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小学给初中关系很好的女同学的毕业留言(同性),关系不是太好,没有联系过,上了高二后,突然和我联系,很亲密的样子,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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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云江畔    幸福的枝条,永远不会离开春天  ――济慈    黎明是斑白的。在外面的林荫路上,高大的路灯发出了很不愉快的吱吱声。灯泡与残破的外罩像两个可怜的小丑,不停地碰来撞去,疼得连光线都忽明忽暗。这都是那可恶的北风在捣鬼,可它还在肆无忌惮地狂笑。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整个大学校园都坠入了酣眠的深井。不过,听!寒风中隐隐响起了有节奏的刷刷声,像一首简单却愉快的歌。那是清洁工人在打扫柏油路。马路的一个分支延伸进了附属小学边的胡同里。这儿有的是破旧而深幽的平房。从几幢小窗口后面陆续透出些柔和宁静的光。京宸附小体育教师李志明的家靠近十字路口,灯光把窗下漆黑的土路照出了淡淡的影儿。李老师的早餐是北京人爱吃的烤白薯,在蜂窝炉上烤得焦黄喷香。就着一碗豆汁儿,他稀里哗噜地吃了下去。一抹嘴巴,李老师回身撕下墙上绿色的月历纸,新的一天迎着新的太阳拉开了帷幕:日。  一抹朝霞从天边升起,染红了80年代深冬北京的天空。    淡淡的晨雾在胡同里弥漫着。  胡同口立着一棵歪脖子粗槐。树下停着辆平板车,上有玻璃罩,写着“枣糕!”旁边的房子新镶了半扇玻璃门,上面还严丝合缝地拉着白底碎花的布帘子。李老师不紧不慢地骑着车,绕过一片开阔地带。缥缈的雾气略散去了,清晰可见一带青瓦白墙,是京宸附小邻街的低年级教室。李老师进了门。这里有高高的围墙,墙尽头两棵歪脖子垂柳在风中拂动,枝梢上缀着生命里最后一抹顽强的黯绿。树下是一片滑腻的莓苔地,泛出浓酽的青碧,浓得把时光都引着凝在这里。  李老师脱下棉袄,里面只穿了一件毛衣和旧运动服。他站在柳树下,一个深呼吸,板板整整地做起广播操来。静悄悄的土院里最打眼的要数“□□”时建的防空工事,那是一个荒唐时代显形的遗存标记。一道半月门把土院分隔开来。中低年级教室在月洞门外,五、六年级教学楼在里面。校田径队大多数队员都来自这两个年级。而在田径队教练李志明心底,最得意的学生却是一个刚上四年级的女孩子――信阳云。下个月就将举行全市小学生田径比赛了,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操劳这事。想着那个从不叫苦的女生一甩披在眉上的齐刷刷的帘子似的头发,咬紧嘴唇向前飞奔的英姿,体育老师以一个漂亮的收势结束了整套动作,宽阔的脸上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有察到的淡淡微笑来。    这天上午第三节就是四一班的体育课。在漫长的冬季,长跑是附小主要的锻炼课目。女生队打头的是大名鼎鼎的假小子信阳云。她短发齐耳,秀目细细地眯起来,故意带着些痞气。在那个年代,有些北京的大学子弟就欢喜扮出这种“流行”的气质,殊不知这从来就不是他们的。阳云就是这个样子。这个女生干脆、爽快,像男生一样说话和踢球。同学们都迷恋着日本电视剧《排球女将》。她说自己就是那里头留一头短发,男孩般爽利的幸子。  排在信阳云后面的是学习差,常挨批的沈红和中等生柳丛。她们仨都是田径队的。能入选田径队也是特令人钦佩的事。四一班从来就把信阳云当奥运冠军看待。要是有外班的不怀好意地来一句“你们班那傻大个儿跑得真够慢的啊”,男生的还击可是够瞧的!  在柳丛后面,瘦瘦的杜晶和胖胖的宁东气喘吁吁地跟将上去。她俩也算高个,却不属跑步健将行列。中队长宁东似乎还无所谓,过于瘦弱的杜晶却暗暗羞愧。体育老师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都给我脚下勤倒腾着点儿!那个谁,你一大小伙子还缩脖子,不害臊吗!”李老师地道的北京话像树枝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同学们头上,“一二三!给我喊起来!锻炼身体,保卫祖国!锻炼身体,建设祖国!”“锻炼身体,保卫祖国!……”大伙呼喝着向前猛跑。李老师的脚步越发矫健自如。信阳云一甩门帘似的头发,抿住嘴紧跟上去。杜晶低头抵挡迎面而来的山一般沉重的寒风,清晰地听到身后宁东的大喘气声。“快,快!”李老师并不回头,只高声命令。队伍迤俪绕过附小北面的操场,一直向西边的大学家属区拐去了。北方的天是干燥晴朗的,站在树荫里望过去,这一条长路有如一段自九天飘落的青云。不少小个子女生已经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了。  “快跑,别停顿!”李老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脚下虎虎生风。信阳云的脸也发了黄,却依然扬着头步履飞快。总算拐上两侧植满法国梧桐的东西向大马路了。林子边的筒子楼旁堆起了乌黑的煤。杜晶从小就知道一个秘密:煤堆后藏着一条荒芜蜿蜒的小路。春来那儿芳草覆径,寒冬却凄清阴森。这是一条狭长神秘的通道,无数蝴蝶般美丽缤纷的童年幻想都曾忽闪着五彩的翅膀,沿着围墙穿越翩跹……  “立定!踏――步走!歇一分钟。”李老师伸出食指晃晃。同学们如释重负,一个个捂着灌满凉风的肚子七扭八歪地蹲在地上。李老师走向信阳云,微皱浓眉问:“怎么了?”信阳云哼一声,似在冷笑。你吃豹子胆了?柳丛不安地拉她的衣襟。李老师却没发火,只低头注视腕上发黄的手表。  破天荒地,李老师让大家沿着南北柏油道慢慢跑回附小操场去。同学们在接下来做压腿练习时都表现得认真努力,只有信阳云仍突出地卖弄着从幸子那儿趸来的懒劲儿,消瘦的身躯没骨头似的提不起来,头向左微歪,短发纷披在一边,瘦脸上堆着嘲讽的笑。站在队伍前喊口令的李老师脸一黑,声音低沉有力:“有的同学可别太来劲了,老师是不愿理你。甭杵在这儿影响班集体纪律!”骤然间偌大的操场只余风打树条之声,连远处别班的吵闹声都消失殆尽。大家噤若寒蝉地低头看身前自己的影子,不去看彼此脸上的尴尬。信阳云微黄的脸儿飞红了,可转瞬又痞痞地笑了起来。杜晶见她忽然回过头来朝自己挤挤眼,忙垂下眼帘,心像被谁狠揪了一把酸酸的不是滋味。求你啦,信阳云!对自己好点儿吧!求你啦!  终于熬到了下课铃响。李老师打开教学夹,一丝不苟地逐行填写评语。柳丛沉默地拉拉阳云,示意她快走,沈红却凑过去格格直笑:“嘿!信阳云,真有你的啊!”阳云兴奋地一仰下巴颏儿,还没接话,那边李老师已不抬头地问:“你们仨放学后能不能来训练?”三人愣着互相看看。“当然能啦。”柳丛和沈红忙答。“你呢?”李老师有神的眼睛审视着阳云发黄的脸。阳云咬住嘴唇,点点头。李老师啪地合上铁皮夹,转身走了。  李老师不知道,但也许李老师是知道的?    就在这个月初,天已经很冷了。一日放学后,李老师发现信阳云上身穿深蓝色运动衣,下面却是的确良裤子。“运动裤呢?”李老师发问。“忘穿了。”阳云心不在焉地回答。“什么!”李老师大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霎时整个田径队都僵了,信阳云的吊儿郎当也变成了稚气的愕然。李老师刚要笑,却又绷紧脸:“穿绒裤了吗?”“嗯。”“什么色儿的?”“就跟这一个色儿。”阳云指指柳丛的运动裤。“那好,你把……”“我知道了。”阳云三两下脱去外裤、毛裤,露出深红色的绒裤。阵阵冷风吹来,她打了几个寒颤,马上甩甩齐刷刷的帘子似的头发,咬紧嘴唇向前跑去。两圈下来,见她嘴唇都冻得都有些青紫了,李老师站在跑道尽头做了个停的手势:“不要跑了,以后记得遵守纪律。”信阳云一扬头,说声:“不用你恩赐!”就又向前跑去……  没想到这孩子倒真有气性,从此就记恨上我了!走在校园的甬道上,李老师回想着,不由摇头一笑。成!有股野驹子劲儿!不愧是我看中的冠军苗儿!可她今天的反常表现又是怎么回子事呢?  实际上,从早晨起来信阳云就感到浑身没劲儿。接下来整整一天,她都懒得动弹。宁东们拉她跳皮筋,无论是“小皮球、香蕉梨”还是“升高压”,她都没心思。放学后,田径队在操场上训练,她刚跑了一圈眼前就阵阵发黑。李老师立刻过来搀住她:“行了,甭逞强了!”信阳云不愿显出懦弱来,又发狠劲向前跑。“你发烧了,知道吗?!”李老师狠狠地跺脚,一把抓起她搡到背上,就往大学校医院奔。柳丛和沈红紧追几步,已完全跟不上李老师的步子,只能站在原地干跺脚。  风很大,天空干爽得没一丝云彩。四处都弥漫着腐烂的白菜帮子清冷的甜香味儿。校医院远在大学西北角,李老师却飞一般赶到了。路人帮他掀开厚厚的棉门帘,他背着阳云直奔进黑暗的长廊。门诊大夫刚下班,大门左手边的注射室飘出浓烈的消毒酒精气息。尽管李老师早就把棉衣脱下盖在了阳云身上,阳云仍然嘴唇颤抖。她看见李老师脖子里的汗像小溪似地淌下来。她慢慢阖上了眼睛。  “你这当爹的倒是真心疼闺女,可怎么现在才来呢?”急诊医生皱着眉看手里的温度计。“他不是……”信阳云睁开眼抢着要分辩,却见李老师向自己眨了眨眼。她怔了片刻,瞪住李老师,又扭过头去看窗外那迅速消退的夕阳,死命咬住嘴唇,直到把嘴唇咬出了鲜血。    第二天,信阳云生病的消息传遍了四一班。班主任夏老师悄悄告诉宁东等小干部,阳云住院了!多亏李老师,他直折腾到下半夜呢。――住院!铁杆儿似的阳云到底是怎么啦!柳丛、沈红和一大帮男生想从李老师那里探个究竟。李老师连正眼瞧他们的工夫也没有。他双目糊满血丝,脸更黑了。  绿萝满墙的校医院是个极清幽的所在。中午,一抹温暖的阳光照进四壁光洁的屋子,明亮的光环在床头留下一抹影踪。远处传来挂钟“当当”的声响,在屋里撒下一片轻微的回音。“妈妈!”信阳云的梦是黑色的,好像看不到尽头。她猛的一个鲤鱼打挺,生生从梦中挣出来。单臂撑在床上,她眯起细秀的眼睛四处打量。“这是个什么古怪地方?”她问自己,急着要站起来。  “吱扭”,门文文雅雅地开了一条缝。“宁东!”看见亲密的朋友,阳云松了口气。她抿着嘴,露出恬静的笑。这是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看得到的截然不同的另一个阳云。“快进来呀!”阳云想去拉宁东,双腿却不听使唤,只得一屁股又坐回床上。宁东赶快跑进来,惊慌地问:“难受?”阳云一摆手:“没事儿!”宁东松口气,慢慢放下书包,稳稳地坐在床边,仔细打量着对方苍白的脸:“阳云,你这一病,可真吓死人了。”  “都谁死了?”  “别逗了。大伙都挺急的。就李晨坏,还搭张艳的肩膀笑呢,说你是因为得罪了李老师才只好装病。张艳真气人,一声都不吭。什么好朋友!怪不得你说她是个假人。刘梨呢,去讨李晨的好,被武春筠狠狠损了一通。”  信阳云无所谓地笑一下:“她骂完了,我也不掉一斤肉。”  “那倒是。”宁东庄重地点点头,“怎么你妈还在出差呀?要是我妈,这种时候也该回来了……”她同情地摘去阳云衣领上的一根头发,像想起了什么,不再说下去。  “别怪我妈!”阳云不满地挥挥手,“不就是感冒发烧吗?这么点子破事,难道还让我妈连夜从外地赶回来不成?跟你说吧……”她凑近宁东,神秘兮兮地说:”其实那大夫就是个事儿妈!”其实她昨天都烧糊涂了,连大夫的脸是圆是扁都没看清楚。“老这么躺着多娇气啊!我得下床!”  “别!烧退了没有?”  “唉呀,没事。”阳云有点不耐烦了。“我就喝点水。”  宁东摆弄着宽大松软的白枕头,又细打量床头各种稀奇古怪的插件,兴味盎然地说:“我还从没住过院呢。这儿好静好暗好深啊。”   阳云喝着水,刷拉一声打开窗帘,遥望对面的荷塘。夏日里,他们常来这里过队日,捉迷藏,采枸杞子。这地方美得活像个五彩的梦。“大作家”杜晶在她得满分的作文里是这样描写这个地方的:夏天,山光接着水光,高擎在密密荷叶上的红白莲婀娜生姿,堤柳四垂。可现在呢?池塘上铺着厚厚的坚冰。待来年,当缤纷的紫白二色小花肆意涂满莽莽的野草,待流水送走了短暂的春,满塘又将开遍馨香的花……  “哟,阳云,门口有好东西!”宁东提着一网兜红红的桔子叫起来,打断了阳云的遐思。阳云掂起一个,又大又沉。“市场上可见不着。”宁东很有把握地说,“得和售货员拉好关系才搞得到呢。”宁东跟姥姥住。和阳云一样,她也是单亲家庭子女。这在那个时代是少见的。不过阳云是丧父,她却生下来就没见过爸爸的面。她的父母在“□□”中离婚了。宁东的嘴很严,连最亲近的同学也只知道这一点点。  阳云抿着嘴若有所思。宁东微微笑道:“阳云,是谁送的?还保密呢!”“去!难道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不成!”阳云抛起一个桔子,又稳稳地接住了。    明净的玻璃窗镶在细长的、油绿色的木框中,反射出北方冬日下午特有的温煦阳光。刚从眼角瞥见胖乎乎的李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体育委员张艳就忙把小镜子塞进桌肚,水灵灵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李晨跑过来,在她前面的椅子上撇腿而坐,大拇指一翘,连声赞道:“张艳,上午全年级50米竞赛,信阳云生病了,你一下儿就夺了第一!可真风光哦!”  张艳是体育委员,却不是田径队成员。三年级时,她已被大队辅导员秦蓓收进了英语小组。“张艳是个人精啊!”一天在放学的路上李晨对杜晶大发感慨,“像信阳云那样傻呵呵地在田径队瞎蹦达有什么劲儿?咱们谁长大了会真当运动员去?”……  “好了李晨,别夸我了。”张艳鼓着嘴,把笑意全憋在里面。过了一会她又突然板起脸,摊开作业本,抖抖马尾辫,聚精会神地演算起来。“嗬,都来了啊!”门一开,又走进一个脸儿白皙,小眼睛、翘鼻子翘嘴的小姑娘。李晨“哧溜”从课桌上滑下:“哎,我要的花生牛轧呢?”“哟,忘带了!”“臭刘梨!”李晨扑过去扭住刘梨的手。“哎哟,真讨厌!别闹了!”刘梨挣扎着。“哈哈……”李晨手一松,刘梨差点摔个跟头。“还带别的了吗?”李晨质问。刘梨想了半天,从兜里掏出两个榛子。  “也成!”李晨伸手一抓,顺便扔给张艳一个。她拿起窗台上不知是谁的砚台,麻利地磕开榛子壳,把肉扔进嘴里。  刘梨咽口唾沫,怯怯地说:“我,我可还没吃过呢。”  “哼,叫你给我带块糖你都千难万难,这会儿又心疼了!”李晨将榛子壳扔到暖气片下,又用脚踢了踢,顺手掏出一卷皮筋:“走,跳皮筋去!”  “还是做作业吧。”刘梨嗫嚅。  李晨想了想,竟破天荒地同意了。刘梨正庆幸着,忽然李晨把脚一伸,她来不及躲避,跌倒在地,哭了起来。  坐在一边做作业的张艳放下笔,把刘梨扶起来,刘梨脚脖子扭了,手也滑破了,火辣辣地疼。  “到医务室上点药去吧。”  刘梨低着头,一拐一拐地走了。“噗哧”一声,李晨笑起来。张艳手指往她鼻子上一点,无奈地摇头:“你呀!”  “我怎么啦!你管不着!”    弥弥的黄昏温柔地铺展开来,将筒子楼北面,京宸最大的员工食堂罩了个严严实实。刘梨背着书包,脚有些跛。她慢腾腾地绕到这里来了。“嘻嘻,肖妹妹!”刘梨眼睛一亮,亲热地招呼拿牛奶队伍里那马尾辫上别着乳白色发夹的矮个同窗。转过来的是一张五官极端正的脸。肖妹妹马上放弃靠前的位子,跑至刘梨身边,却不知怎的有些哀愁的样子。“嗬,真够时髦的啊!”刘梨拉紧肖妹妹的手,艳羡地打量对方身上红色紧身滑雪衫里蓝白条毛衣俏皮的高领,“听说你姥姥常从美国给你寄漂亮衣服,是不是?”肖妹妹不接茬,却问:“你去看过信阳云没有?”“我……”两人随队伍挪动步子,刘梨嗫嚅道:“嘻嘻,校医院多远哪。”“离咱们这儿还算近的呀。”肖妹妹扶扶红边小眼镜,眨着大眼睛,不依不饶。  “都有谁去了?”“好多呢。”肖妹妹掰着手指细数一遍。“怎么?陈滨和武春筠也能去?”刘梨惊愕了。能去医院看望信阳云,这本身就是杆秤,是个闸门――男生陈滨和武春筠都属于成绩坏、上课调皮捣蛋的“差男生”,宁东怎么谁都往里放啊。“下次可千万别忘了叫上我。”刘梨恳求,她可不能被大队拉下。“你自己和宁东说呗!”肖妹妹不解地瞪着大眼睛。刘梨低头嘻嘻笑着,不再说话。  等刘梨拿着一玻璃瓶牛奶慢腾腾回到家里时,在后勤工作的爸爸刚把弟弟从幼儿园接回来。“小梨,去食堂打四两饭,兴许还能买上个大锅菜。”爸爸从兜里搜出几张饭票,匆匆数数递给她。“干吗呀,我还没做作业呢!”刘梨一扭脸,嘴角撇下来了。“好孩子快去。今晚我还得进城陪你妈,没时间做饭了。”刘梨撅着嘴,眼角隐约闪出泪光。她缓缓接过饭盒、饭票,一把拉开纱门,咚咚跑下楼去,却和正拎着书包冲将上来的陈滨撞了个满怀。陈滨仰着头,哼着小调,在刘梨的注目下一把推开自家房门。“怎么又回来得这么晚?!”随着飘溢出的炸酱面味儿,一声旱地惊雷拔地而起。“我跟班长他们看望住院同学去了!”刘梨闭着眼睛都想得出陈滨这会儿脸上的得意。哼,讨厌的家伙,还真抖起来了!  刘梨倚着楼梯,又呆呆听了会儿,才拖着步子下楼去了。她妈妈身患慢性肾炎,长期在城里医院住着。她本该最懂得“住院”的滋味才对。    信阳云的座位在最后排男生成堆的地方,从前,课间常闻笑声朗朗。如今这里却空荡荡的。渐渐的,一些不安的传言滋生出来了。  李老师微皱浓眉,快步走过松荫下的教室。远远的,四一班班主任夏老师捧着一摞作业本从四年级教研组出来,停住了向他轻轻点头。这衰弱的中年妇人比大多数小学老师都显得温和。李老师也客气地点点头,见她显然有话要说,就停了步子。  “李老师,您昨天去看信阳云了吗?”夏老师小声细气地问。  “没进病房。”  “大夫怎么说?”  “血象不好。必须做进一步检查。这得等她妈妈回来签字。”  “嗨,本是我分内的事,却让您费心了。”夏老师脸红红地,歉意地笑。  “啊,没关系,您不是身体不好嘛。再说,她也是我的学生。您还有事吗?”  “今天我会去看她的。同学们也常去。”  “好的。回见。”李老师大步流星走向体育办公室。路过柳树下的党支部时,又和一个梳大辫子,刘海蓬松的青年女子打了个照面。年轻的女老师活泼地笑着,似乎在向他询问些什么,李老师的嘴角也挂了一丝笑意,不过浓眉又很快凝成了结。夏老师转过身,抱着本子,缓缓向四年级教室走去。  信阳云的妈妈刘云终于回来了。  这是一位与校园里的中年知识妇女没什么两样的母亲,只是容貌更秀丽些罢了。她四十出头模样,身板挺直,穿深灰色布面棉袄,乌发里夹着不少银丝,眼角也扯起了细密的鱼尾纹。黑边眼镜下,细秀的双眸闪耀着顽强、精干的光。神态举止庄重自在,令人肃然起敬。  李老师指指沙发:“请坐。”刘云平静地坐下。“信阳云不像是一般的感冒发烧,她的血象总是不正常……”李老师皱紧浓眉,看着面前这个繁忙的母亲。刘云翻动厚厚一摞化验单细看了一遍,才转向医生:“安大夫,有哪几种病症会造成血象异常?”嗯……一种是病毒感染,医学杂志上介绍过;还有就是血液病了,这需要进一步甄别、检查。”  刘云从沙发上站起来,安大夫领她进了病室。李老师跟在后面。信阳云躺在床上,双眉微皱,脸色雪白,腕上插着输液管。刘云微颤的手摸摸女儿的头:“阳云!阳云!”阳云正在做梦,黑漆漆的天空刮来一阵狂风,冻得操场上的她直打颤。她抱着臂,跳着脚。李老师远远地注视着她。她有些不安地回过头去,很想扮个鬼脸。忽然,空中传来游丝般的声音:“阳云!阳云!”是妈妈回来了!她向天空一蹦,啊,飞起来的感觉真好……“妈妈,我来了!!……”  “妈!”阳云睁开双眼,一股劲坐起来。“阳云!”刘云赶快扶住她。是妈妈么?是的!阳云心中一阵幸福的感觉,却有些虚空的晕眩。刘云笑着按按女儿:“睡下。”  “您不走了?”  “好!”  阳云拉住妈妈的手,不知怎么乐才好。  “看你,嘴唇都咬出血了。真有那么多可咬的么?”刘云细声逗着女儿,掏出手帕要给她擦,阳云顺手抹了两把:“没事儿!”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一下子涌进过多的人来。同学们很有礼貌地招呼着诸位长辈,接着就迫不及待地拥到阳云身边,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把这几天班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告诉她听。刘云微笑着打量每一张苹果似的面庞。  安大夫叮嘱几句,忙自己的事去了,刘云和李老师缓步踱出病房。  “谢谢您了。您替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做了多少事!快回去休息吧。”刘云说,“我也该尽尽责任了。”  刘云的声音像阳云的一样清甜动听,却没有那股子顽皮劲儿。李老师满脸的火被兜头扑灭了。  “我听阳云说过,她很尊敬您。”  “她?”  “她说,您是好教练。”  李老师闭了闭眼睛。又使劲挤了挤。他很久没有想过下个月的比赛了。现在他只想能听到这清甜的声音。不要离开我们。他在心里唤着。  “阳云是在四川绵阳的大三线工地上生的。条件太艰苦,她的爸爸生肝病,永远留在了那里。阳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是为着纪念。”刘云看着这坚毅的汉子,徐徐的声音在静静的走廊里缓缓地飘。  “原来,是这样。”  明净的窗外,悄悄地飘起了洁白的小雪花。温暖的病房里,大家和着拍子,为阳云唱起音乐课上新学的歌曲来:“什么地方四季常开鲜艳的花朵,我们的祖国美丽的祖国。亲爱的叔叔阿姨,像蜜蜂一样辛勤地劳动。花丛中为我们,创造那甜蜜的生活。啦啦啦啦……”  歌声,优美的歌声,传得很远很远。    在那时的小学校园,戴眼镜者并不多。于是,“差女生”沈红就硬派送给自二年级下学期起便戴着黄边近视镜的杜晶一个难听的绰号“眼镜”。三年级的暑假,爸爸妈妈下决心带杜晶到城里一处民间医生那儿扎了整整一个长夏的针灸。按那医生信心十足的叮嘱,进入四年级后,杜晶终于摘下了黄边眼镜,再没人叫她“眼镜”了。于是,几乎所有同学,无论中队长宁东、男孩子般的信阳云,还是流里流气的男生,都主动和她亲近起来了!  多难忘的四年级啊。真好像一片清香的紫丁花。  一九八四年的脚步在孩子们的分分合合、窃窃私语中悄悄走近了。雪光映出灿烂的晨曦,凝在教室里,凝在操场上,也凝在那苹果样儿的脸上。  刘梨早就郑重地对杜晶说,她要送杜晶一张贺卡。宁东自然也不例外。无疑,今年杜晶的贺卡来源要广泛得多啦。她也在积极准备送给朋友们的贺卡,每天晚上都在用心描画。  ……零星的雪花细琐地敲打在窗上。“怎么,又要下雪了?!”李晨嘟哝,对老天没有事先通知她很不满意。坐在她前面的杜晶向外望去。这时同桌陈滨忽从桌肚里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笑嘻嘻地说:“杜晶,送给你。”杜晶愕然接过。那上面,各色水笔鲜艳地涂画出形形色色的奇怪图案,布满了整个洁白的世界。顶头四个大字歪歪斜斜,像要从纸上蹦跳下来,直蹦到她的手心来:新年快乐!  这是杜晶收到的第一张贺卡。  她可从没想过要送这个男生什么呀!晚上,杜晶打开小抽屉,在最深处的盒子里翻拣了半晌。第二天一早,她把一张印刷精美的日历卡递给陈滨。在这张凹凸印刷的卡片上,一个戴大毛帽子的维族娃娃正在欢快地舞蹈。“送我的么?嘿,真棒!倍儿漂亮!”陈滨高兴极了,擎着卡片,怎么也瞧不够。“别举那么高。”杜晶不安地想。李晨立刻就注意到了,要过来心绪复杂地看了半天。  坐在陈滨后面,脸儿瘦瘦的杨樾,下巴拉得更长了,整个上午都不吱一声。中午放了学,陈滨兴冲冲地拉他一道走,他却冷冷地哼哼,回头热情地招呼武春筠一起出了教室。杜晶可怜着陈滨,对他一摆头:“甭理杨樾!”陈滨却心不在焉地哼着调子。  第二天上自习时,杨樾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踹陈滨的椅背,略带流气地拿腔拿调:“嗬,还是陈滨牛啊,都知道送信物啦。”陈滨仍旧只是嗬嗬笑。杜晶回头怒斥:“照镜子看看你的德性,说的是人话吗?!”“有本事就别生气,你倒生个什么气啊……”杨樾撇嘴笑她。“我还懒得跟你这种人生气呢,省省吧,先顾着自己的学习吧!”杨樾可更得意了:“我的学习总比那位好,至少不用同桌天天在课堂上帮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激烈地小声斗嘴,陈滨在边上只是笑,后来也渐恼了,眼角竖起,脸泛红光。杨樾见状立刻不吭声了。  课间操时间到了。杜晶像粘在了椅子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瞪着嬉皮笑脸地从自己身边跑过去,亲热地勾住陈滨肩膀的杨樾。陈滨也任由他勾着自己,一起说笑着走了。  她真后悔送了陈滨那张卡片。  这时杨樾的同桌李晨像善于调解一切邻里纠纷的居委会大妈般款款地走过来,热情地拉她去上操。也像杨樾那样子地笑。杜晶气愤地向李晨数落杨樾有多荒唐,同时观察她的表情,心底渴望着李晨多少能表达出一点愤意来,哪怕――只是一丝惊奇也行。李晨却漫不经心地歪嘴一笑,玩弄着杜晶桌上的橡皮,拖着长声说:“唉__甭理他,他就那样的人呗……”   这些住在校园另一个角落的,打打闹闹的男孩子,他们的世界与她的截然不同。兴许――还包括了李晨的世界。    英语小组本学期最后一次活动划上了圆满的句号。“Good Bye!”组员们彼此快活地告别,相约春天再见。“See You!”秦老师站在讲台上,略嫌扁平的脸上洋溢着春天般的笑,长长的辫子不停甩来甩去,辨梢上绯红的绢花闪出愉悦的丝光。  “张艳,你等等我。”  张艳清脆地应了一声。  傍晚时分的校园繁华褪尽,露出了醉人的沉静面目。远远的,哪个班的同学还没走,在教室里排练着歌舞。张艳斜挎着漂亮的小水壶,身背崭新的双肩包。她抢过秦老师的书抱在怀里,雄赳赳地跟随秦老师走出校门。  几个小同学正在大路上追闹嬉戏。看到在这位年轻的女老师,他们远远地停下来,望着她憨笑。  秦老师走到十字路口槐树前的碎砖房边,掏出钥匙。一阵北风灌入,玻璃门上白底小花的帘子被吹得飘起来了。  “坐吧。”不足八平米的小屋子里暖呼呼的。秦老师把桌上几本《许国璋英语》收进抽屉,打开桌边的小碗柜,取出一小碟焦黄的烤白薯,自己先掰了一块扔进嘴里:“真饿坏了。”她把碗递给张艳,活泼地笑着,亲热地说:“凉了,将就着垫补垫补吧。你是信阳云的同班同学,对吗?难道你就真的不关心自己昔日的好朋友么?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  张艳走过寂静的十字路口,呆呆木木地步入迷雾笼罩的芳华园,像是走入一个温暖的梦,可秦老师的话仍在耳边一遍遍冰雹似地,没头没脑地砸将下来。无力的冬阳缓缓地把她高高低低的影子投在小楼间荒草凄迷、石子铺就的曲径上;房前的老桑树又为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迷惘。  早早就守候在二楼窗边的两位老人,一望见小外孙女亲切的身影出现在十字路口,就赶忙笑眯眯地,像进行接力赛似的把热腾腾的烤白薯、煮饺子依次端到八仙桌上。张艳的爸爸妈妈在郊外工厂任技术员,往往个把月才能回家一趟。  “宝贝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乌黑的楼道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煤球与老家具、炖肉及烤白薯融为一体的气息。姥姥打开门,忧心地打量着慢慢走上来的外孙女,“这是怎么啦?!”  在愣愣地招呼了老人后,张艳直直走进自己的小屋,躺在小床上,水晶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  “孩子,出了什么事!”两位老人慌了,围着床在屋里团团打转。张艳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矫捷地坐起来。床头挂着个绿莹莹的网兜,七八只鲜红的桔子散出芬芳甘美的气息。她拎起网兜,夺门而出。“宝贝儿,你这是去哪里呀!”老人们追着,招呼着。“您们先吃吧,别等我!”那小鹿似的飞奔的身影转瞬便消失于修长秀气的南北路尽头了。    暮色笼罩着京宸的草木。土路两边的人家,灯花一盏盏地亮起来了。在黯淡的雪色映衬下,昏黄的光线既柔顺,又带着融融的,梦幻的暖意。  身背沉甸甸人造革书包的刘云一路走进住院处,才靠着楼梯扶手停了会儿,用手背慢慢揩去满头的汗。接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进病房,却不见女儿。她坐在床上,胸脯剧烈起伏;过了会儿,才觉得有个东西硌着身子。她翻开床单,是一本塑料皮的本子!迟疑一下,她随手打开来,一行行清秀的小字跳入眼帘:    11.20,雪  今天,下了1983年的第一场雪。体育课只能在室内上了。武春筠等男生缠着李老师让他讲武侠小说,李老师板着脸不理他们,却津津有味地向我们讲了一节中国体育健儿三十年中奋勇拼搏的事迹。大家听得啧啧赞叹,两眼放光。“你在想什么啊?”武春筠捅捅我,“怎么不鼓掌?李老师在看你啦!”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急。我倒不是故意不鼓掌和老师过不去,我是在想:为什么三十年里体操、排球都上去了,而跑步就上不去?是中国没有人吗?不,十亿人民里,难道挑不出个优秀的田径选手?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好好练习,八年后,也争它个世界冠军!李老师怎么还在看着我呀!我觉得他的眼睛里有点笑意。真奇怪,李老师也会笑!  我偏不对你笑!  ……  12.1,大风  放学后田径队训练,我没穿队里发的运动裤。李老师真是小题大做!可我好像也有点无聊……  这是怎么啦?真没劲透了。李老师对我够好的了,可有时候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    做母亲的沉思着,翻过另一页。    12.10,阴,有小雪  早晨起来,我感到浑身没劲。一摸额头,滚烫!我打开药盒,吃了一片妈妈留给我备急用的扑热息痛,勉强吞了点饭就上学去了。谁知病情没好转,宁东她们拉我跳皮筋,我也没心思。第四节体育课长跑,我刚跑到筒子楼就头晕眼花。我,病了吗?……不,我不生病!我可不能给妈妈添麻烦!――听见了吗?!破身体,听见了吗?!   ……    水珠溅湿了暗黄的纸页,把清秀的字迹洇得模糊不清。刘云用手背拭去淌到腮边的泪。她匆匆翻到最后。日期是昨天的。    1.11,阴  都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有出院,体温也忽高忽低的。功课落下了好多,都靠宁东他们来给我补课。可是他们今天来了,明天还会来吗?医院里是多么寂寞啊。就像宁东说的,又暗,又黑,又深。今天,终于做了最痛苦的穿刺检查。好疼啊!如果妈妈看见一定会流眼泪的。她会当着我的面微笑,背着我流泪的。如果我不明白这点,那我就不是她的女儿……  幸好妈妈还在上班。大夫和老师的神情都很沉重,他们老在躲避我的眼神。护士来给我打针,我问她我到底得了什么病,赖在这儿不能出院。她迟疑了一下,说:“再生障碍性贫血。”她安慰了我一番,就走了。我感到很孤独。这个病一定很不好治。我会死吗?死,又是什么滋味?我还有个模糊的印象。爸爸躺在床上,妈妈在床边哭,屋子里站满了大人,我躲在他们大腿的后面不敢出声…..别想了,别写了!可怜的妈妈啊!  写点别的吧。宁东中午来看我,说张艳的态度她总是猜不透。李晨是个大炮筒子,有事没事都要乱喷一通;张艳却像一只闷炉。她完美无缺,可我就是想给她身上撕开个口子!我这是怎么啦?上学期我干嘛要和张艳吵架,说她是假人?我们三个原来是多好的朋友啊。现在弄得连宁东也不得不和张艳疏远了。难道我心底里在嫉妒张艳?嫉妒她有爸爸妈妈,还有疼爱她的姥姥姥爷?……  张艳!跟我和好吧!我是多么怀念从前的日子啊!    “啪!”日记本合上了。刘云把头深埋在手里。屋里是静默的。  门被迟疑地推开来。穿病号服的小阳云呆呆地靠着门框。刘云真想哭,但她所生长的时代未培养她以眼泪宣泄情感。阳云也没有哭,尽管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就不哭,就不哭!”她狠狠一甩眉上帘子似的头发。于是母女俩就这样面孔扭曲地对望着。最后,还是做女儿的像个男孩子似的满不在乎地咧着嘴角,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妈,你瞧我的命好怪。”  刘云两眼一张,像要滴下血来。  “既然遭遇了不公平的命运,就要战胜它!越早接受命运的挑战,就越能磨练出坚强意志!好孩子,相信妈妈,要积极配合治疗,信念也是能产生奇迹的!”刘云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一股脑从书包里掏出好几本书,都是从图书馆借的,“你看,这里有多少成功的例子啊!……”短短几天挑灯夜读下来,她已成了半个专家。  “阳云!抓到了抓到了!”门外一阵嘈杂的喊声。母女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刘云忙打开门。只见宁东、肖妹妹等簇拥着一个人,那人捧着一网兜又红又大的桔子。怎么,竟是――她!阳云慢慢垂下手。身手矫健的张艳满脸通红,僵硬不动。宁东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刘云见状心下已明白了几分。她先亲昵地把张艳揽入怀中,右手再拉过低着头的阳云,笑道:“阳云,怎么不说谢谢啊!快,握握手!”阳云抿着嘴,迟疑地伸出手;刘云顺势将二人拥在一起,宁东也凑过来。三个女孩子都哭了。肖妹妹和陈滨、武春筠高兴地鼓掌,刘梨的眼角又闪出泪光来了。  “童年是清丽的泉水。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岁数,回忆起正在走过的岁月,就会发现连小伙伴之间的吵嘴都是甜的!要珍惜呀!”高暗空廓的走廊静下来了,一张张仰着的小脸晶莹地闪着光。李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也赶来了,站在人群后面静静地听着。  “张艳,你上次送桔子时就人不知鬼不觉的,你可真是个闷炉啊!”宁东叫着她们私下里给张艳起的外号。张艳脸红红的,嘴角上扬,却又鼓起嘴,瞪大眼睛道:“什么上次?我只送过这一次!”她心里想,这桔子多好看,我一个都没尝过呢。  “还害臊呢,上次明明是我……啊,全明白了!”宁东感动地笑着,视线转向李老师。  大家都望着李老师。铁塔似的李老师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儿。刘云轻推推阳云。阳云本想做出个猴儿脸来,却一下子僵在了那儿。  “信阳云,”谁也想不到李老师突然虎起脸,严肃地教训起来了,“我早就想和你谈谈了。你倔强,这很好。但无组织无纪律是万万不行的。十年八年后,如果你参加了国际比赛,忘记了穿比赛服,那就不是无组织无纪律,而会损伤祖国的荣誉了。祖国啊!你可以不听,但我就是要讲……”  不知怎的大家都有些尴尬。陈滨、武春筠相互挤挤眼,悄悄溜走了。天边最后一抹灿烂的流云也逝去了,病房外的京宸大学早已是万灯绽放了。    每每在冬日的末尾,离立春还差了整整半个月,可那空气,那阳光,就已经很两样了。朝南的窗户外,常常现出大海的波浪般的、明亮的白,已非惨淡的灰。即使你紧闭上双眼,亮白的光波还是能渗过干枯的枝条,透过镶嵌在绿色格子里的窗户,从四面八方争相射过来,一直钻入你的眼底去。虽然还看不到抽雹的青枝绿叶,这个宁静的时刻却如海底正在融化的坚冰,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它预言着,预言着百花齐放那一天的到来!  开学后,从宁东那里传出消息:信阳云转到城里的儿童医院治疗去了。她真坚强,从没耽误过自学。同时,应大队辅导员秦老师的要求,班干部开始积极整理阳云的事迹,向全校宣传阳云坚强的精神。  当荷花池的冰凌发出轻微的嚓拉声时,一件令老师和同学都感到神秘好奇的事情发生了。这日,下了课间操,四一班在教室前排好队,正准备鱼贯进屋时,忽然发现教室里走出个“很老”的男人来。那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笑得温和却不大自然,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这个叔叔是不会训我们的。同学们心里想。他们带着几分得意的倨傲,冷冷地打量闯入自己世界的这个陌生的成年人。  年级主任瞿老师匆匆奔过来,先威严地扫视一下台阶下面,把这些大胆肆意的目光统统消灭,这才走过来,对排在杜晶前面的宁东轻声道:“你爸在那儿,过去吧。”前面的同学恨不能背上长了第三只眼睛,宁东后面的杜晶、沈红、柳丛很有技巧地在眼睫毛下瞟着。宁东怕冷似的跺跺脚。瞿老师不再说话,只看着她一步步登上台阶。杜晶落后一步,清晰地看见那“老”男人的微笑。那笑在宁东那儿碰了壁,无可奈何地和杜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杜晶的眼光里带着敌意,那男人却依然和善。杜晶知道后面的柳丛、沈红的眼光是更够瞧的,还别提武春筠了。这些都表明了在四一班这个群体里宁东是多么受到爱戴。  暖气快停了。四壁生锈的铁管子里淌着哗哗的水声,好像坚冰在融化。屋里又静又热,麦芽糖似的粘住了。夏老师的板书错了好几次。课歪歪唧唧地上到一半,瞿老师忽然又推门而进,打破了一室的稠粘:“宁东,出来一下。”宁东不动。“宁东,去吧。”夏老师小心地道。宁东咬咬厚厚的嘴唇,慢慢站起,快步走出教室。夏老师不自觉地跟到门口张望。大家也都好奇地探长了脖子。男生更大胆地扒住窗口。“那是宁东的后爹!”武春筠小声叫着。沈红低声吃吃地笑。李晨捅捅坐在自己前面的杜晶,满眼都是兴奋。――原来这个秘密大家都知道了!“不许说话!继续上课。”夏老师走回来,说。  快下课时,宁东回来了。她低着头,眼睛发红。大家也都低着头,好像不这样就对不起宁东似的。瞿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目送着宁东的背影,轻轻叹气,摇了摇头。  到星期五下午,走进教室的同学却惊愕地发现那个“老”男人竟然又来了。他窝着身子,坐在最后一排,宁东的座位旁,在认真地看她写语文作业。听见哗啦啦的,故意放大的脚步声,他抬抬头,扶扶眼镜,客气地向周围点头微笑。好傻的叔叔!居然像对大人那样对我们!宁东也不管管!宁东始终低着头,握紧钢笔。细心的杜晶却发现她因为常常紧抿而刀劈斧砍似的嘴角微微松动了,漾出一抹涟漪。“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张艳和一些臂上戴杠杠的女生自觉站出来斥打傻呵呵地围过去的同学,拦着不让他们凑近。上课铃一响,这位叔叔便悄悄从后门出去了,在门口遇见夏老师,他客气地向她打招呼。夏老师也热情地回应。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趁这难得的真空时机,李晨忙着四面八方讲述自己已知及猜测的种种。教室沸腾了。  ――从此,宁东也有了爱她的父亲,有了完整的家。    春天,她是真的来了。  贯穿大学校园的几条小溪春水潺潺,既清且静。涟波荡漾的河水托出一片徐徐开合的浮萍,说不清是河水推动了浮萍呢,还是浮萍把河水起皱得碧波盈盈。春天的花一茬茬开,又一茬茬地谢了。每天正午放学后,行进于朴素恬静的小路上,望着阳光普照的路口那些安静亲切的壮年槐树,杜晶的脚趾就会不自觉地,感动地跳起来。是该写点什么的时候了。――一种春水样的情感温暖地涌上她心间。――就在晚上做完作业以后,写在草稿本后面的空白页上。任谁都发现不了。――就叫做:《阳云江畔》。  在中国,到底有没有“阳云江”?杜晶全不知晓。杜晶只听信阳云说过,她就生在四川的一条江边。遥远的四川,又有着怎样的气质?在她笔下这个虚虚实实的故事里,有一条诗一般汩汩流淌着的“阳云江”。故事里的女孩子,一心一意要战胜病魔,夺得长跑少年组冠军,再回到青山、绿水,水映着山,山衬着水。阳光像点点碎金铺在江面上的出生地去探望故居、乡亲。小说里的结局不都是这样美丽完满的吗?  一阵子隐约带着草木清香的柔密春雨突如其来地打湿了大槐树枝头繁复的青绿。已是四月底了。京宸校园的几条斜径间,香气若有若无,不可名状。说不出到底是路旁紫丁香在悄然吐艳呢,还是头顶的槐花氤氲。李晨哼着歌快乐地走进教室,她已经穿得很凉快了。见刘梨正在温习功课,李晨笑呵呵地奔上去,说:“刘梨,我刚才找了你半天。”“嗯。”刘梨冷漠地应一声。“怎么啦?”李晨只当是刘梨开玩笑,扭住她的手,“走,跳皮筋去!我让你一格!”“哎哟!讨厌!不爱理你!”刘梨挣出手,头也不回走出教室。李晨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抖起来啦你!”  半垂着墨绿色窗帘的音乐教室里,透过打开的窗户,开始一波波地传出轻柔委婉的合唱声来:“宁静的湖中,有浅蓝色的群山;金色的鲤鱼,长得多么肥大;湖边的芦苇中,藏着成群的野鸭……”可不是,红五月歌咏比赛日又要到啦!  春去夏至,蔷薇在校园四处绽放。附小最繁忙的时节一一来临。那悠扬的风琴声、清脆的合唱声像长着翅膀的精灵,飞遍每个绿荫笼罩的角落。各班都在紧张地筹备大合唱、小合唱,松荫下窄小的音乐教室挤满了前来练习的孩子们,音乐老师满负荷地工作着。  一阵流水般的钢琴声,转瞬浸润了甜香幽幽的槐林。锃亮的琴盖,映出四年级音乐老师吴老师深度近视镜后清澈的眼神。王亭亭说,吴老师是宁东妈妈的附小同学,所以她常在教新歌前让宁东朗读歌词。比如,四一班正在演唱的第一支曲子《红河谷》;还有压轴的,杜晶每每听到都会激动得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最最美丽的那首老歌《我们的田野》。  是这条潺潺流淌的河,在温柔地引领、向前,把孩子们全部美丽的梦境,都带向那片开满鲜花的原野。如诗如叹的前奏,随着女孩子们银铃似的用心诵读,汩汩地从吴老师纤细的指下,淌到四周温热的空气里:“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平静的湖水,流过无边的稻田,无边的稻田,好像起伏的海面……”  这首经典诗歌,曾被杜晶郑重地摘抄在笔记本的最中央。清冽的琴声里,那一页湖蓝的工楷如一群蜷在芦苇丛中休憩的大雁。歌声起了,它们振翅引颈,优美地扇动温暖的宽大翅膀,排着迤俪的人字形,嘹亮地鸣叫着,缓缓掠过那不很洁白的纸面,就这么一下子飞进了温暖的生活。只须想想这些,她的心便如在湖蓝的净水里洗濯了一遭。而那浅蓝色的群山,又在一汪湖水后闪烁着庄严可亲的光芒。  少年时代的歌,打开一页是灿烂的诗,翻过另一页,又是明亮的太阳。悠然地唱的是“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激越地唱的是“海鸥,海鸥,我们的朋友”;陶醉地唱的则是“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要是信阳云也在,就好了!”肖妹妹一边脱演出服一边说,“有谁去城里看过信阳云么?”热闹的空气突然凝滞了。  也许燕子捎去了铮综的心意,这天下午,课刚上到一半,李老师和秦蓓老师忽然走进教室来,与夏老师低语了几句。李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声道:“信阳云就要回来了!”  “啊!”喊声、鼓掌声震耳欲聋。“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呀?”“她全好了吗?”……“安静,安静!”夏老师微笑着,低弱的命令完全淹没在孩子们几乎是故意的持续欢叫的海洋里。秦老师甩着大辫子,也在微笑。李老师一双大手向下按按,等教室静下来,又道:“现在由秦老师说。”他走下讲台,秦老师只站在下面,说:“明天全校举行‘向信阳云同学学习,做坚强的少先队员’主题中队会。阳云会回来的!”“老师!”宁东举手,得到同意后站起,“我去医院接她回来!”“那我也去!”武春筠举手跳起。女同学们齐刷刷地回头向他一瞪眼。武春筠吐吐舌头,看看自己的手,慢慢缩回来。“就你?!”杨樾也回过头去,朝武春筠歪嘴一笑,“撒泡尿照照吧!”“你怎么这么说同学?”秦蓓走过来打量着杨樾,“我好像认识你……”杨樾吓得低头不语。坐在他身边的李晨鼓着大眼睛,小声说:“要不,让信阳云坐轮椅,我们来推。”“你说话真损!”“一边呆着去吧李晨!”反对李晨的声浪这下子完全吸引了老师们的注意力。杨樾暗自松口气,擦去满脖子的汗。“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呀,你们怎么就不能信我一回啊!”李晨满脸火辣猩红,恨不得跳到桌子上去。  第二天一早,穿戴整齐的同学们兴冲冲地来到了学校。阳云,久违了的阳云,她早已坐在柳荫下等待着了。老师们,妈妈,还有宁东、张艳,团团立在阳云身边,像一排守护使者。碧绿挑金的柳丝拂动她的细眉,代替了从前那帘子似的头发。――怎么,阳云变胖了?!应该……是好事吧。可,可阳云的胖怎么那么不对劲呀?难道是吃了补品的缘故?她也变白了,白得都能看到颊上细细的青筋。而她的穿着,却变得可爱了!虽然还是白衬衫、蓝裤子、红领巾,脚上那崭新的跑鞋却分外引人注目。天蓝色的鞋面,细细的鞋边,白得直耀眼。  大家定在那儿,只望着她。李老师紧抿双唇,眉头凝成了个结。最后,还是阳云手背掩住口,自己笑着打破了沉寂,声音依然清甜,却过滤了一贯的吊儿郎当:“大家都好吗?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信阳云,是京宸附小四一班学生!”“哈!”同学们笑了,一下子蜂拥上去。他们把手背在身后,齐声说:“你猜,我们带了些什么?”阳云笑着摇头。“给!”“你看!”“想不到吧?”一只只手伸在阳云眼前。是小画片!一句句饱含友谊的话语,把阳云的心都焐热了。她禁不住地握紧同学们的手。“我会好起来的!我会和大家一起升入五年级、六年级……”“你还要拿市小学生长跑冠军呢!”“你还要拿全国冠军呢!”“世界冠军!”“奥运冠军!”大伙争先恐后地说着,男生说得最起劲。“瞧他们,就会耍嘴皮子!”李晨说。    盛夏带了甜蜜的笑,高高兴兴地走过来了。大学里到处都栽着大大小小的绿荫窝棚,花气袭人。浓密的葡萄叶、槐树叶覆盖着它们。  金灿灿的阳光下,校医院前莲叶田田,鱼翔浅底。鲜丽的荷花衬着远处一脉迤俪青山。李老师、同学们,还有阳云的妈妈,他们陪着阳云穿越柳荫掩映的游廊,走过芳草萋萋的石径,沿湖边曼延的石子路转弯,跨过石桥,曲曲折折,直向湖心苍莽小洲而去。不远处,大学音乐室清脆的琴声悦耳动听。  小洲中央,一个爬满常春藤的套院临水面塘。大家散坐于发着薄荷般清香的芳草间。在这里,可以看到对岸红墙绿窗的住院处。微风吹来,身后露天泳池的笑闹一波波传入耳中。绿树蓝天下,透过掩映的浓阴,满池踊跃的人影清晰可见。  “阳云,今天是你的生日。”刘云微微笑。  “阳云,生日快乐!”众人齐声祝福。阳云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  这是一个没有生日蛋糕,没有蜡烛,却展现着四一班人的才艺,更凝聚了友谊的庆祝会。  女生的小合唱像以往一样动听。武春筠的武术表演却遭到了一致的批判。“瞧那腿,都没伸直……”“下去吧!连旋子都打不好!”“哦欧,下去吧!”数杨樾喊得最带劲。“瞧他,就那样的人。”李晨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旁边的人说。  “幸福的枝条,永远不会离开春天。  幸福的乐师,永远不觉得累……”  张艳的英语朗诵,好像一首美丽的小歌子。  “阳云,许个愿吧。”最后王亭亭贴心地说。她总是很贴心,也很洋气的。  “什么叫许愿?”陈滨问杨樾。  “许愿就叫许愿!”杨樾恼了。真是榆木脑袋啊。  阳云很认真地合拢眼帘,半晌才轻轻睁开。  “信阳云,你许的什么愿?”武春筠迫不及待地问。  “治好病,拿冠军,跟妈妈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去。”  两个大人衷心鼓起了掌。不少同学却有些愕然了。“阳云,你是在哪儿出生的啊?”  ――那条白日里铺满碎金,在月光下闪出微微的银子般亮色的江,正从草稿本后粗糙的纸面上,纤细而不间断地流将过来,汩汩地流进了这正在上演的生活……  “可也是,京宸不少孩子都生在外地!”李晨鼓着大眼睛,兴致盎然,“你回去可别忘了叫上我!我爸说四川小吃最有名了,你要请我吃好东西。”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刘梨拍手。“对呀,说不定那时候我们已经毕业了。”“就作为毕业前最后一次队日活动吧!”同学们也个个意兴昂然,但谁都明白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只有肖妹妹最认真,她拉着阳云的手,扶扶小红眼镜,大眼睛亮得发出了蓝色的光:“我爸爸一定会给我出火车票钱的!”  ……  十一岁少年人的心们并没有安静多久。因为马上就要举行篝火晚会了!听秦老师说,这是附小四年来头一个篝火晚会,也是一九八五年的最后一个篝火晚会!再过几天,长长的暑期就要来临了!暑假后,放篝火的人儿中,一些将告别附小,踏上新的人生道路。  就在阳云生日几天后,进行了期末考试,四年级马上就要过去了。月洞门后的教学楼前,槐林早已葱郁可观。若有若无的清风卷起缕缕起伏的绿浪,星星点点的白花满校园追逐着,花萼微黄,喷出清淡的甜香。  发成绩单这日上午,四年级举行了首次“三好学生”评选活动。在一班,宁东、张艳、郑瑞萍和王亭亭光荣当选。杜晶因第一学期体育只得了“及格”,失去参选资格。最让人惋惜的是没有到场的信阳云。尽管她坚持自学,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了期末考试并取得良好成绩,也是学校树立的典型;但恰恰是她昔日最擅长的体育,横在了她和“三好”之间――她,竟没有体育成绩。同学们都长长地叹着气,这真是天下最不公平的事!但是,又有什么法子呢?也许这就是生活的真实。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又很快转了新的方向。晚上就将举行盛大的全校篝火晚会!  傍晚,头戴各色自制花饰的孩子们沿着各条大路、土径,陆续向母校涌来了。  仲夏的北京的黄昏,空阔的蓝天越发的明亮,天际挂着金色的流光。附小大门随意地敞开,空荡荡的。杜晶从未见过夜幕轻垂之际空荡荡的母校是何种景象,昏暗中那朦胧松弛的面貌是她完全陌生的,又似乎已很熟悉。  就在这个安静、非常规的傍晚(本来同学们都该在家里写作业呢),远远的,校园东边,小厕所前的垂柳在喧嚣的蝉声里无聊地打着盹,带几分黯然的叶子在风中粘粘地晃。绿荫匝地的甬道,直通白杨林沙沙轻响的尽端。沙沙夏风鼓荡着清爽的参天杨林,清朗的枝叶气息拂过青墙,飘入灰色的开水房,小心地吹动杜晶的头发,呵痒她的眉梢。水房平日里就很静,此时更是空无一人。杜晶注视着水滴从笼头中一点点凝固、滴落。窗外那道青色的墙头像一抹云烟。似乎就是这道墙,把这个开花般此起彼伏响着读书与歌唱声的世界与外面完全地隔离了。  “嘿,杜晶!”不知什么时候,柳丛敏捷地用右脚跟蹬着自行车的左蹬子,沿着甬道遛过来了,“渴死了,喝点水!你呆在这儿干吗?同学们可都来了!”  “整队了,整队了!”土院里,唧唧喳喳左推右搡的人堆前,班长郑瑞萍擎一面火红的旗帜站着。戴着红领巾的大队辅导员秦老师骑车赶来,把车往柳树上一靠。  “秦老师,信阳云呢?”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她有点发烧,她妈妈陪着她。”见大家失望的样子,秦老师安慰道:“总要有分离的时候。过几天阳云还是要回城里治疗的。”  空中密布着繁星。广阔的操场上,这里那里,四处摆着一堆堆齐整的木柴;木柴旁围坐着一群群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年们抬头仰望漫天深邃的星光。  四一班被安排在操场最东边。隔着一道油绿的栏杆,就是修长秀气,槐花满地的南北路。栏杆边多年前就废弃了的篮球架下,青石板容得下两人平躺。这里,柔韧的狗尾草高与膝齐。清风徐徐,携来杂草间喇叭花淡淡的甜香。  操场上只能听见风声。点篝火前,是隆重的班级命名仪式。这些名字都是由各班小干部讨论商定,经班主任首肯后上报的。大喇叭里传出了张校长响亮的宣布声:“六一班,丹柯班;六二班,保尔班……”  “保尔!”杜晶想起刚读过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来。这是她读到的第一本外国小说。她小心地说出这个英雄的名字,像要把它捧在手掌心里。――“你就知道‘你’的保尔!”坐在她身边,沉思地望着柴堆的宁东略带讽刺地来了一句。什么叫‘你’的呀?  “四一班,刘胡兰班,四二班,雷锋班……”张校长继续念。同学们互相看看。绝大多数人在这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班的班名。――似乎,这也很正常。班干部和普通同学是两个阶层嘛。  “点火!”  终于等到了!同学们兴奋了!  一颗颗蓝色的火星在操场上跳跃。很快,四处都闪耀起热烈的光焰来了!这里成为月光、星光和火光幻化的世界。  同学们顾不得灼热,围上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叫啊笑。大胆的男生更拣拾周边的小木头块,争先恐后地向篝火中投掷。“注意安全!别乱动!”班主任们奔走照看,四处呵斥,满头大汗。  “金色的阳光照大地,美丽的鸟儿齐飞翔……”喇叭里响起了优美舒缓的旋律。“跳起来,跳起来啊同学们!”熊熊的火光里,老师和班干部四处红着脸嚷,双手大幅度地上下起伏。  于是,同学们拉成大圈,跳早已练熟的集体舞。你请我,我请他……一个个火堆边,一支支蜿蜒的队伍在舞动。队伍渐连在一道,最终形成一条摇摆的长龙。  “看啊!孔明灯!孔明灯!”忽然李晨一指天空。大家这才发现,在操场最北端,蓊郁的树林边,毕业班大哥哥姐姐正纷纷把洁白如雪、轻盈灵透的自制灯笼向夜空放去。于是,大家都停了舞蹈,仰着脸,追逐着,凝望着,寻找着,去追寻那漫天散落,如梦如珠的光华。  音乐不知何时地停了,篝火也渐渐地熄灭了。可那朦胧的小灯笼,还装载了熊熊燃烧的火烛,一个接着一个,悄然飘向夏夜深蓝的天幕,直到融入闪光的银河中去。  那无数颗晶亮的星呵……    1983年至1985年断续写下初稿;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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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阳云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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