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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园道古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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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子僦居快园,暑月日晡,乘凉石桥,与儿辈放言,多及先世旧事,命儿辈退即书之,岁久成帙。因为分门,凡二十类,总名之曰《快园道古》。盖老人喃喃喜谈往事,如陶石粱先生所记《喃喃录》者,无非盛德之事与盛德之言,绝不及嘻笑怒骂,殊觉厌人。后生小子见者如端冕而听古乐,则惟恐卧去。若予所道者,非坚人之志节则不道,非长人之学问则不道,非发人之聪明则不道,非益人之神智则不道,非动人之鉴戒则不道,非广人之识见则不道。入理既精,仍通嘻笑;谈言徽中,不禁诙谐。余与石粱先生出口虽异,其存心则未始不同也。
世间极正经极庄严之事无过忠孝二者,而东方曼倩偏以滑稽进谏,老莱子偏以戏彩承欢。在君亲之侧尚不虚谐谑,而况不在君亲之侧乎?则是世之听庄严法语而过耳即厌者,孰若其听诙谐谑笑而刺心不忘?余盖欲于诙谐谑笑之中窃取其庄言法语之意,而使后生小子听之者之忘倦也。故饴一也,伯夷见之谓可以养老,盗跖见之谓可以沃户枢。二三子听余言而能善用之,则黄叶止啼,未必非小儿之良药矣。
岁乙未九月哉生明日,陶庵老人书于龙出之渴旦庐。
  说部书之盛,其在明世乎?当时前后七子互相标榜,靡其风者,人人以秦汉自命。虽在贤达,播染既久,其有出人一头者,不倾其所积不止。一篇既出,众口交谀,积谀不疑,梨枣遂伙。陶氏之《续说郛》,沈氏之《纪录汇编》,曹氏之《明世学山》,其渊薮也。然而千兔之毫,曾无一麟之角,荒忽鄙俚,弥望皆是。而何氏之《语林》,李氏之《明世说》,独见赏于曲园俞氏,谓可与刘义庆《世说》、王谠《唐语林》、孔平仲《续世说》汇为一编,以成小说家之巨观。如曲园言,吾乡陶庵先生是编,亦其选已。
先生本世家子,年五十遭国变,杜门谢朋好,著书等身。其《石匮藏书》、《越人三不朽图赞》、《西湖梦寻》、《陶庵梦忆》诸作,俱脍人口。是编门目一仿《世说》,而于乡邦黎献,搜罗潜曜,十居三四。虽不及《梦忆》、《梦寻》之隽雅,然以此肩随何李,亦为可观。嗟夫!昔之君子,所以疲耗心力于言语文字之间者,盖以己之所得,假托于笔研,使受而读之者,各可因其事理之相近,有所考见,而措之于行。若夫阴凝阳战,玄黄未剖,尺雾之隐,危同朝露,其亦善刀而藏可矣。乃复孴拾丛残,孜孜不倦,如先生者,其亦黍离麦秀之寄乎?岂凡为说部家比也!
题曰『快园』,园本御史大夫五云韩公别业,后归韩婿诸氏,明末又归陶庵,盖即锦鳞桥之韩衙池。此又留心桑梓者所不可不知已。
光绪戊申(一九〇八年)会稽后学董金鉴。
  陶庵曰:冯子犹集古今笑,以德行为迂腐,遂将献章求嗣、周木问安,皆以一笑抹之。则古之二十四孝,泣竹扇枕,何事不是儿戏,而至今称为绝德耶?《论语》记『乡人傩,孔子朝服立于阼阶』。圣人遇极儿戏之事,必存一分正经,用以持世。乃敢以极正经之事而概视为儿戏也哉?集盛德第一。
刘文成曾祖濠,为宋翰林掌书,每阴雨积雪,踞高阜望其突,无烟者赈之。宋亡,林融为宋起义,元使使簿录融,株连尽其里。濠盛治牛酒,延使者其家,醉之,胠其箧,私记其渠率二百人,而自火其室。使者走,火失录。濠佯为使者游核,第以所记二百人上,而里人所全者以千计。
吴尚书琳家居,太祖遣使察之。使者至公舍,旁见一人,坐小杌,拔秧布田,貌甚端谨。问曰:『此间有吴尚书者,家何在?』公敛手对曰:『琳是也。』使者还,白状。召入为冢宰。
冢宰陈恭介致政归,夫人遣舍人儿迓于西湖,索绹盖数百。恭介讶问故,对曰:『夫人言,杌陧数椽,何恃不为暑雨计?』闻者嗟叹。
张少参继孟,年未五十致仕,家徒四壁,居旁建茅屋三楹,扁曰一笑亭,日觞咏其中。客至,第肃至阶,送亦不出门。即朝贵往访,止折简相答。间留客,不过脱粟饭,或出蔬果杯酒,三五巡即止。凡造门者,得公一饭,深以为荣。
黄副使卷,盛年归里。家去城一二十里,经岁不一至。至则市童见敝舆群指曰:『黄公来矣!』居常好客,客在座,徐起临庖,服犊鼻衣,治具无兼味,毕乃盥手,更衣出,率以为常。常借农具于邻,其人欲舁送之,力辞,自肩至田。
王新建封拜,见父执,事之甚谨。冬节拜牌,新建貂蝉乘马,从者言韩尚书在后,新建亟下马立道左。韩至,不下舆,第拱手,曰:『伯安行矣,予先往。』新建拱立,俟其过,乃上马。时人两贤之。
罗春坊洪先大魁天下,官修撰,侍其父宪副双泉公于家。客至,令衣冠行酒,拂席授几,如命从事。公欣然服役。
太祖筑泗州陵寝,中多杂冢,有司请徙之,太祖曰:『此皆我家旧邻舍,祭时可人予一分面。春秋仍许其出入祭扫。』
锺山孝陵成,门外有吴大帝冢,工部请择地别徙,太祖曰:『孙权亦是好汉子,留他守门。』
南京宫殿成,太祖与高后往视,见轮奂嵯峨,辄叹曰:『胡做乱做,做出如许事业!』仰视,见有画工在上,自悔失言,呼下欲除之。高后示画工以意,自摸其耳,画工遂假作耳聋,屡呼不应。太祖使人摘下,问是耳聋,遂赦之。
太祖常怒宋濂,使人即其家诛之。高皇后是日茹素,上问故,后曰:『闻今日诛宋先生,妾不能救,聊为持斋,以资其冥福耳。』上悟,即驰驿赦之。
萧山何兢父舜宾,以御史谪戍,赦归,忤县令邹鲁。诡言赦无验,械送戍所,属解人掩杀于昌国寺。捕兢,兢窜奔父友王鼎家。伺鲁迁官,兢募死士,伏钱唐沙上,击鲁垂毙,矐其目,弃道旁,仇民以粪涂其口得活。兢诣廉访自首,廉访语稍阿鲁,兢啮臂肉喷入公座,廉访不能断。上闻,遣官即讯,坐鲁死,兢比唐梁悦例,戍福宁。正德改元,赦还。
朱太守明和,事亲极孝,自县令至知府,皆奉其封公以往。凡坐堂,于堂后设一帘,每事必告而后行。岁时燕会,必于堂上设筵,封公上坐,自隅坐侍饮,极声伎之奉。常自言曰:『朱瑞凤可为荣亲极矣!』郡中缙绅有设席者,必着人问曰:『有封公帖否?』无封公帖,则不赴。
朱明和待兄弟极友爱。作县时,出谒司道,其弟得狱中重囚贿,悉纵之,狱吏仓皇走白,屡言之不应,狱吏长跽曰:『纵囚,大事也,有碍主人官守,何置之不问?』明和笑曰:『蠢才,衙内相公放去,决不是白白放去,你急他怎也?』
朱明和在仕途,其族人有假其书牍当道关说者,事露,家人请治之,明和曰:『朱瑞凤乡会报至,我族人皆欣欣有喜色,却是为何?』
先文恭少年读书龙光楼,有秘室,为太仆公私藏。凡亲戚臧获盗取货物者,进出其前,文恭埋头读书,都如不见。
先文恭试礼部,出罗文懿门,发榜日,挟门生刺往候,文懿笑曰:『我与若结发友也,奈何以一日遂废半生?』固辞不受。文恭熟视良久,曰:『诚哉言也!然非罗康洲不肯,非我张阳和不敢。』遂坐上座。
朱文懿当国,有江右房师子以贡入廷试,文懿知之往拜。房师子造宅回拜,百结鹑衣,自挟一刺。文懿款之书斋,欲属选司授一美缺,言之不应。夜冷加暖耳,强而后受。次日以暖耳进门上,不辞而归。文懿去位,方出就选。
陶恭惠以八座家居,一敝袴十年不易,补缀无完幅。朱少师衡岳里居,侍养封公,客至,常身自行酒,毫不介意。
席应珍髫年即辞家学老氏,孝于母。母死之后,祀享必恸哭。或谓:『亲爱既割,何必若此?』应珍曰:『吾法当割爱入道,然世间岂有不孝神仙?』
薛文清与王振同乡,振荐之起用,不肯赴振谢。振怒,中以危法,当刑。门人皆奔走哭,文清神色自若。振有老仆,伏灶下抱薪而哭,振怪问之,仆曰:『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故哭也。』振感悟,遂得释。
苏人范从文,文正公的裔也,洪武中为御史,忤旨,下狱论死。上阅狱案,见其姓名籍贯,遽呼问曰:『若非范文正后乎?』对曰:『臣仲淹十一世孙也。』上命取帛五方,御书『先天下之懮而懮,后天下之乐而乐』二语赐之,谕曰:『免汝五次死。』人称上怜才,而叹文正遗泽之远也。
杨铁崖避地松江,有一贵游子弟破产流落,数踵先生门。一日,竟持先生所购倪云林一画去。左右欲发之,先生曰:『吾哀其困,使往见一达官,以书画为介耳,非盗也。』竟置不言。
杨尚书翥,有厚德。居京师,乘一驴,邻翁老而得子,闻驴鸣辄惊,公遂鬻驴徒行。天久雨,邻垣穴潴水其宅,家人欲与竞,公曰:『晴日多,雨日少。』后复侵越其址,公作诗曰:『普天之下皆王土,再过些儿也不妨。』金水桥成,诏简有德者试涉,廷臣首推公焉。
杨二山至孝,为吏部侍郎,朝参毕,辄闭户谢客,终日侍母侧。盥漱卮盂、搔摩扶掖,必躬任之。春时为村妆,负太夫人迤逦行花丛中,婆娑香荫,供取娱悦。
文征仲书画盛行,有以赝笔就正者,必曰『真迹』。有人问其故,曰:『卖画求售,是必贫子。我一言阻之,举家受困矣。』
陆师道师事文衡山,人谓:『陆公已贵,胡折节乃尔?』公曰:『文先生以艺藏道,无适非师。』奉之益笃。
洪武初,有孝子王渐,作《孝经义》五十卷。凡乡里有斗讼之事,渐即诣门高声诵义一卷,情即解释。后有病者亦请诵书。
刘祭酒弟琎,方轨正直。祭酒常夜呼与语,琎必下床着衣立,然后应。祭酒怪其久不答,琎曰:『向束带未完。』
家始祖松庵公,与某人同开药铺。先生四子,而是人乏嗣,欲求公为种一子。一日,留公于其家,酒醉之,扶入内寝,命其妻侍寝。公酒醒,见其妻,大惊,起,其妻挽住道其故。公曰:『不难,呼若家长来,吾有话说。』其妻走觅其夫,公逸出。次日语其夫曰:『汝无子皆因斫丧之故,今后伴我宿,候内人经期过,则放汝入内。』如公言,后果得一子。公后病革时,梦神人告之曰:『汝有阴德,与你子孙纱帽一船。』
孔寺丞坦率宏恕,于物无争。所居园圃近水,有盗夜涉,盗其蔬果,寺丞曰:『晦夜涉水,恐有沦溺。』即为造桥。盗惭不复渡。
姚苏州善下车,访知处士王宾,命驾往见之。及门,宾望见驺从,趋告姚曰:『恐惊老母,乞损驺侍。』善至里门下车,徒步自入,教人毋从。
董进士损斋以差过岳州,刘忠宣宅懮在里,损斋造谒。忠宣留之饭,饭麦糈,馔惟糟虾,无他具。损斋感省,终身砥砺清节。
太宰屠襄惠公,度量宽厚。里有柴姓者,假称屠公子,沿途骚扰,人以闻于公。公但呼而戒之曰:『汝为吾子,置汝父于何地耶?法有明禁,自今慎无复为此。』其人顿首,谢罪而退。
杨文懿公守陈,以洗马乞假归。行次一驿,其丞不知为何官,与之抗礼,且问公曰:『公职洗马,日洗几马?』公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俄而,报一御史至,丞乃促公让驿。公曰:『此固宜,然待其至而让未晚。』比御史至,则公门人也,长跽问起居。丞乃蒲伏谢罪,公卒不较。
邹立斋智,年十六中四川解元。迎宴日,闾巷观者藉藉叹羡。公马上占绝句云:『龙泉山下一书生,偶占三巴第一名。世上许多难了事,市儿何用喜相惊。』比上春宫,里中朝贵谓曰:『予见某省解元与子相芳也。』公喜其为同志,亟访之。其人忽问曰:『子省榜首坊金,视众举子增几何?』公大恚,即拂衣起,不答而出。
丰布政庆,一日行部,有知县以赃败,闻公至,乃以白金为烛馈之,公未之省。既而厅子以告,公佯曰:『试燃之。』厅子曰:『燃而不着。』公曰:『燃不着,则还之。』次日,从容谓知县曰:『汝烛燃不着,将去换来。』终不露其事。
吉水彭教,天顺八年会试,宿逆旅,楼上倾盆水,有金钏堕地,其苍头匿之。行十余日,资斧乏,乃白其事。公曰:『急返之。』仆曰:『如返,则误试期矣!』公曰:『此必女子所堕,父母以其私与人,征求急,必致死。人命事大,试事小耳!』亟返,其女政欲自尽,见钏得活。至京,果逾期,是年闱中灾火,八月重试,彭乃状元及第。
松江曹定庵以宪副归里,家甚贫。太守使人馈粟以斗计。易箦前,太守以粟至,曹公不受,作书曰:『老夫不食三日矣,不敢虚贤府公之赐。』其清介如此。
三原温纯封翁,少鬻豆腐,日必羡银数分,留以防老,四十余年,银且盈百。一日他出,封婆闻邻家卖妻女完官,分别甚惨,为之堕泪。封公归,问,封婆告之故,封公曰:『渠所欠几何?何不以我所藏与之。』封婆曰:『我亦有是意,虑汝不舍耳。』封公曰:『亟与弗迟。』邻人得银,事解,妻女亦免去。是夜梦天赐一子。封婆年逾六十,而癸水复至,遂生温纯。少年登第,官至尚书。而二老皆寿登百岁。
胡参政存斋好周旋宾客,多所贻赠,家人厌之。有客来访,属阍人辞以出外。存斋无事燕居,即悬一牌在门,曰『胡存斋在家』。
杨椒山读书容城宁国寺,寺门有屠者供其饘粥,三年不怠。公既登第,屠者不复来见。及令诸城,一至署候公,公赠以一缣、白金二十两。屠者曰:『某岂为金帛来耶?』辞不受。后公以忤嵩下狱,每秋谳,必侍其夫人母子入京,候问甚谨。公赴义,家人不知,独屠者经纪其藁葬事,设奠痛哭而去。
冀元亨以通濠事下狱,臬司逮其妻李氏与二女,俱不怖,曰:『吾夫平生尊师讲学,岂有他哉!』狱中治麻枲不辍,暇诵书歌诗。事旦白,守者欲出之,李氏曰:『未见吾夫,吾出安归?』臬司诸僚妇召见之,辞不赴。已,洁一室就见之,则以囚服见,手不释麻枲。问:『尔夫何学?』曰:『吾夫之学不出闺门衽席间。』闻者悚然。
刘方伯毅督学山东,考某学,至晚掩门,号灯下有士子稿完,而誊止半篇者,方伯就灯下阅其稿,谓曰:『汝文不特冠场,且将连捷。』撤案前烛与之,坐至二鼓,俟其誊完,遂定第一。士子名吴光龙,丙午、丁未捷两榜,为浙江巡鹾御史。
张庄懿公巡按山东,初到临清行香,偶酒家望子掣落其纱帽,左右皆失色。公恬不介意,取纱帽着之径行。明日,知州锁押酒家请罪,公徐语曰:『此上司往来处,今后酒标须高挂些。』亦不与知州交一言,径遣出。
陈白沙访庄定山,庄携舟送之。有士人附载,滑稽无忌,定山怒,至厉声色。白沙则否,当彼谈时,若不闻其声;及彼既去,若不识其人。定山大服。
江缵石公偶立门首,遇一醉人呼名骂之,公徐入。次日,里人牵其人登门谢罪,方恐其不解也,公乃诧曰:『何为至此?』其人叩头求释,公曰:『我昨日并不出门,何曾有人骂我。』酒食而遣之。
孝子丘铎既葬母,乃结庐墓侧,朝夕上食如生时。当寒夜月黑,悲风萧飕,铎恐母岑寂,辄巡墓号曰:『铎在斯,铎在斯!』其地多虎,闻铎哭声,辄避去。
李远庵居官清介,即门生故吏,不敢以一物馈之。郑晓,其得意门人也。袖一布鞋,逡巡不敢出手。远庵问:『袖申何物?』郑曰:『晓之妻手制一布鞋,送老师。』远庵遂取而着之。生平受人馈,止此而已。
江文昭公,凡所著衣衫,不论好恶,人至者,任衣之而去,竟不问。后有韩尚书罹无妄之祸,公归问夫人云:『家中所有几何?』夫人云:『举家所有不过尔尔,恃以为饥寒备者。』公曰:『韩公有事,安论家为?』即尽纤悉赠之。
朱少师恒岳侍养其封公,有所指使,不命臧获,必身亲为之。夏畦辛苦,封公命以黍肉饷长年,少师必亲携行烈日中,恐拂封公意,不敢张盖。
朱少师元配庄夫人晋封一品。易箦之时,子妇皆集,庄夫人曰:『吾将死,无以教训若辈。』因指所服布裾,补缀无完幅,曰:『此吾适朱氏妆奁裾也,吾服之三十年,未尝易一新裾,汝辈志之。』
庄夫人随朱少师之苏州府治,解任之日,夫人行扛有大卷箱六,捆载甚固,少师骇异,命于堂上发之,皆夫人在署所纺绵丝,别无他物。少师笑曰:『村妇行藏不能改也。』命封固载还之。
先君大涤,以鲁国相署篆嘉祥。前令赵二仪缺库银千两,胥吏留难其丧輀、妻孥。先君见其妻孥相向哭,自解其橐金完库,复熔其金带赠行。邑人为立张国相捐金碑。
先君子待婢仆极宽厚,即有过犯,未尝少加声色。见儿辈有怒笞臧获者,辄诵陶渊明诫子书曰:『彼亦人子,可善视之。』
余状元煌封公心咸先生,性卞急,待其诸子极严厉。公及第后,少忤封公意,辄令长跽厅事。有时扑责,则伏地受杖,非命起不敢动移。童仆、亲朋有窥见者,急出避之。
会稽谢寤云以武科状元官至都护,家居患病时,川黔不通,附子一枚价直八十两,用以入药,命苍头炙之。苍头不慎,煅以猛火,遂成煤炭。寤云知之,曰:『误也。』举炭弃之,一字不加谯诃。
歙县程铎,万历丁酉上公交车,扬州夜泊,见一妇携周岁儿赴水。救起问之,言邻家失火,急起走避,其衣不全,恐天明,故赴水。程留之前舱,解衣衣之,黎明,送其起岸。十三科后为崇祯戊辰,程入场,邻号一少年,烛欹焚其卷。程阅其稿,甚佳,请以为我,少年许之,遂得中式。一日少年问曰:『先生际遇之奇,曾有阴德否?』乃言及此事,少年惊起曰:『此吾母也,周岁儿即某也。当年吾父谓吾母昏夜投客舟,遂弃吾母,吾母无以自白。如先生言,先生其今之柳下惠矣!场中焚卷,天以此报先生也。归当述之吾父。』后少年父母相好如初。
南阳李文达大父家种棉花,载卖湖湘。有三商交值三百两讫,忽邸舍失火,烧罄。三商穷蹙,几欲自尽。公慰之曰:『汝货未及船,尚为我物。物失值存,我应还汝,汝若失此货本,何以为生?』即悉还之。
吴江徐孝祥,隐居好学。偶到后园,见树根坍陷,有石瓮,皆白金,揜而勿取。逾三十年,值岁饥,祥曰:『是物当出世耶?』乃启瓮,尽数收籴以散贫人,全活甚众。
张知在上庠日,有白金十两,同舍生发箧取之,学官集同舍生检得。知曰:『非吾金也。』同舍生感激,夜袖以还。知怜其贫,以半遗之。夫遗人以金可能也,仓卒得金不认不可能也。
徐铉市宅以居,后见故宅主贫甚,召谓曰:『得非售宅亏价以致是乎?予近获撰碑钱二百千,可偿尔矣。』故宅主坚辞不获,命左右辇以付之。
余姚王华馆一富翁家,翁妾众,无子。一夕,有妾奔王寝所,出一纸曰:『欲借人间种。』王即书其旁曰:『恐惊天上人。』终不纳,明日遂行。是秋中乡榜。太守梦迎状元,旌上有一联云:『欲借人间种,恐惊天上人。』明春大魁。太守质所梦,讳而不言。
嘉靖时,广东张连倡乱,镇海县汪一清为贼所获。已而执一妇人至,汪视之,则友人妻也,因绐贼曰:『此吾妹氏,请无污之,以待赎。不则吾与妹俱碎首于此,若曹阿利焉?』贼因并汪与妇人闭空室中,昏夕相对,凡匝月始赎归,终不乱。
魏文靖公骥,在南都时,官舍止一苍头,举俸赀付之同乡子。其人请封钥,公曰:『后生何待先辈薄乎?』时同乡子有婿以伪银易之。比公归,令工碎之,则伪也。工语苍头曰:『某尝为此物,出予手,得无是乎?』苍头以告,公告之曰:『慎勿泄,彼将不安。』已而事稍露,同乡子携赀以偿,公曰:『误矣,予银故在,未有以伪易者。』
夏忠靖原吉,曾夜阅文书,抚案叹息,笔欲下而止者再,夫人问之,答曰:『适所批者,岁终大辟奏也,一下笔,死生决矣。是以惨阻不忍下也。』
胡镜水先生曾祖、祖皆为清白吏,家贫,不能举火。少时入乡塾,多枵腹。恐人笑之,高声诵读,反异群儿。时人呼之『胡虸蟟』。
周宁宇先生里居恬退,意甚简朴,入其庭,阒若无人,除读书外,不见一人,亦不与一事。缙绅有公事传单至者,先生书其名下曰:『若有不与者,则愿在不与之列。』
山东许道光为学士,母丧家居。一日族叔负米囊置于路,见学士曰:『汝为我负之。』公欣然肩负随行,送至其家而去。
胡少保总制浙直,威权甚重。家僮过淳安,知县海瑞略不为意,家僮诉总制,总制竟无让。一日语藩臬曰:『昨闻海令为母寿,市肉二觔矣。』盖异之也。
海忠介在狱,会世庙宾天,提牢主事设盛馔款之。忠介饱啖饮酒逾常度,主事曰:『先生有所闻乎?何欢之甚也。』忠介曰:『欲作饱鬼耳。』盖故事明日赴西市,前一夕必与酒饭一次,故忠介自分必死。主事曰:『非也。』附耳曰:『宫车宴驾,先生旦夕出此,且大用矣。』忠介问曰:『果否?』曰:『果矣。』即大恸投体,肴酒尽呕出,狼藉满地。绝而复苏,扶归禁处,终夜哭不辍声。于此见忠介骨鲠批鳞,罔非忠爱。
海刚峰卒于官,同乡苏户部简点其官囊,破簏中存俸金八两,葛布一端,旧衣数袭而已。王弇州评之曰:『不怕死,不爱钱,不立党。只此九字,为我明一人。』
徐存斋督学浙中,年未三十。一士子用『颜苦孔之卓』,置四等,批曰:『杜譔。』发落日,士子领责,执卷请曰:『宗师见教诚当,但「颜苦孔卓」实出《扬子法言》,非杜譔也。』存斋起立曰:『本道侥幸太蚤,未尝学问,承教多矣。』拔置一等。
周文襄忱阅一死狱,欲活之无路,形于懮叹。使吏抱成案读之,至数万言,背手立听,至一处,忽点首曰:『幸有此,可生矣!』遂出此人。
萧山方伯王三纔,为某省提学,别太夫人之任,太夫人曰:『汝父在日,凡遇考试,虑考劣等,寝食为之不宁。汝今作提学,须记吾言,不可多发劣等。』后三纔考试,六等极少,而四、五不过数人。
太司空墨池王公精于佛理,登第后即断荤血,绝嗜欲,后竟不食盐醋,服淡二十余年。其夫人师事之,朝夕晤对,执弟子礼甚谨。
陈玄宴先生为余诸叔蒙师。万历癸卯,大父延至邸馆,于司马郎署应顺天乡试。揭榜日,先生中式,于小寓闻报后,仍至馆中课业如故。大父意其落第不敢问,少顷,见小录,趋贺先生,先生谢曰:『诚得侥幸附名。』神色不动。
陶兰亭公住陶堰,城中造新宅。其尊人念斋公卒于京邸,旅榇归,公扶榇入城,迎入新宅。凡厨湢、厩库无不遍历,至一处,必向榇告曰:『此地作某事用。』纤悉告之。仍供中堂三年,然后出殡。
胡冏卿璞完先生,性极长厚。元旦出拜年,乘小舟过水冈,妇人泼水适中公舟,袍帻皆湿。从人与哄,公曰:『新春元旦,人家都要吉利,一与角口,则举族惊惶,万万不可。』遂敕反棹归家,易衣再出。
徐参政檀燕,通籍三十年,家业不逾中人。族人两缙绅争尺寸地,治兵相杀,讼累岁不已。檀燕出橐中赀,各与百五十金,争乃罢,有古人『毁璧止斗』之风。罢官归,惟耽于诗酒,常梦中得句曰:『风清鸟定泉鸣枕,夜静僧归月满床。』其襟期之旷达如此。
  陶庵曰:古之博识有二,有从学问得者,有不从学问得者。沈寔毕方驺牙巫雀,是从学问得者也;俞儿贰负龙鲊凫毛,是不从学问得者也。径而趋之与迂其道而至者,其所至则一。孔子辨萍实而归之楚谣,辨肃慎之矢而归之世史。盖不欲以生知废学问也。集学问第二。
杨用修在翰林,武宗阅《文献通考》,天文星名有注『张内阁』,取《秘书通考》又作注『张中使』,下问钦天监及翰林各官,皆莫能对,用修曰:『注,张柳星也』,历引《周礼》、《史记》、《汉书》以复。
杨用修淹博群书。『湖广土官水尽潦通塔平长官司进贡』,同官疑为三地名,于『长官司』上添一『三』字。用修曰:『此六字地名也。』取《大明官制》证之。
高皇帝微行,见虹蜺,口占二语:『谁将红绿线两条,连云和雨系天腰。』难续下韵,政费吟哦,一士问故,戏续云:『应是晚来銮驾出,万里长空架玉桥。』帝甚喜之,使为某处布政。
杨椒山学乐于韩尚书,尚书欲制十二律之管,管各备五音七声而成一调。椒山退而沈思,废寝食者三日,梦大舜坐殿上,授椒山以金钟曰:『此黄锺也。』醒而汗,恍若有悟,起篝灯促役制管,至明而成者六。已而十二管成,尚书叹异之,曰:『昔余辑《志乐》成,而九鹤飞舞于庭,其应乃在子矣。』
北平宫阙成,文皇帝命解缙书门帖。缙构思甚苦,偶见小书『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即书以进。上大喜,赐赍甚厚。
成祖巡北,有白鹊之瑞。仁宗监国,例有贺表,命赞善某譔稿,以示杨士奇。杨曰不着题,因改两联,一云:『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陛以有仪。』又云:『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廷;如玉其辉,皜皜在文王之圃。』仁宗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鹊气象。』
文皇帝中秋夜宴,月为云掩,召解缙赋诗,缙口占《风落梅》一阕,其词云:『嫦娥面,今夜圆。下云帘,不着臣见。拚今宵倚栏不去眠,看谁过,广寒殿。』上览之欢甚,为停杯以待。夜午,月复明,上大笑曰:『解缙真才子夺天手也。』命宫人赐以卮酒,尽欢而罢。时人比之李白《清平调》。
成祖一贵妃死,致祭,召学士解缙读祭版。读时止白纸一张,内书四『一』字。缙即读曰:『巫山一片云,峨岭一堆雪,上苑一树花,长安一轮月。云散,雪消,花残,月缺,呜呼哀哉,尚飨!』上悦。
孙贲为蓝玉题画,太祖见其画,命杀之。临刑,贲赋诗曰:『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店,今夜宿谁家?』上问监杀指挥:『孙贲死时有何话?』指挥以此诗对。上曰:『有此好诗,而汝不奏闻何也?』竟杀指挥。
正德间有**,失其名,于客所分咏,以骰子为题,有句曰『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心。自从遭点污,抛掷到如今。』座客惊叹。
徐文长《阙篇》成,自序用『怯里赤马』。先大父尚幼,私语人曰:『徐先生那得误「怯里马赤」作「怯里赤马」邪?』其人往告,文长曰:『几被后生觑破。』
陈松,六合人,客游顺德,止邮舍,题诗墙间,有『山色三分犹白昼,钟声十里已黄昏』之句。亭长猝辟客曰:『太守来!』松跄踉走。太守至,读墙间诗,讦亭长故,曰:『奈何逐诗人!』傍之,亟物色松,松去已远。太守,李于鳞也。
柳小虞瀔家有屏画《石崇金谷园》图,二女鬟私语。小虞题其上:『何事双鬟口语殷,明朝宾客集如云,行酒征歌都不恨,座上怕有王将军。』文长常称之。
方正学过嘉禾,见朱买臣弃妻之墓,曰:『羞墓。』作诗咏之:『青草塘边土一丘,千年埋骨不埋羞。丁宁嘱付人间妇,自古糟糠合到头。』
陆诗伯咏《雪下枇杷树》诗:『一株枇杷树,两个大丫叉。』后韵未成,吴匏庵续之曰:『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陆摇首曰:『脂粉气。』
钱鹤滩应童子试,作『非帷裳必杀之』而忘其注。破题曰:『服非常之服,刑非常之刑。』书旨皆谬,而文字与古,文宗杖而取之。
于忠肃少时赋石灰诗,有云:『千槌万凿出深山,烈火丛中炼几番。粉骨碎身都不顾,只留清白在人间。』遂成诗谶。
钱鹤滩归田,有言江都妓美,即访之,既至,已嫁盐贾。公往叩求见,贾令妓出见之,衣裳缟素,出白绫帕请留诗句。公即书曰:『淡罗衫子淡罗裙,淡扫蛾眉淡点唇。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卖盐人。』
郭定襄送岳正诗曰:『青海四年羁旅客,白头双泪倚门亲。莫道得归心便了,天涯多少未归人。』又曰:『甘州城南河水流,甘州城北胡云愁。玉关人老貂袭敝,苦忆生平马少游。』李西涯称其诗为国朝武臣之冠。
张江陵夺情,编修吴中行、简讨赵用贤疏上,江陵大怒,即日受杖,驱出国门,同官不敢候见。许文穆方以庶子充日讲,镌玉杯一,曰『班班者何卞生泪,英英着何蔺生气,追之琢之永成器』,以赠中行。镌犀杯一,曰『文犀一角,其理沈黝。不惜剖心,宁辞碎首?黄流在中,为君子寿』,以赠用贤。
徐文长游五泄,寺有石鼓,令门人王海牧刻字其上,曰:『银河堕流,观者忘休。深林无人,杳不可留。』
马湘兰有画兰扇一柄,前有九妓题咏。徐文长跋其后曰:『南国才人不下千百,能诗文者九人而已。纔难,不其然乎!』
越僧某索画于沈石田,寄一绝云:『寄将一幅剡溪藤,江上青山画几层。笔到断崖泉落处,石边添个看云僧。』石田欣然画其意答之。
徐文长一端石研,曾携入狱中者,铭曰:『演易治书,汝则从予;白水苍山,我宁不汝俱。譬诸小白毋忘带钩,管仲毋忘槛车。』
徐文长铭其所用罗盘曰:『斗霄县北,姬旦指南。道者妙用,在股掌间。』
徐文长一石磬,铭曰:『客话余,煮茗罢,三二声,秋月下。』
徐文长《竹臂阁铭》曰:『阁臂以书,停毫摹想,是故刻王氏父子于上。』
徐文长《鼍矶研铭》曰:『箕翕舌,饮河水。斗何之?化七豕。陨而为石兮,归野史。』
徐文长衣袖二铭,一曰:『语则举,默则止。小人轩轩,君子几几。』一曰:『有口而不语,尔取;有口而不啜,尔节。』
徐文长《四仙图赞》:铁拐李,曰:『色声不全,为非法器。此虚言耳,神光断臂。』锺离权,曰:『是宜上升,为神仙祖。无罣碍心,是活子午。』吕岩,曰:『遍游人间,翁常见人。人不见翁,索翁以形。』张果老,曰:『当其骑驴,不免寻觅。今其下驴,欲觅何物?』
徐文长《端石研铭》曰:『颔则燕而虎为头,眶则螭而鸜鹆为之眸。彼飞而食肉,此飞而饮于流,墨卿耳,何足以侯?』
徐文长《鼍矶研铭》曰:『稠隃麋,一何捷,败颖兔,猛于猎。马善走,必蹄啮。纔难哉!』又曰:『拔中山,吾女讶。犹胜彼攻即墨者,终岁而不能下。』
先大父游雁宕,拾寒溪石子为研,作铭曰:『与女识,溪之侧。人唤女,是寒山。我唤女,是拾得。』
李崆峒作诗,一句不工,即弃去不录,何大复深惜之。李曰:『自家物终久还来。』
松江唐士雅双目失明,听书数千卷。陶庵遇之芜湖,陶庵适着《义烈传》,以目录读与听,恐有未备,乞士雅查之。士雅闭门七日,喃喃点念,云已查编二十一史,某代尚有某某,呼书记一一写出,补入二百余人。
先大父携声伎往游曹山,陶石梁作《山君檄》讨之,有曰『尔以丝竹秽我山灵』。大父作《曹山判》曰:『谁云鬼刻神镂,竟是残山剩水。』陶司成见之,谓石梁曰:『文人也,可犯其锋?不若自认。』乃磨崖镌此四字。
胡少保燕将士烂柯山,酒酣乐作,命沈嘉则作铙歌,嘉则援笔立就,有云:『衔枚疾走五千兵,密受将军号令明。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胡起,捋沈须曰:『何物沈郎,雄快若是!』
姑苏李氏女善诗,偶拾半钱,咏曰:『半轮残月掩尘埃,依希犹见开元字。想见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平事。』
吴彻为陈友谅宾师,间行觇我,有缚以献者。高帝素闻彻名,解其缚,使题《天闲百马图》。彻应上诗曰:『问渠何日渡江来,百骑如云画鼓催。九十九中皆汗血,当头一个是龙媒。』高帝奇之。度其不为我用,乃刺『诡谲秀才』于面,遣之还。
嘉靖中,倭乱昆山,夏生为倭所获,自称能诗。倭将以竹舆乘之,令从行,日与唱和,竟免祸。久之乞归,厚赠而返。夏称倭将亦能诗,其咏《丈菊》有云:『五尺拦干遮不尽,还留一半与人看。』
旧院妓马湘兰有诗云:『自君之出矣,不共举琼卮;酒是消愁物,能消几个时?』王稚登称之曰:『即唐之鱼玄机、李季兰,何遂能过!』
《水浒传》形容汴京灯景云:『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只此十四字,古今灯诗灯赋,千言万语,刻画不到。
孝宗御经筵,问讲官曰:『吴融何以字若川?』讲官不能对。有中书某对曰:『臣闻天地之气融而为水,结而为山。臣意「若川」之字吴融,其犹「次山」之字符结。』孝宗大喜,命改授翰林。
嘉靖中,胡默林总制浙闽。文场揭榜,中式举人七十七名,总制命徐文长人送一对。词彩颖发,妙不可言,而更妙于贴合名次,一字不可改移。
徐文长《白鹿表》名世,其中警句『奇毛洒雪,岛中银河争辉;妙体抟冰,天上瑶星应瑞』,语只平平耳,不若其《代进白灵龟灵芝表》有云:『跚然素雪,应堪莲叶之巢;[龟千岁则巢莲叶之上]复以青云,正合蓍茎之守。』此联工确,匪夷所思。
古人墓铭愈简愈妙。孔子铭季札云:『呜呼,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傅奕自铭曰:『傅奕,青山白云人也,以醉死。』二语名世,何必长篇累牍然后不朽。
桑悦补博士弟子。部使者按水利下邑,悦前谒之,书刺『江南才人桑悦』,使者大骇。已侦知悦名,延之校书,预刊落以试悦。悦校至不属,即执笔请书『下误』。使者大悦。
嵩山僧赠眉公木瘿炉,眉公铭之曰:『形固可使为槁木乎?心固可使为死灰乎?惟我与尔有是乎!』
王弇州曾集词人赋绿牡丹,连篇累牍,具未极其风韵。一人忽投一绝曰:『雨后卷帘看霁色,却疑苔影上花来。』众各自失。
  陶庵曰:司马温公破甓救儿,在童稚时已具有救时宰相手段。盖事在仓卒,出死入生止有此着,即使宿学老谋筹划终日,无以易此。昔人理乱丝,取刀断之曰:乱者须斩!此不过一时苟且应急之言,问其头绪,则未之有得也。古人处事,如入荆棘丛中,掉臂能出,则非具大经济者不能也。集经济第三。
王新建平宸濠,武宗下诏亲征,人情汹汹。二中贵先至浙,新建张燕于镇海楼,酒半,屏人去梯,出二箧示之,皆中贵交通逆藩之书也,罄箧与之。中贵感激,从中维护之。新建得以免祸。
王阳明既禽逆濠,囚于浙省。武宗南征,驻跸留都,中官诱令阳明释濠还江西,俟御驾亲获。差二中贵至浙谕旨,阳明责中官具领状,中官畏怯,事遂寝。
武宗南巡还,当弥留之际,杨介夫已定计擒江彬。虑其边兵数千人,仓卒为变,因谋之王晋溪。晋溪曰:『当录其扈从南巡之功,至南通颁赏。』于是边兵尽,而彬遂就擒。
黔国公沐朝弼犯法当逮,朝议皆难之。谓朝弼纪纲之卒且万人,不易逮,逮恐生变。张江陵擢用其子,而驰单使缚之,卒不敢动。既至,请贷其死,而锢之南京。
罗通以御史按蜀,蜀王富甲诸国,出入僭用乘舆、卤簿,通欲检制之。一日王过御史台,公突使人收王所僭用卤簿,蜀王气阻。藩臬俱来见,问状,且曰:『报闻王罪且不测,奈何?』通曰:『诚然,公等试思之。』诘旦复来,通曰:『易耳,宜密语王,但言黄屋左纛故玄元皇帝庙中器,今复还之矣。』玄元皇帝,玄宗幸蜀建祀老子者也。从之,事乃得解。王亦自敛。
梅衡湘总制三边,卤献铁数镒,云:『此沙漠新产也。』公受之曰:『此冀我弛铁禁耳。』乃以其铁铸一剑,镌云:『某年月某王赠铁。』因告诸边:『卤中已产铁矣,不必市釜。』后卤以缺釜来请,公曰:『汝国产铁,可自冶也。』卤使哗言无有,公乃出剑示之。卤使叩头伏罪,不敢欺公一言。
张佳胤令滑,巨盗任敬、高章诈传密旨,挟匕首以千金劫张,张曰:『库藏空虚,我将贷诸豪右。』乃手书十人名,令人持百金来。十人素善捕盗者,须臾,人捧二十金以进。公佯怒曰:『赋汝百金,胡二十也?』取法马兑之,良久,贼少懈。一人前,忽跃而就之,刺一人,余皆就缚。
祁门胡兴为赵王长史。汉庶人将反,密使至,赵王大惊,将执奏之。兴曰:『彼举事有日矣,何暇奏乎?万一事泄,是趣之叛。』一日尽歼之。汉平,赵王让还护卫,宣宗闻斩使事,曰:『吾叔非二心者。』赵遂得免。
乔白岩为应天府尹,武宗南巡,江彬所领边兵皆跋扈骄横,白岩命于南方教师中取其最矮小而便捷者百人,每日与彬相期至教场比试。南人轻捷,北人麄坌,方欲交手,或撞其胁,或触其腰,皆倒地僵卧。江气大阻丧,而异谋亦寝。
黄淮为相,阿鲁台遣使纳款,请并女直、吐番听其约束。廷臣多许之,独淮曰:『此卤奸谋。使各为心,则易制;并之,难图矣。』文皇曰:『黄淮如立高冈,无远不见。』遂不许。
康陵好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廷闻之,无征以谏。俄内传番僧请腴田千亩,为大庆法王下院,乃书『大庆法王』,与圣旨并传。尚书珪佯不知,执奏:『孰为大庆法王者,敢与至尊并书?亵天子,坏祖宗法,大不敬。』上弗问,寺田竟止。
法司奏:『石亨等既诛,其党冒夺门功,升官者数千人,俱合查究。』上召李贤曰:『此事恐惊动人心。』贤曰:『朝廷许令自首免罪,事方妥。』于是,有功者四千余人尽首改正。
王威宁出军安陆。一日大雪,方坐地炉,使诸妓抱琵琶,捧觞侍。一千户诇卤还,即召入,与谈卤事,甚悉,大喜曰:『寒矣。』手金卮饮之。复谈,则益喜,命弦琵琶侑酒,并金卮予之。又谈,则又喜,指妓中最丽者赐之。自是千户所至,辄效死力。
庄浪士帅鲁麟为甘肃副将,求大将不得,恃其部落强,径归庄浪,以子幼请告。有欲予之大将印者,有欲召还京师予之散地者。刘忠宣曰:『彼虐用其众,无能为也,然未有罪。今予之印,非法;召之不至,损威。』乃为疏,奖其先世之忠而听其就闲,麟卒鞅鞅而死。
汪青湖知泗州,武宗南巡,报驾且至,州邑傍徨,民皆逃匿,公独凝然不动,曰:『驾来未的,科派肆扰,费集而驾至则善,倘费集而驾不果至,将奈何?』时中使络绎道路,恣为求索。公率壮士百余人列舟次,呼声震地。中使阻丧。公麾使人牵舟速行,顷刻百里,遂出泗境。后有至者敛戢不敢肆,而公复礼遇之,于是皆咎前使而深德公。
卢次楩为邑宰陷死罪,以其家富,无敢白者。陆庄简继令浚,欲出之,告台使者,使者曰:『此人富有声。』陆曰:『但当问其枉不枉,不当问其富不富。果不枉,夷齐无生理;果枉,陶朱无死法。』使者曰:『其原案若何?』陆曰:『原案谓柟之雇工人,因病转雇某应役,后代役者向柟索工钱,柟遂殴之死,法应抵。据职勘之,某若系转雇应役,自当从雇彼者索钱。今乃向柟索钱,则为柟之雇工人无疑矣,当从民家殴死雇工入律坐徒。』柟竟免死。
周文襄忱所卧榻韬灯留笔简,筹度有得,辄起注之,虽气候亦有报侦。一粮长有所侵匿,以江风解,忱曰:『江是日无风,何得失船?』粮长骇服。久之,乃知令金焦山僧日报晴雨风涛。其详确若此。
己巳之变,朝议烧通州仓,适周忱在京议事,曰:『通州去京四十余里耳,又有数百万粮,此可给京军一岁饷,令自往取。何至付灰烬,而曰无资盗粮耶?』京军一时腾饱。
于忠肃超拜兵部侍郎,兼治河南、山西。忠肃命郡邑岁饶则多出官镪,籴民粟归庾;俭则吐庾粟,减直以粜。公私得相赡,而于下尤利。齐、秦民饥,徙入河南者,忠肃全邑各给田,与之牛、种,而以次责其税,毋令与土著淆。流民不致失所。
于少保为本兵。卤将入室,议者请烧通州仓,以绝卤望。少保令各卫军预支半年粮,令其往取。于是肩负者踵接,不数日京师顿实,而通州仓为之一空。
铜梁张肖甫戡浙江兵变,未入境,而民变复作。公抵台治事,乱民啸聚益众,公曰:『吾奉命戢悍兵,宜自悍民始。』乃召伍长抚之曰:『前幕府诚误,用汝死力而不汝饱,汝宁无怏怏?』众唯唯。则又曰:『市无赖于乱成矣,彼无他劳,非汝曹例。汝能吾讨捕之,吾且以汝功折罪。』众踊跃听命,顷刻缚乱民百五十余人,斩其渠,余悉释去矣。俟明年春汛,发兵哨海,复歼其乱首二魁。二变俱靖。
许逵令乐陵,流贼猖獗,逵预筑城浚隍,贫富均役,逾月而成。又使民各筑墙,高过屋檐,仍开墙窦如圭,仅可容一人。家令一壮丁执刀俟于窦内,其余人皆入队伍。令曰:『守吾号令,视吾旗鼓,违者从军法。』设伏巷中,洞开城门。未几,贼果至,火无所施,兵无所加,旗举伏发,尽擒斩之。
永乐间,降卤多安置河南东昌等处,生养蓄息,骄悍不驯。方也先入寇,皆乘机骚动,几至变乱。至是,发兵征湖、贵及广东西诸寇盗。于忠肃奏遣其有名号者,厚与赏犒,随军征进。事平,遂奏于彼,数十年积患一旦潜消。
王文成既平宸濠,武宗亲征,北军至江西,恣肆。文成传谕百姓:『北军离家苦楚,居民当敦主客之礼。』每出,遇有死丧疾病者,必停车问劳,厚恤之,北军感服。会冬至节近,预令城市举奠。时新经濠乱,哭亡酹酒者声闻不绝,北军无不思家,泣下求归。
刘忠宣出理边饷。或曰北边粮草,半属中贵人子弟抱揽,公刚,不免取祸。忠宣曰:『处事以理不以势矣,至彼图之。』既至,召边上父老,日夕讲究,遂得其要领,揭之通衢云:『某仓缺粮若干石,每日给官价若干,凡境内外官民客商之家,但愿输者,米自十石以上,草自百束以上,俱准告,虽中贵子弟亦不禁。』不两月,仓场充轫。盖往时粮必百石、草必千束方准告,故中贵子弟得以抱揽。此法立,民间一有粮草,自得告输,故仓场立足。
陈霁岩知开州,大水,赈饥府下。有司议:『极贫者谷石,次贫者五斗。』放赈时编号执旗,鱼贯而进。公坐仓门点名,视其衣貌极老而贫者暗记之。次年,上司行牒再赈极贫者。吏胥禀出示另报,公曰:『不必也。』第出点名簿暗记极贫者,唤领。乡民以为神明。
赵豫,松江太守,侍郎周文襄有所经划,必与之商榷。公每见讼者非急事,则谕之曰:『明日来。』人始皆笑之,不知讼者乘一时之忿,经宿气平,或众为譬解,因而息者多矣。
何良俊曰:『今之抚按,有第一美政所当急行者:要将各项下赃罚银,督令各府县书数籴谷;其有罪犯自徒流以下,许其以谷赎罪。大率上县每年积谷一万,下县五千,两直隶下有县一百,则每年有谷七十余万,积至三年,即有二百余万矣。若遇一县有水旱之灾,则听于无灾州县通融借贷,俟来年丰熟补还,则凶荒不能为害矣。』
梅衡湘为固安令,有中贵乞为征负。公设饮,召负者前,诃之。负者诉以贫,公叱曰:『贵人债何债,而敢以贫辞乎!今日必偿,徐之,死杖下矣!』负者泣而去,中贵色动,公觉之,乃复呼前曰:『吾故知汝贫,然无可奈何。亟鬻而子女与尔妻孥,速持镪来。虽然,吾为汝父母,何忍使尔骨肉骤离。姑宽汝一日夜,归与妻子诀,此生不复得相见矣!』负者闻言愈泣,中贵亦泣,辞不愿征,为之破券。
周新为浙江观察使,常巡历属县。微服,触县官,收系狱中,与囚语,遂知一县疾苦。明日往迓,观察乃出自狱中。县官惭惧,皆解绶去。由是诸郡县闻风莫不谨饬。
杨文襄与张永既平安化乱,永复命,文襄于袖中出二疏:一言平寘鐇,一请诛刘瑾,永骇之。杨徐言曰:『公班师入,见上,先进宁夏疏,上必就公问,公诡言请屏人语,乃进内变疏。』永曰:『不济奈何?』杨曰:『他人言,济不济未可知,公言必济。顾言时须有节次,万一不从公,公可顿首请上实时召瑾,没其兵器,劝上登城验之:「若无反状,杀奴喂狗!」又顿首哭泣,上收瑾必矣。』一如公策,瑾果获诛。
王璋,河南人,永乐中为右都御史。时有告周府反者,上欲及其未发讨之,问璋,璋曰:『事未有迹,讨之无名。』上曰:『俟发则迟矣。』璋曰:『臣请往,可不烦兵。』上曰:『用众几何?』曰:『臣一人足矣。然须奉敕,以臣巡抚其地乃可。』遂命草敕,即日行。到任,直造周府。王惊愕,问璋来意,璋曰:『人有告王谋反,朝廷已命邱大帅提兵十万将至。臣以王事尚无迹,故来先谕。』王举家环跪,哭不已。璋曰:『哭亦何益,愿求所以释上疑者。』曰:『唯公命之。』璋曰:『能以三护卫献,则无事矣。』王从之。璋出示曰:『护卫军三日不从者,斩。』不数日而散。
周襄敏抚宣大。总督侍郎以苛刻失众心,请粮不从,众遂大哄,围帅府。公时以病告,诸属告急,公曰:『吾在也,毋恐。』即便服坐院门,召诸把总,佯骂曰:『是属辈刻削之过,不然,诸军士岂不自爱而至此?』欲痛挞之。军士闻公不罪己,气已平,乃跪而前,为诸把总请曰:『非把总罪,乃总制贪则不恤众耳!』公从容为陈利害,众欢曰:『公生我。』遂散去。
抚州饥,黄震奉命往救荒,但期会富民耆老以某日至。至则大书『闭籴者籍,强籴者斩』八字揭于市,米价遂平。
徐杲者,世宗时木匠,由营缮所丞历官至工部尚书。当干清宫灾,欲除瓦砾,徐云:『基址愈高愈好,可无去。』从之,省工费若干。阶檐石乃白玉石,长阔坚厚,皆难其选,应易之。徐以火止及其一面,其三面并好,可翻转用,省采取扛运工费若干。
陆兵道景邺莅黔中,制府檄点诸营军。点兵多冒滥,遇点则倩人代之,每什不过二三人,稍急之,则脱巾而噪。景邺初至,即请查七军,令各鱼贯集贡院,身坐大门,禁阑入者。时各兵已点者思出外更番应点,至是术穷。第七军高拱北,号兵四百名,应点者止五人,遂立斩高拱北。先后汰兵万人,而兵不敢哗。
黔督抚檄各卫指挥籴米,既隔岁,复令变价。米既积日多耗,而变价无贸者。镇远指挥走告监军道陆景邺,景邺曰:『是不难,命所部先期支饷两月。各负担自携,以省转输。』既先期,又食佳米,众争往,数日而毕。即以饷银补偿,卫人感泣。
魏忠贤逮周顺昌,苏民激变,立糜旗校五、六人。巡抚毛一鹭束手无措,但抱圣旨牌挤入人丛中,冠带尽裂。太守寇慎带牙役直入旗校卧房,搜出白金三千八百两,令人舁至府治,对众大言曰:『官旗索诈,赃物具在,明日可据以进本。官旗之头底在此,诸百姓勿得过于张皇,致误大事。』众心稍安,随即散去。
登子母董太君捐米七百石,赈饥越中。故套:凡赈米之家,强者攫之去,妇女老弱都无颗粒。陶庵刻一票,令里总报定各坊饥户,躬至其家看验。上贫者给米票若干,次贫者递减。分城中为十区,日查一区,次日赍票领米,十日俱遍,其赈米粒粒皆果饥民之腹。
燕客弟以杀人激变,啸聚万余人,攻其内宅,门凡破,众将举火以焚其庐。陶庵出募壮士二百余人入护,诸人曰:『势大,难与斗。』陶庵曰:『不要尔斗,仍要尔攻。』诸人不解,陶庵曰:『尔众人跻入将破之处,第言:「尔辈何怯,让我辈生力向前!」声张其势,下手稍缓。俟日晡时,声言今日晚矣,玉石难辨,俟明蚤攻进未晚也。』一招径行,余人皆散。
周文襄巡抚江南日,巨珰王振当权,虑其挠己也。时振初作居第,公预令人度其斋,使松江作剪绒毯遗之,不失尺寸。振益喜,凡公上利便事,振悉从中赞之。江南至今赖焉。
文皇帝御奉天门录囚,既多矜宥,尚虑有枉者,召锦衣卫等官,谕曰:『囚皆久于狱,而初至朕前。久于狱,虽枉不求辩;初至朕前,则不敢言。尔等更从容察之,果尚有冤,即来白。』
洪武时,户部奏苏州连逋三十万,请论守臣罪。上曰:『积逋不偿,民困可知。若逮其官,必责于民,民重困矣。』并所逋赦之。
永乐时,皇太子过邹县,见民间灶釜不治,衣皆百结,叹曰:『民隐不上闻若此乎!』时布政石执中来迎,太子责之曰:『为民牧,而视民穷若此,亦动念否?速往督郡县,取勘饥民口数,发官粟赈之。毋惧擅发,予当自奏也。』至京,即奏之。上曰:『昔范纯仁犹举麦舟济父之故旧,况百姓吾赤子乎!』
洪熙元年,上闻淮、徐、山东民多乏食,召杨士奇等草诏免夏税。士奇曰:『可令户、工二部与闻。』上曰:『救民之穷,当如救焚拯溺。有司虑国用不足,必持不决之意,卿等姑勿言,速遣使赍行。』左右言:『地方千余里,宜有分别。』上曰:『恤民宁过厚,为天下主,可与民尺寸较量耶?』
嘉靖八年,陕西佥事齐之鸾言:『臣由舒霍逾汝宁及经潼关,目击禾穗无遗,流民载道,偶有居民刈获,喜而问之,答曰:「蓬也,有绵、刺两种,干可为面,饥民仰此而活者五年矣!」臣见有食者,取而啖之,螫口涩腹,呕逆移日。小民困苦,可胜道者!谨将蓬子封题赍献,乞颁臣工使知民瘼。』诏命设法赈之。
武宗南巡,驾至淮安,太守薛赟拆去沿河民房,以便扯船,纤取绢帛为之。及过扬州,太守蒋瑶曰:『沿河非临幸之地,扯船自有河岸,何必拆毁民居?如有罪,太守自当之。』又江彬传旨,命扬州报大户,蒋曰:『扬州四大户:一两淮盐运司,一扬州府,一钞关,一江都县。百姓穷,别无大户。』彬又传旨选绣女,蒋曰:『扬州止三个绣女。』江问何在,蒋曰:『民间并无,止知府亲生三女,必欲选时,可以备数。』江语塞,事遂寝。
天顺中,朝廷好宝玩,命中贵查西洋水程故牒。时刘大夏为郎,先捡匿之。尚书项襄毅公诘曰:『署中牒,焉得失?』刘在傍微笑曰:『昔下西洋,费钱谷数十万,军民死者以万计。此一时弊政,牒即存,当立毁之,犹追究其有无耶?』项再揖谢曰:『公达国体,此位不久属公矣。』
汪待举知处州,民有争讼,呼之使前,面定曲直,不以属吏。百姓颂曰:『官舍却如僧舍静,吏人浑似野人闲。』
  陶庵曰:视燕图者言燕,而燕不核也;及至燕,而始能言燕。则空言之无当于实见也。盲者摸象,得象耳者曰象如簸,得象鼻者曰象如杵。一盲者虽无象见,其胸中犹有簸与杵见也。与其摸象而终不得象,孰若摸象之耳鼻而犹知簸与杵之象?盖象者假象,而簸与杵者真见也。有真见,则虽存其言可也。集言语第四。
郁离子曰:『尧舜之于民,犹以漆抟沙;三代之于民,犹以胶抟沙;霸者之于民,犹以水抟沙;后世之于民,犹以手抟沙。』
太祖郊天,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将罪作者。桂良彦进曰:『汤祀天曰「予小予履」,武祭文曰「我将我向」,儒生泥古不通,烦上谴诃。』众得释。
太祖召浦江郑济至京,嘉叹其家法,厚赐遣还。高后曰:『闻郑氏千余人,老幼一心,为所欲为,何事不可,宜设法防之。』太祖又复召问:『汝家十世同居,何以得此?』济对曰:『只是不听妇人言耳。』太祖大笑,许即归里。
元幼主死,太祖命作文以祭,多不称旨。海虞钱苏草一通以献,中有云『尔失天下,乃夷狄之所本无;我得天下,乃中华之所固有。』太祖大喜。
德王奏请其母妃之国,词甚哀切,阁下不能难。尹直曰:『臣能折之。』乃为词云:『尔母即我母,我养即尔养,以一国养,不若朕以天下养也。』德王遂服。
太祖召宋濂,问廷臣臧否,第言善者。复问否者为谁,对曰:『其善者,与臣交,故知之也。若不善者,纵有之,臣不知也。』卒无所毁。
会稽宣温,洪武中被召,上询以治道,温条对甚悉。上因问曰:『汉高祖杀功臣,光武全功臣,优劣何如?』对曰:『高祖杀功臣,功臣自杀;光武全功臣,功臣自全。』上悦其言,授四川右参政。
户部尚书滕德懋,坐盗用军粮腰斩。太祖使使觇其妻,妻方绩麻于邸,使者告曰:『若夫盗粮十万,犯辟死矣。』妻曰:『是宜死。盗国家如许粮,不以升合归赡老妾,其及固宜。』以其妻言,末减。
陶石梁曰:『世间极闲适事,如临泛游览,饮酒奕棋,皆须觅伴寻对;惟读书一事,止须一人,可以竟日,可以穷年。环堵之中而观览四海,千载之下而觌面古人,天下之乐,无过于此。而世人不知,殊可惜也。』
陶石梁翻司马君实语曰:『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败;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卖;积德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耐。』与君实三言,尤较深刻。
先大父雨若翁令清江,行取去,继之者日于公座上打绵线。上司知之,与诸县令语曰:『人品不同如此:前清江在此,筑城浚隍,无有宁日;而新清江日扯绵线。』宜春令向上一揖,曰:『此之谓一为茧丝,一为保障。』
万士亨、士和举进士,其父古斋公每致书曰:『愿若辈为好人,不愿若辈为好官。』
徐奇以广东布政入觐,载藤簟、蜡丸以馈廷臣,逻者获其单目以进。上视之,无杨士奇名,召问之,士奇曰:『奇自给事中受命赴广,众皆作诗赠行,故有此馈。』上曰:『独不及卿,何也?』士奇曰:『臣时有病,无所作,不然亦不免。今单虽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可无问也。』上意解,令毁其单。
虞德园问莲池大师曰:『俗言买东西,不言买南北,何也?』师即应声曰:『南方主火,北方主水,水火家家具足,故不必买。东方主木,西方主金,金木人人所无,宁得不买?』
张洪阳曰:『我无心,而人疑之,于我何与?我无是事而人诬之,于我何惭?纵火烧空,何处着热?风波泡涌,虚舟自闲。』
缪当时曰:『疲精瘁神以骛朝市,如蜗牛升壁,涎枯而不知止。敛聪收明以慎屋漏,如虬龙藏渊,犗投而不能动。故善学者爱其身,以为万物之主;不善学者轻其身,以为万物之役。』
高景逸曰:『丈夫坎壈在一世,精神在千古。今人为后名,此何足道?直是一点灵光可对天地,即与天地俱无尽也。吾辈保此无价之珍而已。』
赵梦白曰:『知天地神人顷刻不离,自然常存敬畏。知祖宗父子荣辱相关,自然爱惜身名。』
洪武时,一上舍任左都御史,群僚忽之,约二三新差巡按者请教,左都厉声曰:『出去不可使人怕,回来不可使人笑。』群属凛然。
白昂成进士,候乡先达胡忠安公问处世之要,胡曰:『多栽桃李,少种荆棘。』
陈眉公曰:『无为曰道,无欲曰德,无近于鄙俗曰文,无入于幽暗曰章,是谓道德文章。有补于天地曰功,有关于世教曰名,有精神曰富,有廉耻曰贵,是谓功名富贵。』
赵大洲在京师,何吉阳问曰:『大洲近来讲学否?』大洲曰:『不讲。』吉阳曰:『若不讲,何所成就?』大洲曰:『不讲,政是我成就处。』
杨文襄总制全陕,每谕诸将曰:『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有事还如无事时镇静。』
邓文洁曰:『功名富贵是两事,不要轻看功名。世间少功名之士,多富贵之士,如宋韩、范诸公,方称功名。』
陈眉公曰:『读未见书,如得良友;见已读书,如逢故人。』
徐文贞当国,书之座右曰:『以威福还朝廷,以政务还诸司,以黜陟还公道。』
先伯九山年逾六十,而精神不减少年,或叩以长生之术,九山曰:『长生何术,吾惟有两语,尔辈识之:饮食吃得去,只管吃;吃不去这一碗,断不可吃。色欲做得来,只管做;做不来这一次,断不可做。』
陶石梁曰:『每从枕上呼童子,十呼犹未离床蓐。一日,自起推户,而童子已披衣趋走于前。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信夫!』
王文成曰:『后生美质,须令晦养深厚。天道不翕聚,则不能发散,花之千叶者无实,为其英华太露也。』
陈眉公曰:『田鼠化为鴽,雀入大水为蛤。虫鱼尚有变化,而人至老不变,亦可嘅也。』
陶石梁曰:『莲之始开也,暮则复合,至不能合,则落矣。人家富贵,如莲始开,系常有收敛意,尚可长久。若一开不可复合,吾惧其雕落之不远也。』
陶石梁曰:『人家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不相和叶,决无兴盛之理,就令偶致贵,亦有何乐?譬如荆棘林中,虽繁花异卉,烂焉满目,终无可着脚处也。』
陶石梁曰:『小儿扫地,若置垢秽于中庭,其粪除必尽;若扫置屏处,虽堆积狼籍,亦终无运出之理,其意只欲人不见也。故曰小人之过必文。』
陶石梁曰:『世间极奇特事,识破原只寻常。譬如演戏,作诸魔臣,千态万状,小儿怖畏呼啼,寝惊梦噩,而长者视之,不直一笑。』
陶石梁曰:『俗语有「浅水长流」之说,余深有味其言。唐人诗云:「一团茅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争似满炉煨榾柮,慢腾腾地暖烘烘。」』
陶石梁曰:『秦桧千古奸人,然亦有上言可取,谓「官职如读书,速则易终而少味」。方崔魏擅国时,士大夫至有以台省曹郎不一二年便服蟒垂玉者。何似随流平进,反耐咀嚼也。』
景帝意欲易储,间语太监金英曰:『七月二日东宫生日也。』英叩头曰:『东宫生日乃十一月二日。』盖谓宪宗也。景帝默然。
邱琼山过一寺,见四壁俱画《西厢》,曰:『空门安得有此?』僧曰:『老僧从此悟禅。』问:『从何处悟?』僧曰:『老僧悟处在「临去秋波那一转」。』
张洪阳见《玉茗堂四记》,谓汤义仍曰:『君有如此妙纔,何不讲学?』义仍曰:『此正是吾讲学。公所讲是性,吾所讲是情。』
余肃敏公为户部时,两势家争田未决,部檄公理之。甲以其地名与己姓同,执是是故产,公笑曰:『若是,则张家湾着张家认了去。』
陈眉公曰:『有人闻人善则疑之,闻人恶则信之,此满腔杀机也。』
陈眉公曰:『人生莫如闲,太闲反生恶业;人生莫如清,太清反类俗情。』
吴因之曰:『造谤者甚忙,受谤者甚闲。』
屠长卿曰:『人常想病时,则尘心浙减;人常想死时,则道心自生。』
一士人从王文成学,初闻『良知』,不解,卒然问曰:『良知何色,黑耶,白邪?』群弟子皆笑。士人惭而面赤。先生曰:『良知非白,非黑,其色正赤。』
陈眉公曰:『小儿辈不当以世事分读书,当令以读书通世事。』
陈眉公曰:『做秀才,如处子,要怕人;既入仕,如媳妇,要养人;归林下,如阿婆,要教人。』
陈眉公曰:『有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事而折终身之福者,切须检点。』
邵文庄曰:『宁为真士夫,不为假道学。』
陈眉公曰:『后生辈胸中落「意气」两字,则交游定不得力;落「骚雅」二字,则读书定不深心。』
陈眉公曰:『看中人,看其大处不走作;看豪杰,看其小处不沁漏。』
陈眉公曰:『待富贵人,不难有礼而难有体;待贫贱人,不难有恩而难有礼。』
吴燕礼曰:『须眉之士在世,宁使乡里小儿怒骂,不可使乡里小儿见怜。』
商文毅致政归,刘文安见其子孙多贤,乃叹曰:『某与公同处若干年,未尝见公笔下妄杀一人,宜子孙若是。』公应曰:『实不敢使朝廷枉杀一人。』
国初,朱善为大学士。太祖问:『卿家丰城,乡里人物何如?』对曰:『乡有长安、长乐,里有凤舞、鸾歌,人有张华、雷焕,物有龙泉、太阿。』
施盘在翰林,宣宗问:『卿家吴下,有何胜地?』对曰:『有四寺四桥,皆胜地也。』上问:『何名?』应声曰:『四寺者,承天、万寿,永定、隆兴;四桥者,凤凰、采苑、吉利、太平。』
世宗登极之日,御龙袍颇长,上俯视不已,杨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
留都振武军邀赏投帖,词甚不逊,众懮之。徐文贞檄操江都御史出居龙江关,整理江操之兵,万一有事,即据京城,调江兵杜其入孝陵之路。且曰:『事不须密,正欲其闻吾意。』戒令各自为计,变遂寝。
戚继光每以鸳鸯阵取胜,其法:二牌并列,每牌用筤筅二枝夹之,二短兵居后。遇战,伍长二人低头执挨牌前进,如已闻鼓声而迟留不进,即以军法斩首。其余紧随牌进交锋,筅以救牌,长枪救筅,短刀、弓矢救长枪。牌手阵亡,伍下兵通斩。
屠枰石督学两浙,禁诸生严峻。一生宿妓馆,为保甲所缚,并擒其妓抵署门。保甲入言状,屠佯为不见,理案自如。保甲膝行前,离两累渐远,屠瞬门役判其臂曰:『放秀才去。』门役潜出之。屠昂首曰:『秀才安在?』保甲愕塞无以对。杖三十,逐之。
严介溪当国,宫中见鬼多手多目,问张真人,张不能对。或以王弇州博识,往询之。弇州曰:『何必博识,《大学》云: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下句是说恁的?』
世宗好言长生,乙丑会试,题『夫政也者,蒲芦也』,又『民之秉夷,好是懿德』,上问辅臣:『蒲芦是何物?秉夷是何义?』徐阶对曰:『夷是有恒之义;蒲芦是长生之物。』
宗子相纔高,雄视一时,常谓同社曰:『朝廷若无我辈文章之士,则凤鸟不必鸣岐山,而麒麟化为梼杌。』
张宁晚年无子,祷于家庙曰:『宁何阴骘,至斩先祀?』傍一妾云:『担误我辈即是阴骘。』
陈眉公曰:『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淡宕故也。』
解大绅常从游内苑,上登桥,问缙当作何语,对曰:『一步高如一步。』及下桥,又问之,对曰:『后步高如前步。』上大悦。
解大绅应制,作《虎顾众彪图》诗曰:『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文皇见诗感悟,即遣夏原吉迎太子于南京。
倪鸿宝曰:『岳王祠泥范武穆,铁铸桧卨,人之欲不朽桧卨也,甚于存武穆也。』
倪鸿宝曰:『圣贤尽性于忠孝,必立命于文章。圣贤不惧不得为忠臣孝子,惧不得为文人。』
张凤翼刻《文选纂注》,一士夫语之曰:『既云文选,何故有诗?』张曰:『昭明太子为之,他定不错。』曰:『昭明太子安在?』张曰:『已死。』曰:『既死,不必究他。』张曰:『便不死,亦难究。』曰:『何故?』张答曰:『他读得书多。』
全椒旧有项王庙,余翔为令,一炬焚之。王弇洲曰:『此殆为咸阳三月火复仇耳。』
朱平涵曰:『古人只说三不惑,不及「气」字,何居?要见此字难去,去了又做不得英雄,惟直养之,则方为贤圣。』
陆平泉为祭酒,请告归,时唐荆川以中丞御倭,叹曰:『公得请,未知余何日归耳!』陆曰:『某如西宾,病则主人只得放回。公乃良医,病势未愈,如何肯放你家来?』
方杨,歙县人,隆庆辛未进士,志行端方,常语人曰:『善,阳也。而为善宜阴,此人身上真水也。』
徐华亭孙元春举进士,华亭戒之曰:『无竞之地可以远忌,无恩之身可以远谤。』咸为名言。
汤若士嗣君开远举贤书,若士作一对与之曰:『宝精神则本业固,谨财用而高志全。』且曰:『吾歌鹿鸣三十年,而寻一避债台不可得,尔其念之。』
王心斋曰:『有意于轻功名富贵者,其弊必至于无父无君;有意于重功名富贵者,其弊必至于弒父与君。』
陈眉公曰:『富贵人须放一分宽,聪明人要学一分厚。』时人以为名言。
王缑山主盟艺坛,四海名士多就之。董云宰方为诸生,岳岳不肯下,曰:『神仙自能拔宅,何事傍人门户!』
先君在兖东道刘半舫座,半舫善大书,滕邑宰李请其颜署,拟议未得,先君曰:『薛归于滕,今李宰晋秩郡司马,宜书滕薛大夫。』半舫称善。后先君亦请颜署,半舫曰:『能工确如前语乎?』先君曰:『季孟之间,非鲁右司而何?』一座叫绝。
钱彦林曰:『日月在东,光乃在西;日月在西,光乃在东。人所可见者非其体也。体在此,光满此;体在彼,光满彼,便是骄吝。』
钱彦林曰:『日之明过于月,然月有韵而日不韵。乃知太了了处,其韵不无少减。』
钱彦林曰:『金以杀人,戈以杀人,一金从二戈,安不杀人?』
钱彦林曰:『天下无真儒,而禅门有真儒;天下无真禅,而儒门有真禅。』
钱彦林曰:『王右丞辋川别墅甚奇胜,然右丞原以娱母,及母亡,右丞遂舍为寺。园林泉石载以孝友,便觉景物皆含至性。』
思宗曾谕廷臣曰:『岳少保言,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则天下太平。如今日,文武官与前大不同。文官爱钱不怕死,武官怕死又爱钱。』大哉王言,可谓切中时弊。
江邦柱曰:『谚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近世土豪巨室,讨取租债威逼至死,尸亲讨命,问官执法,不过多用几贯黄钱便可解释。由此言之,乃是「杀人还钱,欠债偿命」。』
锺伯敬曰:『陈余遗章邯书,历数秦功臣之死,曰「功多,秦不能尽封,故以法诛之」。人主待功臣,与造物待文士略相似。』
钱彦林曰:『目之明量可周天壤,而域于眶中,物之有光者,以聚不以散也。思不可出位,亦患其光散。』
钱彦林曰:『迫人饮,饮者寡;任人饮,饮者多。故君子之教人,但为人具佳酿,不为人严觞政。』
钱彦林曰:『凡有挟而求诸古人者,是以钓饵之术读书。鲲鹏蛟龙不可以丝缗得,能为江海,则神物自生。』
江邦中曰:『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事不可做尽,话不可说尽。凡事不尽处,意味偏长。』
王新建立论,每言人皆可为尧舜。一日,苍头辟草阶前,有客问曰:『此辟草者亦可为尧舜邪?』答曰:『此辟草者纵非尧舜,使尧舜辟草,不过如是。』
尔蕴叔常言:『人而无友,不如有仇。见仇人,亦足祛人眉宇间窳惰气。』
陈眉公曰:『吾本薄福人,宜行厚德事;吾本薄德人,宜行惜福事。』
陈眉公曰:『宦情太浓,归时过不得;生趣太浓,死时过不得。』甚矣,有味于淡也。
陈眉公曰:『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恶,厉鬼随之。知此可以役使鬼神。』
陈眉公曰:『救荒不患无奇策,只患无真心,真心即奇策也。』
陈眉公曰:『吾不知所谓善,但使人感者即善也;吾不知所谓恶,但使人恨者即恶也。』
陈眉公曰:『严君平卖卜,与子言,依于孝;与臣言,依于忠;与弟言,依于悌。终日讲学,而无讲学之名,此真讲学者也。』
陈眉公曰:『好谈人闺门及好谈人祸患者,必为鬼神所怒,非有奇祸,必有奇穷。』
陈眉公曰:『俗语近于市,纤语近于娼,诨语近于优。士君子一涉此,不独损威,亦难迓福。』
陈眉公曰:『喜时之言多失信,怒时之言多失体。』
陈眉公曰:『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陈眉公曰:『静坐,然后知平日之气浮;守默,然后知平日之言疏;省事,然后知平日之费妄;闭户,然后知平日之交滥;寡欲,然居知平日之病多;平情,然后知平日之念刻。』
陈眉公曰:『任事者,当置身利害之外;建言者,须设身利害之中。』
武宗朝,韩公文欲攻刘瑾,属李梦**奏草,曰:『毋文,文,览弗省也。』曰:『毋多,多,览弗竟也。』此言极得告君之体。
神宗呼光宗至膝下,出一对曰:『敬天地。』光宗对曰:『孝父母。』神宗曰:『平仄不叶。』光宗曰:『韵虽不叶,舍却父母,不敢上并天地。』
陈眉公曰:『余极喜诵南宋陈征仲二语:禄饵可以钓天下之中纔,而不可啖赏天下之豪杰;名航可以载天下之猥士,而不可沈陆天下之英雄。』
陶石梁曰:『夏日之蚊,其吻入肤,必回翔审视,喋人之血而人或不知;至秋月,则匆遽无理,遇人便螫,血未濡吻而身已糜碎。晚近贪吏,皆秋月蚊也,固是品格日下,亦是时序使然。』
陶庵曰:『世乱之后,世间人品心术历历皆见,如五伦之内无不露出真情,无不现出真面。余谓此是上天降下一块大试金石。』
陶庵曰:『世界鼎革,譬如过年清销账目,余见积善与积不善之家俱有奇报,而目前造孽之人受报尤速者。此是年近岁逼,赊取年货,一到除夜都要销算,不能久延也。』
陶石梁曰:『慈湖先生曰,先君常步至蔬圃,谓园丁日:「吾蔬每为人盗,取何计防之?」园丁日:「须挤一分与盗者乃可。」先君顾某日:「此园丁吾师也。」作家者亦宜知此意。』
陶石梁曰:『狄仁杰不识娄师德,师德每于武后前称仁杰之贤;寇准短王旦,而旦专称其美。人皆服二公德量。余谓此深于涉世者,非独德量之过人也。行之久久,不特令人主见重,亦当令其人闻而自愧。』
江邦玉曰:『李纲极善作事,苦不得君;王安石极为得君,不善作事;孔明忠而早死,人恨其夭;褚渊老而失节,人恨其寿。是以谓之缺陷。』
陈眉公曰:『富贵功名,上者以道德享之,其次以功业当之,又其次以学问识见驾驭之,其下不取辱则取祸。』
富平孙冢宰在位日,诸进士谒选,齐往受教。孙曰:『做官无大难事,只莫作怪。』真名臣之言。
王文成与友人讲学,友人曰:『某非不愿学,只是好色。』文成笑曰:『家里只这个丑婆子,恁么好色?』其友于言下猛省。
近一仕官,贪得无厌,其母诫之曰:『人吃饭是一碗一碗吃的,你贪多,左右嚼不碎。』
石亨恃宠,造第越分。一日,上登翔凤楼,见亨新第,顾问恭顺侯吴瑾、抚宁伯朱永曰:『此何人居?』永谢不知,瑾曰:『此必王府。』上笑曰:『非也。』瑾顿首曰:『非王府,谁敢僭妄若此?』上不应,始疑亨。
江邦玉曰:『东逝之长波,西垂之残照,击石之火星,骤隙之迅驹,风里之微灯,草头之悬露,临崖之朽树,灼目之电光,人世之不足恃,类如此。』
锺伯敬督学闽中,方孟旋送之曰:『君此行,须办三十年精神,使此三十年间所用道德、功业、文章皆出君门下,勿徒爱恋一榜中耀目也。』
归子慕敕其子曰:『人能亲近贤者,虽有下纔不至堕落。吾无以贻汝,贻以此言。』
六婶娘性卞急,以争屋事与钱相公家大哄,颇骇听闻。陶石梁先生偶至叔家,婶娘出诉,备陈其颠末。石梁先生乃顾六叔曰:『尔鞾,此皆尔不是,凡人家抵御外侮,皆男子之事,奈何累及夫人?』陶庵在旁,深服其答付之妙。
王阳明先生行于衢,有二人相诟,甲曰:『你没天理。』乙曰:『你没天理。』甲曰:『你欺心。』乙曰:『你欺心。』先生闻曰:『小子听之,斯两人谆谆然讲道学也。』门人曰:『诟也,焉为学?』先生曰:『汝不闻乎?曰天理,曰欺心,非讲学而何?』曰:『既讲学,又焉诟。』曰:『夫夫也,惟知求诸人,不知反诸己故也。』
陈眉公曰:『人之嗜名节,嗜文章,嗜游侠,如嗜酒然,易动客气,当以德性销之。』
陈眉公曰:『嗜异味者,必得异毒;挟怪性者,必得怪疾;习阴谋者,必得阴祸;作奇能者,必得奇穷。庄子一生放旷,却曰寓诸庸,原跳不出中庸二字也。』
陈眉公曰:『颐卦慎言语,节饮食。然口之所入者,其祸小;口之所出者,其罪多。故鬼谷子云:「口可以饮,不可以言。」』
陈眉公曰:『药以生人,而庸医以之杀人;兵以杀人,而圣贤以之生人。』
海忠介抚江南,为徐华亭处分田宅过于刻核,华亭不堪。有为华亭解者,谓海曰:『圣人不为已甚。』海艴然曰:『诸公岂不知海瑞非圣人邪?』言者默塞。
祖制京官三品始乘轿,科道骑马,后来皆僭用轿矣。王化按浙,一举人大帽入谒,按君不悦,因问曰:『举人戴大帽始自何年?』举人答曰:『始于老大人乘轿之年。』
时纯甫与王季重弈,时边已失,角亦将危,辄苦曰:『鼷鼠又来食角。』季重曰:『食谁之角,但可之杀,杀时犉牡,有捄其角。』
锦衣王佐孽子不肖,好博纵饮。有别墅三,其二为陆炳所得,其一最雄丽,复欲得之,乃指以狎斜,捕其党与家奴,证成其罪。不肖子母,故佐妾也,亦在捕中。入对簿,于强辩,母膝行前,道其子罪甚详。子恚,呼曰:『儿到此地,母奈何速之死?』母叱之曰:『死即死,何说?』指炳坐,顾曰:『而父坐此非一日,作此等事不止一件,而生汝不肖子,天道也,复奚为?』炳颊发赤,趣遣之出,事遂寝。
张禺山晚年好纵笔作草书,不师法帖,殊自矜贵。常书一纸寄升庵,书其后曰:『野花艳目,不必牡丹;村酒醉人,何须绿蚁。』
世宗皇帝问一古德:『杭州飞来山从何处飞来?』古德曰:『天竺飞来。』帝曰:『既能飞来,何不飞去?』古德曰:『一动不如一静。』又看一大士像,问:『大士手中何物?』曰:『念佛珠。』帝曰:『所念何佛?』古德曰:『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帝曰:『何以自念自己?』古德曰:『求人不如求己。』
一禅师被召朝见至尊,口称万岁。至尊下殿,手挽之曰:『师莫行礼,且说明何以谓之万岁?』禅师合掌遽言曰:『尧、舜、禹、汤、文、武,至今还在。』至尊大悦,宠礼甚厚。
湖州庄龙作明史,以查伊璜刻入较阅姓氏。伊璜知,即检举学道,发查存案。次年七月,归安知县胡子容持书出首,累及伊璜,伊璜辩曰:『杳继佐系杭州举人,不幸薄有微名,庄龙遂将继佐刻入较阅。继佐一闻,即出检举,盖在庚子十月,胡子容为庄龙本县父母,其出首在辛丑七月。若以出首蚤为功,则继佐前而子容后,继佐之功当在于容之上;若以检举迟为罪,则继佐蚤而子容迟,子容之罪不应在继佐之下。今子容以罪受上赏,而继佐以功受显戮,则是非颠倒极矣!诸法台幸为参详。』公衙门俱以查言为是,到部对理,竟得昭雪。遂与胡子容同列赏格,分庄龙籍产之半。
陈眉公曰:『余二十年前读《太阳元精论》,即大暑能坐卧赤日中。年来懒习此法,即广堂匡池,高梧修竹,颇以炎蒸为烦。因思此时田野耕耘,道途推挽,其匍匐状殆不可言,若狱中人杂秽粪土,烦冤疫痢,转视此等,又如天上人耳。旁师每奉旨热审,他未有能行者,若得仁人君子请定为例:暑月无得滥受词,无得轻羁候。务使眼前火坑化作清凉世界,只在当路者念头动,舌头动,笔头动,一霎时耳。』
陈眉公曰:『余读书南湖,每饮必施鸟,童子遂于施食处张罗待之。余谓门人云:「隧人氏教民火食,而秦始皇以之烹儒焚书;阎立本、吴道子画地狱变相于寺壁,化导愚顽,而酷吏仿其刑具以恣罗织。自古好事尝被恶人弄坏,即鸟食一事,所施未几,而童之杀心动矣。故曰好事不如无。』
王阳明曰:『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能收敛得;忿怒嗜欲正当腾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非大勇者不能。』
  陶庵曰:昔孔文举聪明绝世,而陈韪嘲之曰:『小时了了,长未必佳。』向以为陈韪一时嫉妒之言,今乃阅世既久,而知斯言之未始不确也。汉昭帝十四能知上官桀之奸,而长来聩聩,一无所闻;鲍照才思藻发,及至有年,顿觉才尽;而王勃自《滕王阁》一序之外,亦遂凋落,无所见长。盖少年智慧亦似电光石火,政不可据以为常也。嗟余老惫,犹忆稚年,文举有言:『想君少时,必当了了。』集夙慧部五。
舒芬之父得一葬地,形家曰:『此地必发鼎元,然当在四世之后。』舒父曰:『我不能待也。』芬童年侍侧,曰:『信若此,何不葬芬三世之祖?』父从之,芬果大魁天下。
洪钟四岁能作大书,宪宗召见,命书『圣寿无疆』,锺握笔不动。上曰:『汝容有不识者乎?』锺叩首曰:『臣非不识,第不敢于地上书耳。』上命舁几,一挥而就。
王弇州髫时见有鬻刀者,其师戏刻韵教之作诗,王辄成句云:『少年醉舞洛阳街,将军血战黄沙漠。』师曰:『子异日必以文章名世。』
李东阳四龄能作大字,景帝召见文华殿,命书『麟凤龟龙』四字,写至龙字,手腕无力,其勾用小鞾戳上。上大喜,抱置膝上,赐珍果及宝镪。六岁,与程敏政同召,上试用对云:『螃蟹浑身甲冑。』敏政曰:『凤凰遍体文章。』东阳曰:『蜘蛛满腹经纶。』后程官学士,李大拜,兆于此也。
杨用修十二岁随太师守制蜀中,大父授易两句,而洽拟作《古战场文》,有『青楼断红粉之魂,白日照苍苔之骨』数语,大父极称赏。后命拟作《过秦论》,益大奇之,曰:『吾家贾谊也。』
戴大宾,莆田人,八岁应童子试,见主司,主司怜其幼,指所坐椅云:『虎皮褥盖太师椅,试作一对。』大宾应声曰:『兔毫笔写状元坊。』主司称赏。正德戊辰,果探花及第。
解缙,吉水人,六岁能作诗。祖父戏之曰:『小儿何所爱?』缙应声曰:『小儿何所爱,爱者芝兰室,更欲附龙飞,上天看红日。』祖大称赏。年十八,登洪武二十一年进士,选入翰林。
彭华年十五,常过邑城,坐客有持故契争产者,辩论不已。华齿坐下,独抗声曰:『此赝契也!』众惊问故,曰:『契果出革除庚辰年,则当以建文三年书,乃曰洪武三十三年,非赝而何?』争者赧然而罢。
先高祖太仆,葬天农祖垅,开圹,有黑气弥瞒,匠石恐泄气,欲遽掩之,先文恭甫六齿,言:『此杀气,政须放尽乃佳。』太仆从之。黑气尽,清气冉冉,乃遂掩圹。十三年后,而文恭遂荐贤书。
潮阳女子苏福,八岁赋新月诗:『气朔盈虚又一初,嫦娥底事半分无。却于无处分明有,好似先天太极图。』惜十四而夭。
杨石淙五六岁聪敏绝世,人欲试其心计,戏取铺家日了帐,杂记各姓所买米、盐、鱼、鲞之数,令目一过,用别本写出,半字不讹。
袁太冲七岁与群儿戏,自称小相公。彭鲁溪公出对云:『愿为小相。』袁应声曰:『窃比老彭。』
于忠肃少有大志,出语不凡。八岁时,衣红衣骑马,有邻老呼其名,戏之曰:『红孩儿,骑黑马游街。』公应声曰:『赤帝子,斩白蛇当道。』闻者惊异。
解学士童时,妇翁过其家,解父抱缙置椅上,妇翁戏云:『子坐父立,礼乎?』缙曰:『嫂溺叔援,权也。』
于少保髫时,梳丫髻,僧古春戏曰:『牛头喜得生龙角。』于应曰:『狗口何曾出象牙。』走归,梳三角髻出。僧又戏曰:『三角如鼓架。』于即对曰:『一秃似雷槌。』
高祖太仆公成进士,文恭十岁。太仆公出对语令文恭对,曰:『脱颖渐居客后。』文恭应声曰:『致身肯让人先。』太仆公大奇之。
解学士七岁时,友人持其父影至,解横写『图写禽兽』四字于上,友人大恚怒。解取笔续之云:『图公之象,写公之形,禽中之凤,兽中之麟。』友人笑而奇之。
王文恪七岁时,附学于舅氏,一小女使送茶,王戏握其手。有告舅氏者,舅氏出一对曰:『奴手为拏,此后莫拏奴手。』王即对曰:『人言是信,从今毋信人言。』
顾东桥填楚,张江陵纔十二岁,应童子试。东桥曰:『童子能属对乎?』出曰:『雏鹤学飞,万里风云从此始。』张曰:『潜龙奋起,九天雷雨及时来。』东桥大喜,解金带赠之。
景清少颖敏,同学生有秘书借阅,次早索还,清曰:『亡有。』讼之学师,清持书往见,曰:『此清所业书。』即诵终卷。生则不能忆一字。学使叱使去。清出,即还其书曰:『书故尔书,聊相戏耳。』
山东于阁老慎行,年八岁,看邻家造新房,有老人出一句,呼慎行对之,曰:『磨砖砌地。』于即应之曰:『炼石补天。』出口即有宰辅气象。
苏州状元施盘丱角时,有张都宪者,令属对,曰:『新月如弓,残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盘应曰:『朝霞似锦,晚霞似锦,东川锦,西川锦。』都宪大奇之。
陆景邺三岁能作对,夏日采菱,匿数枚,封公呼命之曰:『畏母偷菱走,能对则食。』答曰:『思亲怀橘归。』四岁在乡塾,先生出对曰:『石狮子呆笑。』对曰:『铁马儿假嘶。』又出对曰:『屋下点天灯。』对曰:『楼上打地铺。』
陆景邺十四岁时,古虞田父获禹鼎,塾师命赋之,前四句云:『泗鼎沈秦后,了溪得铎余。尚遗物自夏,兼以地当虞。』塾师赏之。又赋《送族兄客楚》诗云:『相携白玉壶,相送有言无,茜裙最好处,莫约共樗蒲。』
祁世培六岁时,太夫人喜啖鸡蛋,煮数枚作供,为小婢所窃食,问不肯承,世培曰:『匆争。』命持一盆水来,令诸婢逐一嗽之,窃食者吐出则皆蛋黄。
陶庵六岁,舅氏陶虎溪指壁上画曰:『画里仙桃摘不下。』陶庵曰:『笔中花朵梦将来。』虎溪曰:『是子为今之江淹。』
陶庵六岁,在渭阳家,一客见缸中荷叶出,出对曰:『荷叶如盘难贮水。』陶庵对曰:『榴花似火不生烟。』一座赏之。
陶庵年八岁,大父携之至西湖。眉公客于钱塘,出入跨一角鹿。一日,向大父曰:『文孙善属对,吾面考之。』指纸屏上《李白骑鲸图》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陶庵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赞叹,摩予顶曰:『那得灵敏至此,吾小友也。』
陶庵比邻有童子,十四岁能作诗。丙申闰五月十五日月食十分,既而邑微带赤,童子咏之曰:『今年天狗太贪饕,食月何曾剩一毫?天是骰盆月是色,孤孤一点大金幺。』
  陶庵曰:王荆公作《字说》,附会穿凿,揆之义理,多窒碍不通,水骨土皮,所以见笑于东坡也。后世酒令、灯谜,拆白道字,怪幻百出,意味深长,偶记一二,灵巧绝伦。虽知星星爝火,不足与日月争光,而若当阴翳晦冥,腐草流萤,掩映其际,亦自灼灼可人,断难泯灭矣!孔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而他日又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集小慧第十二。
卓珂月为人作合欢迎送词回文《菩萨蛮》云:『春宵半吐蟾痕碧,斜窥愁脸如相忆。空捻两三弦,朱扉寂寂然。 依期郎践约,悄步人疑鹤。小舒轻雾纱,收袂蘸红霞。』此迎词。『霞红蘸袂收纱雾,轻舒小鹤疑人步。悄约践郎期,依然寂寂扉。朱弦三两捻,空忆相如脸。愁窥斜碧痕,蟾吐半宵春。』此送词。
徐文长水神殿回文《灯》诗云:『新架灯垂高厂殿,旧场球蹴斗芳年。春花有几能希赏,夜月无多惜早眠。轮迫马蹄盘作阵,烛抽莲叶嫩如钱。人游厌听催壶漏,客醉扶看堕鬓钿。』『钿鬓堕看扶醉客,漏壶催听厌游人。钱如嫩叶莲抽烛,阵作盘蹄马迫轮。眠早惜多无月夜,赏希能几有花春。年芳斗蹴球场旧,殿厂高垂灯架新。』
万历乙卯,顺天乡试有挂选监生十七人登贤书,年皆六十余矣。余叔葆生作诗嘲之曰:『堪羡新科十七贤,商山齐赴鹿鸣筵。却言序齿原无齿,共叹同年是暮年。丹桂折来花满眼,青云踏去雪盈颠。可怜到手乌纱帽,反带儒巾入九泉。』
南昌张相公、兰溪赵相公皆与江陵相左,由翰林谪州同,后屡迁,俱于辛卯入内阁。太仓王元驭当国,以诗戏之曰:『龙楼凤阁城九重,新筑沙堤迓相公。我贵我荣君莫羡,十年前是两州同。』
风林夏五名景倩,延师周四维训子,以不称,欲再延,妻曰:『何为又增人口?』夫不从,又延罗成吾。时诸理斋亦延于夏,戏曰:『夏五本是五,增口便成吾。四维尚未去,如何又请罗?』又夏五甚矮,妻甚长,理斋作歇后诗谑之曰:『夏五官人罔谈彼,夏五娘子靡恃己。有时堂前相遇见,刚刚撞着果珍李。』
唐伯虎出游遇雨,过一皂隶家,出纸笔求画。伯虎画海蛳数百,题其上云:『海物何曾数着君,也随盘馔入公门。千呼万唤不肯出,直待临时敲窟臀。』
无锡邹光大连年生女,召翟永龄饮,翟作诗嘲之云:『去岁相招云弄瓦,今年弄瓦又相招。寄诗上覆邹光大,令正原来是瓦窑。』
有裁缝以贿得冠带,顾霞山嘲之曰:『近来仕路太胡涂,强把裁缝作士夫。软翅一朝风荡破,分明两个剪刀箍。』
莫廷韩与屠赤水过袁太冲家,见桌上有帖写『琵琶一盘』者,相与大笑。屠曰:『枇杷不是这「琵琶」!』袁曰:『只为当年识字差。』莫曰:『若使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
有时少湾者,延师颇不尽礼,致其师争竞而散。或用吴语赋歇后诗嘲之曰:『少湾主人吉日良[时],束修且是爷多娘[少]。身材好像夜叉小[鬼],心地犹如短剑长[枪]。三杯晚酌金生丽[水],两碗晨餐周发商[汤]。年终算账索筵席[百家姓有索咸席赖],劈拍之声一顿相[打]。』
有嘲监生诗云:『革车买得截然高[大帽],周子窗前[草]满腹包。有朝一日高曾祖[考],焕乎其有[文章]没半毫。』
广文先生之贫自古记之,近日土风日趋于薄,有门人馈之肉,乃瘟猪也。先生嘲之曰:『秀才送礼,言之可羞,瘦肉一方,尧舜其犹。』又有以铜银为贽者,又嘲之曰:『薄俗送礼,不过五分,启封视之,尧舜与人。』或作破云:『时官之责门人也,言必称尧舜焉。』
旧有赋缺嘴者云:『多闻疑,多见殆,吾犹及史之,君子于其所不知盖。』四语皆出四书,皆隐阙字,而末句尤奇。吴江一老翁貌似土地,沈宁庵吏部亦用此体赋云:『入疆辟,入疆芜,诸侯之宝三,狄人之所欲者吾。』又吴中有顾秀才名达者,不学而狂,同学者嘲之云:『在邦必,在家必,君子上,小人下,不成章不。』并堪伯仲。
有士人游虎跑泉,赋诗以『泉』字为韵。一人但哦『泉,泉,泉』,久不成句。有老人曳杖而至,问其故,应声曰:『泉,泉,泉,乱迸珍珠个个圆。玉斧砍开顽石髓,金钩搭出老龙涎。』众惊问曰:『翁非贯酸斋乎?』曰:『然,然,然。』遂邀同饮,尽醉而去。
寿春道士以小像乞解学士题赞,解联写『贼贼贼』,道士愕然。续云:『有影无形拏不得,只因偷却吕仙丹,而今反作蓬莱客。』
一内相好弄笔墨,题一寿意,上画寿星持杖,白日黄麋,松柏龟鹤,书其上曰:『柳梢枝上一轮月,黄狗身上几点雪。不是老儿柱杖打,几乎鹭鸶吞个鳖。』
姑苏蒋思贤父子写真,交画不像。有人嘲之曰:『父画子不像,子画父不真。自家骨肉尚如此,何况区区陌路人。』
张明善尝作《水仙子讥时》云:『铺唇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锺,胡言乱语成时用,大都来却是哄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有人嘲秃指,《醉扶归》云:『十指如枯笋,和袖捧金樽,搊杀银筝字不真。搔痒天生钝,纵有相思泪痕,索把拳头揾。』
一妓为人伤目,睫下有青痕。嘲之者作《沈醉东风》词曰:『莫不是捧研时太白墨洒,莫不是画眉时张敞描差?莫不是檀香染,莫不是翠钿瑕?莫不是蜻蜒飞上海棠花,莫不是明皇宫坠下马?』
词客贫甚,戏作《清江引》曰:『夜半三更睡不着,恼得我心焦躁。吃蹬的响一声,尽力子吓一跳,把一股脊梁筋穷断了。』
杭州酒淡,有作《行香子》云:『湖水澄清,灰价廉平,升半酒,搀做三升。茅柴焰过,肚胀彭亨。教君霎时饮,霎时醉,霎时醒。听得渊明,说与刘伶,这一瓶,约莫三斤。君还不信,把秤来秤,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
王、卢二人相谑,卢嘲王云:『有言则汪,近犬则狂;加颈足为马,拖角尾成羊。』王嘲卢云:『卿姓在亡成虐,在丘为虚;生男为虏,配马成驴。』
张乂入太学为斋长,其人渺小,动以苛礼律诸生。林叔弓作赋嘲云:『身材短小,欠曹交六尺之长;腹内空虚,乏刘叉一点之墨。』又诗云:『中分爻两段,风使十横斜。文上全无分,人前强出些。』
吴人马承学性好乘马,喜驰骤。同学钱同爱戏曰:『马承学,学乘马,汲汲而来。』马应曰:『钱同爱,爱铜钱,孳孳为利。』
方千里一日会张更生,方作一令戏曰:『古人是刘更生,今人是张更生。手执一卷《金刚经》,问尔是胎生、卵生、湿生、化生。』张答曰:『古人是马千里,今人是方千里。手执一卷《刑法志》,问尔是三千里、二千里,一千里?』
石中立员外常与同列观上南园所蓄狮子。主者曰:『县官日破肉十斤饲之。』同列曰:『吾侪反不及此。』石曰:『吾辈皆员外郎,敢比园内狮子!』
夏忠靖公与给谏周大有治水,一日偕宿天宁寺。周早如厕,夏戏曰:『披衣拖履而起,急事,急事!』周应声曰:『弃甲曳兵而走,常输,常输!』
浙江花提举与鄞县校官交往,花戏之曰:『鸡卵与鸭卵同窠:鸡卵先生,鸭卵先生?』校官应曰:『马儿与驴儿并走:马儿蹄举,驴儿蹄举?』
陆文量参政浙藩与陈启东饮,见其寡发,戏之曰:『陈教授数茎头发,无计可施。』启东曰:『陆大人满脸髭须,何须如此。』陆大赏叹,笑曰:『两猿截木山中,这猴子也会对锯。』启东曰:『有犯,幸勿罪。』乃云:『匹马陷身泥内,此畜生怎得出蹄。』相与抚掌竟日。
一虞姓者为许氏西宾,虞有所私,午后辄出馆。许每往不通,因书于简云:『夜夜出游,知虞公之不可谏。』虞归,即答云:『时时来扰,何许子之不惮烦。』
余进士田与汤进士日新相善,因戏曰:『汤之盘铭曰,「苟」者君乎?』汤应曰:『卿以下必有「圭」者,君也。』
詹侍御与苏大行五鼓行长安街,呵道声相近,苏问前行为谁,从者曰:『道里詹爷。』苏曰:『詹之在前。』詹问后来为谁,从者曰:『行人司苏爷。』詹曰:『后来其苏。』相顾一笑。
石动筩至国学,有博士问:『孔子弟子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几人已冠,几人未冠?』动筩曰:『以某考之,冠者三十人,未冠者四十二人。』博士曰:『所考何书?』石曰:『《论语》云:「冠者五、六人」,五六得三十也;「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也;合之为七十二人。』皆大笑。一说又问:『三千徒弟子后来作何结果?』答曰:『二千五百人为军,五百人为旅。』俱极巧。
一士人家贫,与其友上寿,无从得酒,乃持水一瓶,称觞曰:『君子之交淡如。』友应曰:『醉翁之意不在。』
陆通明世居洞庭,一日内人临蓐生女,溺之。友人吴生诮之曰:『兄讳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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