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领导如果女朋友说你管我我老百死活,领导部门就该出面约我们当面合适事情真相?如果瞎说本人任元春原诚担一切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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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一个矿老板的忘年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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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还记得山西的煤矿老板和唐山的铁矿老板们吗?他们曾长期占据媒体版面,什么七千万嫁女,几十辆豪车,各种为非作歹官商勾结,一度被妖魔化得不成样子。老百姓一提到他们,也是情绪复杂,一边嘲笑着他们的土,一边嫉妒着他们的富,一边又憎恨着他们的霸,他们活在坊间的各种段子里,被揶揄讽刺,被无限想象,简直神秘莫测。但随着钢铁煤炭白菜价时代的到来,好像再也没人关注他们了,仿佛这些人根本没在世间存在过一样,世人凉薄,竟至如斯。他们从哪来?又都到哪去了呢?我有幸在当村主任期间接触了这些人,以我和其中一个的交情为点,讲一讲他们的前世今生。不单解密,更为警醒。【2】2000年以后,随着铁矿石和铁精粉的价格突飞猛进,山上的石头,只要运出去,一车就是几千块钱,全国各地,有资源的地方,确实暴发了一大批矿主。我们村富有铁矿,也有几个这样的土豪,据传言,资产过亿的就有四五个,上千万的也不少。等我当村主任的时候,这些土豪们已经消停多了,但仍豪奢不减当年。县城的大街上,随处可见各种豪车,这些车也经常出现在我们村那撕裂颠簸的路上。刚上任,我对怎么当一个村主任很不得法,面对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村民,不知道说话时是该假装老成还是该一脸真诚,是该端出我村主任的架子,还是该摆出一副小辈见长辈的恭敬。有一天,村里最大的矿业集团,也是我们县最大的矿山企业的老板们请我们吃饭。一共来了两个人,一个姓甄,一个姓李,我年纪小,都叫他们“叔叔”。甄叔穿着一件白格子衬衫,没牌没款却极干净清爽,衬着他那张瘦小精干的脸,倒显着有几分年轻。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动作异常丰富,一双眼睛和一张薄嘴组合起来,可表达万千情绪。他这气质,不像农民,也不像商人,倒有点知识分子的样子。李叔穿得比较随便,他头发浓密,脸有点黑,一身肥肥大大的衣服套在高壮的身体上,走路都带风。他表达情绪不靠眼睛和嘴,主要靠手和身体大幅度的运动,张牙舞爪前仰后合的,嗓门儿也大,说起话来,风生水起。我看他们这么有趣,心里笑得波涛翻滚脸上还得硬撑着淡定。这样的人一看就特别随和,天生自带尴尬气氛柔顺剂,以我一向看人的经验,这样的人也是极聪明的人。果然他们一上来就把我猛夸了一通,说我漂亮、能干,瞅着就招人稀罕,当然我也猛夸了他们一通,夸他们聪明、仁义、有眼光、一点也不老……都是提前做过功课的。经过互相吹捧的饭局是很容易有个好气氛的,两人都很健谈,说相声似的,一人一个故事比着讲,这个讲的时候,那个附和,那个讲的时候,这个附和,这些故事都有趣而无伤大雅,更不涉人是人非,席间笑语不断。我一边吃饭,心里一边暗暗感慨,难怪企业让他们负责与乡村两级的人打交道,果然功力非凡。知道他们常年与村干部打交道,我请教他们:“该怎么当一个村主任呢?”甄叔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致,梗着脖子,半眯着眼,想了想,小嘴一撇,就讲起了故事:老辈子农村呀,有个女人好吃懒做,看村里跳大神的巫婆每天装神弄鬼香火很盛,诚心拜师,巫婆收之为徒。历经三年,徒只是伺候师傅,看师傅跳神驱鬼,并无任何技艺传授,徒以为时候不到。一日,师傅外出作法,徒弟在家,来一求神驱鬼者,徒往之。师傅回家见徒弟不在,等徒回来,问何处去?徒弟说:来了生意,我一怕生意丢了,二怕学徒三年说不会跳神人家笑话,就学你平时的样子,胡蹦乱跳了一通。师傅一脸严肃:很好,你可以出师了!后来,巫婆死了,死得极度痛苦,女人取代巫婆,成了方圆几十里最灵的巫婆。甄叔讲完这个故事,笑着看我,意思:“懂了吗?”我心想:把村干部比成巫婆之流,这是给我们下马威呢。想想也理解,涉农企业,被老百姓村干部和小官小吏们勒索惯了,骨子里就有敌对情绪。虽然听着不太舒服,仍笑着说:“懂了!是不是这个意思,第一,当干部,先观摩别人,有样学样,熟读唐诗300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第二,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在人眼里,我们就跟跳大神的差不多。放心,我们知道自己的位置。”这话就等于回给他了,我们是不会找他们麻烦的。之所以有这一场哑谜,在于当时村里情势,那时候,我们和另一个矿主关系不太好,把矿给他们逼停了,他这是兔死狐悲,怕我们新官上任书生意气也找他们的麻烦。其实他这顾虑完全多余,我当时虽然年轻,并不鲁莽,知道打仗不能四面开火的道理,肯定不会招惹他们。他看我心思明白,很高兴,又讲了很多农村干部的故事,算是教我。最后说:巫婆的故事,有一条你还没悟到,以你现在的年龄和阅历,也不可能悟到,三年后,你届满,我再告诉你。这关子卖得时间可真够长。【3】因为大家都不想跟对方为难,加之我个人很喜欢跟聪明有趣的人打交道,我和甄叔他们的关系处得挺和谐。但我作为村里的父母官儿,他作为村内最大企业的负责人,还是有立场分别的。他的矿石从村里运出去,噪音、污染、道路、土地,方方面面得与村子发生关联,而这些又都离不开一个“利”字,关系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太近了,别人会说我和企业“狼狈为奸”,太远了,双方常常一起处理事情,私交太差,影响效率。我觉得甄叔是个有趣的人,可村里人对这位风云人物的印象与我大相径庭,他们都说他“脾气暴躁”、“狷狂自负”,收拾起人来“辣手无情,花样百出”。我总有那么几个村民常常躺到马路上“找钱花”。其中有一个老太太,80多岁了,没钱花就躺马路上。这条路是他们企业运输矿石的必经之路,她一躺,矿石就运不出去,一堵车就是一大串,人嘶马叫的。有一次,老太太又躺那了,拉着一只浑身是血的小黑狗,非说这狗是公司的车轧死的,让公司赔钱,老太太哭天抢地,谁也没法儿。10分钟不到,司机开着霸道车把甄叔送到现场,一看这老太太,甄叔就直皱眉头。他再大的老板,再暴躁的脾气,再运筹帷幄的手段,遇着这样的人,也没法儿。拿一个80岁的老太太能怎样呢?浑身是病,碰不得,一碰就进医院,派出所拘不得,年龄早超了;讲道理,讲不通,她说狗死于公司车下,谁也没法儿证明不是。甄叔瞅了瞅,又跳上霸道车,走了。他给我打电话,我赶到现场,拉着老太太“奶奶长,奶奶短”地一顿叫。老太太一看是我,拉着我的手:“孙女儿啊,你可得给奶奶做主,这帮黑心车夫,轧死了我的小黑呀!”我俯她耳边“偷偷”告诉她:“奶呀,好几个人都跟我说,你这小黑是一小白车轧死的,跟人家拉矿石的车没关系呀!”她听了我这话,脸色一暗,嘴唇哆嗦了哆嗦,冲这个,我就知道蒙得不差。接着我再哄她:“你在这躺着,不光耽误人家企业生产,连你家小贺也挣不到钱啦,你躺一小时,小贺就少拉一车矿石,少挣100多块,那老板再一生气,把你家小贺开回来,你儿媳妇又跟你干架!”老太太眨巴眨巴迷糊的眼睛,扁扁嘴,有点怕,小贺是他孙子,在矿上拉矿石,他心疼孙子,更怕儿媳妇。我再哄两句,老太太也就颤巍巍站了起来,我把她搀回家,她还要缠磨很久,唠叨自己有多穷,多久没吃肉了,多久没买新鞋子了,刚丢了只锅盖有多心疼,唠叨小黑的种种好处,唠叨瘫在床上的老伴儿多不中用,唠叨党和政府没良心,他老伴儿是老党员,为祖国贡献了一辈子,老了病了没人管……他老伴儿确实是村里一老党员,为了不让任何一个真正做过贡献的老党员寒心,我跟村里很多人打听她老伴儿的事迹,结果却发现老爷子实在乏善可陈,村里人说,“除了开会时露露脸儿,总不离他那一亩三分地儿。”“扫雪只扫自家门前的,要是照顾他,所有党员都得照顾一下!”我只得打消以老党员这个名义照顾这对老人的念头,但决定帮忙去“找”她丢失的锅盖。晚上,甄叔给我打电话聊这个事,我随口跟他说了老太太的情况,“就是困难,想讹点钱花,没事,不会再截了。”他却让我第二天到他那领500块钱,“就说是公司慰问卧病在床老党员的,千万不能说是对小黑的赔偿,可怜的人不能惯她可恨的毛病!”第二天,我领了500块钱,又到大集上买了一新锅盖,送到老太太家,照甄叔的说法把钱交给她,她也不再纠缠小黑是怎么死的,只说这样的公司“真仁义!”。我把锅盖给她,说:“找到了,在二嫂家墙角着,被风吹去的。”她一口把我揭穿:“瞎说!这根本不是我那锅盖!这是新的!”类似于这样的事儿,一个月怎么也得有几回,甄叔的企业和我的村子,就跟筷子和碗似的,常常碰在一起。【4】终于还是遇见了一件大事,甄叔的矿采矿证扩边,到了我们村子,这条矿脉以前一直在山对面的村子,每出一吨矿石给对面村子7元钱补偿,村子可以派人监督产量。现在矿脉过界,到了我们村,自然这7块钱该给我们。采矿手续已经办好,只等和村里谈好补偿签个协议,好进行矿井设计。甄叔把我和村书记约到一处,开门见山谈事情,以前只是出矿石走我们村的道路,现在矿脉也过来了,7块钱提成自然得给我们,他们还想在南山再打两口矿井,作为地下矿石的出口。问我们:“有什么条件?”说实话,我盼他们扩边眼睛都快盼绿了,当时村里,一分钱收入没有,外债上千万,我每天被债主们追得满大街跑,早晨一睁眼就有债主堵在门口,出去一趟就跟闯鬼门关一样,到村部,债主们拉条幅点汽油,鬼哭狼嚎。这些债都是以前的旧债,大部分是欠矿主的。欠矿主们的好说,那时他们日子还都好过,不至于拉下脸追我,最糟糕的是村里2010年盖了个新民居,盖到一半停了,欠了一屁股工程款,加起来400多万,还有11户村民的集资建房款,一家15万,一共165万。这些人,天天追。我长这么大,从没这么渴望过钱。听他问我们有什么条件,我开口要了个2000万。甄叔一下子急了,跳了起来。“我们公司,在十几个村子有矿山,向来矿到哪个村子把钱提到那个村子,开始给点见面礼赞助个广场小学啥的,有过,几十万到家了!哪有你这狮子大张口的!再说,矿山资源是国家的,采矿权是我们的,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挨个拜佛烧香去办采矿证,是花了大代价的!矿开起来,国家的税一分不敢少,地方政府还得扒一层,你们村里那7块,也相当于是给你们在上税,你这2000万算是个什么钱?!”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点累,直喘粗气。李叔作为他的万年黄金老搭档,把话接了过去,一样的焦躁:“哎呀呀,这是要吃了我们啊,丫头,不瞒你说,这要是08年,你提这么个要求,没准我们还真能答应,2000万怎么了,只要矿石价钱高,很快赚回来了,可你看看现在,一吨矿石才多少钱?200多块!铁精粉六七百,加上层层“盘剥”,高昂的采矿成本,我们已经没什么利润啦。”“不赚钱,也没见你们把公司都关了呀。”我小声嘀咕。“如果照你们这个要法,我们真不如关了合适!只是关了,政府都不干,政府眼巴巴等着我们这点税钱呢,再说我们那么大的摊场,养活着上千人,关了,这些人怎么办?只要不赔钱,就得撑着。”甄叔又接着说。我们书记也开始说话:“我们要这么多钱,也有我们的道理,你们采矿,可是到我们村的地底下去采,万一将来采空区塌方了,村民连家都没了,那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书记比我大不了几岁,也是一副娃娃脸,从小混社会,思维极其敏捷。甄叔说:“你们村子现在的采空区是以前那些矿主造成的,我们的矿到你们村,已经到了地下400米,经过国家精密设计了,不存在塌方的可能!”“就算塌不了,水可是漏没了,你知道,我们村现在就已经全村缺水了。以后你们再往深里挖,只会加重水的流失。”我说。“所以才给你们一吨7块的补偿啊,如果采矿对你们毫无影响,你们哪有资格得这7块钱?”“开矿村子付出的代价也很大,远不是这7块浅就能弥补的,所以我们才额外提出这2000万的要求。”甄叔看我们要耍赖,马上刻薄起来,小嘴一撇:“你们村,20年了,那么多的矿主开矿,哪个正经给过你们钱,连7块都没有过!不也过了很多年?怎么到了我们这就这么不讲理?”这是我们村的隐痛,他一针见血,毫不留情,我们村确实是开了20多年矿,好几个大矿主,每天热火朝天地往外运矿石,但因为一些原因,村里一点补偿没得过。我只好软了下来:“是呀,说起这个我心里就不好受,你看我们村这些年多可怜,矿主们开了山、毁了树、没了水,却什么补偿都没有,老百姓的日子多苦。谁不知道你们公司这几个老总都宅心仁厚,做事规范,是咱们县最仁义的一个企业,你们来了,正好给他们做做榜样,让他们看看,企业做大做强是靠规范和仁义做起来的,不是他们那种小家子气能比的。”在事实面前,我不敢狡辩,果然,我说完这些,两人脸色稍稍有所好转,不瞪眼睛了。“再说我们小哥两,这么小,支撑这么大的村子,因为矿山,村里矛盾重重,成天打来打去,乌眼鸡似的,我们也没别的念头,就想给老百姓做点事,你们就当心疼心疼我们还不行吗?”我开始装可怜,年轻人初做事,装可怜是一法宝,尤其女人,更好使。两人果然又跟着叹起了气:“你们村子,唉!也是,守着金山银山,过着要饭的日子!”气氛由刚才的爆炸模式转成了沉痛模式,几个人竟都没了话。甄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孩子,不瞒你说,以前我们遇到这种情况,偷偷给村干部打点打点就什么都好办了。像你们一味地替村子要钱,还真是第一次,你自己就没什么要求?”他这话,傻子也明白,这时候,如果自己提出点什么要求,是很好办的。但当时我被自己设置的“救世主”模式操控,说:“二位叔叔,我个人什么也不要,只替村子要一笔钱,年底给村民分下去,让他们高兴高兴,2000万要是太多,少给点儿也行!”我们书记也说:“我们不要!给村子就行!”两人对瞅了一眼,没词儿了。“那你们这数目也太出乎我们意料了,我们哥两当不了家,得回去跟董事长汇报一下。”到这地步,确实得回去请示了。我们也说:“行,我们也得回去跟其他的村干部研究一下。”其实,一开始我们也没打着真能要出2000万来,这个数目是我们试探他们的,瞅这反应,多了!我们也知道他们当时的难处,但既然谈判,谁不往高里说,摸着石头过河么。临走,甄叔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孩子,钱我们去努力争取,就当支持年轻人干事业,可我担心这钱你们好要,不好分啊!你知道给老百姓分钱的难处吗?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凡是分钱的村子,没有不打成一锅粥的。”我血气上涌,赶紧保证:“不怕,先把钱给我们再说!”两个人看我那样儿,竟然乐了。他们回去找董事长,我们回村开党员代表会,百十号人挤在我们那个老会议室里。会议室还是80年代盖的,破旧不堪,中间用几根木柱子撑着顶棚,顶棚好像随时可能掉下来,屋里黑压压一片。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十个村民九个抽烟,没一会儿就烟雾缭绕,那烟气丝丝缕缕拐着弯儿上下翻飞,钻进喉咙,刀片儿割着似的疼。我在烟雾缭绕中把情况介绍给他们:以后村里有收入了,每吨七块,按现在一年三四十万吨的产量,弄好了,每年至少能有一两百万的收入,除了这个,正跟公司谈判一次性再要笔钱。党员代表们当然都很高兴,苦了这么多年,山都快被人挖没了,现在才见到点利益。听说还准备再要钱,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谁也不知道要多少好。农民议论起问题来,最容易跑偏,说着说着,有的党员就提出来:“村里应该把矿山夺过来自己开,凭什么长在咱们村的矿让外人开呢?”我依照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管理法》把矿产资源权属、采矿权,采矿权人与矿山所在地的关系给他们讲一遍,告诉他们,矿产资源是国家的,虽然长在我们村,但不属于我们村,我们没权力决定谁来开采,这个权力在国家,这个矿是外村矿脉延伸到我们村的,采矿权在人公司手里,我们只有要求因采矿造成生产生活影响给予补偿的权力。又有人提出:“7块太少了,应该涨到15!不,20!”我给他解释,这7块钱的制定,虽不是法律明文规定的标准,但这是我们当地约定俗成的一个行情,全县统一,我村一变,全县跟着动荡,我们没理由搞这个特殊,这是谈不下来的事情。又有人提出:“你去要一个亿来,不然休想让他们拉出一块石头去!”这样的人明显就是捣乱的,我在位那几年,有几个老村干部怕我干得好,把他们比下去,总怂恿着几个人给我捣乱,有时甚至牺牲村里的利益也在所不惜,他们跑甄叔那里凑事,不让他们给钱。说这话的人,我看了看,又是张二狗——他是他哥哥使出来的枪。对提出这种要求的人我毫不客气:“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几个先回家看几天孩子,派你全权代表村里去跟他们要这一个亿,一个月为期,要过来给你分成,比例你说,正好大家都在这,咱们现场就决策!”没等他接招,马上有人就不干了:“二狗子,你捣什么乱!”“二狗子,你张嘴就来,你咋不说把矿主毙了去接管他的财产!”张二狗脸憋得通红,鼓着嘴运气,不敢再说话。“村长,别听他的,你去谈吧,我们相信你,你要来多少是多少!”“对,村长,放手去干吧”平时支持我的那些人马上撑场子,张二狗被大家的声势压下去,脸胀得更红了。我顺势表态:“谢谢大家信任,我们尽力去做,随时跟大家汇报进程。”我以前有个朋友,非常推崇西方民主和人权那一套理论,结果娶了个山西煤矿矿主的女儿,老岳父让他去管矿山。这朋友兴致勃勃拿出了全套的西方理论去了矿上,吃住跟工人在一起,跟工人交朋友,什么事都征求工人的意见,结果半年不到,乱套了!工人们今天肚子疼,明天脑袋疼,一会儿嫌伙食差,一会儿嫌工资低,就是生产上不去,把他弄得焦头烂额,很快被老岳父遣送了回来。我刚到村里的时候,也是,因为年龄小,见的几乎都是长辈,对谁都和颜悦色恭敬有加,什么事都征询他们的意见,“这样行不行?”“那样好不好?”“您老怎么想的?”结果发现越这么问他们,越怎么着都不行,不但不行,还能节外生枝出许多别的事情来,当我虎着脸替他们拍板儿:“就这么办了!听我的!”他们一下子高兴了:“对,听你的!”我仔细一想,明白过来:中国的农民,大多数还是比较愚昧,他们眼界狭窄,文化水平低,很难形成自己独立的主张和人格,某种程度上和小孩子类似,你一尊重他,他反而无所适从,甚至滋生很多毛病,你一专制,他瞬间就有了精神依靠,有毛病也自己憋回去了。所以,好的农村干部,都是那种骨子里热爱村民、尊重村民,外表上却凌厉威风的人。参透这一层后,我也就着意培养了一下自己的“霸气”,试了几次之后,果然有老党员开始夸我:“对呀,这才像个村长!”【5】我和甄叔他们后来又谈了几次,焦点只是钱的数目问题,一次次拉锯,一次次装可怜,甚至是耍赖,最后连这话我都说出来了,“就当你们打麻将赢了,我们吃个喜儿,那么大的老板,这点小钱都舍不得么?这话说得让人哭笑不得。“这叫吃个喜儿?上千万!”李叔气得暴跳如雷。但最终,钱的数目还是定了下来,最后一次谈判时,我们已经降到了900万,甄叔受不了了,一口答应:“900万就900万,但是你们村子以前从我们那借过一个170的款,约定3年还清,还不清按3分利算,到今年已经四年,连本带利500万,这钱得算上。”他把当时的借款协议扔给我,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我又不干了:“放这么高利息的高利贷是违法的!我们不认这些利息。”“不认就不认,170万连本带利给你们免了,再给你们200万现金。”“400万!”我算了算,200万,一口人才能分1000块钱,还不够麻烦的。“400万就400万!就这么定了!”“老甄你疯了?老大的底线是200万,你怎么跟他交代?”李叔不干了,气得哇哇大叫。甄叔站起来就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去跟他说,要杀要剐随他,他要不应,就换别人来管这个矿山,我不干了!”说完跳上他的霸道车,跑了。看着甄叔的车一溜烟儿跑远,李叔也跳上自己的霸道车,张牙舞爪地对我说:“钱给你,分的时候别哭鼻子!”说完也跑了。我们书记看着他们走远,鼻子里“哼”了一句:“真能做戏!”我什么也没说,以前我也觉得这老哥俩是最擅长演双簧的人,可这次,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做戏。我们回村里又召开党员代表会,在烟雾缭绕中,我把谈判的过程又详细讲给他们听,谈判的结果汇报给他们,让他们拿决议,400万现金,一吨七块,如果通过,就去跟企业签协议。这样的会议,我是把会议记录做得一字不差的,有时甚至开着录音笔,会议上每个人的发言都留档,这样的事情太重大,以后出了问题谁也担不起。再说,甄叔的公司做事严谨,跟他们签协议,必须同时提供一份加盖公章的会议记录,防止某些村干部不走民主程序,引发村民上访。中国有很多的农民群体访事件,都是村干部违规操作背着村民私签协议造成的。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全体党员代表在热烈讨论了一番之后,通过了这一谈判结果,同意村子和他们签署协议。【6】签协议的时候,我又把甄叔好一顿挫磨。协议是他们公司草拟的,拟出来给我看,我拿起笔就把协议改得满篇花。其中这样的大意,就是这7块钱,算是采矿对我村道路、山场、土地、噪音、污染、水、采空区等的补偿。我直接把这些全部删掉,改成了:“每出一吨矿石给村里7元钱”,我把那些道路、污染、空区、水,全删掉了。我不想给村子留下隐患,将来道路、山场、水资源等一旦出了问题,去找他们,他们用这7块钱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的意思,即使是他们给了这一吨7元,对我们以后的生产生活问题也得负责,这是关系子孙的事情。我坚持删掉,他们坚持全写上,双方在乡政府的书记办公室互不相让。最后还是甄叔的这个理由说动了我:如果这七块钱算是利润分成而不是补偿,这些钱在他们公司就没法上账,就得由这几个股东出,另外,既然算所得,村里也得交一大笔税钱”我想想,好像是那么回事,我要再坚持,就显着跟人家个人过不去了,我自己也确实不想交那一大笔税钱,这都是子孙的养命钱。我想了想,还是不想留后患,就把这句话改成了“每出一吨矿石给村里7元钱,作为对村子噪音交通等的补偿。”噪音,交通都是有时效性的东西,无伤大雅,我把那些山场、土地、水啊,空区全含糊了,将来任何一项出了问题,都可以找他们。我那时候一门心思想当一个好村长,殚精竭虑,在他们眼里,又呆又难缠。甄叔无奈地拿着笔按我的意思改协议,李叔一次次地瞪我,瞪完我瞪甄叔,旁边一起来的两个副总也瞪来瞪去。“我说老甄,这么多年,这样的合同,我们签了也有几十份了,可没见你这大耐性过啊。”其中一个憋不住了。甄叔看都不看他们:“人家是大学生,玩文字出身,一点漏洞不留,不服行吗?”他这话,我也听出一点不满的意思了,赶紧周全:“几位叔叔别跟我计较,小孩子家初做事,不懂规矩,甄叔度量大,不跟我一般见识。”协议终于还是签了下来。签完协议,乡领导适时出现,他们客气地请我们到别的屋坐会儿,说有事和几位老总谈。我心想,除了要钱,还能有什么事儿。没多一会儿,这群人就出来了,大家一起去吃饭,饭桌上东拉西扯,只字不提钱和协议等事,甄叔又开始讲起了兽医、神婆儿、算命的瞎子等等奇闻轶事,最后竟扯到了《史记》的《郑伯克段于鄢》,出口成章大段古文,这让我大跌眼镜,赶紧问他上的什么学,他说:初中没毕业就失学了,只是好读书。中国的的饭局文化,很有趣,不大谈正事儿,因为好多正事儿不宜人多的时候谈,也不能议论人是人非,因为你不知道这一桌人中谁和谁背地里关系咋样,有的表面上亲亲热热,心里却横刀相向,有的成天掐架斗嘴,实际上铁板一块,乱说话很容易一言招祸,既然这么多禁忌,又不能冷场,只好以凑趣儿为主,各种段子,笑话,即兴演讲,东拉西扯。那些反应快、能幽默,多才艺的人,饭局上就惹眼些,性格木讷笨嘴拙舌的,就只好当陪衬。这样的饭一般都是吃的时候妙趣横生,事后回忆,屁都没留下。我看领导们都有点儿意兴阑珊,连平时舌灿莲花的书记都没啥精神,猜他们要钱肯定不大顺利,甄叔装作没看见一样,继续讲乱七八糟的故事。作为女人,我只时刻微笑,适时转桌,偶尔搭个茬。【7】协议谈好,钱得等到年底才能到账,这期间,日子如常。我们村里那老太太又躺到马路上一次,这次的理由是:脚丫子被他们公司车上的石子砸伤了,要求赔偿。甄叔赶到现场,让她去找证据,人证物证都要,还得有医院的诊断证明、药费单据,否则一毛钱也不给。老太太当然一个也找不来,对于这种没钱了就变相跟企业讹钱的人,也不能次次照顾。另一个老村民,把自家门口的马路上摆满大石头,然后唆使自己的老妻坐在石头上哭闹,说自己房子开裂了,都是甄叔公司的矿石车震的,要钱修房子。甄叔到现场,还是那一套,让他出证明,他家的房子开裂到底和公司有没有必然联系,为什么同等距离,别人家的房子不裂,偏偏他家的裂。这老村民我也没办法,他是村里的选举狂人之一,选举时,费尽心机想争村主任,但没争过我,所以对我充满恨意。他认为是我挡了他升官发财的路,常常在村里给我散布谣言,有时还半夜去电线杆上给我贴小字报,编一堆无稽之谈。他故意用左手写字,歪歪扭扭和小学生似的,但傻子也能看出他的笔迹,见到我时,又一副无比亲近的样子,嘘寒问暖。在村民眼里,他就跟那没穿衣服的皇帝似的,每天昂着个头,招摇过市。我由着他给我捣了两年乱,也没搭理他,总觉得这种人说的话不会有人信。这人的老妻在路上坐了三日,甄叔公司停了三天,矿石车在路上堵了几百米。我背地里派了几个跟他没过节的村干部去劝,都劝不了。第三天,甄叔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没办法,只能动用公安局了。一天不到,甄叔就开来了拘捕令,以“扰乱企业正常生产”为名要拘这老妻,派出所的人都到位了,就等第二天去拘人。结果,这老村民的老妻就跑了。他的耳报神倒快!公安局到处找这老村民的妻子,甄叔也不依不饶地让他赔偿停产带来的损失,老村民一看情况不妙,天天去缠磨我们的书记,让我们的书记带他去说情,要给甄叔他们道歉。他一次也不敢来找我,他心里有愧于我,怕我不帮他,不得已碰见我,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恨不得调动所有肌肉以示亲热,结果说出来的话又假又尖,听得我一激灵一激灵的。我们那书记,年轻心软,禁不住他软磨硬泡,就跑去甄叔的公司求情,理由是:“拘我的村民,脸上无光!”几次三番之后,甄叔同意不再追究刑事责任,但经济赔偿不能免。老村民带着老妻去赔罪,买了两条大草鱼,据说,肉麻的话说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暴躁的李叔听到一半捂着牙跑了出去,甄叔坚持让他赔偿停产三天的损失,他捧上两条大草鱼说:“饶了我们吧,大人不记小人过。”两条大草鱼被炖成了鱼汤,这群人吃得那叫一个啼笑皆非。以前媒体上几乎一边倒的批判有钱人,其实这里也有媒体人的狡猾,替农民出头,至少不会犯大错,道德上也稳当一点,替有钱人说句话,立马会被骂成狗,这种仇富心理,逼得记者们讨巧。任何一竿子打倒一船人或者盲目替一方摇旗呐喊行为,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绑架。这世上每两个事物之间的关系,都是斗争磨合的结果。同是开矿,我们那,村民厉害,把矿主折磨惨了的有不少,矿主厉害,把农民坑惨了的更多。事物是有普遍共性,但具体问题还是得具体分析。一个好的涉农企业家,也跟一个好村干部类似,骨子里仁厚,面子上霸道。所以在矿主这行能生存下来的人,性格上都不会太草包。甄叔在短信里告诉我两条大草鱼的事,很无奈,最后提醒我“这次只好这样了,此人日后还得生事,你也小心点。”果然,放他一马之后,这村民没过几日又兴起风浪来,他把村子免费供应的自来水整夜整夜地往门口的马路上流,时值寒冬,水泥立刻就结了冰。水泥路就怕冻,一冻就酥,重车再一轧,准裂,没多久,那段路就成了几个大坑,他又搬了几个大石头填在坑里,过往车辆得一步一步挪着走,底盘低的小车,常常被卡。村里人恨透了他他也不自知,还是洋洋得意地到人群中吹嘘自己:“能文能武,德才兼备”。跟《皇帝的新装》里那皇帝一样。对我他也没闲着,锲而不舍地给我造谣,说我和甄叔公司签协议的时候,甄叔给我买房买车,说我一次性把村里的矿山全送给他们公司了,把全村人连子孙后代都卖了。总之,在他嘴里,我就是媒体里经常报道的那种“无良村官”。我还是不理睬他,总以为这样的人说的话没人信,直到年底分钱时,那些改嫁的妇女们堵到我办公室吵架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说的话还是有人会信的,她们拍着我的办公桌大喊:“你少贪污点儿,我们的钱就都出来了,凭什么分钱不给我们,我们是改嫁了,可我们也在村里呆过呀!”那时,我才知道,别拿一个人的无耻不当回事,因为相对于无耻,无知的人更多。那时我也才知道,李叔瞪着眼跟我说的“分钱时打成一锅粥”是什么状态,那个腊月,因为给村里分那要来的400多万,村里真的乱成了一锅粥,几路人马都张牙舞爪地冲我而来。他们没有人关心为了要这笔钱我动用了多少心思,付出了多少努力,他们在意的只是谁该给谁不该给,为了把那点钱分下去,我们开了无数次的会,打了无数地架,这些我在另一篇文章里作了详细描述,这里不多说。我一次也没和甄叔提过分钱的种种,总怕他嘲笑我要钱时的无知无畏,别的事,我都厚着脸皮跟他请教,他是小诸葛,懂得太多。【8】这些还不算艰难,最艰难的是我当村主任的第三年,村里长期积压的斗争进入白热化的阶段,我被卷夹其中,不得不步步为营。斗争的结果,引来了纪委检察院,他们查我村账目,会计为此进了看守所,书记也被检察院带走,整个两委班子,塌了大半,村里人人自危,山雨欲来,我一个人带着几个勤恳的委员老大爷,奔波劳走,支撑着一片残舟。我总是笑着出入村里,我知道很多村民在通过我的表情解读信息,我不倒,村里就稳。甄叔时时关注着我的动态,常和我短信聊天,我因为自身确实清白,加上他常帮我分析局势,终于安然渡过难关,滴水未沾鞋。长期的接触,我和甄叔已经是很好的朋友,我们经常聊天,他整天给我上课,一副要把毕生绝学都传给我的样子。他给我总结矿老板有如下几种:第一种是原生矿主,家门口就有资源,一些农民懒得种地,凭着靠山吃山的思维,用最原始的手段惨淡经营,后来赶上钢铁市场大热,这些人一夜暴富,完成了资本的原积累。这种人,又分多种,一种是守财奴,穷日子过怕了,有了钱反而更吝啬,小心谨慎不招灾惹祸;一种是胡吃滥造型,有钱了不学好,吃喝嫖赌,为富不仁,小老婆养一群,私生子生一片,声色犬马。再一种,人品不错,事业也有点成绩,但忘乎所以,忘了自己的小农真身,以为自己真成了商界奇才,到处投资,殊不知,自己是凭运气发财,在别的行业,禁不得一点折腾,最终往往一败涂地。还有一种,有钱后,总想谋求政治地位,和当官的称兄道弟,辛辛苦苦弄个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当,殊不知,那贪官从心里就看不起他,只当他一只傻傻的提款机罢了。第二种是,改革开放以后就在别的行业打拼,且小有成绩,思维灵活,看到铁矿业有发展前景,强势进入。这种人,第一种人的毛病或多或少也都有。本质上也是农民出身,但毕竟出来的早,经过社会的大浪淘沙,淘掉了一批,剩下的,都是聪明人,这些人头脑清醒,与当官的若即若离,游鱼一般。第三种是,1998年铁矿市场低迷,国企改制,一些国有钢铁厂私有化给了个人,然后赶上矿价暴涨,也一夜暴富。这种人,跟官场渊源颇深,有些本来就是官。这种人行事做人,往往高傲,自以为出身官场,人脉通熟,不喜在官场投资,只走动一下上层,对官场中的小喽啰不大看得起,但往往,小鬼难缠,常吃一些暗亏。这些都是干货,我原样复制了出来,他让我找这些人的原型,跟留作业似的,然后分析他们的成败得失。隔两日,就另一主题,他又会发过来一段长篇大论:四种人不可交,一是吸毒的,吸毒的人没有人格底线;二是赌博的,赌博的心术不正,恶意算计别人;三是不孝的,对父母都不好,对别人也是别有用心;四是亲兄弟反目成仇的,这种人,和外人好也是假的。特别注意四大职业:一是教师,火星来客一样,不懂人间规则。二是记者,开始总是高冷正义,最后准让你买书。三是医生,拉完左手拉右手,绕来绕去地套你是不是开矿的。四是律师,扛着法律的大旗,行着诈骗的事实。他也说,这几种类型中,不是所有的都坏,但坏的比例非常高。他甚至锲而不舍地给我举例讲述,都是他几十年的亲身经历,有些人事,我也深有体会,所以,他这些理论,虽不完全精准,但确实可供参考。我曾经在2012年送他过一幅画,是北京一朋友画的,可巧,2015年,这画家获了个联合国的大奖,名声大噪,画也变得十分值钱,我问他画还在不在,他说在地下室,我让他好好收着,画家获奖了,很值钱。他秒回“我明天就拿出来藏好!”他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八几年,倒黄金,辽宁凌源一战友,送我一尊金佛,我怕假,给炼了,结果全是铜,只炼出几十克金子,后来才知道,那佛是古董,很值钱。没文化,真可怕!”这故事我一度当作年度最冷笑话讲给别人听。他曾把另一个亿万矿主气出一场病来。那矿主想卖矿,但只一条:“卖谁不卖甄某人”,甄叔上了劲儿,跑到北京找了个退休老头儿,他把老头收拾成京城的神秘富商,配上奔驰宝马大风衣,跑回老家跟这个矿主周旋买矿,他当了个中间人,约好卖成了提中介费,结果周旋了半年,“神秘富商”花1.6亿把矿买了过来,甄叔提了中介费400万,等合同一签,他跳了出来,那矿主一看背后还是他,气蒙了。我曾缠着甄叔给我讲这个故事的细节,他可能考虑到那位矿主的感受,不愿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消遣对方,只肯给我讲大概。这是他难得的不肯卖弄的时候。我们常常聊着聊着就把人生聊空了,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他一点点把我往少年老成里打扮着,当我对哪个官员义愤填膺时,他告诉我“蠢人当官,庸人发财,赖汉娶花枝,自古三大不平事,看不开,是自己执迷。”当我感慨于那些矿主们形形色色地命运时,他告诉我“小富靠勤,中富靠智,大富靠命,一切都有定数,不必替别人担忧”。当我受了委屈,低迷萎顿的时候,他就给我讲佛论道:“一块石头劈两半,一半被雕成佛像,一半被铺作庙前台阶。台阶不服,‘说不公平呀,我们同出一体,人们每天踩我去拜你’。佛像说:‘我经历了千磨万凿的痛苦才有资格站在这里,如果雕凿不慎,还可能被弃之荒野,连像你一样做台阶的资格都没有了’。”我的两个父亲,从来没有给我讲过什么人生道理,生父是没机会,继父是不会,甄叔好像替他们做了所有工作。转眼到了2014年,村里又临换届,长期的精神压力,让我退意萌生,我对选举之事,十分消极。那时候,村里的形势像极了《雪山飞狐》的情节:几派势力奔着传说中的李自成宝藏出发,一路上明枪暗箭,血雨腥风,都想着独吞财宝,而事实上,根本就没什么财宝。我早知这个真相,总想跳出来喊:“别打啦,别打啦!”,可他们杀红了眼睛,谁也不会听我的。我实在觉得自己力量单薄,更心痛于这群人的愚蠢。再有就是,我在这里承受了不少的委屈,我总是一片赤诚地去做事,最终换来的都是误解,甚至谩骂,对这个村子,我爱恨交加。我问甄叔:“那400万,你们过后是不是觉得特别冤?”他说:“不是事后,当时就觉得特别冤!但当时你那一副架势,我们有什么办法。”“那我是不是要错了?给你们造成了损失,给自己找了一大摊麻烦”。他说:“也没错,历史没有假设,人生没有彩排,在当时的背景下,就得那么做,通过分钱,你不也经历了不少锻炼么,就当给你交学费了!”“就当给我交学费了!”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泪湿满脸。他对我的选举没表什么态度,只说,“如果再当选,也许能扭转残局,对村里是件有功德的事”,“不选也好,村干部,没意思。”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件事模棱两可,我于是照着自己的意思一日日消极下来,农村选举,是场生死大战,拼尽力气还不一定咋样,何况我如此不上心,于是果然没能当选。选完举,已是腊月将尽,我着手收拾回京,甄叔给发来大段话:“感情上希望你留下,以后还可常见面。三年来,看到你的付出,只是没人懂珍惜,替你不值,故不挽留。我一生,结识村干部无数,几乎没有好下场的,这些人,论能力智商,干别的,或都有发展,但当了村干部,每日被琐事纠缠,虚耗才华,最终求名不得,求利无多。这也是当年我给你讲的那个神婆故事的第三点,做神婆的人,都不会善终,村干部也一样,结局往往不好。当年的你,怎能参透这一点?”原来如此!【9】我最终离开了我的家乡,这一次,应该是彻底地离开了,这里又成了我单纯的娘家。我离开的时候,这里的形势已一片萧条,这个单纯靠资源发展的小县城,当资源的优势消失殆尽后,几乎一夜回到解放前。大部分钢铁厂在亏本运营,很多都已停工,曾经赫赫一时的矿老板们,如今已七零八落。他们中有的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有的把钱扔房地产造了一批批鬼城,有的被全国慕名而至的骗子们骗得精光,有的和其他矿主争矿,斗气犯狠,把钱砸向了一级级官员,结果钱没了,自己和官员也进去了。总之,这些人,暴富的方式几乎无二,败家的方式却各有千秋。甄叔他们这群人算是好的,没有负债,只是蒸发了很多财富。甄叔能被剩下,完全在于他自身的不断努力,他常年读书,鲁迅老舍莎士比亚,中外历史,信手拈来。他是最懂以史为镜的人。我怕他上火,时常安慰,他倒看得开:“人的所有聪明勤奋,在历史大潮面前,都不名一文,我和你一样,地主阶级后代,人生起起落落,早看淡了,随他去吧。”他还怕我这么小的年纪,见了这么多负面东西,厌弃人生,教导我:“即使饱尝人生酸辛,见惯世情冷暖,也不要心灰。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值得去拥抱。”这句话,很快验证,我离开村子回京的路上,不断有电话进来,都是村里的人,他们在电话里告诉我,我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都看到了,有七十多岁的老爷爷哭着说舍不得我。我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随高速上风散掉了。再说回矿主,柴静说:“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对很多人来说,财富是把双刃剑,没有一定的智慧和定力,是驾驭不了的,这些矿主,普遍都是农民出身,突然的暴富,看上去好像是天上掉馅饼,一不小心,就成了炸雷。那些矿老板们,也一样,他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热热闹闹地演了一场大戏,最后还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人们只关注他们一夜暴富或一掷千金的浮华,谁探究过他们为了那些财富付出了多少努力和代价,有谁体会过他们一旦落魄或一夜白头的辛酸呢。他们中的很多人,还不如从来没有过那么多钱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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