮将尽了,这此后的形势更是艰辛难言,甚至有生死难明的走向了。
  独孤航本来有话要说,听这一句也不禁呆住。
  静了片刻,独孤航道:“将军,请派我出城求援。”
  陈则铭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听了这话片刻后反应过来,转目看他。
  独孤航心中直跳,陈则铭与他曾有救命之恩,后又有养育提携之情,而自朝华门政变之后,他更多了份愧疚之心。此时哪怕是有人要他立刻代陈则铭去死,他也是甘心的,只是这份愧疚他却不愿意陈则铭看出来,否则他此刻要如何面对这个人。
  陈则铭与他对视半晌,终于点头道:“我有匹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鲜少有人赶得上,你骑了去应该有机会。况且你对敌况甚是熟悉,援军有你引路,胜算大增。只是京城存粮已经不足半月,你若不能及时领兵赶回来……”
  陈则铭说到此刻,不禁住口愣了半晌。神情渐渐颓然失落,喃喃道:“……如果……如果……我又错了……”一念及此,他怵然而惊,忍不住猛地一个哆嗦站了起来,急躁地往前走了几步。
  独孤航也大致想得到陈则铭心中所思。
  在他看来误国误民的始终是那个小皇帝萧谨和卖国贼杜氏,与自家大人委实没多大干系。皇帝座位上再是如何换人,如今的萧定还不是要靠陈则铭来撑大梁,凭什么这错却要靠陈则铭一个人来担呢。看到陈则铭沮丧失常,他忍不住出声,“大人为国为民已经禅精竭虑,怎么……”
  陈则铭回身怔怔看他,似乎一时间意识不到他在说什么,听清楚后却是脸色大变,提臂竖掌挡在他面前,坚决不许他再往下讲。
  独孤航只得住口,又想了想,心中到底不放心,忍不住道:“大人,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陈则铭心不在焉:“讲吧。”
  独孤航踌躇好一会,回想到先前见到陈则铭和萧定两人相对而坐的情形,遏制不住热血上涌,冲动道:“大人,万岁此刻待你甚厚……可这些只怕都不是真心,大人要想好后路啊。”
  陈则铭回过神来,惊讶看他。
  独孤航既然开了头,畏惧之心也就淡了:“我想说这话很久了,大人!我们曾经反过万岁甚至幽禁过他,他不可能释怀。此刻用人之际,事关国运生死,所以万岁一概既往不咎。可往后,匈奴一旦退兵了,万岁待大人……还能如此不计前嫌的亲近吗?”
  陈则铭沉下脸来,半晌不出声,然后才冷冷道:“如今什么时候了,你却想这些。”
  独孤航骇了一跳,“大人!……”他一心只想陈则铭能早做打算免得误入绝境,哪里知道说出来对方居然不领情,不禁感觉迷茫。
  陈则铭对他而言似父似师,此刻脸色一变,独孤航这里居然先惧了,若不是亲眼见,谁料得到独孤将军纵横疆场,一身武艺,却敌不过陈则铭一个眼色。
  陈则铭见他疑惑无措,神情不禁缓和下来。又想着他即将要出去杀敌,路途凶险,能不能生还都是未知之数,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事情你心中有数就行了,不可多谈。若是露了口风,便是大祸……我这里自有主张,你不用担心,”他沉吟片刻又道,“如今国事为先,你此去若能求援成功,或者能一举扭转战局。实在是造福天下苍生的一件大功德。我已着人去提马,你暂且回房里稍加休息,即刻便起程。”他谈起战事,便双目中泛起神采,再不见先前那些颓然的影子。
  独孤航见陈则铭如是说,显然并不是毫无准备,语气又对自己甚是关切,心中松了口气,抱拳告退。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件事情,“对了,段将军他……”
  这名字一入耳,陈则铭立刻警醒,凝目朝他看过来。
  最近段其义特别倒霉。
  先是已入囊中的主帅之位易了主,后在南巡之议盛起时站错了边。说起来奇怪,这两件事都与接任自己殿前司都指挥使之位的陈则铭有关。
  陈则铭是他的老上司,战场上威震四方的名将,段其义觉得栽在他手上倒也不奇怪,可心中多少还是有那么点不舒服。陈则铭接任自己之后,运用的仍然是自己坚守的方针,并没多少出人意料之举,段其义颇有些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感觉。
  前几日,万岁来军营巡视,在城墙上,当着众人的面称赞陈殿帅率众将士守城有功,并赐御剑一把。天子贴身之物,那象征着不二的恩宠啊。
  段其义心头郁闷。这时候的赏赐在他看来似乎是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谁让先前的他说过匈奴已然势衰的话呢。
  然而他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兵书有云朝气锐,昼气情,暮气归,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军队初战士气自然旺盛,往后便会怠情,再后就如同暮气沉沉了,匈奴的攻势渐缓不正证明了这一点吗,自己说的也并没什么错嘛。问题是今上的迟疑让当时的自己会错了意,谁让自己不是万岁亲信,揣测不了万岁真正的心意呢。
  何况在段其义看来,陈则铭此番坚守固然说不上错,但守得不过四平八稳,并无出彩之处,又因为光顾着一个稳字,缩手缩脚地更错过了不少打击匈奴锐气的机会。陈则铭虽然号称名将,可到底在朝中几起几沉,受的打击只怕也是颇大,似乎对战事已经失去了敏锐的直觉。若是万岁当初不贪他名将之名,继续让自己守城,只怕守得比陈则铭还能更胜一筹。
  在这样的心理下,段其义忍不住牢骚满腹。
  这一日遇到自己的老部下赵英,两人聊了几句。赵英偷偷道自己私下藏了几瓶好酒,邀他小酌一番。两人悄悄溜回屋,也没什么下酒菜,就着几口馒头咽酒。
  段其义喝了两盅,连气带怨,飞快地就醉了。趁着酒意大声道,什么名将,不过是缩在城墙后听箭响,这战换了谁打不了。说着又悄悄跟赵英耳语,陈殿帅贻误战机,实在该问斩,万岁被愚弄了,居然还赏他。
  赵英目瞪口呆看着他。
  不一会,门外闯入几个人,连拖带拽把他拖了出去。段其义挣扎间看见屋前背手站着个人,待看清楚那人的脸,腹中的酒全化作冷汗从身上出掉了。
  那人少年英气,沉稳镇定,正是陈则铭如今的贴身亲卫官路从云。
  待路从云亮出罪名,“扰乱军心”这四字一入耳,段其义心底一片冰凉。
  在战时,这是大罪,足可以问斩。
  想不到自己没死在战场上,居然倒在一个奇怪的酒局之下。
  事后,段其义仔细回忆醉酒的过程,心中总是疑惑,怎么便那样巧,路从云就正从赵英屋外经过,偏生听到自己那些糊涂话呢。
  他疑惑中生出憎恶,只觉得陈则铭这人好生歹毒,居然设了圈套让自己跳,否则醉酒之言本来可大可小,陈则铭为什么却偏以扰乱军心之名治罪呢,这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啊。想不到陈则铭此人面相诚恳,却是个为除异己不择手段的败类。
  而另一方面,他再如何愤恨不平,却也只能失魂落魄地被关在屋子里等待消息。
  段其义身为副帅,位居要职,陈则铭并不敢擅自动他,只能奏请萧定,再来决断。
  此时粮草将尽的问题已经开始浮现,军中不断有人抱怨伙食,说是火头军弄的粥越来越清,简直快要能当镜子照影用。兵士们不知道,此刻城中已经是米价飞涨,十两银子一升还买不到。段其义醉后关于陈则铭贻误战机的论调若是传开了去,军心浮动几乎是必然的。陈则铭心中恼怒已极,恨不能将此人送到某处与世隔绝起来,偏生考虑诸多因素又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到了夜间,陈则铭辗转难眠。
  他难以入睡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朝华门之变后,夜不能寐于他而言已经成寻常之事,通常是天蒙蒙亮了,才能恍惚入睡一会,长期累积下来,头痛之症越加严重。
  在陈则铭看来,天朝之所以成了今天这种局势,自己实在是难辞其咎。
  那些失势后的白眼落魄时的嗤笑,对他而言都及不上那种巨大的愧疚带来的压力令人恐惧。正因为如此,在萧定启用他的时候,他心中甚至是有感激的,他感谢这个人给了他最后的机会,让他有拨乱反正的可能。他前半生曾念念不忘的那些屈辱和仇恨,此刻都烟消云散了,并不是因为他心胸宽广,而是因为与祸国这样重大的罪名比起来,那些个人荣辱之类的东西委实微小到不值得一提。
  直到他上了战场,再度看到那些血溅沙场,看到那些狼烟四起,他渐渐想到了自己接下来真正该做的事情——他犯的错,他得最大程度地挽救回来。
  青青的话,独孤航的话,他都很清楚,萧定的笼络亲密为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可他不在乎,他愿意配合萧定演这场君明臣贤的戏,他甚至想,再不堪的事情他也能做,只要这条路能通往他的最终目标。
  他在自己的臆想中激动不已。为了等到预料中的战机,他始终按兵不动,坚持用最小的损耗来打这场守卫战。他坚持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然而援兵的迟迟不至,粮草的告急这类坏消息却接踵而来。为他的计划增加了许多不可预料性。
  它们便如同一块块巨石沉沉地压在他心上,压得他更加无法安睡。他整夜整夜地构想整场战役的打法,为每个细节反复思量推敲。
  门外的亲卫只看到殿帅屋里的灯彻夜不灭,早晨跨出门的陈则铭面色疲惫却毫无倦意,每一场战他都在前线,在人们看来他似乎永远精力充沛。只是他到底渐渐地瘦下去,哪怕药物也不能压制住那股头痛了。痛得厉害时,他裁下布条紧紧扎在额间,再戴上头盔遮挡。他并没有继续去寻医,他觉得这就是天谴。
  自己该遭的罪,原来多年前早有端倪。
  独孤航出城已经十日。
  这十天来匈奴的攻势并不猛,然而援兵依然没到。陈则铭感觉得到人们的惶然,那气氛不是来自前线,而是来自人的内心。
  他提着灯走出门,门外亲兵坐在地上,一个依墙睡着了,另一个垂着头,听到动静,连忙叫醒伙伴站起身。
  陈则铭要去巡营。他夜里的时间太多,需要做些事情打发。他叫上那个没睡的,往城墙方向走去。
  途中,他们经过伤兵营。哪怕是这样的后半夜,依然听得到有人在低声无力的呻吟。陈则铭站住了,在他的计划中的,这样的伤损已经是最小,然而终究还是难以避免。难以避免的事情还会继续,还会更多。
  在战争中,你就是会面对大多数和少数、全局和局部的问题,这时候,你只能有所舍弃,就会有不得已。
  正在此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则铭回头,一名亲卫赶来,朝他行礼,“将军,万岁的御使到了,说是请将军即刻入宫议事。”
  陈则铭转过身,远远看着城中心高大的黑影。那是大内的宫殿群,它们远高于民居,巍峨雄壮,纵然是从这里也是一眼便望得到。
  是了,那里的那个人也曾经说过……不得已。
  第21章
  待入了宫,四处灯火辉煌,原来萧定也是衣不解带,不曾入眠。
  见陈则铭到来,萧定叫人端来坐杌赐座。陈则铭大惊,赶紧推辞。
  这坐杌在君王面前却不是人人可以享受的,只有政事堂的宰相才坐得。
  萧定道,朕已经拟旨封你为枢密副使,可全权处理段其义纷乱军心一事,明日这道旨便会连同绶印一起下达,这坐杌你自然是坐得的。
  陈则铭连忙郑重谢恩,这才依言落座。
  两人相对,灯下只见萧定眉间隐锁愁云,显然是心中焦躁难当,但言辞间却很是体贴,提及的大多是对陈则铭及众将士的关切之情,并无半点责备之意。
  陈则铭心中百味纷呈,正有些出神,听萧定提到当年旧事,说陈则铭的亡父陈睹当年曾是当朝大员,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了一辈子,而再往前推,陈睹的父亲也曾在先帝手下为官,陈府可谓三代忠良。
  陈则铭本来低着头只做恭顺状,听到此处忍不住抬眼望了望萧定。
  萧定一直注意他的神情,正双目紧盯着他。
  于是这一眼两人都没躲得过。
  视线一交错,两人都是暗惊。对视了片刻,陈则铭到底先垂下眼帘,道:“臣曾误入歧途,所言所行大逆不道,实在是为家族蒙羞,怎么敢称这个忠字……”他说完离座跪倒。
  萧定起身,亲手托住他的右臂,将他扶起来。再往他脸上瞧了片刻,郑重道:“爱卿此刻为国出战,即为忠。”他说这话时神情语气都是异常诚恳,容不得人半点怀疑。
  陈则铭静静看他,明知他大概是在做伪,居然也有几分感动。
  待谈话完毕陈则铭告退出殿,近侍将他领到隆宗门内北排房处,那是侍卫及轮值大臣们的值房,陈则铭曾任宫内守卫之职多年,对这里各处景致真是熟之又熟。
  那近侍择了一间无人的房子,送陈则铭入室。出门后身后突然一暗,回头看那屋里的灯已经熄了,这才放心离去。
  此处地近宫门,哪怕深夜门楼上也是灯火不熄,是以那屋里头虽然暗,但还是隐约看得清楚陈设。那内侍若是多事,临走前往里头瞧上一眼,便会看到床上被褥丝毫未动,而桌前,陈则铭衣甲未除,正坐在那里出神。
  萧定叫了他来不过是笼络之意,并没什么紧急之事。
  这显示出了萧定心中的纷乱。局势太严重,谁也不曾经历过。少粮便会引发暴动,从民间到朝上,问题一层层在剥离显现,萧定只怕也已经开始弹压不住局势,才会深夜召他入宫。有时候人需要一个同伴才不会觉得压力有那么难撑。
  陈则铭甚至想,此刻的萧定貌似沉着,可实际上应该有些方寸大乱了。如果自己在方才的见面中追问当年的事情,萧定甚至也许会立刻摆出悔不当初的低姿态来。三代忠良?陈则铭几乎要笑,萧定要克服多大的心理压力才能面不改色这么夸他。可萧定这个人,关键时刻拉得下面子,别人忍不了他也能硬忍着,这是陈则铭最佩服他的地方。
  最终陈则铭什么也没说,他让这段戏如同它剧本上所载的那样和和乐乐地演了下去。
  那些往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的某个时刻。他隐忍着,等待着,韬光养晦,为的都是期待有一天能一偿所愿,在此刻的他看来,只有那个秘不可宣的愿望是要紧的,其他的都没什么。
  何况萧定那种焦头烂额的感觉他也有,他们同扛着一个重担,坐着同一条漏船,同舟共济才是解决之道,暗下绊子只会自取灭亡。
  但萧定的防备他也还是看得到,他警惕着,并不让自己的真意露出来,又有些怜悯之意。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他看到萧定咳了好几次。当初三度梅他只来得及下两次,但那药性情大寒,到底还是有作用的。
  奇怪的是萧定一个字也不提,陈则铭很感慨,他居然真做得到一个字不提。
  如此静坐,直到醒过神来,窗棂上不知何时已经透了些微光。时近天明该开宫门了。
  陈则铭行到宫门前,正见到宿值将领领队过来,两人恰是旧识,那将领与他寒暄几句,叫人牵了他的马来。
  陈则铭接过缰绳,并立刻不上马,拱手辞别后,却徒步而行牵马出了宫门。
  在他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中,马蹄得得回响的节奏显得很是突兀惊人,走了一会,陈则铭回过身。秋日的晨雾稀薄冰冷,隐约可见远处宫门洞开,誓如蟒兽之口。
  朦胧不清的天光中,只有高大巍峨的宫殿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看了良久,最终上马疾驰而去。
  这是个雅致的小院落,白墙黑瓦,墙头上探出来的全是绿得仿佛能滴水的青竹枝,跟水墨画似地。
  陈则铭站在门前,轻叩门钹。
  金属敲击声在巷子中悄然回荡,也没人出来看,不知道是这街上的人背井离乡全走了,还是这情景众人早习以为常。
  良久,那门才“吱——”地一声打开,门槛内站着个俊秀小童,无精打采地边打哈欠边擦眼的样子慵懒可爱,几乎也能入画。
  陈则铭道:“这位小哥,你家王老先生可还在京都?”他声音轻柔低沉,似乎是怕打破了这一片悠闲宁静。
  那小童把手垂下去,仰头看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你是……陈将军?”
  青青已经很多天没见过陈则铭。
  作为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她实在是很希望有人能偶尔来自己跟前嘘寒问暖一下,可她的丈夫在打仗,她只能在家里等。
  陈家虽然是号称将门,可在这方面的消息并不灵通。主要靠顾伯每日往返送药,才能从军中带回些讯息。
  于是每天送药之后,青青总是要叫上顾伯问上半天。
  然而顾伯说出来的东西却总是很有限——他见到陈则铭的机会也很少。他只知道仗天天在打,人不断在受伤,而陈则铭总是很忙。
  青青很郁闷。
  顾伯的回答千篇一律,她几乎都能背出来了,然而她还是坚持每天亲自与顾伯问一遍,哪怕从顾伯口中吐出来的只是相同的那几句话,可知道陈则铭依旧平安,她也能安心些。
  日子在等待中一天天过去。
  渐渐地,身处深院的她也知道情况不妙了。顾伯不断的叫苦,让全家人都知道了米价飞涨的传闻。粮油越来越贵,所幸家中仍有富余,还支持得了几天,可几天之后呢。全城都开始陷入一种惊恐的情绪中。顾伯每天都反复叮嘱下人仔细锁门,唯恐有人借乱生事。
  这些都有老管家在管,并不需要青青过问,青青也没心思搭理。此刻她最忧心的是陈则铭,城里头这样的情况,陈则铭心中该多难受呢,这时候这卫城的任务多艰难哪。
  她没料到这天清晨一开门,她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居然就是让她牵挂得无法入眠的这个人。
  陈则铭站在屋外,抬着手似乎正准备敲门,看到她出来,不禁有些讶色。他目光往下滑,此时青青腹部隆起的程度较先前已经更加明显。
  陈则铭看了片刻,抬眼再看青青,微微笑了。
  青青目瞪口呆,张口看着甲胄未除满面倦容的丈夫,半晌叫不出一个字。
  眼见青青眼中已经要滑下泪来,陈则铭伸手将她拢入怀中。
  青青将头靠在对方肩上,泪眼朦胧地看着本来站在不远处的顾伯突然局促起来,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去。
  陈则铭回家已经有一会了,与顾伯商谈了家中事务,才绕到后院来看青青。
  待入了屋中,陈则铭又叮嘱了她几句,无非是要小心身体之类的话。青青小心翼翼地仔细来回看他,陈则铭笑道,你没见过丈夫戎装的样子吗?
  青青心跳不答。
  两人谈笑了几句,陈则铭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叫她仔细收着。
  青青接过,那笺上不过写着一行地址,字迹也很熟悉,就是陈则铭自己写的。
  青青心中纳闷。
  陈则铭收敛了笑容,道:“这是陈家一脉保身立命之要物,你收好。将来我若是战死沙场,你便找个机会将此物呈给杨大人或者韦大人,再找机会离开京城,陈氏如今只我一个独子,总不能叫血脉断在我这里。”
  听完这番话,青青怔怔看他,不禁焦急惊慌起来。
  陈则铭微微叹息,合掌将她的手握住,道:“只是以防万一。”
  青青被他握了半晌,冰冷的手指才暖回来,看他面上笑容,心中痛楚又不忍多问,只能按捺心中的忐忑将那纸笺藏入自家的首饰盒底。
  第22章
  青青一直记挂他头痛之症,问询之下陈则铭道自己方才去已经寻了新药,叫她不要在意。
  这么说了一阵,到了陈则铭再要离家时,青青黯然想这一别两人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终于忍不住道,老爷你要好生保重。
  陈则铭回身笑一笑:“将死战是种福气,可不是人人轮得到。”
  青青知他是在说笑,只想凑趣挤个笑容,挤了半天却是满眼泪花。
  陈则铭慌了手脚,连声道是自己说错了。
  青青泪中含笑:“老爷你就不能忌讳些吗?”
  陈则铭看她半晌,微微叹息了一声,又振作精神出言安抚她。
  顾伯那里早将马牵了来,在门口候着。待青青平静些,陈则铭出门上马而去。
  青青追到门前,只见街头那个纵马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转个弯不见了。青青心中难定,回屋拿出那纸笺细看,却还是看不出端倪。又见那字迹遒劲,铁画银钩隐有金戈之声,不禁将那贴子捂在胸前,半晌方能安心些。
  几日过去,京中粮荒愈加严重,青青这日身子沉重,起身晚了些。正洗漱间听得院外喧嚣,连忙派丫鬟询问。
  隔了一会,不见丫鬟回转,倒是顾伯慌张奔跑而来,一路叫嚷挥舞着手臂。青青惊讶,只听顾伯口不择言道:“不好了不好了,乱民……乱民在砸门。”
  青青不禁惊骇。
  这些日子,因为粮荒,京中纷乱异常。左右邻舍中也有家境雍实被饥民抢的,陈府因为陈则铭早年训了几名护院,身材壮硕,弓马强劲,还有些震慑力,一直无人敢上门,可如今也有人敢撩虎须了。
  青青慌乱过后,定一定神,想来那乱事的也不过是饥饿难耐,并不是与人寻仇,连忙道:“要不,就分些粮给他们?”
  顾伯顿足道:“这时候哪里给得。一来是家中米粮也不多了,二来此刻若是给了一个,立刻闻声而至就会跟来上百个。人一多,场面更乱,区区几个护院和两扇大门怎么挡得住?”
  正说间,门外喧嚣叫骂声更盛。
  顾伯失色:“糟糕糟糕,这还没散粥,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听动静只怕是要硬抢。”话音还没落,外头一声轰响,却似乎大门被人用强行砸开了,鼎沸之声立刻传了进来。
  青青吓得花容失色,顾伯此刻也顾不得男女避让之嫌了,扯着她袖子直往后院地窖处跑去。
  正手忙脚乱惊慌失措间,突然远处一声惊雷,恍惚间大地震动,直教人站立不稳,众人都惊住,不明所以。再愣了片刻,巨响又起,这下便听得仔细些,那闷闷的声响似乎来自城外,地面应声而颤,一声接着一声,无止无尽。
  强入陈府的诸人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这动静是什么,却也知道是大祸临头的征兆,顾不上口粮没到手,纷纷抢出门奔逃四散。
  顾伯和青青呆了半晌,才觉察自己逃过一劫。其间,那巨响宛如闷雷,声声不绝,青青仔细辨了许久,心中猛跳,僵立原地不能动弹。
  那一声声蹊跷的轰鸣,正是来自城头两军交战之处。
  而此刻,城楼内本来鳞次栉比的街道早已经是一片废墟狼藉。
  那残瓦破砾中嵌着一块块巨大的石头,这些巨石从天而降,入地深达七尺,所中之物无不摧陷,砸得殿前司诸军找不着北。
  匈奴一夜间在城下架起了数百架巨型石砲,待天光大亮,便对着城内狂轰。丢的就是这数百斤一块的石块。这石砲从来没人见过,相似的抛石器天朝也是有的,可没法抛这种巨石,谁也不明白那些木架如何能承受这样沉重的石块而不垮塌。
  前阵子的伤亡在这时候看起来已经算不上什么,在如雨般的落石下,军士的伤亡数量急剧上升。殿前司的士气一下子便散了。
  这东西太吓人,发动起来声音震天动地,中者无人生还。
  陈则铭突遇变故,惊骇之后,牙也要咬碎了,他总算明白了前阵子匈奴攻击不紧不慢的真正原因,原来律延是在等这个砲,可恨自己一心反击居然无知无觉。
  是我偏执了!!
  他的心肺都快被那股巨大的焦灼烫成灰,他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失败,然而老天总是不帮他,他恨得眼中要冒出血来。援军,杨如钦,独孤航,你们在哪里!!
  京城的城墙是用糯米煮的粥合着泥砌的,号称固若金汤。然而在这样大的冲击下,它们开始龟裂垮塌。陈则铭立刻派人去修,垮一处修一处。这样的石雨中,去一百个,运气好的能回来七八十人,运气差的只回得来一半,但他没办法了,只能派人送死。
  所幸这样大型的石砲难以瞄准,否则匈奴只需要对着一个点持续攻击,想修都没得修。
  这样的石雨砲击持续了几个时辰,城楼上毫无还手之力。
  陈则铭几乎要绝望,这时候对方终于停手。战后粗粗清点,伤亡竟达千人。陈则铭赶紧巡营,每到一处,兵士们都是惊魂未定,呐呐不敢言。陈则铭心中直往下沉,如果这个时候没些刺激,这战是打不下去了。然而下一次石雨谁也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他吩咐众将赶紧找好隐蔽之处,以备下一轮攻击,另一方面只得破釜沉舟,大肆宣称自己已收到信息,援军正在途中,士气这才一振。
  然而陈则铭心中的焦躁惊惧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他只念着这一个念头。
  用火?石砲的木架一点即燃,可石砲的射程远在弓箭之上,射不到。用床弩?床弩的射程是够远,可缺点和石砲一样,因为过于巨大无法精确瞄准,很难射中。偷袭毁之?律延必定防着这招,定然是重重陷阱。
  陈则铭绞尽脑汁,终究无果。
  他心中绝望,莫非老天非要为难他,所以不肯给他赎罪的机会。萧定都给了他,可天公不给,为什么?难道他的敌人不是萧定,不是律延,是老天?他恍惚起来,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这样多的人陪葬,他做了什么要担这祸国殃民的罪名愧入黄泉……
  不,不,那不是天意!他又振奋了精神。
  一切不到最后,天意如何谁也不知道。他甩开那些有的没的重的轻的瞎想的可能的揣测,他没时间想那些,他想做的也远远不止于此。
  他看不清脚下的路,那便只有继续往前,直到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到傍晚,对方砲击又起。兵士们在城楼上看到匈奴兵们一队一队拉着车,车后载的就是那一块块巨石。敌人们要弄来这些东西也要时间,所以中间得休息。
  这次殿前司有了准备,井然有序地躲入城墙内侧各处已经腾空的瓮洞中,伤亡较之前就小了许多,然而城墙在一次次的重击下隐约摇晃,垮塌的城头还是需要人去修。一切同之前那次石击相比,改变并不大。
  人们都屏息着,他们在等待着什么。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陈则铭也在这洞里,他握着腰间的长剑,抬头倾听那一声声闷击。巨石落地的声音似乎就在他头顶上,只凭响动便已经能将人压扁,每一次震动都落下一层泥沙,撒在他身上。他动也不动,似乎毫无所觉。
  时间在这样的煎熬中慢慢地过去,它如同仕女拖着长裙,与人们旖旎缠绵依依不舍。渐渐地,人们觉察到落石的频率开始减慢,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变少了。陈则铭命人上城查看,隔了一会,一名兵士跌跌撞撞冲了回来,“将军将军!……援兵!援兵来了!!!”
  陈则铭不禁惊住。
  众人都静了片刻,然后轰然一声欢呼起来。欢声在瓮洞洞壁上来回撞击,收势不住,猛地地冲出洞口,迸发了出去。
  第23章
  而此刻陈则铭若是登上城楼看清楚来者的旗号的话,他会更惊讶。
  那黑色旌旗上描着一个大大的“萧”字,这是国姓,足以令众人望而生畏。
  来的是敬王。
  而在萧定的计划中,敬王是不该动的,他只该呆在属地等待事态时局尘埃落定。
  可变化从来比计划快,杨如钦在求援途中听闻了勤王前两路军纷纷覆灭的消息,立刻意识到此刻的援军需要一个真正能镇得众军的将领以便统领,之前萧定心目中的人选是陈则铭,但当时的陈则铭在守城,那么另一个在哪里。
  思绪一旦清晰,杨如钦直奔敬王的属地余州而去。
  余州离京城有数千里的路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陈则铭苦等的时候,援军始终迟迟不至。杨如钦去的地方比他和萧定想的都远。
  然而此后的事态发展证明了杨如钦的想法非常正确。
  在此之前,萧定多次下令,命敬王驻守原地不得擅动。于是面对钦差杨如钦的到来,敬王很是恭敬。但一旦出兵就涉及违抗圣旨,臣违君命,子违父命,所以对于这个问题,敬王显出了一丝犹豫。
  可来的是杨如钦,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巧舌如簧,引经据典地能把死人说活。
  杨如钦的讲法很简单,萧氏江山如今大难,你自己躲在后面,只靠别人为你卖命,挨刀别人去,享受自己来,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原话当然不是如此,但意思基本相同。
  敬王深以为然,愤然出军。
  果然,将士们见太子以尊贵之身身先士卒,军心大振,而以敬王的名义节制众将,众将无有不从。
  如此一来,军队内部那些本来可能发生尚未发生的诸多矛盾便在来不及显现之前被消化在襁褓中了。接下里只需要万众一心,对付匈奴即可。
  或者是历史运行到此,老天觉得对天朝的玩笑已经开够了,在陈则铭和萧定苦苦支撑到弹尽粮绝的同时,匈奴国内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时局大事——匈奴大单于病逝了。
  立刻有人将这个消息带给勤王军,敬王和杨如钦马上意识这正是解京都之围的最佳时机。
  而在律延那里,这恰巧也是他心理上此次京都之战的最后一击,是他最后一次尝试。
  见到勤王军至,律延只派人打探了下来将何人,便做出了撤军的决定。人家太子亲自出马,显然是要拼老底了,他不是拼不起,而是拼得太不是时候。
  大单于病逝,意味着匈奴贵族内部要再一次争权,利益会再一次被重新分配,他不得不立刻赶回国去,否则万一政敌得势,将来被清洗的有可能就是他。没办法,自古就有名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只能放弃快到口的肥肉。
  律延放弃攻城的速度相当快,快到勤王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家已经跑了大半。
  勤王众将本来都以为要打场硬仗,没想到刚一交手,对手就溜了,不禁大喜。呼喊吆喝着追了半晌,到底两条腿没四条腿跑得快,眼睁睁看着对方大军扬长而去,再兴高采烈地鸣金守军,清点战场。
  陈则铭在城内集军呼应,冲出去的时候,也恰巧赶上敌军挽留不住的背影。
  眼前到处都是欢呼声,陈则铭愣了片刻,拨马就奔敬王帅旗而去。
  见了礼,陈则铭询问匈奴退兵缘由,这时,旁边一人过来,道:“匈奴单于病逝,是以匈奴军无心恋战。”
  陈则铭侧目一看,不禁吃惊,居然是曾在他府上多日,后又离去的门客韦寒绝。
  敬王道:“消息便是这位公子带来的。”
  韦寒绝还是那副天真憨厚的样子,又夹着见到故人的惊喜,“是小人的一位朋友正巧在匈奴境内听说此事,飞马托人告知的。”
  陈则铭心中惊讶,韦寒绝年纪虽然小,所交之人甚是不俗。这消息事关重大,能如此飞速传递回来,显然无论是传消息还是听消息的人都深知此事紧要,能有他们相助,实在是苍生有福。
  然而眼下他也无心追问这些,一离开军营,立刻奔皇宫而去。
  此刻的萧定正在宫中与政事堂的宰相们议事。
  退敌的喜讯早有人来报过,他等的是陈则铭该差人送来的详细军情,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枢密副使本人。
  陈则铭在殿外等待了片刻,众臣出来后,纷纷朝他道贺。显然这一轮封赏已经论定,陈则铭护主有奇功。陈则铭借口有事禀告,才拨开众人,入殿见到萧定。
  一见面,陈则铭便开门见山说,此刻不该论功行赏,而该乘胜追击。
  萧定本来满面喜色,听他一说也凝重下来。
  陈则铭道:“律延麾下主力未损,若是明秋再度南下,天朝该怎么应付?”
  萧定何尝没想过未来,可敌人以骑兵为主,速度远胜过天朝军队,天朝此刻边境已经无人防守,勤王军远道而来,其师已疲,想阻击追击均不可能,陈则铭此言又是何意呢。他不禁疑虑。
  陈则铭道,此刻匈奴单于病死,王庭大乱,律延之所以赶着退兵,是因为急着回国争权,这正是这匹头狼难得一遇的软肋。这机会错过了,将来天朝处处被动,时时挨打,根本不可能有生养休息的时机。
  萧定听得脸色大变,始终一言不发。
  一定要追,陈则铭道,一举击溃匈奴主力,让匈奴没有短期出兵的实力。
  怎么追?
  陈则铭道:“兵贵选锋,可选精锐五千,日夜兼程,赶上匈奴大军,拖住他们的步伐,其余三军必须急行军,到达后前后应和。此战贵在速度,一定要尽快出兵。”
  萧定紧紧皱眉,“这计划太险,五千人对十万,谁做得到。”律延攻城虽然也有损失,可到底不大,至今依然号称十万。
  陈则铭跪下:“臣愿为先锋,请万岁让敬王统帅三军接应,臣必定搅得律延如芒在背,过不得边界。”
  萧定半晌不语,这计划听起来美好,可往深了想,实在是太险。
  一来是失败的后果。实际上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律延被惹毛了,不顾自己前程,率军杀回来,事情会怎么发展就只有天知道了。
  二来是成功的后果。目前能把这个计划从梦想变为现实的,看来也就只有一个人,就是陈则铭。这计划是他想的。从绝路中想出的生路,不是艺高人大胆的通常也走不过去。如果成功,陈则铭在军中的威望就肯定是起死回生,甚至更胜从前,形成另一个高峰,这不是萧定乐意看到的,这样的威望将来必定形成对他的威胁。
  总而言之,这可以说是类似饮鸠止渴的方法,败了有外患之祸,胜了有内忧之害,萧定迟疑难定。
  陈则铭见他不语,心中急切,反复追问。
  萧定颇不耐烦,转头让人端出套黑色盔甲,送到陈则铭面前,笑道:“此次守城,十数万百姓及京城安危得以保全,实乃爱卿之功。先前大家都论过了,除了那些封赏之外,这套甲胄是宫中工匠献给朕的,据说精铁所制,护身极佳。赐给爱卿,正是让它物尽其用。只是不知比那披风如何?”
  陈则铭一怔,急道:“万岁,臣不要任何赏赐,只要这一战能痛快打完,社稷能安然无恙,臣心中才得安宁。”
  萧定道:“爱卿此议甚佳,那就拟个折子送去政事堂大家商议吧。”
  陈则铭听这话愣了半晌。
  他等了这样久,那样的绝望痛苦都熬了过来,等的就是今日,料不到事到临头萧定多疑之心不改,如此推脱。他哪里不知道萧定是在忌惮他,但又无法将话题提到明面上来辩解,自己就如同身陷泥塘般有力难使,有苦难言,不禁心灰意冷,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到底又不死心道:“……可兵贵神速啊……”
  他微微垂头想了想,咬牙跪下,“万岁,臣有一名侧室,如今身怀六甲。万岁也知道微臣至今未能有子嗣,那孩子如能出生,乃是陈家唯一一点血脉。臣如能出战,请万岁着人看管,以保她们妇孺的安全。”
  萧定微震,转过头来看他,却见陈则铭双目直直看他,毫不避让。
  萧定心中百味纷呈,仔细打量陈则铭半晌,沉思了一会,重新返回御座坐下。陈则铭大喜,“万岁!”
  萧定道:“爱卿出战之心如此坚决,朕又如何能没有半点血性……只是兹事体大,还是得请各位宰执前来商议……”
  陈则铭虽然理解这些套路,但想到时机流逝却难免露出失望的神情,只听萧定继续道:“可任命你为先锋,朕却此刻就做得到。你且去准备,择选精锐,随时待命出发。”这话却是说萧定会摆平这一切,已经是全盘应允的意思。
  陈则铭大喜,三呼万岁。
  萧定走下御座,将他扶起,“你不顾一切要追击匈奴,想必那股斗气已如利剑即将出鞘,压也压它不住了,朕期待爱卿大胜而归。”
  陈则铭称谢,萧定往他面上看了一阵,视线最终落在他的肩头上。
  那上面有些灰尘,来自瓮洞。赶来的途中,陈则铭整衣敛容时遗落了它们。萧定默然看了一会,伸出手将那些落尘轻轻拍落。
  陈则铭怔住,盯着君王莫名的一举一动。
  萧定抬起视线,他们彼此身量相当,如此面对面站着,轻而易举便能看到对方眼底。萧定低声道:“有句话叫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他似乎有些怜惜又有些感慨,陈则铭还不及躲闪,萧定的手便拂上了他的脸颊。那冰凉的手指在他眉间轻轻描画而过,陈则铭有些僵住,而萧定长久地注视着他,他的视线永远带着窥探和审视的意味。
  陈则铭垂下了眼帘,那些轻微的触碰很温柔,却又冷得刺骨,这源于萧定的体温,他觉察到这点,忍不住抬起双眼。
  萧定微怔,面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随即突然朝他探过身来。
  将要相触的瞬间,这个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在臣子的唇上吻了下去。
  第24章
  陈则铭最初毫无反应。
  然而片刻后,他张开了口,开始回应这个吻。
  萧定抬起眼,他觉得惊讶。两人相识至今十数年,他从没见过陈则铭如此柔顺的模样。
  陈则铭固然不是个浑身锋芒的人,可从来外圆内方,柔中带刚。陈则铭的惯用方式是既不明显反抗也不积极配合。在萧定看来这简直是故作矜持,足以称得上是在消极抵抗了。而萧定以往最大的不屑便源于他以为这种暧昧的拒绝方式既缺乏原则性,又无实用价值,除了对外人彰显下立场外,毫无意义。
  此刻的陈则铭却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他微微垂着眼帘,呼吸稍显急促,萧定感觉到对方的唇舌温暖柔软,他们彼此交缠彼此吸吮,这种触感让人心颤。
  陈则铭没太多表情,他既不显得激动,也不显得痛苦,似乎只是单纯地沉醉其中。
  萧定被他那股几乎称得上平静的专注扰乱了,本来只是轻触即可的一个吻突然间激烈起来,陈则铭觉察到这一点,抬起双眼,看到萧定始终注视他的眼神,有些惊讶。他们彼此对视了一会,陈则铭很快合上眼帘,那模样似乎是打算逆来顺受。萧定顿时有股要大笑的冲动,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腹间猛地燃起了一团火,随着他的笑意一同阴险地急窜了上来。他突然有了比笑或者吻更想做的事情,其实就如同这个人所想的那样,将他压倒在地,折辱他,进入他,占有他,侵犯他,让他求饶让他喘息让他臣服,又有什么不好。
  这一刻前,他从未想过这些。
  那不过是单纯一个吻而已,谁知道燃起来就会有燎原之势。
  此时,殿外奔进来一名司礼监的近侍,似乎是有急事,头还未抬便跪奏:“启禀……”
  一抬首,被丹陛前正吻做一团的两人骇住,瞠目结舌之下立刻收声,躬身趋步而退。
  殿中那两人旁若无人激情似火,门前这近侍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直到出殿门也没敢再弄出半点声响。
  倒是最后关门时,那双殿门沉重老旧,闭合之声悠长低沉,宛如来自百年前的叹息,颇为败兴。
  而在城外,敬王麾下打扫战场,也得了不少弓箭马匹,其中独孤航却无意于此。
  独孤航自离开京城后,直奔陈州,那里的节度使曾是陈则铭的门生,名唤魏敬。独孤航与这人交往不深,但附近几郡节度使就只这个人与陈则铭渊源深些,从仅见过的几面来看,似乎也是个热血汉子。
  魏敬见诏之后,对他倒不算轻慢,果然是立刻征兵起势,独孤航心中大喜,只道这任务能尽快完成,赶去京师救陈则铭,谁知道临到要发兵了,魏敬却以各种理由推脱,迟迟不肯出军。
  独孤航催促了几次,均被此人含糊过去。后才得知其实也不止魏敬,此刻各地节度使多以观望为主。
  这倒也不难理解。这次征兵,虽然说是以勤王的名义发动,可中央只下了纸头上的命令,粮草薪饷都是各地府郡自己的,换言之,下的是地方的血本,用的是地方的人,大家都知道第一个勤王是首功,可富贵是要有命才能享受的,而此刻匈奴正是势劲之时,谁也不愿意首当其冲做了炮灰,于是个个都巴望着有谁头脑简单又贪功的,能冲在前面做垫底。
  独孤航琢磨出这个理,心中悲愤,苦笑不已,恨不能立即冲入堂中,一剑刺死这个小鸡肚肠满心盘算的所谓门生大人,可顾及这支部队中从上到下全是魏敬的人,纵然魏敬死了,那些人也不会跟自己去救急,只得忍气吞声,假装不知此事每日再三催促。
  所幸很快敬王手令也到,魏敬无可推脱,很快出军会合。
  独孤航从小跟在陈则铭身后,也是见过官场险恶的,但到这样的时候,才真正明白权势有时候是多要紧的东西。
  最终京师之围以众人都没想到过的方式轻松立解。
  至此,独孤航算是被杨如钦又上了一课,哪怕他心中再多愤恨,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请出敬王是自己没想到甚至哪怕想到也很难做到的一条捷径,他心中充满了挫败感,之前在战场上看到陈则铭的背影,居然也没前去相见。
  直到战后,敬王下令各路将领入账叙事,他才匆匆赶去,此刻敬王领来的军队已经在城外搭建了临时帐篷,这是京都历来的规矩,非禁军不得无诏入京。
  走到敬王直属军的营盘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那个声音很熟悉,他心头猛震,渐渐停下脚步,却并不回身。
  那个人很快赶了上来,追到他身后立住了,隔了一会,终于道:“独孤……”
  之前独孤航一直避着这个人。勤王军有十万之众,各有各的辖区,一个人扔进去就如同水滴入了海,可到底还是有碰上的一天。他并不想直面这个人,在此刻,这个人的出现就如同讽刺,简直是在提醒他自己有多无能。
  杨如钦看他迟迟没有反应,也踌躇起来,试探着道:“我听说你在魏敬的军营,找了几次都没碰上……在魏敬手下这么忙?”
  独孤航纹丝不动,背影僵如木石,杨如钦不禁生起些许希望,“独孤……”
  他在腹中仔细揣测用词,不觉有些犹犹豫豫,“……那一夜,我其实……”话音未落,眼前银光一闪,风声锐起,竟然逼得他呼吸猛窒。
  待重新镇定下来,杨如钦发觉自己已到嘴边的话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无论是谁,喉间正点着一支利剑的时候,那满腹文章再如何锦绣动人,都是没法出口的。
  独孤航已经转过身来,剑的另一端就握在他掌中。
  他的双眼冷冷盯着他,目光憎恶,神情复杂。
  独孤航的剑法杨如钦是见识过多次的,舞到急处只见一团光影不见人形,泼水难入,可称得上是人剑合一,而此刻的独孤航就如同那柄出了鞘的青锋,锐利冰冷满是锋芒,略碰一碰便能皮破流血。
  杨如钦实在不甘心,正要再一张嘴,那剑又往前逼了一分,喉间一阵刺痛,他心中大骇,只得乖乖闭口。喉间那点寒意也随之消失。
  杨如钦怔忪,抚着脖子流血处默然无言,独孤航慢慢收剑入鞘,背身离去。
  从始至终,独孤航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亦不多望他一眼。
  杨如钦怔立原地,直到有名卫士前来寻他,说是万岁使人急唤他入宫议事,杨如钦宛若未闻,往独孤航去的路上看了数眼,那卫士连声催促,杨如钦抬手擦去喉间血迹,终于同那卫士一起转身离开。
  同一条道上,他们彼此背向,形同陌路。
  第25章
  陈则铭也听到了那近侍奔入退出的声音,不过他既然已经打算坦然承受,也就犯不着扭捏作态。可那殿门刚一闭合,舌尖上便猛地传来一阵剧痛,陈则铭忍不住吸了口气,身体立刻往后撤了撤,适时,胸前传来一股大力,却是萧定一把将他推开了。
  陈则铭措不及防退了半步,惊讶抬头,萧定已经转身朝宝座走去,待回过头来又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君王。
  他朝他望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过了一会,他笑了起来。
  “下去吧。……去挑选锐士,等候消息。”萧定和颜悦色,彷佛忘记了方才的事情,那些都不过是袖上的轻尘,一抬手便可以拂去。
  陈则铭心中莫名,愣了片刻,见萧定已经不再看他,只得跪安。
  待出了殿门,舌尖刺痛不已,伸手一擦,却是舌尖处被咬得出了血,陈则铭心中猛跳,回过头看了半晌,踌躇离去。
  而宝座上那个人到了此刻才终于低声恨道:“……不识抬举!”
  陈则铭返回驻地,入门时候看到路从云正从旁门出来,不禁一怔。
  路从云见大人回营,赶紧前来见礼。
  陈则铭道:“如今敬王就在城外,你怎么不去见他?”
  路从云微微笑一笑,回道:“待这一战完结,小将才能去见殿下。这是殿下与小将约定好的。”
  陈则铭倒没想到在路从云心中,这一战也不曾尘埃落定,不禁有些惊讶,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片刻。路从云恭敬依旧,并不因为靠山到来而有丝毫变化,陈则铭心中感慨,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这小子沉稳大气,将来前途不可估量。
  他又听说路从云曾是敬王的伴读,两人乃是挚友,如今路从云提到敬王的语气也果然亲昵,不知道怎么居然想起了当初的杨梁与萧定,一时间心中纷乱,禁不住愣了愣。
  此刻,身后有人追赶而至,却是宫中派人送来萧定钦定的任命。
  陈则铭跪接之后,展卷仔细看过,心中大石这才落定。
  方才他看萧定情绪有异,回营途中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生恐萧定半路变了主意。此刻白纸黑字的文书到了面前,显然萧定正在实施他的承诺。陈则铭虽然不能明了萧定后来无端端的怒从何来,可知道了一切并没有因为那个莫名的吻而改变,心中大是宽慰。
  他转头叫来路从云,命他立刻去各营中选拔勇士,随时待命出征。路从云领命而去。
  回到房中,很快亲兵来报有人到访,陈则铭一看却是故人。
  来的是韦寒绝。
  陈则铭只当他是前来叙叙旧情,哪知道韦寒绝进了门,开门见山便说要跟随将军一同追击匈奴,陈则铭讶然看他,自己这计划还没请到旨呢,怎么就人尽皆知了。
  韦寒绝一介文士,哪里经得起这样日夜兼程的辛苦,陈则铭婉言拒绝。
  韦寒绝笑道,“将军太小看我,匈奴逃得哪条线,走的哪道河,将军此刻知道吗?”这话意本来咄咄逼人,可韦寒绝面善,说起来居然也不惹人生气。
  陈则铭一听,哦,这意思是我不知道你知道了。
  战事之中,情报原本是最值钱的,谁的情报快准,谁的先机便大。
  韦寒绝说的这些,他都可以叫探子去探,可韦寒绝的重点分明不在这两个问题上,而是暗示他自己手上便有条情报链。
  陈则铭沉默下来。
  韦寒绝道,我有位好友,经商多年,走的就是往匈奴去的这方的路,一路多有熟识,岂不比将军临时派人去探的强。
  陈则铭心中大致能猜出他这位好友恐怕是非大盗即悍匪,才能有这样灵活快捷的情报传递速度。韦寒绝明明是官宦子弟,也不知道如何认识了这样的人,那匈奴单于去世的消息应该也来源于此,既然能出力解京师之围,显然对方并无恶意。
  若换在平时,这些匪盗都是官兵缉拿的对象,可此刻,能有一人助力便多一份力,况且匪盗也是汉人,未尝就没有护国之心。
  如此一想,陈则铭当下便应允,韦寒绝欢喜道,当初多亏将军救我一命,如今当报此恩。
  陈则铭听这话,双唇微启,犹豫再三到底没能说出什么。眼睁睁看着韦寒绝掀帘出屋去了,心中只是道,我那不过是顺手之劳,哪里当得起你如此记挂。
  接下来几个时辰,陈则铭坐立不安,萧定的圣旨迟迟不至。直到了华灯初上时,终于有官员前来宣旨。
  那谕旨中果然一如陈则铭所想,命他为先锋,带五千精骑先行,敬王麾下各路人马歇息一夜,明日大举出兵。
  陈则铭叩谢之后,那宣旨官员道,为这道旨意,政事堂的宰执们与萧定可是争执良久。众相两次否决,萧定两次打回重议,直到杨如钦入宫,才勉强说服了众臣,将出兵之事交与翰林学士拟旨。
  陈则铭默然,随即又问,众宰执怎么说?
  那官又道,众相大都觉得敌军已经退了,何必再生事端。可杨大人说,匈奴亡我之心不死,律延得势之后必然卷土重来,弄不好就是入冬或者开春的事情。这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今追击还有主动出击的便宜,那时候就只好被动挨打了。不少人觉得这话也有理,这才勉强争了个平手,而万岁偏战,最终还是下了令。
  陈则铭久久不语。
  他哪里想得到,事情到了图穷匕见之时,强力支持他的居然会是萧定和杨如钦,回想当初朝华门下,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的也是这两个人,他不禁有些茫然。
  那两人始终是对标准的贤君良臣,能有相遇真是天朝之福。他微微低首,片刻后喟然长叹。
  两个时辰后,萧定登上宫中最高的门楼朝华门,远远望见城郊一线火把,连续不断绵延直至天边。
  杨如钦道:“那是陈将军出兵了。”
  萧定不语,看了半晌后,方道:“爱卿觉得胜算该有多少?”
  杨如钦想了一想:“人事已尽,成事在天。”
  萧定似乎想起什么,出神了良久,面上既有些恼恨,又有些怔忪。杨如钦好奇窥视,萧定觉察他的目光,冷冷瞥了他一眼,杨如钦讪讪收回视线。
  萧定转头吩咐,“准备斋戒之物。”
  杨如钦讶道:“此刻?”
  萧定道:“朕要祈求先祖显灵,保佑陈则铭此去……旗开得胜。”
  城外远处,陈则铭一身黑色甲胄停在道旁,胯下马匹也是浑身漆黑无一根杂毛,整个人便如同要融入夜色中般不起眼,可真到了跟前,兵士们猛地觉察到这个人时,又会有种呼吸一窒的压迫感。那或者源于那匹黑马的高大。
  骑兵队列整齐,一个紧跟着一个,疾驰而去,耳边只有马蹄声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至远。他身后的路从云道,“大人先走吧,小将随即赶来。”
  陈则铭微微点头,恩了一声,提缰往前行了两步,突然勒住马侧过身来,回望京都。
  那里一片漆黑,只分得出夜色下那座庞大的城郭隐约可见的轮廓,其他哪里还瞧得清什么。
  陈则铭却对着这一幕看了许久。
  半晌后才拨转马头,往队伍前方赶了过去。
  第26章
  此刻的律延归心似箭。
  单于的逝去表示了他和身为王储的左贤王之间的矛盾也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
  此刻的匈奴左贤王是大单于的二儿子安图。这个人心思慎密,文武出众,按说是接替王位的不二人选,可此人心慕南人文化,是个不折不扣的亲汉派。
  征战一生的律延年纪渐长,身体开始欠佳,但雄心未泯,在他看来天朝便是匈奴迟早要吃进嘴里的肉。
  所谓汉人那就是暂时放牧在长城之内的牛羊。牛羊就该用来奴役,可不是用来尊道为师的。
  堂堂匈奴男儿生于草原长于马背,头上顶的是苍穹,停不住的是征程,什么不好学,却偏去学那些南人的之乎者也。那些宽袖长袍很好吗,敌得过匈奴男人们的弓箭吗?
  在律延看来,安图身上这种不安分的叛逆非常碍眼。
  如果这叛逆只是针对他本人或者其他某个具体的人,那么他只会一笑置之。
  可惜他不能。
  律延最终选择的是单于的大儿子阿斯,安图的长兄。
  身为长子,阿斯一直无法与弟弟安图相抗衡,这个人无论从外表到内里,看起来都是最纯正的匈奴人的后代。他嗜杀勇猛,豪爽粗犷,在战场是员猛将,可手段上不如安图。
  直到律延的加入改变了这种局势。
  按说律延不该参与这种事,可他踏进去了。他想,匈奴人需要的是有雄心的首领,这种雄心应该表现在对征服的热爱,而不是对文化的臣服上。
  政见从来决定阵容,哪怕在草原上也是一样的。
  王储安图发觉自己开始处处受制。他想到求助于自己的父亲,然而大单于对于这种派系之争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单于的心思谁也说不清楚。或者他对安图的亲汉倾向亦有不满,所以纵容了弟弟和大儿子的行为,又或者他觉得律延等人正好可以牵制安图的势力不要过于强大一枝独秀。统治者的心态总是复杂的,他们的衡量标准不是正义与邪恶的道义,更不是父亲与儿子的亲情,总之这样相持的局面一直被维系了下来。
  而现在这个僵局被打破了,律延必须尽快赶回去,为这乱局镇场。
  说实话,律延并不担心汉人会在这个时候追击。
  到他退兵为止,天朝在这一战中投入的战力已经达到七十万,另计粮草无数,可说是尽倾国之力。可这七十万人却折损了大半,天朝因此而国力大损,无论经济还是政治都已经处于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可以说这次战役中,匈奴给予天朝的这一击是致命的。
  而匈奴方面的伤亡只是不到三成。
  这样的结果让律延自豪,所以他退兵很快,他知道天朝已经元气大伤,纵然没能攻下汉人的京都,这也已经是保全了实力的大胜。况且,出动的还只不过是匈奴右贤王庭的兵马,虽然众所周知,匈奴兵马以右贤王庭麾下的为最精。
  可汉人们还剩什么?
  那支敬王带来的所谓勤王军已经是南人们最后的血本。
  于是律延放心了。
  一方已经气力耗尽,另一方却才刚热身,甚至还有后备。正常情况下,谁也不会疯狂到拿最后的本钱来赌这个胜算并不高的赌局。
  然而,在他身后,陈则铭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在后来天朝的史书中,这一战被称为“扭转乾坤”的一举。
  从被记载下来的对话看,天朝此刻出击的动机似乎还只是意气用事地想要击溃律延麾下的兵力而已。也正是因为如此,陈则铭的这次出战,被后代的很多文人指责为“儿戏一般的莽撞之举”。
  可任谁也无法否认的是,正是由于这一战引发出的变局,造就了后来天朝十数年间的和平。
  于是,身为始作俑者的陈则铭和萧定在做出追击决定的同时,到底有没有预计过事态此后的转变,谁也不知道。人们只能说,如果这两人中有任何一个人具有过这样的预见性的话,那么“力挽狂澜”这四个字,在某些时候原来也并不是神话。
  总而言之,在官方承认的正史中,没有只言片字正面地提到过这个问题。到底是巧合还是人力,导致了这场战役在最后阶段有了戏剧化的反转,谁也不能下定论。
  这其中的缘由经过岁月的辗转最终成为了一个谜。
  但与它所表现出的模糊动机相反的是,而这一战所展现出的精妙战术,却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同。那种环环相扣一气呵成的巧思可称得上是臻至化境,这一战的过程被艺人们编成评书或演义广泛流传了下来,并在此后数百年间,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据说,陈则铭率领五千人经过两天的日夜兼程赶上了同样是一路急行军的匈奴军。
  到了夜幕降临时,这五千汉军束马衔枚,绕上了匈奴军营后方的小山坡。在黑暗中,陈则铭命所有的兵士折下树枝,捆成火把,每骑均双手持炬,从山坡上疾驰而下。
  匈奴军本来已经睡下,被突袭猛地惊起,而目力所及全是敌人的奔马,火把如繁星点点,也说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不禁惊慌失措。
  这场不期而至的偷袭几乎到天明才结束。
  袭营者退去时,为匈奴大营留下了几千具尸首,这其中有乱马践踏而死的,更有来不及拔刀被砍死的。就这样,在退兵途中,匈奴遭遇到了他们入侵以来最大的一场败仗。追击的部队归来后,告知律延这些草原上的骄子们居然把偷袭者追丢了,律延大怒,当场将追击将领鞭击了二十下。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不足以改变什么。
  律延深知汉人骑兵数量本来不多,此刻更是应该损耗殆尽了,来的不可能是主力。因而分出两万部队殿后,命令其余军队不改路线继续前行。
  不曾料,陈则铭对他一举一行居然了如指掌,率众绕过殿后匈奴军,直接再度袭击了匈奴主力。
  至此,律延猛然发觉机动性强这一自己最擅长的优势现在居然成为了敌人的特点。
  在赶回王庭的路途中,陈则铭带领的这支骑兵部队俨然成为了一只甩不脱让人厌倦的蚂蝗,它动不动便会在自己后方出现,你若不理睬它,它便会使得你整日不得安宁,而当你转过头来打算认真对付它时,它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让律延心惊的是,这群人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他们在任何一个他意料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出现,时机精确得让人吃惊。
  这样反复的纠缠中,时间无情地流逝。
  明明不过三天的路程,匈奴大军却花了六天。律延开始耐心耗尽。终于在与殿后部队会合之后,他下定了决心,在大批援军赶到之前,将陈则铭等人一举击杀,哪怕是杀鸡用了牛刀,也在所不惜。
  不过律延并没有停下行程。他的理由是陈则铭本来便是要拖住他的脚步,刻意去找这个人是找不到的,你得让他自己出现。
  果然两天后,如影随形的偷袭再现,而这次的律延早有准备。
  两军相触后,陈则铭很快觉察了这一点,立刻后撤。
  奔马追击的游戏延续了几个时辰,直到陈则铭一众被逼到一处名为坠马山的山坡下。
  这时候陈则铭的骑兵们早已经被冲散,只剩了近身的近百骑。骑兵到达山地,那便表示再没有施展的空间,也就是说陈则铭等人已经无处可逃。律延得到消息大喜,指示众人尽量活捉此人。
  而陈则铭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众人瞠目结舌。
  他命令部下卸下马鞍,取下辔头,就地休息。
  数万大军面前,那坡上数百名敌军或坐或卧,无比惬意,好似此处最适合这么南山放牧。
  匈奴众将面面相觑,反而不敢上前,观望的同时立刻派人告诉律延,恐怕是此地有埋伏。
  律延来到阵前,远远看了一会,笑道这不是李广的空城计吗,他莫不是欺我等鞍上之人不读书。律延之所以这么驽定,是算定了陈则铭身后纵然有援军,也无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赶上来。而陈则铭的人马多少,在几次交锋之后,已经被他把底摸得清清楚楚。
  话虽然这么说,律延依然是谨慎的,他指示右翼上前,捕杀宿敌,大军却按兵不动。
  见匈奴人果然追了上来,坡上的汉兵立刻手忙脚乱了。
  纷纷跳起来套鞍辔,有隔得近的甚至急得弃马徒步而逃,匈奴大军远远看着都哈哈大笑。当陈则铭等人奔上山头的时候,后头追兵也几乎是影随而至了。
  这时候,突然听到山顶轰隆有声,脚下大地震动。
  众人都惊讶抬头。却见山上无数滚木礌石倾泻而下,直朝追兵压下来。匈奴骑兵们骇得面无人色,立刻调转马头,可时间上哪里还来得及。那木石巨大,只是略擦上一擦的便是手折脚断,更别谈压过去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律延听山上众将士惨叫连声,脸色瞬间变了,立刻从马上半立起来,大声呼退。
  几乎是鸣金之声响起的同时,被滚木追赶而下的败军已经如同倒流的河水席卷而来,一头撞入大军中。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只一瞬间便被冲乱了。律延急忙着人到各处呼喊,各军将领遥相应合,眼看还是能重新集结成军的。
  然而,不等他露出笑容,从阵后猛地插入一支部队,四下驰骋,挥刀乱砍,彻底打乱了这支已经混乱的大军。
  那正是先前陈则铭败退时佯装走散的骑兵团。他们如同鬼魅般消失,又如同鬼魅般归来。
  律延咬牙痛恨,突听身后呼声震天。
  律延僵硬回过头,坠马山头上漫山遍野的旌旗摇曳,震耳欲聋的战鼓轰鸣,山林中冲出无数的伏兵,朝山下俯冲而来。
  阳光下,那些刀枪剑戟的寒光不断跳跃着,如同风中水面的波光潋滟。
  而身前,人马早如乱流,各奔所向。
  匈奴此役大溃。
  律延之前的战果被抹杀得干干净净。而几个月前匈奴军对汉人的残酷杀戮此刻如同镜像一般反了过来,飞溅起的血遮住了天日。
  最终,只有律延及其子乌子勒带着一队人马和寥寥数将逃出生天,跟随他十数年的猛将耶禾亦丧身于突围之时。律延又惊又怒之下引发旧病,而逃亡途中的追兵不断,导致他的病情很快恶化。
  最终回归故土的将士只余万人,跨过两国边界之时,律延频呼叫停。
  此刻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由乌子勒搀扶着下车,望着自己驰骋过千百次的草原,想着跟随自己多年却一役殆尽的十万好儿郎,律延大哭了三声,又大笑三声,最终咳血而亡。
  这一战,陈则铭的用兵如鬼神和敬王麾下的千里急行军,都成为了此后史书上浓墨重彩描叙的片段,而陈则铭的反设空城计,更是一举击败了自持身经百战的匈奴第一名将律延。
  律延做梦也不曾想到,多年之后,自己依然会再次败在陈则铭的诱兵之计下。
  回想当年他们两人的第一次交锋,那一战似乎就是个预言,在两人还风华正茂的年华中,便已经昭告了他冥冥中注定好的将来。
  最初萧定也没想到事情到后来会变成那样复杂。
  萧定也只是想出出心头那口气,陈则铭长了那样招人恨的一张脸,只能说是他自己倒霉。
  杨梁说他会一个人担当那句话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把那个宫女护在了身后,从此这句话便成了萧定心头的一根刺,旁人碰也碰不得。数年后,这话一字不变地在这个人口里再度说了出来,用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萧定又惊又怒,冥冥中有什么在揪着他的衣角,要从地狱底下爬上来。萧定举起鞭子时的神情,像是要将那个怨灵逼下去。
  他冷笑,你有什么资格索仇。
  似乎是天意弄人,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开端。
  萧定折辱过陈则铭。
  这是他自己也承认的,可他没想过后来要遭什么报应。
  他是君,陈则铭是臣,君为臣纲,他是以权逼人了,那又怎么样呢。
  况且他自问也就是心血来潮弄了他几回,再后来就是看到陈则铭和荫荫两人之间不合时宜地暗潮汹涌,藕断丝连,他也没做什么太过火的事。
  既然你们彼此牵挂,那多见几面好了——这样的行为虽然含了些恶意,可萧定也不过是戏弄戏弄的意思。
  真正让他觉得果然真是有天意这么回事的是荫荫的不知死活。
  身为自己的妃嫔却为太后传信,萧定这才激出了杀意。
  巧的是,那天轮值的是陈则铭。
  萧定诧异的同时,心想这个人终究是留不得了,一而再再而上的往自己的禁忌上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个巧法,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人。
  可临到要下手了,萧定却有些踌躇不定,归根结底,事态的发展还是跟自己最初的恶意不无关系,这样的想法其实在此后若干年间一直闪现,导致了萧定对陈则铭屡次的手下留情。
  再后来,陈则铭反了,萧定被囚在那荒芜的冷宫里头,上喊天不应,下喊地不灵。
  那是种刺骨的冷,无人搭理,无人介意,人们可以把你完全忘记,让你一个人在那间高墙围住的屋子里生老病死腐烂发臭。
  历史上就有人是这么被活活饿死的。
  萧定不愿意,他害怕自己就这么死了,烂了,臭了,然后来打扫的太监指着那堆腐肉捂着鼻子说,瞧,这就是天朝上一任的皇帝,他也曾经是一呼万应啊,如今烂出蛆了都没人收尸。
  萧定一想到就发寒颤,他少年时期是这么过来的,再这么死去他会发疯。他需要有人记得他,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仇人,是陈则铭。
  那时候的陈则铭权倾天下,萧定知道自己的老弟正迷这个逆贼迷得神魂颠倒,他在心底恨恨地骂这群贱人,一面却总是去撩拨陈则铭。他未必没有这样的想法——哪怕陈则铭受不了,真要一剑杀了自己,也比烂在这屋子里强。当然萧定还是注意了分寸的,他真的不想死,他对自己有种几近盲目的自信,他就该是君临天下的天子。凭什么,凭他身为太子身为皇帝却受了那么多的苦,如果这些苦没有补偿,他一定会化为厉鬼围着宫闱不肯散去。
  陈则铭却总不杀他,萧定看得出这个人心中是有愧意的,造反造得这么犹犹豫豫的人倒也少见,傻到了一个境界。
  那时候萧定总在心中想象自己将来如何整治这个人,他是不会杀他的,他也要这么慢慢地折磨他,让他走每一步都彷佛是踏了空,过每一刻都像被架在火上烤。
  陈则铭却又失势了,萧定还来不及惶恐于自己这简直是如同浮萍的境地,便被他强行灌了毒。
  那个瞬间,大概是萧定这辈子最惊慌失措的时刻。萧定在陈则铭身上翻了又翻,试图找出解药。陈则铭却异常诚恳——没有解药,萧定手头有鞭子的话,很想就这么抽死他,然而他两手空空。
  那种惧怕最后还是化成了别的东西。
  萧定愤恨地将陈则铭的头一直压下去,压到冰冷的地面上。这种姿势更接近搏击或者泄愤而不是欢爱,可他解开了彼此的衣服,肌肤相触的感觉能让他从那种僵硬中放松一些。
  他也不需要取悦对方,他硬生生地进入他,快意地感觉着这种动作为对方带来的痛苦。他吻到陈则铭胸前时,张牙猛力几乎要将那个小疙瘩咬下来,陈则铭发出无声而突然的一声喘息,身体猛然抽搐继而紧绷起来。
  萧定由此而感觉到巨大的快意,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朝华门下,陈则铭当众跪下来。
  他的头低俯在地,发髻因为打斗已经有些散乱,两鬓的碎发被风吹得颤巍巍的。
  萧定看着那个身影,有种大笑的冲动,可他无需如此,他已经赢了,他不用看他的脸也感觉得到他此刻的痛苦。他想象着陈则铭的神情,那神态和之前他在他身下隐忍的样子重叠起来,然后又变成他持鞭时的暴怒,变成他灌酒时的决然,再变成他承欢时痛苦的皱眉,但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他充满了冲动。
  该怎么处置他,萧定充满了矛盾。
  他的杀意远不如当初想象中那么浓烈,杨如钦的提议给了他下台阶的机会。他赦免了他,他揣摩着陈则铭会有什么感想,并因此而失笑。
  可那个在台阶下等待的身影佝偻着,毫无生机可言,萧定吃惊了,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见他。
  再后来,他重新任免他,启用他。
  这时候,山河将倾,他也没心力去理清自己的想法了。
  重回军队的陈则铭不再是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与他见了数面,两个人谈了很多,他们终于能有君臣间该有的样子,可萧定却奇异地感觉出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比当初自己被囚时还要遥远。
  京城被围,粮草将尽,陈则铭苦苦支撑,萧定此刻能倚重的人也只有他了,他说不清楚现在的自己对陈则铭是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心中某些想法有了变化,不管怎么说,陈则铭身上有些东西震动了他。其实它们一直存在,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才那么明显的显现出来。
  匈奴退兵后,陈则铭力求出战,甚至不惜以家人为人质,萧定那种异样的感觉更盛了。
  陈则铭抬眼的时候,萧定心中一颤,他的心骤然软下来,之前他还在想是不是该再度提防这个人,此刻他却忍不住吻了下去。
  如果,如果……
  第27章
  陈则铭得到律延的死讯时,正在追杀律延的路上。之前,陈则铭已经派出了五队人马从各个方向用各种方式堵截自己的宿敌。
  这是第六队。
  这样赶尽杀绝的做法在他的用兵史上绝无仅有。
  他眼中那种彷佛有深仇大恨非要斩对方于戟下才肯干休的杀气让众人都觉得讶然。
  紧跟他身后的路从云则深感忧虑。
  追击的这一路上,陈则铭很少休息。
  每每路从云从睡梦中睁开双眼,左右张望,总寻得到陈则铭骑马立在坡前的身影。
  他不知道在望什么,那修长的身躯似乎化成了一块顽石,在星空前一动不动,与他身旁不断被吹起的袍角形成了鲜明对比。路从云顺着他的视线,只看到无边无际的一马平川,那是一片平静而广阔的大地。
  身为近卫,他委婉提到过这件事情,陈则铭回答说自己倒下来也无法入睡,大概是太兴奋了。说这话的时候,陈则铭坐在大石上微笑,目光中有什么在隐约闪烁。
  路从云看得出他确实是激动的。习惯了战场的人都有种嗜血的本能,这本能使得陈则铭面上的神情生动异常,与在京师时的沉默寡言判若两人。
  而让路从云诧异的事情还不止于此。
  野战中的陈则铭与守城时相比就像是从冬眠中苏醒了的毒蛇,他突然间恢复了灵巧和生机,一露齿就能正中敌人的要害,那种频频出现的精确度足以让所有人心生畏惧。他安排的每一步看起来都平平常常,毫无奇特之处,然而事到临头,你会发觉敌人正按着他的所想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每一步。
  那么多的可能性,他就是能看出敌人将要选的那一种。
  这种对对手的揣摩让人叹为观止。
  路从云自幼熟习兵法,他知道要做到这样的境界,暗中不知要花多少心血。所谓举重若轻,并不表示那东西真是轻的,而是举的这个人手段与旁人不同。
  路从云觉得自己很幸运,天朝第一名将和匈奴第一名将,这样的高手对决不是所有人都有运气遇上的。
  他仔细观察陈则铭每一个部署,揣测其作用,再在实战中一一印证。同样匈奴方律延的即时应对也让他大开眼界。每当空闲下来,他会想象如果是自己该怎么化解陈则铭的布置,这其中的所得和乐趣让他兴奋不已。
  这样的思考方法一旦固定下来,便成为了一种良好的习惯,他因此而获得一步步往前走的能量,超越自己的对手和朋友。
  若干年后,当他也成就传世威名的时候,他依然能从中获益。
  而此时,在探子回报了匈奴主帅病故的消息后,路从云却没能在陈则铭的脸上看到预料中喜悦的笑容。
  陈则铭在片刻的沉默后,平静地挥手说收兵。
  他的声音中固然是如释重负,却同时也有掩饰不住的黯然。
  路从云惊讶地看他,这数日以来,无论如何都要置律延于死地的人不正是他吗。
  在京城中,几天后萧定得到了同样的消息,他反复看着那张纸,面上渐渐浮出笑容。他召来杨如钦,给他看那张急报。
  杨如钦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律延的死平衡了匈奴单于之子安图和阿斯之间的实力落差。”
  萧定道:“敬王请奏,要求佯装退兵八百里,给匈奴一个内讧的机会。”
  杨如钦道:“殿下想得甚是周详。”
  萧定道:“也未必是他想的。”
  两人都沉默下来,杨如钦忍不住抬眼看万岁,萧定面上阴晴不定有些出神,那样子说不清是喜还是恼。
  很快萧定发觉了杨如钦窥视自己的目光,他感觉不快,招手叫他过来,“你怎么看陈则铭打的这一战?”
  杨如钦叫苦不迭,不过看了两眼而已吧居然扔这么个烫手山芋折腾自己,这问题却要他怎么答好,他思索片刻,“以五千牵制十万,真可谓用兵如神……”
  萧定笑了一声,那声音显然是嘲弄而非赞许。
  杨如钦顿了顿,想想继续道:“……可真正重要的是,这一战居然逼死了匈奴左贤王律延,这才是真正的战果。律延是匈奴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偏向谁,谁就可能做匈奴的单于。如今这个格局已经破了。接下来的匈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无论是哪一个,臣以为对天朝都有益无害。”
  萧定低声道,“你觉得,他出征时是不是便有这样的想法。”
  杨如钦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
  萧定叹息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局势十天前谁又想得到。”
  杨如钦看他一眼,应道:“纵然想到,也不是人人做得到,陈将军不负天朝第一名将之名。”
  萧定突然想起陈则铭临行前那一吻来,皱起眉冷笑道:“他里子面子全不要了,这么大的决心做什么做不了。”
  杨如钦一愣,正想这话什么意思,旁边太监来禀,说是御医到了。
  萧定复辟后,身体一直不佳,整天手足都如冰一样冷,天稍微冷一些便咳嗽。
  御医诊断之后说是肺腑间有股古怪的寒气,萧定才说自己大概是中了毒,到底怎么中的,他不提也没人敢问。
  好在那毒虽然古怪,却似乎并不致命,御医们用尽手段慢慢调理,居然好了很多。
  每日御医院都要派人过来,萧定与杨如钦再继续聊几句,那边御医已经开了药方。萧定将那御医唤过来,取药方看了一看,皱眉道:“怎么又加了药。”
  御医恭敬解释,“圣上近期劳累,需要多休息,是以加了两味安神的药。”
  萧定点头,与杨如钦道:“你去政事院与他们商议,可以让军队佯退,……敬王……叫敬王带些兵马回来吧。”
  杨如钦大是惊讶,“万岁要留陈则铭……独掌此后的情况?”
  萧定觉得疲乏,天还早得很竟然就有些倦意,心想只怕真如御医说的近来是太累了点,听杨如钦这么问,随口道:“陈则铭刚逼死蛮子们的左贤王,威名大盛,拿来放在边境上威慑他们可不正好。”
  杨如钦暗道,让他独自掌兵……这可是莫大的信任,陈则铭这一战居功甚伟,居然打动了万岁。政事院只怕还是要哗然一片的,不过,萧定既然这么对自己说了,自然是要自己摆平那些老顽固的意思。
  ……只是这些话居然是萧定自己说出来的,真让人想不到。
  待出了殿,杨如钦唤住御医,询问情况。
  御医道这毒很是奇怪,并不霸道,似乎是分次服的。所以万岁心肺间中毒最深,其他三脉次之。如今已经护住心经肺经,正用药慢慢将毒驱除,这其间也不知道到底要用时多久,但圣上的情况还是一天好过一天,就是要记得忌口,戒大喜大悲,戒辛劳伤神。
  杨如钦这才放心让他去了。
  萧定躺在榻上朦胧睡去,隐约又看到陈则铭站在丹陛之下,甲胄未除,一身尘土也没拍干净。这一幕似曾相识。正是出征前,他来找自己的那时候。
  他也知道这是做梦,心想,接下来自己似乎是吻了他。
  这么一想,心中大动,忍不住伸手要去摸他的脸颊,临到面前,却改了主意,将那人的双眼挡住,低声道:“若是敷衍应付朕,便诛你九族!”
  对方被他遮住眼睛,片刻后才答:“臣不敢。”
  萧定心想这可真像他说的话,再看他双唇张合,不禁想起那种触感来,心痒难耐却又恼又怒,你哪里不敢了,你就这么小看朕,料定朕非得要挟你一番?这江山是朕的,朕难道不尽心尽力吗,你做那个逆来顺受的样子给谁看。
  这么想着真是心头发狠,恨不能立时咬他一口,将脸贴过去,迟疑了片刻,到底只是吻了下去。
  彼此刚一相触,果然温软异常。
  正此刻,突听得耳旁一声响,萧定惊得一震,立刻醒了。
  睁开眼,却是个宫人失手打翻了灯盏。萧定一身燥热,恼怒得不行,叫人过来抽了那宫人十个嘴巴,还觉得怒意难消,左右宫人都惊慌难言。
  萧定又突发奇想,环顾看一看,指着个端正些的太监,“你,过来!”
  那太监以为他余怒未消,要拿自己出气,吓得走到萧定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萧定道:“过来点。”那太监只得往前爬,只到了萧定跟前,萧定才叫他停了。让那人直腰抬头,看上去好像也算眉清目秀了,萧定嘱咐道:“你想怎么反应就怎么反应。”
  那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犯迷糊呢,萧定已经抬起他的脸,俯身过来,那太监惊得呼吸也没了。
  眼看两张脸已经近在咫尺,萧定却停住了,瞥那太监一眼,不悦道:“你在干嘛?”
  只见那太监把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整个人僵得像根木头,这么一看真是连那点清秀也看不出了。听到万岁这句话,那太监骇得浑身一颤,立刻把双眼紧紧闭上。被这么一搅和,萧定只觉得败兴之极,那身燥热也早褪了,他坐回去,突如其来的烦躁,往太监身上踢了一脚,“滚!”
  可怜那太监那知道他那些瞬息万变的心思,见他轻而易举饶过自己,庆幸不已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萧定坐在塌上,躁乱难安,怎么会是这样的梦。
  第28章
  多日后,陈则铭在军中接到了新的任命。
  虽然只是区区一道圣旨,可透露出的信息很多,比如说萧定支持出兵的力度更强更坚决,又比如说大胜之后,让将领独自掌兵这样难得一见的倚重和信任再次出现。这些陈则铭都觉察到了。
  然而事态的紧急已经容不下他再继续就这张绢帛多做揣测。得到命令后,天朝军队即日出发,后退八百里,到达了一个叫容庄的镇子。敬王在此处与他分道扬镳,率领一半军队返回京城。
  而此刻的匈奴王庭,正如同陈则铭萧定所预料的那样,一团混乱。
  对储君安图而言,右贤王律延的死讯让他有悲有喜。悲的是从此匈奴损失了一员实力最强的良将,喜的是自己最棘手的政敌被端掉了——虽然是被敌人干掉的,但到底自己的实力丝毫无损——现在的他要对付痛失臂膀的阿斯简直已经是易如反掌。
  然而他到底又还有几分清醒。
  匈奴在与天朝的这次大战中,已经将右贤王王庭的战力全部损失耗尽,全国近五分之一的人口阵亡。
  这是个很恐怖的数字。
  匈奴和天朝在这一点上非常不同。天朝人口稠密,地广物博,匈奴的地盘虽然也很广阔,可人丁稀少。固然人尽皆知,匈奴是人人皆兵,下了马便牧牛羊,上了马就能冲锋陷阵,可说到底还是人数有限才不得不这么搞。之前大单于虽然梦想攻取天朝富裕之地,却并没有盘踞中原,占地为王的心理,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以匈奴的少量人口管理汉人千百万之众,从长远看无疑于是异想天开。所以他宁可扶持杜进澹称帝,以汉治汉。
  换句话说,此刻天朝虽然损失了六十万兵力,从数目上看远大于匈奴,但就人口比例而言,这两国的损失实在是旗鼓相当。
  在这种局势下,安图作为下一任君主,他此刻该考虑的是全局利益,而不仅仅是自己的个人得失了。
  于是安图在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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