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故天下谁不懂下盐城话一句都听不懂是什么

  序  607监狱附属医院是我取材过最压抑的地方,它超过之前我所知的任何一座监狱或任何一座精神病院,理由也非常简单:  监狱里关着的家伙一般反社会,精神病院里那些一般反人类——而这鬼地方里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疯子,都他妈既反人类又反社会。  所以我不得不在整理他们的口述时尽可能用一些艺术化的笔触,我非这样做不可。  毕竟我得说服自己:我只是个闲得无聊的自由撰稿人,纯粹出于兴趣才来收集这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经历然后博君一笑。它们只是我自编自导的故事,仅此而已。  它们都不是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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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海中的莫比乌斯  档案编号:0001  姓
名:黄之望  性
别:男  罪
名:贩卖人口(嫌疑),谋杀(嫌疑)   疑似症状:妄想,狂躁,轻度癫痫  备
注:情绪起伏较大,注意看护  一、  我在把玩一张小纸条,桌子对面,黄先生正一脸兴奋的盯着我。  “虽然很简单,不过是很神奇的东西吧?”  他兴奋的说,脸上痉挛似的表情显得更加疯狂了。  “这才是我们世界的本质啊!简单却自洽的模型,多么美!”  盯着原本平平无奇的纸带,这一点我倒是不得不承认。  “简单而自洽……吗。”  二、  黄先生是一位建筑设计师,蜚声海内全球知名,在这个业界内是极为受人敬仰的。  啊,我的意思是,在锒铛入狱前,他“曾经”是。  这也是我在607监狱附属医院内第一个挑中他作为取材对象的原因,社会影响力最大,新闻效果肯定最好。  但当我真的见到他真人,却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在所有被收治的患者中,我没想到他会是最像疯子的一个。  这和我原本的判断恰恰相反。  我才坐定,他就急切的抬起眼盯着我,强迫症似的吓人。  “哈哈哈!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看他大笑的模样,我情不自禁的往椅子靠背缩了缩,额头上有点儿出汗。  “这个……何以见得?”  然后他就把那张不知在手里折腾过多久的破纸条,从桌上扔给了我。  “因为我早就见过你啊——在背面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总会来到正面的,就好像一笔画。如此简单的事,为什么不可以‘见得’?”  虽然我知道和疯子打交道会很困难,但真的没想到,第一个就如此困难,几乎要让我对以后的计划打起退堂鼓。  “请……具体的说一下?”  无论如何我还是摊开了笔记本,总之先记下再说吧。  “有什么好记的?只要仔细看我给你的东西,这种简单的事情,任何人——甚至包括你,都可以做到啊!”  黄先生笑的更大声了,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我不得不放下笔,专心观察起了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小纸条。  真的是很平平无奇啊,不过是一张普通的纸条,首尾粘接在一起罢了,小孩子的手工都不止做得这么简单。  只不过是在粘接的时候,调换了其中一个方向的正反而已。  所以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莫比乌斯环”。  三、  莫比乌斯环。  公元1858年,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和约翰?李斯丁发现,把一根纸条扭转180°后,两头再粘接起来做成的纸带圈,具有魔术般的性质。普通纸带具有两个面,即双侧曲面,一个正面,一个反面,两个面可以涂成不同的颜色;而这样的纸带只有一个单侧曲面,一只小虫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这就是 “莫比乌斯环”。  “很有趣,所以?”我知道它是什么,但无法理解黄先生之前的疯言疯语。  我非常确信,自己和他是第一次见面,他不可能见过我——就算我的记忆会出错,我的笔记本和记录一切的职业习惯也不可能骗我。  但黄先生却如此笃定的嘲笑道:“是吗?你真的相信,自己不会被眼前所见的表象所骗吗?”  他轻咳了一声,开始说话了。  “在背面的时候,你也这么自信。”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有些厌倦这些不知所谓的哑谜了,果然跟疯子打交道叫人不开心。  “千与千寻……还有她的神隐。”  又搞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电影?  “是部好片子,我看过。So?”我的耐心在一点一滴流逝,黄先生自在的伸了个懒腰。  “千寻穿过一座普通的隧道来到了新世界,但那座隧道是现代的人工造物,它本身并非‘边缘’,然而从结果上说,她却来到了另一个背面——如同前述的一只蚂蚁。”  “你不会想用虚构的动画电影来支撑自己的观点吧?”我说,“这可实在太没说服力。”  “电影是艺术,建筑也是艺术。身为建筑师的我,本身也是艺术家。用这种方式,不过是让你更容易理解罢了——至少,你知道了名为‘神隐’的传说。”  神隐。  通常形容孩童神秘的消失踪迹,莫名其妙的音讯全无。但那不过是生产力不发达的旧时代托词罢了,失踪通常意味着意外和死亡,仅此而已。  “大部分时候,你说的没错。”黄先生点头,“但哪怕在如今这个科学昌明的时代,它也终究未能全然绝迹。当远行的人们消失在目送的视线中,谁也无从猜测他们下一刻会前往何方。”  说到这里,黄先生显出一丝意兴萧索。  “三年多以前,我曾目送即将毕业的几个学生前往拉萨旅行,但他们一去不返。行李、衣物和其他杂碎被发现遗弃在戈壁滩的营地上,连接着蓄电池的电脑甚至还未曾关机,屏幕上是写了一半的游记文档。如果他们真的死了,那我至少可以安心悲恸,但截至今天为止,他们仍然只是失踪——没有任何征兆的离奇消失了,没人再知道他们去往了哪里。他们是我最青睐的人,自那以后,我无时无刻不再想念他们,不再思索他们的失踪。这令我陷入无比的苦闷,但忽然有一天,我想我找到了答案。不,不止是答案而已……我发现了世界的真理竟然如此简单!”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桌上静静放着的小纸条。  没来有的,想起了前些年的一桩飞机失事,我的心情不由变了复杂了起来。  ——我该以这种纯主观的幸存企盼而对黄先生的歪理邪说妥协吗?  该幻想那些在我们的世界消失踪迹的人们,其实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活下去了吗?就像那只蒙头蒙脑,在莫比乌斯环上悄然跨过无形边缘,在正面与背面之间轻松爬行的小虫?  我感到自己的头脑开始混乱,而黄先生,正微笑着看我。  “给你表演个小魔术吧。”  黄先生看着我的脸,不知为何我觉得她的笑容让我毛骨悚然。  “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再说一次——‘是吗?你真的相信,自己不会被眼前所见的表象所骗吗?’”  可够了啊,把我当傻瓜么你这疯子!寻开心就到此为止了啊!  正要开口,黄先生却已经抢在我前面。  “‘我当然不会被骗,因为我会记下一切经历作为日后提炼素材的资源。’”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会这样说?’”  “‘可别告诉我,你又每句话都听过了?!’”  ——这三句话都是黄先生说的,可明明每一句都在我脑海中正要出口!  第一句被他说出时,我尚且冷静,正想说第二句。  第二句被他抢先说出时,我也可理解,毕竟合情合理。  等到第三句,我终于无法再安慰自己。  ——语境上合理就算了,总不至于连想法都一个字不差吧?  但还没完,远远……没完。  之后,黄先生还在笑着。  一边笑,一边说话。  第四句。  第五句。  第六句。  之后的话在我耳中已经尽是一片模糊的回音,听不清了——毕竟,此刻我的脸已经煞白,更糟糕的是,因为他的话和我脑中的想法混淆了起来,我甚至开始发现自己不太能分辨客观现实和主观想法。  朦胧中我依稀记得自己从座椅上滑落下去,身后的大门轰然洞开,医生们冲进来扶起我,三步两步便将我拽了出去,而房间里,黄先生的大笑却越来越刺耳。
  四、  我醒来了。  大汗淋漓,额头发冷。  “你没事吧?”联系我采访这里的医生朋友坐在床边,担心的说:“我开始觉得自己答应你的请求帮你协调这件事是个错误了。”  “不,不……没有这样的事。”我摇头,“只是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你平时打交道的这些家伙会如此有趣罢了。”  “希望你不要逞强。”  临去之前,朋友告诫我。  暗暗伸手攥紧裤兜里那已经被我的汗水浸湿的纸带,我摇了摇头,示意朋友放心。  “我没事……我是说,我没疯。”  回去之后的几天里,除了思索这条小纸带的秘密,我更调查了大量关于黄先生的资料。  作为一位前著名建筑设计师,他的公开资料还是非常容易查找的。  从业十数年来,虽然他的地位和声誉稳步提高,不过真正一鸣惊人引起艺术界的注意,是从三年前的一件作品开始。  那是一座从美学意义上和实践意义上都非常奇妙的大厦,充斥着循环往复不知所谓的曲面变换,虽然我不太懂这个,但连外行人都能看出“不明觉厉”,能以此出名看来也是意料中事。  自此以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讲这种混沌扭曲的风格发扬光大,卓然而成大家。  至此为止,我都还在读一份成功人士的简历——和精神病患者之间毫无交集。  而足堪讽刺的是,他的陨落,也同样来自他最成功的那第一座建筑。  在这座建筑中发生了离奇的失踪案,一而再,再而三。  这些毫无头绪的案件搅的警方焦头烂额,失踪的人从国籍到性别乃至社会关系间近乎毫无交集,事情查来查去,除了唯一的共同点——最后一次有人见过他们都是在这座大厦内,再没有其他破案方向。  当然,黄先生只是个设计师,原本就算他设计的楼宇内发生了案件,跟他也并没有任何关系——就好像杀人案也不会追究菜刀制造者的责任。  但问题在于,警方的传讯中,他的表现不寻常。  “那么,究竟有多不寻常?”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在医院里和我的医生朋友喝咖啡——网络并非万能,很多事还是要亲身采访当事人才行,尤其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幕消息。  “本来嘛他只要提供一些建筑设计图啊、空间划分啊之类的基础信息就行,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医生朋友耸耸肩,似乎也百思不得其解。  “可你猜他老人家说啥?”  “说啥?”我被他吊起了胃口。  “嘿,他说,他知道那些人在哪儿,不但见过他们每一个,还是他亲手把那些人送到了现在待着的地方。你看,这不是明明没关系的事儿偏要往自己身上揽吗?他既然硬是如此坚持,警方也实在没办法,只好以嫌疑的罪名逮捕他了。但是毕竟是疯话,也没多仔细审问,直接就送到了我们这儿——谁知道还能不能治好,照我看他那样儿,悬。”  顿了顿,朋友苦着脸笑道。  “——甭管怎么提问,丫除了摆弄那破纸条,硬是啥有用的也不告诉你。”  “啧……”我还有点儿不死心,“有用的不告诉,那没用的呢?”  “没用的?那可就多了,所以最后把他送我们这儿来了呗。”朋友的咖啡喝完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临走之前,他这么告诉我。  “那老疯子,说那些家伙去了‘背面’。”  “……背面?”  我轻抚着口袋中的纸条,若有所思。  五、  再次见到黄先生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不出意料的,他还是沉迷自己可笑的剪纸游戏。  但我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黄先生。”向他打招呼的时候,我决定单刀直入,不多费时间了,“我们现在,是在正面还是背面?”  蓦地,老人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我,癫狂的神态一扫而光,目中精芒爆射!  我被他看得害怕,却没想到他看着看着,忽然又笑起来。  “嘿……终于碰见了,聪明人吗。”  如此呢喃着,他舒缓着身体,慢慢靠在了椅背上:“那么,我或许也没更多必要……待在这里了。”  说着他就想走,但最终还是被我叫住。  “请等等……哪怕一点也好,更多告诉我一点!”  “真正的聪明人应该自己去思考领悟,你离答案已经很近了啊。”他笑着,“等你明白过来,我和我的学生们……不,应该说我们大家,许许多多你知晓或不曾知晓的人们,都会在‘背面’等着你。”  黄先生不再理会我,径直打开通向病房的门,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怔怔追上几步,病房中只有个陌生的医生靠在墙边,抬头瞟了我一眼。  “黄先生……他?”我感到有些不对。  “不是在屋里和你说话……不,‘取材’吗?”医生说。  这时,我终于意识到了。  黄先生他不但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也同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  ——仿佛蒸发于空气似的,又好像从一开始就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六、  “你在跟我开玩笑?!知道不知道为了你那愚蠢的取材,不光老子,连毫无干系只是刚好路过巡房的的老胡都吃了留用察看?!啊?!”  黄先生消失案惊起了监狱系统的轩然大波,我作为事件的肇始者当然也接受了反复严格的调查——但这真的和我没关系,结果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居中协调的朋友和这位适逢其会的倒霉蛋儿老胡背了锅。  我对此十分歉疚,于是今天请他出来吃饭,顺便跟他扯扯黄先生这事。  当然,这事儿他一听就得炸毛。  好不容易安抚他坐下,我开始跟他解释我的猜想。  “我想,黄先生其实不是消失,他还在这个世上,只不过是在‘背面’。”我说。  “得,他大大咧咧的玩失踪,现在换你疯?想来我这儿长期住宿的话记得先犯罪被捕啊,监狱附属医院的位置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占的。”朋友没好气。  但我仍然没放弃,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朋友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得得,处分也背了,你就说说吧,好歹让我烦心也烦个明白。”他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  “你知不知道,莫比乌斯环?”
  七、  黄先生曾说过,世界就是个莫比乌斯环。  不知是肇始于何时,或许就是从三年多前他的学生们离奇失踪开始吧,他经过漫长痛苦的思索,终于像是顿悟了什么似的,开始在研究建筑学的过程中疯狂的痴迷这种结构,并将其运用到了自己的设计中。  循环往复、自然优雅的曲面结合,令人赞叹,他也由此一炮而红。  但这设计美则美矣,却只不过是他实践自己狂想理论的小小实验罢了。  其实从那时起,他已经相信着这个他口中如莫比乌斯环般的世界上,有某种方式能跨越原有的“边缘”。  而在边缘的另一端,便是世界的“背面”。  黄先生坚信着,自己能在那里和失去联系的学生重逢。  我随便拿了张餐巾纸撕下一条,向朋友讲解。  “你看,这张纸的正反两面是有边缘的,如果不通过边缘,用笔在其中一个面上无论怎么写写画画,也到不了它的反面。”  “嗯。”朋友点头。  “但如果这样呢?”我将纸条首尾对接,并将其中一面翻转,将笔交给朋友。  “在上面画一笔。”  他依言而行。  然后这一笔便画了下去,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没有尽头,轻松的划过两面,却根本碰不到边缘。  “这……?”  朋友有些吃惊了。  “你可以想象,如果一只蚂蚁爬在纸带上,它只要如你的笔迹般在这个平面维度上不断爬下去,就可以在纸带的正面和反面来回穿梭而并不需要费神穿过边缘的界限。如果蚂蚁都可以做到,那人类又凭什么不行呢?”  “黄先生觉得这是世界的真谛,于是孜孜不倦的寻找着他所认为的真理。我们一直认为他是个疯子,可目前看来,他可能真的不是疯子而是天才。”我顿了顿,对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都觉得有些灰心丧气:  “至于我们,只不过是无法理解天才的凡人。”  “这怎么可能……”朋友喃喃着,“难道说真的如你所说,世界有正面和背面?”  “还不止如此。”我叹了口气,“黄先生认为,除了空间的连续性,时间也是连续的,就好像你刚才画在纸上的这条线,它流畅的从正面画到了背面,穿越了世界的两个面,然而它只是区区一笔。所以他知道我迟早会去找他,知道我会对他说什么——在它看来,时间和空间都是非线性联系的,更复杂的判断要求助拓扑理论和其他更深奥的知识了。但是很遗憾……在向我讲解他更多狂妄的思想之前,这位可能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先知已经独自离去,丢下了对此尚且茫然无知的我们。”  朋友看着我有些发愣,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头晕脑胀,毕竟这只是我从黄先生的言辞和行为中总结而来,并非自己的独创发现。  对视了良久,朋友终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虽然我还没有完全听懂,但我不再认为你疯了。姑且就答应继续帮你联系监狱那方面吧,或许世界真的很奇妙,那些疯子——好吧,说不定真的是一群先知——掌握的真理,可能比治疗他们的我还多。”  这正是我此次和他会面的目的,见他终于松口,我自然千恩万谢。  ——我的事业才刚开头,不能因为一个黄先生的捣乱就因噎废食啊。  正庆幸着,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忽然走来,在我们桌上放了一张便签纸。  我颇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清理留言箱的时候,发现了这份留言——虽然是不知多久以前留下的,但注明在今晚这个时间,交托给这张桌上的客人。”  女服务生有些紧张的摆摆手:“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里面我没看噢。”  我拿起对折的便签纸,展开。  里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  “你的医生朋友说的没错。
黄之望”  我看了看医生朋友,他接过纸条看完后,也同样看了看我。  忽然之间,我们都没有了继续吃饭的心情。
  七、  黄先生曾说过,世界就是个莫比乌斯环。  不知是肇始于何时,或许就是从三年多前他的学生们离奇失踪开始吧,他经过漫长痛苦的思索,终于像是顿悟了什么似的,开始在研究建筑学的过程中疯狂的痴迷这种结构,并将其运用到了自己的设计中。  循环往复、自然优雅的曲面结合,令人赞叹,他也由此一炮而红。  但这设计美则美矣,却只不过是他实践自己狂想理论的小小实验罢了。  其实从那时起,他已经相信着这个他口中如莫比乌斯环般的世界上,有某种方式能跨越原有的“边缘”。  而在边缘的另一端,便是世界的“背面”。  黄先生坚信着,自己能在那里和失去联系的学生重逢。  我随便拿了张餐巾纸撕下一条,向朋友讲解。  “你看,这张纸的正反两面是有边缘的,如果不通过边缘,用笔在其中一个面上无论怎么写写画画,也到不了它的反面。”  “嗯。”朋友点头。  “但如果这样呢?”我将纸条首尾对接,并将其中一面翻转,将笔交给朋友。  “在上面画一笔。”  他依言而行。  然后这一笔便画了下去,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没有尽头,轻松的划过两面,却根本碰不到边缘。  “这……?”  朋友有些吃惊了。  “你可以想象,如果一只蚂蚁爬在纸带上,它只要如你的笔迹般在这个平面维度上不断爬下去,就可以在纸带的正面和反面来回穿梭而并不需要费神穿过边缘的界限。如果蚂蚁都可以做到,那人类又凭什么不行呢?”  “黄先生觉得这是世界的真谛,于是孜孜不倦的寻找着他所认为的真理。我们一直认为他是个疯子,可目前看来,他可能真的不是疯子而是天才。”我顿了顿,对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都觉得有些灰心丧气:  “至于我们,只不过是无法理解天才的凡人。”  “这怎么可能……”朋友喃喃着,“难道说真的如你所说,世界有正面和背面?”  “还不止如此。”我叹了口气,“黄先生认为,除了空间的连续性,时间也是连续的,就好像你刚才画在纸上的这条线,它流畅的从正面画到了背面,穿越了世界的两个面,然而它只是区区一笔。所以他知道我迟早会去找他,知道我会对他说什么——在它看来,时间和空间都是非线性联系的,更复杂的判断要求助拓扑理论和其他更深奥的知识了。但是很遗憾……在向我讲解他更多狂妄的思想之前,这位可能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先知已经独自离去,丢下了对此尚且茫然无知的我们。”  朋友看着我有些发愣,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头晕脑胀,毕竟这只是我从黄先生的言辞和行为中总结而来,并非自己的独创发现。  对视了良久,朋友终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虽然我还没有完全听懂,但我不再认为你疯了。姑且就答应继续帮你联系监狱那方面吧,或许世界真的很奇妙,那些疯子——好吧,说不定真的是一群先知——掌握的真理,可能比治疗他们的我还多。”  这正是我此次和他会面的目的,见他终于松口,我自然千恩万谢。  ——我的事业才刚开头,不能因为一个黄先生的捣乱就因噎废食啊。  正庆幸着,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忽然走来,在我们桌上放了一张便签纸。  我颇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清理留言箱的时候,发现了这份留言——虽然是不知多久以前留下的,但注明在今晚这个时间,交托给这张桌上的客人。”  女服务生有些紧张的摆摆手:“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里面我没看噢。”  我拿起对折的便签纸,展开。  里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  “你的医生朋友说的没错。
黄之望”  我看了看医生朋友,他接过纸条看完后,也同样看了看我。  忽然之间,我们都没有了继续吃饭的心情。
  哲人式越狱  档案编号:0002  姓
名:林远途  性
别:男  罪
名:绑架,谋杀,侮辱尸体  疑似症状:异食症,自残倾向   备
注:危险,适当隔离,拘束  一、  和癫狂的黄先生不同,林先生的日常就是坐在轮椅里晒太阳,非常平和,完全不像个囚犯或者精神病人,那副睿智的表情,好像脑海中藏着一整个世界。  简直就是个真正的哲人!  如此惊叹着,我向院方提出了采访申请,但却被如临大敌的拒绝。  这太荒谬了——你看,连黄先生那种精神不稳定的躁狂分子他们都同意了,居然不允许接触林先生这样与人无害的类型?  在我的百般追问下,负责接待我的医生终于吞吞吐吐的给出了解释。  “那家伙……实在是不行啊,太危险。”  “到底哪里危险了?”我追问。  “你以为他进来后都干了些啥?”医生探叹口气。  “……不知道。”说真的,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任何反社会倾向。  “没注意他一直躺在轮椅里吗?”医生想到这似乎还心有余悸,“那家伙本来是健全人,现在却已经没了双手双脚,只能等着安装假肢……”  “所以?”我没懂他在怕啥。  “那家伙的四肢都被吃了——他自己干的。”  二、  所以,当我最终得偿所愿和林先生共处时,他被拘束带裹成一个不自然的粽子,而且我被三令五申,保证绝不能作死解放他。  ——这不用院方废话,我毕竟只是个取材者,不是个冒险家,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  但是如果不提前知道这一切,真的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安安静静的青年人,竟然如此危险。  他入狱的原因骇人,杀死并吃掉了自己研究生在读的室友,并且用衣架、火柴等等杂物在残骸上试图还原死者残破的躯体。警察破门而入的瞬间,他正面对着已经腐败发臭的尸体,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表情。  那画面骇人的连警察都当场吐了好几个,真是想起来就令人反胃。  所以我在和他搭话的时候也尽可能谨慎小心。  “林先生……这个,你好,我是来找你做一点简单的取材……”  “其实你不用这副模样,你也看到了,我动也不能动,真的威胁不到你。”林先生笑起来,说真的这笑容如果不在他脸上,就和任何一个普通的木讷理工男无甚区别。“而且我还会感谢你——毕竟,早就没什么人乐意和我聊天。”  既然他这么说,我就稍微壮起了胆子:“那……你、你,为什么会起意自己把自己吃掉呢……?”  “噢,这个。”他点点头,“就猜到你会问了,其实你别不信,这是在越狱啊。”  “哈?”我一愣,手、腿都被自己啃没了,真要越狱还靠哪个部位出力气?他一个海豹人,连两米高的矮墙都爬不过去。  “就知道你不懂得了。”林先生在拘束带里艰难的伸了个懒腰,“我给你解释,不过你能不能让我……这个,舒服一点?这玩意儿裹的实在太难受了。”  我想起医生的告诫,有点迟疑。  “并不是让你解放我,松一点,让我可以调整下姿势就好了——就算是监狱,咱们也得讲人道吧?”林先生又笑起来,真的很无害,我的戒心一点点消逝了不少。  “好吧,只能调整一点……就一点点。”  在我将他的拘束带调松的短暂时间里,我几乎能够听到门外观察的医生们躁动的脚步,觉得他们几乎就要冲进来制止我了,值得庆幸的是林先生真的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有异动。  我也暗自舒了口气。  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交谈了。  他清了清嗓子:“那么……首先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我兴奋的拿起笔,准备速记。  “你有没有听说过‘忒修斯之船’?”  三、  什么鬼?  好像是隐约有点印象,但我并没想到在这里会被问到,抓耳挠腮了半天,记忆还是以空白告终。  “这个……忘了。”我有些脸红,略显尴尬。  “罗马学者普鲁塔克曾经借用古希腊传说提出过一个问题,忒修斯与雅典的年轻人们自克里特岛归还时所搭的30桨船被雅典的人留下来做为纪念碑,随着时间过去;木材也逐渐腐朽,而雅典的人便会更换新的木头来替代。最后,该船的每根木头都被换过了,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林先生问我。  原来是这个,听起来似乎不难,但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回答。  似乎涉及到了很多哲学上的概念,每个可能的答案都似是而非。  如果答案是“是,就是原来的忒修斯之船”,那么该如何解释这条船从头到尾的每一颗铆钉都和原本不同这个显而易见不合理的事实呢?就如同许多损毁于天灾或战祸的古老建筑,当然可以在一切安定下来后在原址重修,可重修起来的雷峰塔难道就还是原来的雷峰塔?重修起来的黄鹤楼难道就还是原来的黄鹤楼?一定要这么说也可以,但真的旅游到现场看了,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得哪里还差点意思——就好像这条烧脑子的船,新造物大概连一节榫卯都和原来没关系了,却又打着历史遗迹的招牌,总有种招摇撞骗似的恶劣印象。  那如果答案是“不是,这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呢?似乎也有不妥之处。  首先,那原来的忒修斯之船到哪里去了?按照通常的理解,东西损坏就要修理,该换零件就得换零件,这毫无疑问,忒修斯之船的第一块木板腐朽并被替换为新木板之后,大概没有人会觉得它不是原来的忒修斯之船吧?  毕竟,才只换了一块木材而已。  就好像你家洗衣机用久了换了个小开关,任谁也不会觉得你换了个新洗衣机吧?  那么,直到此时,忒修斯之船就还在这里,没有消失。  那么换第二块木板的时候呢?也没有消失吧。  第三块呢?  第四块呢?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忒修斯之船从“有”变成了“无”?  我想了半天,觉得脑袋越来越痛,林先生看着抓耳挠腮的我,满意的笑了。  “如何,是个好问题吧?”  虽然问题的答案我无从知晓,但不可否认,确实是伟大的哲人提出的思辨。我点点头,对他的结论表示赞同。  “确实是个好问题。”  但就在我想进一步和他探讨下去时,医生走进房间宣布,本次探视时间已到。  感到惋惜的竟然不是林先生,而是我。  “能不能等我们说完再……?”我想求情。  然而林先生却打断了我:“哲学问题是需要沉淀与思考的,也许,我们下次再谈,对彼此会更有收获。”  然后我就被医生们赶了出去,余光偶尔瞟到身后,总能看到林先生还在冲我微笑。  高深莫测似的。  出了房间之后,我的医生朋友按住我的脸,狠命摇晃了几下,害我晕晕乎乎的。  “那什么,我说你啊。”他不乏担忧的对我说,“注意一下,你是在和一个精神病患者交谈——千万不要太沉迷,我可不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咱们的立场会转变的和院子里那些家伙一样,我的朋友胡医生也托我告诫你,最好慎重些。”  “胡医生”?想了想,依稀是之前被我无辜牵连的巡房医生吧。他的意思是我会疯么?  开什么玩笑。  虽然上次的事情有点儿对不起他,不过我是不会被这种毫无缘由的顾虑吓倒的。  林先生还没跟我提到任何关键的东西呢,现在只不过是一点点前菜而已。我转身就立刻去申请了下一次会面。  并满心期待着。
  哲人式越狱  档案编号:0002  姓
名:林远途  性
别:男  罪
名:绑架,谋杀,侮辱尸体  疑似症状:异食症,自残倾向   备
注:危险,适当隔离,拘束  一、  和癫狂的黄先生不同,林先生的日常就是坐在轮椅里晒太阳,非常平和,完全不像个囚犯或者精神病人,那副睿智的表情,好像脑海中藏着一整个世界。  简直就是个真正的哲人!  如此惊叹着,我向院方提出了采访申请,但却被如临大敌的拒绝。  这太荒谬了——你看,连黄先生那种精神不稳定的躁狂分子他们都同意了,居然不允许接触林先生这样与人无害的类型?  在我的百般追问下,负责接待我的医生终于吞吞吐吐的给出了解释。  “那家伙……实在是不行啊,太危险。”  “到底哪里危险了?”我追问。  “你以为他进来后都干了些啥?”医生探叹口气。  “……不知道。”说真的,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任何反社会倾向。  “没注意他一直躺在轮椅里吗?”医生想到这似乎还心有余悸,“那家伙本来是健全人,现在却已经没了双手双脚,只能等着安装假肢……”  “所以?”我没懂他在怕啥。  “那家伙的四肢都被吃了——他自己干的。”  二、  所以,当我最终得偿所愿和林先生共处时,他被拘束带裹成一个不自然的粽子,而且我被三令五申,保证绝不能作死解放他。  ——这不用院方废话,我毕竟只是个取材者,不是个冒险家,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  但是如果不提前知道这一切,真的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安安静静的青年人,竟然如此危险。  他入狱的原因骇人,杀死并吃掉了自己研究生在读的室友,并且用衣架、火柴等等杂物在残骸上试图还原死者残破的躯体。警察破门而入的瞬间,他正面对着已经腐败发臭的尸体,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表情。  那画面骇人的连警察都当场吐了好几个,真是想起来就令人反胃。  所以我在和他搭话的时候也尽可能谨慎小心。  “林先生……这个,你好,我是来找你做一点简单的取材……”  “其实你不用这副模样,你也看到了,我动也不能动,真的威胁不到你。”林先生笑起来,说真的这笑容如果不在他脸上,就和任何一个普通的木讷理工男无甚区别。“而且我还会感谢你——毕竟,早就没什么人乐意和我聊天。”  既然他这么说,我就稍微壮起了胆子:“那……你、你,为什么会起意自己把自己吃掉呢……?”  “噢,这个。”他点点头,“就猜到你会问了,其实你别不信,这是在越狱啊。”  “哈?”我一愣,手、腿都被自己啃没了,真要越狱还靠哪个部位出力气?他一个海豹人,连两米高的矮墙都爬不过去。  “就知道你不懂得了。”林先生在拘束带里艰难的伸了个懒腰,“我给你解释,不过你能不能让我……这个,舒服一点?这玩意儿裹的实在太难受了。”  我想起医生的告诫,有点迟疑。  “并不是让你解放我,松一点,让我可以调整下姿势就好了——就算是监狱,咱们也得讲人道吧?”林先生又笑起来,真的很无害,我的戒心一点点消逝了不少。  “好吧,只能调整一点……就一点点。”  在我将他的拘束带调松的短暂时间里,我几乎能够听到门外观察的医生们躁动的脚步,觉得他们几乎就要冲进来制止我了,值得庆幸的是林先生真的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有异动。  我也暗自舒了口气。  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交谈了。  他清了清嗓子:“那么……首先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我兴奋的拿起笔,准备速记。  “你有没有听说过‘忒修斯之船’?”  三、  什么鬼?  好像是隐约有点印象,但我并没想到在这里会被问到,抓耳挠腮了半天,记忆还是以空白告终。  “这个……忘了。”我有些脸红,略显尴尬。  “罗马学者普鲁塔克曾经借用古希腊传说提出过一个问题,忒修斯与雅典的年轻人们自克里特岛归还时所搭的30桨船被雅典的人留下来做为纪念碑,随着时间过去;木材也逐渐腐朽,而雅典的人便会更换新的木头来替代。最后,该船的每根木头都被换过了,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林先生问我。  原来是这个,听起来似乎不难,但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回答。  似乎涉及到了很多哲学上的概念,每个可能的答案都似是而非。  如果答案是“是,就是原来的忒修斯之船”,那么该如何解释这条船从头到尾的每一颗铆钉都和原本不同这个显而易见不合理的事实呢?就如同许多损毁于天灾或战祸的古老建筑,当然可以在一切安定下来后在原址重修,可重修起来的雷峰塔难道就还是原来的雷峰塔?重修起来的黄鹤楼难道就还是原来的黄鹤楼?一定要这么说也可以,但真的旅游到现场看了,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得哪里还差点意思——就好像这条烧脑子的船,新造物大概连一节榫卯都和原来没关系了,却又打着历史遗迹的招牌,总有种招摇撞骗似的恶劣印象。  那如果答案是“不是,这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呢?似乎也有不妥之处。  首先,那原来的忒修斯之船到哪里去了?按照通常的理解,东西损坏就要修理,该换零件就得换零件,这毫无疑问,忒修斯之船的第一块木板腐朽并被替换为新木板之后,大概没有人会觉得它不是原来的忒修斯之船吧?  毕竟,才只换了一块木材而已。  就好像你家洗衣机用久了换了个小开关,任谁也不会觉得你换了个新洗衣机吧?  那么,直到此时,忒修斯之船就还在这里,没有消失。  那么换第二块木板的时候呢?也没有消失吧。  第三块呢?  第四块呢?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忒修斯之船从“有”变成了“无”?  我想了半天,觉得脑袋越来越痛,林先生看着抓耳挠腮的我,满意的笑了。  “如何,是个好问题吧?”  虽然问题的答案我无从知晓,但不可否认,确实是伟大的哲人提出的思辨。我点点头,对他的结论表示赞同。  “确实是个好问题。”  但就在我想进一步和他探讨下去时,医生走进房间宣布,本次探视时间已到。  感到惋惜的竟然不是林先生,而是我。  “能不能等我们说完再……?”我想求情。  然而林先生却打断了我:“哲学问题是需要沉淀与思考的,也许,我们下次再谈,对彼此会更有收获。”  然后我就被医生们赶了出去,余光偶尔瞟到身后,总能看到林先生还在冲我微笑。  高深莫测似的。  出了房间之后,我的医生朋友按住我的脸,狠命摇晃了几下,害我晕晕乎乎的。  “那什么,我说你啊。”他不乏担忧的对我说,“注意一下,你是在和一个精神病患者交谈——千万不要太沉迷,我可不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咱们的立场会转变的和院子里那些家伙一样,我的朋友胡医生也托我告诫你,最好慎重些。”  “胡医生”?想了想,依稀是之前被我无辜牵连的巡房医生吧。他的意思是我会疯么?  开什么玩笑。  虽然上次的事情有点儿对不起他,不过我是不会被这种毫无缘由的顾虑吓倒的。  林先生还没跟我提到任何关键的东西呢,现在只不过是一点点前菜而已。我转身就立刻去申请了下一次会面。  并满心期待着。
  四、  “没想到,你来的可够早啊。”  还没七天我就再一次见到了林先生,他的样子和上次却已有所不同。  不再是可怜的海豹人了,他装上了假肢,长裤长袖遮掩起来,本该和正常人看起来区别不大了才对。  但我又错了。  他说,前天他已经吃掉了自己的眼睛,现在还是挺虚弱的,不知能坚持和我对话多久。  “吃掉自己的眼睛?”真是太可怕了,“这又是何必?”  林先生笑起来,空荡荡的眼窝里只剩下两枚无神的玻璃球:“不是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在越狱啊——想想,上次我们提到的问题。”  噢,他是说,忒修斯之船。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眼前的林先生,已经失去了四肢,双眼,单纯从体重上来计算的话,原本属于“林先生”这个人的近乎一半部分,都已经被其他的东西——诸如义肢、义眼之类——替换掉了。  但我们都还认为眼前的他是林先生。  其他的林先生的部分呢?已经通过被消化、排泄等种种渠道,确确实实的不再存在于这座监狱。  所以,没错——他真的在越狱!  在我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林先生又接过了话茬。  “虽然如此,你倒也别急——你是少数愿意与我倾谈的人,所以别害怕,我也很珍惜这个机会。”  “噢……是的,请你继续。”我表面上仍然装作波澜不惊,但不知不觉间,话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不安的涩意。  “其实你最关心的还是我为什么会杀室友吧?现在我们就来谈这个。”  我点点头,摊开本子准备速记。  “其实,我没有杀他。”  哈?  五、  林先生的表情非常认真,我不得不认为他没在逗我。  “但是证据确凿……”我下意识的反驳。  “被警察发现的时候,我和他的遗骸共处一室,这没错。”林先生首先承认了这一点,“但我真的没杀他。”  “请解释。”我说。  “还是那个简单的问题,忒修斯之船。”林先生说,“在室友死去的时候,他早已不是我的室友这个存在了——‘我的室友’这个概念,在他死前很久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那么剩下的是什么呢?不过是还有生命特征却并无身份的一具无名躯体罢了,从这个意义上来思考,我从来就没杀过人。”  噢,等等……  联想起他的案件卷宗,我大概可以脑补到发生了些什么了。  突然一阵剧烈的恶心攫住了我的大脑,我就在会面室里干呕起来。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但我答应跟你谈这件事,所以还是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一遍。”  “等等!停!住口!我不想听了!”虽然已经头晕眼花的抬不起头,我还是拼命的制止他,但林先生毫不在意的开口,我再如何不愿,令人作呕的话语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溜进耳朵,想拒绝都不行。  是的你没猜错,命案发生前很久,我就囚禁了我的室友。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理论总是要和实践相结合才能得到真理,之所以选择他,只是因为我们距离比较近,单纯的方便罢了。  和我入狱后对待自己一样,我一点一点的切除了他的身体,有些吃掉了,有些倒掉了,然后用别的东西来代替——就好像忒修斯之船的木板,一点一点的替换掉他,直到他不再是他。  人类的生命毕竟顽强,只要好好对待,并不那么容易就会死的。  他就是个好例子,就算失去了双手双足,阴茎睾丸,双眼双耳,鼻子,都还坚强的活着呢。  当然,虽然躯体是活着的,作为“我的室友”这个存在本身它是早已消失了。  毕竟,我拿衣服架和拖把给他做了手脚,朝天椒做了鼻子,冻葡萄做了眼睛——哎,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爱?好像冬天堆的雪人一样,超级有童趣吧?  已经听不下去,我踉跄着站起身朝门外挥手示意。  早就在外待命的医生护士们一拥而入,架起浑身虚脱的我就退了出去,所以后面林先生究竟受到什么待遇,我也不了解。  但我无意中回头时,仍然能见到他在冲我微笑,就和第一次我离开时同样高深莫测的微笑。  ——至少有一点我是充分认识到了,他是个疯子,真正的疯子。  黄先生最多算一只被恐惧自我击溃的惊弓之鸟,但林先生完全不同,套用咱们思想政治课的高度来说,他的犯罪有“理论指导”,所以光是关进“监狱”绝对不行。  他必须待在“精神病院”,没有更好的归宿了。  毕竟,这是思想的监牢,而他的思想如果传播出去,会有多到无数的杀人犯以更为残酷的手法施暴,却能欢欣鼓舞着摆脱良心的谴责——这后果我不敢想象。  六、  因为身体欠佳,我有阵子没再去取材,一直在家卧床休息,这几天才缓过劲儿来,挣扎着起身给那边去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正好是我的医生朋友。  “你问林先生?哦,对,你被那家伙的歪理邪说折腾的够呛——不过放心吧,没问题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我一愣,有些释怀又有些不能释怀——总觉得危险到那个地步的人,似乎不该这么轻易就放弃生命。  “就是因为太过危险了啊……在我们这儿,他害不到其他人,只好拿自己下手了。吃掉了自己四肢和眼珠子不算,他那天不知怎么偷了个不锈钢勺子,就用这玩意儿大半夜里把自己开了膛,不知道坚持活了多久,反正等早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彻底死透了——不过说起来倒也很奇妙,这次他自杀的很有技巧,不知为何,骨骼、脏器什么的都没受啥大损伤,一点儿也不像他之前那有自残倾向的性格。”  “是吗……死了啊。”我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无论如何,他的忒修斯之船现在已经被烧的尸骨无存,无论哲学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他都没可能自己去验证了。  很好,思辨就让他永远是思辨好了,或许未来会有同样伟大或更伟大的哲人提出完美的解答,又或许没有,但无论如何都比这疯子用残酷的“实践”来验证要健康好接受的多。  人死罪消,渐渐的我也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除了取材我还有亲切而琐碎的人生要度过啊,这些东西也都很占精力和时间的。  昨晚刚好有事去医生朋友家应酬,明明是开开心心吃饭,我却见他眉头紧锁,怎么也舒展不开,好奇之下便询问原因。  “我们那儿又有棘手的病人了——你还记得死掉的林远途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一个为了疯狂的越狱狂想,几乎不吝于把自己吃掉的扭曲恶魔,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吧。  “他死掉才没几天,我们那儿又来了个新病人。”  “也是虐杀室友什么的?”我心底一阵犯恶心。  “那倒不是,原本是什么罪名我忘了,反正很轻,按说在我们那儿待不了多久就会出狱。但这些我都不关心,怕的只是……”  说到这儿,朋友困扰的抱住脑袋:“那位病人不久前才因为器官衰竭接受过移植手术,捐献人就是林先生。”  “这没什么吧,”我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林远途那反社会人格,死了还能救活一条新生命,难道不是好事吗?”  朋友直愣愣的看着我,忽然打了个寒噤。  “可问题是……”  “是?”  “那个病人,现在也和林远途一样,开始吃自己了……难道是因为他移植了林远途的器官的缘故吗?可我自己就是个医生,从医学上讲,又不是移植大脑,这种事完全没道理啊!所以我当然只能认为这是巧合——可这么吓人的家伙死了一个居然又来一个,彼此间还有这种渊源,换做是你……会不会害怕?”  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心底悄然浮现出一个疑问。  当这位新病人也如林远途一般,把自己身上原本的血肉、躯体吃掉乃至排泄大半,那么在他身体中属于林远途的比例,就会在无声无息中越来越大吧?  原本已经被摧毁的忒修斯之船,如果被拆下大部分还能用的木板来修理另一条船,修着修着,属于原来的船的木板在损坏中越来越少——当有一天,如果还没有被用来修理的、属于忒修斯之船的木板多呢?  这条被修理的船,能否被重新称为忒修斯之船?  ……酒桌上的佳肴全都失去了味道,我不敢再思考下去。
  疯狂的文章……看得我头晕脑胀的,细思极恐!  
  残酷的玛利亚  档案编号:0003  姓
名:江云鬟  性
别:女  罪
名:诈骗,谋杀   疑似症状:原发性妄想,幻听,施虐狂(第二次审判添加)  备
注:安全无危险(划掉)
具有危险思想,谨慎观察,隔离  一、  江小姐是位美丽的女士,非常美丽——安静,端庄,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脸上简直有一种圣母般温柔的宗教光辉。  实在令我难以想象,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她。  然后医生朋友耸耸肩,把答案给我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她?第一她是犯人,第二她精神不正常——所有在这里的人都一样,你今天才知道?”  废话,我当然不是说这个。  “什么罪呢?”  “摁,连续杀人啊。进来之前杀了得有三四个了吧,别说你看不出来,我都看不出她怎么能下这个手。”  我看向这位优雅女士的目光瞬间就变了,脊梁骨有点儿发凉:“这……?莫非是那种,就是,假结婚的?然后毒杀丈夫霸占遗产之类?”  在我想象中,如果这样的女士会微笑着面不改色的杀人,只能是这种类似三个火枪手里蛇蝎美人米莱迪的剧情了。  毕竟,眼泪和毒药,是女人的武器嘛。  如果真是如此,我说不定也能据此写出一份人民群众喜闻乐见而大有销路的八卦绯闻。  结果朋友同情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此说道:  “我十分理解你的想法——老实说最开始我也这么想,正常人都会这么想的。但问题是,不对啊。”  “那?”  我开始绞尽脑汁的思考还有什么死法能比这更婉约,更艺术,更唯美,更女人。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虽然不知道具体过程怎样,但是发现的尸体总是伤痕累累——有窒息伤,穿刺伤,鞭笞,灼烧,冷冻,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而言之,你所能想想象的一切痛苦,看上去他们都经历过。”  我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喏,怕了吧?是个人都得怕。”朋友顿了顿,“可离奇的是,死的那些家伙无论男女,最后的表情都一副脱离桎梏、往生极乐似的舒畅,甚至有人还留下了遗书,声明自己是请她帮助自己自杀的。可邪门儿不?”  ……真是有点儿邪门儿。  但是邪门儿的故事才有看头啊,所以我现在坐在她对面,打开录音笔开始了取材。  二、  “你好。”我礼貌的微笑,与江小姐握手。  “你好。”她同样回以微笑。  我感到自己好像沉浸在吹拂而来的春风里,整个人都有点儿飘飘然了。  说好的连环杀人魔呢?哪里搞错了吧。  女人的魅力这东西真可怕——或许这就是那些死者们含笑就死的理由?  我立刻就把这尖刻的问题抛过去,江小姐讶异的愣了下,然后便连忙摇手否认了。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苦笑着说:“虽然你肯定不会相信,但我一点儿也不想杀人——死掉的那些人们,都是苦苦哀求着我,非要我杀他们不可,没办法我才动手的。但是无论我尝试多少方法,希望他们能够因为痛楚而恐惧,进而放弃求死之志,却总无法如愿……他们认为自己所遭受的苦难超越一切而无可拯救,这真令我哀伤。”  我不禁又想起死去的林先生,下意识的往后坐了一些。  明明看起来这样美好,希望可别又让我碰见一个心理变态的残酷犯罪者。  “那,他们为什么非求着你杀他们不可能?真这么不想活,自杀也可以吧。”我问。  “因为他们没办法自杀啊!只有我听到了他们求救,所以一个个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非缠着我杀他们不可。”江小姐说到这儿,眼角都有些湿润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做好,可是他们看上去又都好可怜,好可怜……我这人实在心软,每次都会用尽办法帮他们解脱,可总是救不了他们。最后也只好顺他们自己的意思,永远解放他们了。”  她擦了擦泛红的眼睛,真的很伤心的模样。  那古话咋说来着?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没错!我现在就很怜惜啊,怜惜的快要给她递手帕过去了都。  “但‘解放’又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他们都被囚禁了啊……人啊,没有自由的话,就会非常难过的。”她下意识的向四周看了看,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这是在说她自己吧,这里是监狱所以说得过去,但那些死者可没一个是死在监狱里的。  “是真的被囚禁了啊。”  看出我的怀疑,江小姐加重了语气:“他们……都被‘自己’给囚禁着,绝望到想自杀都无法做到。”  “哦?”  我来了兴趣,如果这不是哗众取宠的脱罪之词,倒还真是个新鲜的提法。  “请解释一下。”  三、  江小姐清了清嗓子,其实不需要这样做她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的非常悦耳,叫人怎么也听不腻。  “其实咱们每个人都活在一个沉睡的笼子里——这个笼子就是‘自己’。”她似乎在小心翼翼的选择着措辞,“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终其一生,这个笼子都是沉睡着的,你从生到死,都是‘自己’这个身体的主人,这时候,一切都没问题。”  “嗯。”我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古代道家有所谓‘兵解’、‘尸解’,佛家的‘圆寂’也只是‘褪去肉体凡胎’,将人的生命和躯体当做了两个割裂的概念?而现代,生物化学技术已经很发达了,从技术上来说,人工制造糖类、蛋白质这些组成生物的有机物已经非常普及,可为什么我们还是无法创造生命呢?就算合成出最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所包含的一切物质,让它们和真正的细胞一样聚合在一起,他们仍然只是一滩有机物——无论如何没法和真正的生命一样。”  我倒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子家竟然还能扯出这些吹牛侃大山般毫无边际的内容:“但是,你看……这可能只是人类的技术还不够发展,没有真正解读出生命存在的奥秘,说不定过个几年几十年的,咱们有生之年就能看到人工生命了呢……”  虽然这话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显然,江小姐更加不信。  “那么,地球上最早的生物是怎么出现的呢?”她这么问。  这些知识我从毕业都丢了十多年,猛然被问到,只好硬着头皮没多大信心的回答:“据我所学的,是很多亿年前,海中形成的有机物之间,在电、光、酸碱等外部因素的无数次刺激下,由小分子逐渐聚合成大分子,然后转变成多分子体系,最终产生了自我意识成为生命……”  “好,据我所知也是这样。”江小姐对我的回答似乎很满意,“不过请注意你的最后一步,‘多分子体系’和‘原始生命’之间存在的这个关键——自我意识。你的解释最终还是无法说明它从何而来,如果它真的是这么简单的从无到有,那为什么这个进化过程在人类的无数次试验中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呢?就好像回答‘如何画一匹马’,你的答案是先准备好画笔,然后准备好纸,第三步在纸上画出马——是没错,但等于什么都没回答吧?”  张口结舌了半天,我竟然不得不承认江小姐是正确的——至少目前以我的知识积累还看不出其中谬误何在。  “可能只是我对这方面不太精通……”我只能这样给自己圆场了。  “那欢迎你精通之后再多想想。”江小姐笑起来,“不过这已经有点儿偏题了,让我们先回到正题上来吧——你还是对我的‘杀人’行为更有兴趣吧,对吗?”  我再次不得不承认江小姐的聪慧睿智,感觉我已经失去了这场谈话的主导权,一步一步的被她牵着走了。  更可怕的是,我竟然对此还完全不反感。  就好像少年的春梦中,美丽温柔善解人意的大姐姐一步步的指引着青涩的男孩怎样初尝禁果,那感觉是如此美妙而令人欲罢不能,只有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回想,才能恍然察觉其中的荒唐和危险。  ——这危险可远比大半夜从床上跳起来洗内裤严重的多了。  遗憾的是,当此之时,任何人都已无法拒绝她的每一句话。  当然,我也不例外。
  四、  “如果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还活生生的,却什么都做不了——你清醒着,但身体却不由你控制;你的每一个想法都无比清晰,但一个字也没办法说出口;手也好脚也好,明明健全却全都感受不到了,甚至连眼前的世界也从熟悉的日常变得光怪陆离——唉也不是光怪陆离啦,就是好像盲人眼中的世界一样,明明一切都还在,但你却无法通过视觉来感知它,无法通过嗅觉、触觉乃至五感中的一切来认识到自己还活着,可你明明却又真实的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种痛苦却无力改变一切的感觉,一定无比令人绝望吧?”  江小姐问我。  我照着她的描述思考了一下,不禁一阵不寒而栗:  “……酷刑啊。”  “是啊,酷刑啊。”  江小姐也很同意的点点头,“如果这样的情形降临到你身上,甚至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漫长到无法言喻的时光,那么想要一了百了的从中解脱,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吧?”  不用犹豫,我点点头。  这日子可比死还惨多了,简直就像被活活埋在棺材里下葬,还不如趁早给我个痛快的。  “喏……你也这么觉得的话,大概就可以理解那些求我杀死他们的人了吧。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躯体觉醒了自我的意识,而原本的他们却无路可去,只能被关在‘自己’这个牢笼中,难道不可怜吗?”江小姐的声音是如此悲天悯人,我不禁要感动的哭了。  “确实可怜……”我喃喃自语着,“这样的话,倒还不如解脱得好。”  “记得你刚才告诉过我的话吧?‘多分子体系最终产生了自我意识成为原始生命’,人的躯体难道不也是复杂的多分子体系吗?‘在电、光、酸碱等外部因素的无数次刺激下’,‘最终产生了自我意识成为生命’——严丝合缝的符合吧?虽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生命就会就此产生,可无数次刺激之后,在谁也不能清楚明白描述的某种变量影响下,这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就是有几率发生啊。”江小姐说,”这样你明白了吗?”  我整理了一下纸上凌乱的思绪和线条,试着总结道:“也就是说,那被你杀死的三四个人,都是整个人类这个群体中极少数的幸运者又是不幸者,他们的身体在种种巧合下产生了新的自我意识,于是就变成了痛苦不堪的孤坟野鬼似的东西?然后你正好就能被他们感知到并且求救?为了解放这些……呃……‘灵魂’,所以你无奈的杀死了他们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肉体?是这样吗?”  “你终于明白了。”江小姐的脸上满是欣慰,“但在杀死他们之前,我总会尝试以更加温柔的办法刺激他们恢复五感和对身体的控制。针刺刀砍,火烧冰冻,每次都要所有方法都试过了,实在是无力回天,才会最终选择杀人这个最下策。当然,我毕竟杀了人,也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但至少,能够有人能够理解我的话……我多少会开心一些。”  当然,当然,我已经完全的理解了。  我甚至向她承诺,要把她的无辜作为新文章的主题,向全世界公布,一定要还她一个清白和公道。  “那我就期待好了。”江小姐甜甜的笑,我又一次感到和煦温暖的春风吹来,全身都酥麻麻的,从这房间走出去的时候,我脚步都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上。  五、  “所以……我说,你就真这么写的?真的信了?”  医生朋友在看完我的初稿后,不可思议的瞪过来:“信了一个杀人犯?还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这才取材了几个人呢,你就已经疯啦?”  我当然对此嗤之以鼻。  “我才没有疯,人家说的话逻辑清晰环环相扣,你凭什么不相信嘛?”我朝医生朋友翻白眼。  “凭什么?就凭我跟她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啊。”  那家伙没好气似的把一叠资料朝我扔过来:“江小姐毫无疑问是位美人吧?”  “这不废话么。”我想了想,记忆中尚且未找出一位比她更有魅力的女性。  “虽然她自己不提,但魅力这种东西本身就可以当做一种轻度的暗示——虽然轻度,但应付一般人的程度也足够了。”  “你是说我被她魅惑了?”我不服气的抗辩。开玩笑,我哪有那么精虫上脑?  “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心理学界曾经有个实验,给志愿者放电影,前面放三种颜色杯子里装的饮料。然后在通常的每秒二十四帧画面中插入一副他本人端起某种颜色杯子的照片。从常理而言,这一闪而过的一帧画面根本无法被观察到,但结果却证明,电影直到结束为止,观影者都不曾发现自己看到了这幅画面,却会下意识的受到这一帧的影响,而去喝同样颜色杯子里的饮料——你问他缘由?他必定一脸茫然,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管用。”  我若有所思。  朋友又说道:  “无形的暗示是经常能够改变普通人想法的。很遗憾,女人天生精擅此道,而江小姐尤甚——她只要轻轻松松的和你说说话,你慢慢的瞧见人家一颦一笑,轻嗔薄怒,都会下意识的怀疑是不是和自己有关,下意识的就会照着符合她期待的方向去做——那算是人家天赋的才能。你呀!道行和人家比起来差了那么远,进去跟人家聊天居然还不多带点儿脑子?”  我被医生朋友说的满脸通红却仍然不愿承认,直到把资料翻开看完,我才不得不认同那家伙说的不错——江小姐虽然至今未曾结婚,但社会关系里,倾慕者和追求者多得连空白地方都写不下了。  她真的拥有恐怖的魅力——女性中极致的魅力。哪怕妹喜妲己这种倾国红颜复生,恐怕也不过如此。  所以我是从头至尾就被骗了?那个女人……以某种方式在无声无息间就夺取了我的信任?  然而,她所做的一切都确实如此自然……细细思量,真令我悚然而惊。  六、  好好用冷水冲了三遍脑袋,我感到自己的牙关都在瑟瑟发抖,但至少是绝对冷静下来了。  “话说回来,江小姐究竟是为什么杀那些人的呢——如果不是如她自己所言,将他们从‘牢笼’中解脱的话?”  对我最后的问题,朋友却只有摇头了。  “佛洛依德临终前留下遗言:女人啊,你们究竟想要什么?他老人家算我们祖师爷都闹不清白,你问我,我可问谁去?”  朋友耸耸肩,又补充道:“不过说实在的,这女人行事确实有些奇怪。她通常的做法是先诱使人家把保险受益人改成——注意,不是她自己——什么孤儿院啊疗养院啊之类的公益设施,然后再留给她一份自己签字的免责书面遗嘱,最后再死。我猜她是有点儿天生的圣母病?”  我们都无法给出答案,朋友拍拍我的肩膀:  “所以咯,就当是个梦。别写了,忘了吧。”  当然,仅仅这样仍然让我无法释怀。  毕竟,江小姐虽然杀了人,可从始至终没有侵吞死者一毛钱的财物,别的就更不提了——她杀人的动机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虽然在那以后我再也未曾见过她那张美丽的脸,但是偶尔回忆起来,我会觉得会不会是她无意中把自己催眠了呢?相信了自己臆造出的故事,为了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为了受难者的灵魂能冲破枷锁拥抱自由……而让自己成为了圣经故事中的圣母?  我不知道。  医生朋友更告诫过我,千万不要再咨询她。  我也觉得应该这样,我虽然自认见多识广,却对自己抵抗她魅力的定力全无信心。  不过她毕竟不如林先生那么危险,很久之后我都没再听过她的消息,我想,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既没有越狱,又没有自残甚至自杀,安安静静的待在医院里不就很好吗。  对她那样既“危险”又“慈悲”的女性而言,这就很好吧?  然而,很多时候,看似毫无头绪的问题,其实答案却出乎意料的简单。
  @austin陈敬
20:39:00  七、   黄先生曾说过,世界就是个莫比乌斯环。   不知是肇始于何时,或许就是从三年多前他的学生们离奇失踪开始吧,他经过漫长痛苦的思索,终于像是顿悟了什么似的,开始在研究建筑学的过程中疯狂的痴迷这种结构,并将其运用到了自己的设计中。   循环往复、自然优雅的曲面结合,令人赞叹,他也由此一炮而红。   但这设计美则美矣,却只不过是他实践自己狂想理论的小小实验罢了。   其实从那时起,他已经相信着这个...  —————————————————  太棒了,喜欢  
  不知道作者实体书什么时候出版啊  
  六、  在她之后我手上临时接了一些外面的工作,那段时间都再没有去取材,也没空和医生朋友联系,等把这方面的事情处理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静极思动,我觉得可以继续这项事业了,便再次联系了医生朋友,却被告知他正忙于江小姐的新判决和安置,没空搭理我。  好奇之下,我连忙紧赶慢赶的跑去医院,却得知了出人意料的消息。  江小姐被带离了精神病院,却并非出狱。  ——她被以更加严苛的罪名起诉了。  “什么罪?”我是无法想象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弱女子还能犯哪条刑法。  “罪名我不知道,但最新的精神鉴定显示,她隐藏了自己的反社会人格——是个施虐狂。结合这一点,警方那边认定她实行的是‘愉快犯罪’,换句话说——杀人不需要什么理由,虐待死者和残杀死者本身就能给她带来巨大的快感和心理满足,她想杀、她高兴杀,所以就把人家杀了。考虑到之前我们就认为她有很强的能力蛊惑受害者,犯罪的性质一下子就变得很恶劣了,社会危害非常严重。”  “这……有多严重?”我心下一沉。  朋友没在搭话,照着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个“砰”的手势。  后来我再也没敢插手此事,实际上也不可能插手了——江小姐已经禁止探视,更别说我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取材。据我判断,最好的情况下,就算她不吃花生米,也得在无期徒刑中度过余生了。  毕竟,是个那么危险的女人啊……连谎言都能编造的如此惟妙惟肖,连我明知自己在和精神病人交谈,当时都被她轻易说服,更别提不知根知底的普通人。  无论如何,我再也不希望见到她。  七、  在那之后,一切终于又恢复正轨,差不多大半年过去,我几乎要忘记这件事时,意外才终又发生。  毫无征兆的,我的医生朋友不知为何似乎失去了意识,据称在胡医生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全身僵硬,之后无论怎么治疗,也再也未曾起来。  类似植物人,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通过脑电波仪器的测量,可以清楚的反映出他的思维波形和正常人几乎毫无二致,没有任何问题,身体的各个器官、神经也毫无病变,一切都健康的不能再健康。  但他就是这么倒了下去,木愣愣的,再也不曾醒来。  就好像他那健康的灵魂,真的被困在了名为“身体”的牢狱中一般。
  The dead are always lonely  档案编号:0004  姓
名:周嘉琪   性
别:女   罪
名:连续杀人   疑似症状:恋尸癖 精神分裂  备
注:危险,精神状态不稳定,有蛊惑力  一、  这次要取材的病人,院方在我过去的时候脸板的像石头,那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  “我们不是不同意,是不放心!”  在我提出善意的质疑时,接待我的胡医生皱着眉头纠正了我的偏见:“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要面对什么。”  说到胡医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觉得医院一定是对我失去了信任——或者说对我失去了兴趣。  自从江小姐事件里医生朋友一病不起长期住院,院方大概已经把我当成了瘟神,唯恐避之不及。虽然之后还是同意了我继续进行取材,但是再没有一位医生或者护士愿意跟我多交谈,最多勉勉强强给带个路。这想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然而出乎意料的没过多久,这家伙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全权负责和我对接了。  ——原以为和他的交集仅止于曾被我无辜牵连,心中还一直有些歉疚,却没想到那不过是日后诸般孽缘的不起眼序幕而已。  院方通知我的时候,电话里把胡医生很是吹捧了一番,学科带头人啊千人计划重点引进人员啊之类说的天花乱坠,我以为自己去医院的时候会看到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精——不过就在我走近他办公室,坐下喝了一口有生以来最糟糕的茶水(茶叶多到聚成团,简直是一丛海藻),然后和他说了几句话后,我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胡医生或许真的是个人精,但绝不是“八面玲珑”的那一种。  虽然他外表很有海归金领的范儿,一看就是在白色巨塔中娴熟的操弄人心与生死的医疗精英,没来由的令人敬畏——但这只是表象,我对此毫无疑问。  从那崭新到落灰、显然从摆在那儿就基本没动过的茶具,到他笨拙的泡出来的、好像中药般气味冲鼻的茶水,以及在与我这样的陌生人说话时显而易见心不在焉的神情,我都判断出了他的本质。  最好的情况下是爱因斯坦,最差的情况下是弗兰肯斯坦。  ——总之,或许他真是个称职甚至优秀的医生,但对社会的适应力一定糟糕到极点。  我无法想象医院里会有比他更加不擅长与外界打交道的医生了,所以我不得不怀疑,院方打发他来对付我,潜台词其实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开玩笑,我哪有这么容易对付?  “不就是一个患者?她还能把我吃了?”所以我这么回答他。  没想到胡医生居然重重的点了点头:“有可能……这个,我不敢保证。毕竟她那个癖好,我们连室友都不敢给她安排。”  我的从容一时僵在了脸上。  毕竟,这个笑话好冷,而且一点也不好玩。  二、  我坚持按原计划进行取材,但在真正见到周小姐的一瞬间,我便不由得滋生一股想要起身逃跑的冲动。  她长得倒并不吓人,平淡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有些清秀白皙的脸庞与五官,颇有些古风美人静若处子的娴雅,在这份气质的笼罩下,明明算是位出众的美人。  她更没有显示出多强的攻击性——只是浑身上下弥漫着的那种灰败颓丧的……味道?气息?难以解释的抗拒感与不快感,单纯的让我发自内心不愿和她共享同一个空间。  该怎么形容呢……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和她面对面,我会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就好像……  正在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词语,周小姐已经无所谓似的看了我一眼,笑起来。  ——明明是在笑,脸颊的肌肉在牵动,嘴角微微扬起,却完全无法让我从这个本该意义明显的表情中感受到她有任何一丝精神上的波动。  这他妈实在太叫人难受了,你明明看到她在笑,可你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她在笑!  我觉得浑身的不适感又加重了一层,背上一阵凉津津的,好像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我知道跟我在一起,你很难受。”  周小姐开口了,我很惊讶她会这么说——难得的,作为一位精神病患者她竟然有如此清晰了然的自知之明,更难得的是,明明就连我自己都还无法准确形容的感受,她却能用简介的语言描述的入木三分。  “我很理解你,是不是就好像待在墓穴中?狭窄逼仄的小空间里和一个死人面对面,是正常人都会受不了吧。”  周小姐把桌上的一杯水推给我:“喝吗?可以帮助你镇定一点。”  是的,没错,她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明白过来。  墓穴,死人,面对面。  正如她自己所言,我完全没有自己在和一个有生命的人交流的自觉,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正是我们在面对死亡时的生理反应。  会尊重会肃穆,会悲伤会祷告,总之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这个死者正坐在桌子对面一脸满不在乎和你说着话的时候,那就更加笑不出来了。  就如我现在。  三、  周小姐是个恋尸癖者。  她自身对此毫不讳言,甚至可以毫无感情波动的告诉我,因为这个与生俱来的癖好,她已经杀死了至少四个男人。  “说不定还有更多?但你知道,这里是精神病院,待得时间长了,会连自己都怀疑记忆会不会有些问题。”  她用纤细的食指敲了敲脑壳,抱歉似的耸耸肩:“如果我有想起来更多,会随时向你订正。”  “好……好的。”我勉力平复住内心的恐惧,打开笔记本:“那个,请跟我说一下您的事,生平,感情,乃至入狱等等——什么都行,不用拘束。”  “我并不拘束啊,在这里都住习惯了。”周小姐闻言又笑起来了,“很明显更加坐立不安的倒是你吧?放轻松些别害怕,至少现在为止我对你没有哪怕一点点感情上的倾慕,自然更不至于爱上你——所以你绝对是安全的。”  明明是在宽慰我的话语为什么听起来却这么别扭呢!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对周小姐自身的故事更有兴趣。  周小姐曾是一位半红不紫的小明星,放在国内二三线一抓一大把,不过就算如此也可算衣食无忧了。偶尔演演电视,闲来整点绯闻,按部就班炒作,曝光率当然是有些,但反正无论如何而也上不去。明明底子和演技都不错,可要离红吧……却总差上那么一点点火候。  结果让她一下登上报刊头条引爆关注的消息,反而是去年的一场意外。  据说是坠楼——看起来很像,本人最后也承认就是,然而在八卦同行们的一顿翻搅炒作之后,事情却向着阴谋论的方案发展——总之很是热络了一阵,赚足不少眼球,最后被人揭披是炒作云云,总之都是日常套路。  这件事我当时也有耳闻,不过却觉得这如果真是炒作未免因小失大。  ——如果只是为了博出名,真心犯不着从八楼窗户跳下来吧,这还没死没毁容只能说命大。  当时她也在医院抢救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几个月里都和死人没什么两样,几乎没有了一切生命体征。而同时一起跳下来的男朋友更是当场死亡,抢救的可能都没有了。  只为了蹿红,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  搭上了差不多快两条命上个头条,这究竟是哪里想不开?  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明星私下颇为同情。  然而吊诡之处总是让人意想不到,就这么医院抢救、感情内幕、家属痛苦的一折腾,各路爆料贴深扒帖内幕贴漫天横飞,周小姐居然还真就红了。  同为靠跑新闻吃饭的,连我都觉得这简直黑色幽默。  直到这一部分为止,我都在来之前了解过了,然而最后她究竟是怎么被发现“恋尸癖”这样不为人知的隐秘,以及入狱乃至入院治疗的秘辛,似乎是公安系统这边不提供相关资料乃至采访机会的缘故,媒体那边至今还是无声无息。  ——至少就我所知是如此。  然而周小姐却不以为然。  “其实不是秘密啊,只要他们来问我,我都没想隐瞒什么。”她盯着我的脸,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  “只不过他们的意志没你坚定,同样凑在我前面,连问问题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个就吓得逃之夭夭了。”  ——此刻我突然对我之前的八卦同行们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深切同情,这无疑又是另一种黑色幽默。
  四、  “你们都怕我,其实不稀奇。毕竟我早就已经死了啊——去年从八楼跳下来之后就已经死了,虽然你们不觉得,然而我自己明白。活人都讨厌尸体,不是洁癖,是本能,不算错。”周小姐叹了口气,说道:“可其实尸体也讨厌活人啊,讨厌温暖,讨厌光明——我们只想静静的待在安静的黑暗中,自顾自腐朽。”  我忽然觉得有点儿冷。  “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知道植物人吧?”  “知道。”我回答。  生命体征都正常健康,然而脑死亡或者近乎脑死亡的可怜人——这究竟能不能算还正常活着的生命,法律上虽有判定依据然而真的落实到现实中运用,无论何时都是令人头大的标准。  “我就和那个差不多。”周小姐说,“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反过来——我的脑子、灵魂还活着,但身体已经死了。”  我愣了一下。  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她的脸色真的很苍白,非常的苍白,难以形容的苍白。  背上寒意更甚,我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请继续。”  “去年我自杀的事情,你也知道吧?”她问。  “有所耳闻。”  “我们约好一起死,然而我却失约了——并非害怕或别的原因,我们都手牵手跳下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可当我从医院醒来,发现本该死去的我却还是留在了这个世界上。但那怎么可能呢?我明明该是死了的!然而我却睁开了眼睛活过来,对我的爱人而言,这当然是失约。”  我意识到这是某种强烈的自我暗示,她坚信自己已死,精神和身体都接受了这个虚伪的事实,但她又明明活着,这种偏差渐渐扭曲了她的心。  “自那以后,我不再喜欢演艺圈的浮华热闹,戏也推了大半,慢慢的人也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你会觉得我可怜吗?”周小姐忽然问。  “老实说,有点儿。”我诚实的回答。  “但是并不会啊,时光荏苒,很可惜我不再爱我死去的恋人。然而这个世界很大,和我一样活在角落的死者仍有很多,我们彼此寻找和相遇,或许会爱上,但是当这份感情进展到最后,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我们都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可却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总有哪里不对。所以……”  周小姐停顿了一下。  “所以……?”  之前的种种害怕和不安已经渐渐消失,我很有兴趣的追问了下去。  “所以就如你所见,我帮助爱人们变成了真正的自己,孤独的死者们得到了圆满,他们很高兴,我也一样。”  看着周小姐的表情,你真的无法想象她是身负人命的犯罪者,那副充满悲悯、怀念与爱的脸庞,说是圣母都有人信。  好像陷入了某种逻辑的怪圈,我决定换个角度重新提问。  “你说你和这些个……就是,你杀死的人,相爱?而不是一种,这个,施虐?”  “当然,既然我自己都已经死了,显然只会爱上和我一样的那些男人——当然,他们也同样是死人。”  她静静的说,好看的眼睛盯着我。  “所以,我是一个恋尸癖——这是你们的说法。”  “那你的说法呢?”我壮着胆子继续问。  “前面不是告诉过你,我爱而又爱我的人,其实都和我一样是尸体——既然是尸体,其实也就无所谓杀死不杀死的了吧?爱我的人为了我也能好好的爱她,希望向我展现自己最真实的样子,让灵与肉统一和谐,所以他们选择安静美好的让我杀掉,死如秋叶般静美,这哪里有值得外人置喙的余地呢?”  周小姐边说边笑起来:“如果某一天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非常爱非常爱,爱到什么都顾不上了,眼睛里心眼儿里全是她,就会觉得这其实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会单纯的想要在她面前只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最真实的一面,以及最令她快乐的一面。难道不是这样吗?如果你连这都不懂,那你的人生真的很可悲。”  顿了顿,周小姐叹息了一声,看我的目光中竟然带着几分怜悯。  “这只能说明你从未真正爱过人——不懂得去爱的人,也永远不可能被爱。其实反而该是我同情你才对。”  她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轻轻的向前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面颊。  那明明是一只冰冷的充满凉意的手,我却被她说的连躲开都失去了力气,浑身僵硬着任由她如此,竟然既无法躲闪又无力抵抗。  难道她说的真的是对的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再在这里多待一阵,我一定会沉迷在这冰冷却迷乱的温柔气氛之下不可自拔。  证据就是,此刻我刚进门时那股不适和想要逃跑的冲动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反而觉得只有这里是如此的平安喜乐,只有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才能真正懂得我的心。  值得庆幸的是,在我彻底迷乱心神之前,门外的胡医生已经冲进来架开了周小姐,打断了这场危险的会面。虽然我当时已经接近昏迷,但依稀中还是勉强听到了几句怒斥。  “够了,周小姐,你说的太多了……这还不是他现在就能接受的东西。”  “是吗?那还真可惜……我原以为你的朋友,会和一般人更加与众不同。”  “迟早会的,但不是现在——所以你可以闭嘴了。”  “哎,被这样斥责可真令人伤心……不过算了,我相信医生的声誉。大家都说你总是信守承诺的,不是吗?”  ……奇怪,周小姐在说些什么呢?  我心底的好奇愈发高涨,然而就在胡医生返身搀扶我的瞬间,大脑却忽然异样的眩晕起来。  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了——很遗憾的,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五、  “你要是老这么人家说什么你就信,我认为你还是尽快放弃这种取材为好,既给我节约精力,也给你减少危险。”  第二天晚上的餐桌上,胡医生显而易见的有些不满:“我还以为你这样跑新闻的也该算见过世面,可之前的记录显示你每次来都会造成纰漏或骚动,一次两次的就算了,每次都这样可就令人难堪了啊。你最好搞清楚,这些家伙至少也都是危险到进行过违法犯罪的精神病人——假如不是,那就是足以伪装成精神病人的、更加可怕的危险犯罪者,而且冷静专业到我们这样的职业医生都分辨不出来。很显然,无论答案究竟是哪一个,都是绝不值得你这样的普通人相信的。”  胡医生这话说得我无言以对,只能自罚一杯聊表歉意。  无论如何,回去之后周小姐的音容笑貌还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左右横竖是睡不着,我干脆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打开平板去各大八卦论坛搜起了当年的帖子。  毕竟,我虽然能看出周小姐现在觉得自己直接就是死人这个认知荒谬到可笑,这大概也是她被医院收容的缘故,但最关键的是,她究竟是如何“入狱”的——如此重要的契机,我甚至还没从她口中打听出来。  然而找了半天,想要的资讯没发现,却在无意之中找到了一个看似奇怪的帖子。  颇为冷清被淹没在无尽废话中的自白,看起来却似乎是出自与周小姐当时一同殉情的男人之口。  他所说的,却和我所听到的……截然不同。  那是一封绝望的求救信,充满全文的其实只有两个扭曲的字迹。  “救命!”
  六、  周小姐说,自己是反过来的植物人,灵魂活着身体却死了,直到刚才我都还认为那只是精神病人形容自身的夸张,用来说服自己接受的心理暗示,但这篇文章中的前男友却明确的说,并非如此。  并非文学意义上的生死,而是生物学意义上的。  周小姐撒了谎。  早在那场自杀之前,她就已经是个活死人。  当这个男人在半夜偶然醒来时,想和自己的爱人开个恶作剧式的玩笑,于是悄悄捂住了她的口鼻。  然而,触手可及的却是冰冷的皮肤,长达十分钟之内,他没有感觉到一丝呼吸。  十分钟。  这让他觉得一定是场噩梦,难道自己无意中杀了她?不,他明明没有!  大概……睡一觉就会忘记一切的?  于是他慌张的重新躺下,希望一觉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是身体却又不自觉的抗拒着身旁的冰冷,只好到沙发上凑合了一夜,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然而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竟然如常!  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周小姐为他做了早饭,笑眯眯的等着他起身,之后又是普通的一天。  他表面上强颜欢笑,然而心中早已惊惧不已。  直到再次入夜,他终于发现了爱人的秘密。  当周小姐逐渐入睡,身体便缓慢失去体温,一如死尸。  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她睡着后就会渐渐没有呼吸。  我忽然想起见周小姐之初,院方曾提醒过我的话。  ——“我们连室友都不敢给她安排。”  他当然感到无比害怕,可是不知为什么精神和身体却都好像渐渐不由自己所有,就好像被控制一般的无法逃离,甚至无法打个电话报警。  当然他可以拨打110,但是面对警察,抗拒和求救的话就好像憋在了嗓子里,就算窒息也讲不出一个字来。  周小姐似乎从不知何时便以暗示给他制造了一副枷锁,不能逃离,不能反抗,只能爱她。  越来越爱她。  疯狂到抛弃一切的爱她。  而在这一切之余,似乎只有以这种方式,暗示自己并非是为了求救,只是猎奇般毫无心理压力的在网上发发帖子自娱自乐,才不会让他的身体和精神抗拒,不再有天人交战般的撕裂感。这样以暗示对暗示,要强烈到连自己都骗过去才行,就算从帖子凌乱的语言组织中,也能看出他仍然极度的接近崩溃且痛苦。  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越来越冰冷,这真的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吗?  尤其是回忆起和周小姐对话的时候,自己最开始的抗拒渐渐竟然变得好似倾慕一般,真是越想越可怕。  我已经明白了过来,其实那种抗拒是我的身体和精神保护自己的本能,就和野生动物在丛林中有时会有灵敏的第六感躲避天敌靠近一样,人类当然也是有的,只是渐渐在进化过程中被傲慢所掩盖。毕竟我们一直认为自己是万物之灵——万物之灵,哪里还有什么需要害怕的?  但面对真正可怕的东西的时候,这种本能还是会萌发,比如有些人恐高,有些人害怕深海,有些人害怕幽闭——这些都是人类自身所无法掌控的。  显然,周小姐的暗示竟然也和这些同属一类,当我不再觉得抗拒了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沦陷。  无法再深思,我连忙继续往下翻帖子。  终于,帖子的最后,那个男人说,周小姐要和他的爱已经趋向极致,即将迈向永恒。  我看了看更新的最新日期,明白了这个帖子理应不会再有后续。  七、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  周小姐真如自己所言,精神上有着重大自我暗示和认知障碍?  亦或这一切都是她巧妙伪装出的托词,一直以自己精湛的演技来扮演一个危险的精神病患者从而躲在医院逃脱更加严酷的法律惩罚?  那场自杀,她和她死去的前男友,这其中究竟有何种隐秘可怕的纠葛?  想着想着,我兴奋的再也睡不着了。自从去监狱取材以来,无论碰上怎样的人,终归都是些不能正视刊登上报的奇谈怪论,但这次新闻要素一应俱全:周小姐作为曾经爆红过的演艺明星有知名度有话题性,事迹充满群众喜闻乐见的狗血纠葛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学要素,我真是想象不出自己还能见到更好的素材了。  大新闻,这次真的能搞个大新闻啊!  一分钟也不想耽搁,早上上班时间一到我就立刻联系胡医生,希望马上就再次采访周小姐。  然而十分奇妙,这个电话也打不通了。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之前丧失意识的那位医生朋友。  明明没有不详的预感啊,这次该不会吧?!  值得庆幸的是,就在我坐在赶往607监狱附属医院的出租车上时,胡医生的电话回了过来。  “你还想采访周小姐?那我只能遗憾的通知你,不用了……完全不用了。院方给我的资料没错,你确实是个总带来麻烦的人。”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不耐烦,胡医生那张英俊的脸在我想象中苦瓜般滑稽的拉长了。  “怎么啦?”虽然他口气不善,但至少没和之前的朋友一样出事儿,尽管被骂其实我还是放下了心。  “没怎么。她死了。就这样。”  原来就在今天一早,院方发现周小姐死在了床上,然而为什么她就死了,实在是伤透脑筋。  自从之前有了个偷不锈钢勺子趁夜自杀成功的林先生,医院实在不敢大意,干脆在所有病人的房间里都偷偷安了监控,专人负责杜绝意外。这次本来一切正常,周小姐按时熄灯上了床,没有任何异动,而且她住的单人间,也不可能有室友像之前赵先生那时候一样搞出问题来。  然而天亮后,周小姐就是死在了床上。  照这种情况,要是个心肌梗塞啊脑溢血啊什么的疾病,倒也没什么过失。问题是里三道外三道的层层检查,愣是找不出这具尸体有什么毛病。  哪儿都健健康康的,啥病变没有,但人就是死了。冷冰冰的,没呼吸,没生命体征,没大脑活动,临床上无论如何都死得不能再死——这该追究谁的责任?  “这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胡医生在电话里向我抱怨,“而无论之前还是现在,所有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与你有关。”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能苦笑了。考虑到胡医生情绪激动,我吩咐出租司机停车,还是过一阵子再和他打交道比较容易开展工作。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  当我最终再次见到胡医生时,他已经眼窝深陷心力交瘁,跟之前年富力强的模样像是变了个人。  “托你的福,事情已经不能更糟糕了。在周小姐送交殡仪馆后的第二天,柜门大开,尸体失踪了。这该怎么理解呢?被人偷了还是自己爬出来的?总之,要么是恶性事件,要么就是灵异事件了。我只是个精神科医生,我现在感到非常疲惫,头很痛,有些神经衰弱的迹象。能不能麻烦你暂时不要来烦我呢?”  这次,我已经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其实也很简单。  八、  就在前不久,我接到一封未写寄件人只有模糊地址和收件代号的信件,清秀隽永的字迹一看就是女性的手笔,让我这个搞文字工作自认从来都有些文青病的人一看就爱上了,忙不迭的写了回信。  对方似乎也对我很有兴趣的样子,说自己曾经见过我并且印象很深,可惜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更加深入了解彼此。如今她摆脱了诸般凡俗琐事的烦扰后,终于能够找个熟悉而有魅力的男人开始一场安静的恋情了。很快她就会亲自来找我,让我敬请期待。  真奇怪,明明还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我会如此发自内心的企盼呢?企盼到其他一切事物现在看来都多余而喧嚣,吵闹而烦闷,甚至包括我一直醉心热衷的精神病患者取材。  这股强迫症一般的热忱令我不能自已,满心除了这件事、这个人,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装不下了。  “她”究竟会是个怎样迷人的女性呢?  如其所言,我真的满心期盼谜底揭晓。  我相信,等待着我的,一定将是场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爱情。
  美丽的坏苹果  档案编号:0005  姓
名:白子绮   性
别:女   罪
名:诱拐儿童  疑似症状:妄想,幻视,幻听  备
注:短期入院,安全,无不良嗜好  一、  以这里收容的患者们而言,白小姐绝对算是个难得的异数——没有林先生那种文质彬彬却暗藏危险的高冷气质,也没有江小姐悲天悯人的女神范儿,这个才二十一岁的女孩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活泼开朗的邻家小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能让人把她和607监狱以及附属精神病院联系起来的地方。  通俗点说,就好像一群大灰狼里竟然藏着一只超可爱的小白兔,真是治愈到暖心。  发现这只小白兔的时候她只有个把星期就要出狱,因为上次取材被老胡说的有点尴尬加之这次时间紧迫,我索性绕过他直接从院长那里申请到了采访许可——切!他不是老嫌我麻烦嘛,地球缺了谁还不照样转。  “那个,白小姐你好!”难以想象我会在面对一个精神病人的时候露出如此真实而诚挚的笑容——是真的对她没有一点点戒备。  哪个正常人也不会去警戒一个吉祥物的嘛!  “嗯,你也好呀!找我有事儿?”  似乎是知道自己快要出狱,白小姐的表情很轻松快活。  我想我们的对话将会在一种融洽美好的气氛中展开,以这个地方的标准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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