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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港澳游艇“自由行”试点获批促国内游艇旅游发展
游艇概念股:$ sz300008$ 天海防务(300008)、(300589)、(300123)
  交通部等四部委日前联合发函,原则同意《中国(广东)自由贸易试验区粤港澳游艇“自由行”实施方案》。这意味着,粤港澳三地期盼多年的游艇“自由...全文: //3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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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798)实控人拟在未来6个月内,增持不低于3000万元,不超2%的股份。
(300123) 实控人及其配偶拟在未来6个月内,增持不超2%的股份。
21世纪经济报道 21:05
【23日晚公告精选丨又一批公司被增持】:实控人及其配偶拟增持不超2%股份;:在雄安新区尚无具体业务落地。重要公告详情:
http://t.cn/RaDuLpK
巨潮资讯网 20:39
#增持#【:实控人及其配偶拟增持不超2%股份】太阳鸟(300123)实际控制人李跃先及其配偶赵镜计划自5月24日起六个月内,合计增持不超过公司已发行总股份数的2%的股份。
但斌 00:25
//@老曾阿牛:这是真的吗?//@太平山下說太平: 果然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患者[摊手]//@辽东:一个白左拉了四个陪绑……[黑线][黑线][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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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业股票(船舶制造)我的图书馆
  太阳鸟--引子  引子  天舒站在图书馆那面宽大的墙前,凝视着荣誉榜上父亲的名字。  当年的公费留学生非常刻苦努力,父亲就是其中很典型的一个。他珍惜难得的出国深造的机会,敏而好学,勤于思考。他相信心是灵物,小用小成,大用大成,活用则至神。  果然,父亲以骄人的成绩成了明星学生,他的博士论文被S 大学评为当年最佳论文。天舒希望有一天,这块荣誉榜上,也能有她陈天舒的名字。父女同登一榜,在校史上留下一段佳话。  天舒从图书馆出来,坐在图书馆前的木头长椅上等杨一看电影,说是看什么老片子《铁达尼号》,天舒不感兴趣,只是杨一请她,何乐而不为呢?  二月初的北加州,雨后的晴天,湛蓝到几乎透明的天空,几朵白云单纯天真地飘着,纯净的空气里掠过几缕清风,嫩绿的草坪上几只松鼠东张西望,更有一些快乐的美国青年嬉闹而过。  这是她来美国读书六个月来最轻松的一刻,没想到这一刻对她感情世界的影响是那么的巨大与深刻。  图书馆前有许多的大树,一棵,两棵……整齐又茂盛。  天舒想,当年父亲是在哪一棵树下看书呀?这棵还是那棵?  天舒一直觉得这是命运的循环——二十年前父亲留学S 大学,二十年后她也留学S 大学,而且这一年正值她双十年华。她常常触景生情:这条小路父亲一定走过,两旁的草木依然葳蕤;这位颤巍巍的老先生也可能教过父亲,不过那时他还风华正茂……天舒仿佛在寻找父亲当年的足迹。半年时间一晃而过,这一天,似乎验证了她的寻找。  杨一来了,带来了大森,还带来一位新朋友——苏锐。  苏锐背朝太阳站着,天舒用手挡在额头看他,仿佛在致以军礼。  灿烂的阳光后面是一张年轻精神的脸,脸部线条像斧削出来的锐利,眼神却有些忧郁,一种有些伤感又高贵的忧郁。苏锐往旁边移了移,显然看出天舒的晃眼。  “你好,天舒。”  “你好,苏锐。”  他笑了,脸上的忧郁一扫而光。  天舒后来回想起来,她一生的许多决定都与那个忧郁的眼神有关。那忧郁的是什么?她不知道。而她却知道,从那一刻起,她喜欢上了苏锐。仿佛那时就注定了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故事。 太阳鸟--第一章  第一章  八十年代的出国人员流行过这么一句话:“寻找回失去的自我。”这句话说得还是很有水平的,首先肯定是有自我的,只不过失去了,现在要把它寻回。我想,他们是否寻到,现在应该是很清楚的了。可对我而言,甚至对我们这一代人而言,出国留学只是一件相当自然的事,就像上完一年级该上二年级一样。  ——陈天舒  1 三个表姐妹  十七岁前没有动人的故事。天舒记不起什么很深刻的事情了。记忆只因隔着岁月相望,那份遥远才变得美丽。人家说前十七年决定人的一生,想想自己前十七年的记忆如此单薄,她有些遗憾。  外公有三个女儿:妈妈招弟、二姨弓陈和三姨来弟。即便如此,那个“弟弟”还是没有“招引来”,而三个女儿又给外公生了三个外孙女——阿晴、天舒和晶晶。  外公像是不喜欢所有的外孙女们,可惜他没有外孙子可以喜欢。  母亲招弟排行老大,却给外公生了第二个外孙女天舒,而且天舒比二姨引弟的女儿阿晴小了六岁。小时的天舒,对此大有吃亏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结婚晚,她理应是长外孙女。她想做大,可以管着妹妹们,就像阿晴表姐常管着她一样。到小学毕业,大舒的心理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她再也不喜欢长大了,她觉得还是做小的比较好。  母亲晚婚与外公有关。外公一直不同意母亲的婚事,最后同意也是因为母亲年纪大了。  母亲结婚时近三十岁了。外公不喜欢父亲有两个原因:一、父亲是山东人。外公不喜欢北方人,可怕的是外公把广东以北都列为北方,那他要不喜欢多少人啊;二、父亲出身不好。外公不希望母亲及母亲的后代因为家庭出身再受苦。  阿晴没有父亲,从小与母亲引弟寄居在外公外婆家。她对外公外婆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私下里曾对天舒议论过,最后的评语是:外公对外小心翼翼,外婆对内飞扬跋扈。天舒把阿晴对外公外婆的评语转告母亲。母亲听了,说,阿晴此话差矣,长辈终究是长辈,不要乱加评论。  母亲的话外之音,像是有些默认。  天舒只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外公早上一定听一部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音量调得低低的,整个头凑过去,有时索性把小收音机放在耳边,听一些香港新闻,脸上的表情紧张又慎重。这样一直维持到国内的气氛相当的松弛,香港的电视、广播已经公开于广东及沿海地区。这以后,外公根本就不听新闻了,只听些天气预报。  阿晴说,外公本来就是不关心政治的小男人,以前也不是关心,根本就是担心嘛。母亲说,阿晴这句话倒是对的。  不担心的日子,外公像是反而过不惯了。不久,外公就去世了。那年,天舒七岁,阿晴十三岁,晶晶三岁。  至于外婆,干干瘦瘦,颧骨很高,典型的广东女人。外婆像铁,阿晴如钢,两人不时磨擦出火花。不管是热战还是冷战,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矛盾,又能深刻到哪里?想必都是女人的小心眼,小事化大事。  二姨引弟终日不说话,像个深宫的怨妇。三姨来弟则是继承了外公的嗜好,爱听收音机,当然不再是先前的小半导体收音机。不过她不听新闻,而是热衷于电台的热线电话,小老百姓可以直接介入“党的喉舌”,发表意见、聊天、点歌,三姨牵着长长的电话线耐心地等待着,一旦打通了,受宠若惊,第一句话是:“喂,是我吗?是同我讲话吗?”最后点了首歌,说送给收音机前所有的听众,似乎她多博爱一样。阿晴听了都心酸,三姨平时在家可没有这么好脾气。  三姨的嗜好坚持到她出嫁,嫁人后就不打热线电话了,只是打电话给丈夫。三姨夫是个生意人,有钱。三姨每天打电话到他办公室以慰问为名,做些监督工作。  外婆说过她们表姐妹三人,最聪明的是天舒。天舒觉得不然,她只是最会读书的那一个;阿晴表姐和晶晶表妹都比她聪明。  小时候,晶晶与天舒玩捉迷藏,天舒常常大伤脑筋。不是找不到晶晶,而是太容易找到了。晶晶只知道藏在桌子底下,也只知道到桌子底下找别人。每次在桌子底下捉到她,晶晶就说:“姐姐好厉害呀,一下子就找到我了。”天舒索然无趣:“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藏吗?”晶晶却说:“我担心换了地方,你找不到呀。”捉迷藏是小事,聪明人能在这种小事上就随便显露智慧吗?  晶晶父母对她进行的是刺激性教育。考60分奖一百元,考80分奖二百元,考100分奖五百元,写一篇额外作文,奖五十元。晶晶常把那些额外作文转手给别的小朋友,从中赚了点批零差价。  晶晶极有爱心,对她家的狗关怀备至。有一次晶晶就赏了它一瓶马爹利,那狗大醉三天。晶晶十分孝顺父母,为了给父母减少麻烦,寒暑假常常不请自到天舒家,祸水流人他人田。  而表姐阿晴则是个尤物加鬼灵精。天舒有时与母亲周末回外婆家,她多是找表姐玩。大人聊天,天舒有时会插嘴,母亲就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阿晴则是边玩边竖起耳朵听大人谈话,句句入耳,字字在心。  阿晴比天舒大六岁,六年的差异对人生的前三十年就是时代的区别。当天舒是一个儿童时,阿晴已是少年,当天舒是少年了,阿晴又是青年。就是这么的永远追不上。天舒还在大院的篱笆下用泥土堆一个很高的城堡,并以此为荣时,阿晴已经知道为自己身体的变化而羞答答了。  天舒十三四岁时,发育得不好,用手护着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掉下什么。而那时的阿晴,妩媚的狐狸脸,身体前凸后翘。别人都说她美。刚刚开始发育的天舒是体验不到这种美的,且为表姐深感惋惜:替表姐的狐狸脸遗憾,她认定圆圆的娃娃脸好看;更为表姐的丰乳肥臀害羞,觉得出卖了女人的含蓄美。  渐渐发育成熟,也渐渐见了世面,尤其那个健胸器材——“做女人‘挺’好”,“女人有‘曲折”’,“人‘身’更精彩”的广告词铺天盖地时,天舒体会到了其中的妙不可言。  阿晴常常带天舒去逛街。一次,阿晴看上了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对于这种有些俗气的、扬长而不避短的色调,阿晴试穿上,也能让人眼前一亮。卖衣服的老板娘说,这衣服好像就是为你订做的。当然,卖衣服的老板娘都会这么说。  老板娘又加了一句:“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这是由衷之言。回家后,天舒将老板娘的话重复给母亲听,母亲抿着嘴说,是啊,阿晴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不穿衣服更好看。说罢,母亲自己偷笑了。天舒仿佛窥测出什么苗头,傻傻地跟着笑。天舒一直认为母亲是个大智慧的女人,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出事物的本质。  阿晴在天舒她们还是一群丑小鸭时,就已经是一只白天鹅了。有人曾经说过,共产党人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其实,这句话形容阿晴也是合适的,她就像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接着,天舒对表姐的美绝对崇拜起来。她的同学、朋友赞叹阿晴美貌,天舒就当成对自己的赞美一般,忘乎所以。  有一个同学说:“阿晴她是怎么长的啊?”天舒竟回答:“哪里,哪里。”  高中时,她曾喜欢班上一个很酷的男孩。这个男孩很受女孩欢迎。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天舒竟有意无意地告诉该男孩:“我的表姐长得可漂亮了。”只有十六岁天真无邪的年纪才会说出这种可爱的傻话。  当然这种崇拜也没维系太久。天舒把对表姐的认识作为自己成长的标识。“阿晴,人一个。”天舒长大后说。  2 从小是个乖孩子  天舒见过父母的结婚合影,像是两个志同道合的五四青年。天舒成长背景正常。父母恩爱与否不知道。因为母亲有一次抱怨说,她和父亲恋爱那阵子,每次在外面吃饭,父亲一定抢着去排队,让母亲先坐下。“结婚后全变了,在外面J吃饭,你爸自己先找个位子坐下,剩下全是你妈的事了。”  母亲这样说。  父亲则说母亲太爱逛商店了,他进去超过十分钟,头一定昏。母亲也不一定要买什么,有时根本就不买,看看、摸摸,感觉就很好。父亲显然理解不了女人的这种感觉,说:“不买,你看什么呀。口袋里明明没钱,还很大胆地跟人家讨价还价,折腾一番后,又不买,走掉了。”后来父母逛街通常这样:到了商店门口,父亲就对天舒和母亲说:“你们进去逛,我在外面等你们。”有的时候,父亲连等的耐心也没有,说:“你们进去逛,我站在外面等你们。”父亲故意把“站”字讲得很响,言下之意很明白——记住,我可是站着等,你们可得快点儿。  家里气氛既不**宽松,也不专制压抑。也就那样。  父亲在研究所工作,是一个本分的知识分子,热爱知识,**当中,也偷偷地学习。历史和良知告诉他,中国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总有一天需要知识。果然,改革开放后,父亲凭着过硬的专业知识,作为**后最早一批的留学生公派留美,几年后学成归国。  八十年代初,关于留学生在外获得成功又毅然回国的报道层出不穷。父亲所里另一个公派留学人员老张,回国后十分风光,晚报专访,就写他“毅然放弃国外的别墅、轿车。  高达三万的年薪,回来报效祖国“,结果评了先进个人,又提为研究员。  许多年过去,中国对美国已经不再陌生,那些令人艳羡的故事也逐渐销声匿迹了。  什么叫别墅?中国人眼中的一幢房子,美国几乎人人在住;轿车,美国没有车就像没有脚;至于三万元左右的年薪,在美国只能算是温饱有了保障。  父亲回国,对外对内口径一致,年纪大了,孩子又小,再说毕竟是单位派出去的,能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吗?  当时父亲那批留学生还不允许家属“陪读”。比父亲晚一些留学的父亲同事,携家带眷,回来的就少了。等二十年后,天舒到美国遇见父亲同事的女儿时,两个年轻姑娘只能用英语交谈了。天舒想:如果父亲当年留在美国,我也就变得跟她一样成了半洋鬼子了。当然这是一种假设。  天舒曾经问过父亲,有没有后悔回国?父亲说,有得有失吧。谈物质生活当然是美国好了,但一个中国人要获得归属感、成就感,还是应该回国。他在国内可以感受自己的存在,能够为身边的环境带来一些变化。而且在一块土地上出生成长的人,应该对这块土地注人一份关心、负起一份责任。  一年春节,所里发苹果,父亲比别人多一倍。父亲以为搞错了,人家说,这是从今年开始给归国人员增加的福利。  父亲回家说:“回国这么久了,早不把自己当归国人员了,可人家还记得。”这么一点的关心,却让父亲感动了许久。  父亲勤勤恳恳地工作,将自己的事业推向一个又一个的高峰。  父亲总是在工作,一次电视里报道某位科学家废寝忘食,夜夜睡在办公室里。父亲听了,笑着嘟嚷了一声:“他就睡在办公室里呀,那我还没他努力啊。”母亲听了,愤愤地说:“你少了人家的前一句话——妻子去世后,我就睡在办公室里!”  母亲是医生,中医。母亲十分推崇中医,她很霸道地说:“中医把人当人来看,西医把人当动物来看。”中医当久了,母亲讲话都是判断句。西医还会先询问再判断,中医看看气色、把把脉,往往问也不问就下了判断。母亲的句型常是:“你要……”“你应该……”母亲是个禀赋极高的女人,以她的智慧足以成就丰功伟业,可惜没有,而且也不可能了。天舒常为母亲不平。  天舒上学早,五岁上小学。不是父母对她智力开发得早,实在是没人管孩子,就把天舒早早地送到学校交给老师管。  天舒的整个童年乃至少年都是平淡无奇的。惟一的深刻印象是她才读小学一年级就会背诵《水调歌头。游泳》。这让她在几次特定的场合出了一丁点风头。当小朋友们在背“床前明月光”和“鹅、鹅、鹅”时,天舒脱口而出:“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风椅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小朋友目瞪口呆,老师也刮目相看。其实原因很简单,她的名字取自此词,父母从小就教她。天舒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她常说母亲和阿姨们的名字可笑,什么招弟引弟来弟,哈哈,俗不可耐,好玩。  中小学出色的有两种学生,一种是学习成绩优秀的,另一种则是文体出众的。  天舒在读书上从未叫父母操心过,偶尔也参加文体表演。小学四年级时参加广州市国庆**,由于她长得比较高,被选去跳狮子舞。她兴奋地告诉父母,国庆节一定要去看,第七排右起第三只狮子就是她。  父母带着表姐阿晴去看了。**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广场,鲜花队伍、鼓乐队伍、彩车队伍等等都过去了,才轮到狮子队。  上百只活灵活现、金光闪闪的小狮子在锣鼓喧天声中,右蹦蹦,左跳跳。父亲连忙问母亲,哪一只下面装着咱们家天舒呀?母亲说,我正在找呀。正说间,狮子队已经过去了。晚上,天舒红光满面地回家,问父母:“你们今天看见我了吗?”母亲立刻说:“看见了,就你舞得最好。”天舒咧着嘴笑:“我们老师也这么说的,那你们知道我是舞头还是舞尾的?”父母对视,天舒还在咧着嘴笑:“告诉你们吧,我是舞头的。老师说了,舞得好的同学才能舞头。”  母亲说:“搞了半天,天舒只舞了半只狮子。还挺兴奋的。”  阿晴说:“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连张脸也没亮亮,还只舞半只狮子,就高兴成这样,天舒真是天真。”  父亲说:“孩子们的天真就在于此。你说哪个成年人会这样?这样也好,这种孩子单纯,好养。”  天舒总的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好学生好孩子,要知道中国人对女孩子的要求有多严!尊重师长、团结同学、成绩优秀、待人礼貌,这些都是她成绩单上常见的评语。可以说,她没有让父母操过什么心。  上学的时候,常听同学说“我和我们家老子大吵了一架”,口气中溢出的是一种光荣。现在流行“新新人类”,要酷,要反叛,要特别,要有个性,什么“男孩不坏,女孩不爱”,什么“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再不就是说坏小孩将来都有出息,而“表现佳”的孩子,将来最多做个银行职员;还说西方的孩子都这样。真的吗?现在的风气下,“乖小孩”倒成了另类,与时代唱了反调。天舒觉得她这个“乖小孩”走得也挺顺,没有什么不好的,更不觉得混灭了个性,你们都不乖,她乖,这就是一种个性。父母对她算是满意,会读书也听话,笑口常开,不满意的都是一些小枝小节,无伤大雅。比如,天舒只知道开灯,从来不知道关灯,母亲常常跟在后面关灯,嘴里喊:“等你以后成家了,我到你们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家的灯一个个都打开。”  父母对她满意的另一点原因是,她不给家里惹事,即使在容易反叛的青春期。当然天舒也有过不顺从,只不过全是“心理活动”,没有机会发作出来,等到她过了青春期,又觉得没什么可发作的了。她小时候在垃圾箱里捡到一只小猫,抱回家想养,母亲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养什么猫啊,我们养你都困难。”说完,就要丢回垃圾箱。这让天舒很伤心,换了其他“新新人类”,可能早在地上打滚了,天舒只在地板上跳了两跳,母亲仍然不理她,她也就作罢。  3 “寄托”的一代  中国的教育是累积性的教育,万丈高楼平地起。天舒觉得自己到现在为止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读书,自发自觉地读书。有一次,母亲见她太努力了,说了一句:“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适当时候也要放松一下。”天舒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觉得父母不可能说出这话。当时听完,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我是不是快死了?要不然,父母怎么会叫我放松呢?  一次,母亲的病人来家做客,对母亲说,你女儿真是不错,书读得好,人也是眉清目秀。天舒听了,暗喜,刚想进房间照照自己是如何的眉清目秀,母亲说话了:“天舒这个孩子,漂亮倒还谈不上,会读书倒是真的。”  高考那年,面对报名表,她极漫不经心地向母亲投出一句话:“哪所大学最远?”母亲也极随意地丢来一句话:“哈佛最远。”之后,大家都笑笑。后来,天舒报了中山大学,准确地说,是在父母的引导下报了这所离家最近的学校。报的是生化专业。那年计算机专业和生化专业都很热,都说二十一世纪是信息的时代,是生命科学的时代。  天舒的大学生活与中学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差别。还是在同一座城市,还是住在家里,同样的读书考试……唯一不同的是:中学生拍拖有人管,老师、家长都阻止;大学生就没人管了,不拍拖反而让人觉得不正常。高三与大一只差一年,拍拖的后果就有了天壤之别。  大学时代流行两件事:一件是“拍拖”,另一件是“考托”。  大概大二的时候,周围所有的同学都在考TOEFL和GRE,同学小安每天都在学英语,看英语电影、听英语广播、读英语小说,学英语学到将中文彻底遗忘。有一次天舒与小安到小安男朋友宿舍,上楼前要先登记。  “与被访者关系这一栏,一定要填吗?”小安红着脸问门房老伯。  “是的,如实地填。”  小安羞涩地填了两个字——“一次”。  小安在天舒惊诧的目光下,头低得更低了:“噢,你也没有想到吧?”  小安真是学英语学得太多了,她做梦都用英语。  这种氛围下,不考TOEFL和GRE也成了异类,因为连食堂的师傅都卷入了。有一次打饭,有个广东学生要买包子,他“四”和“十”不分,北方师傅听了半天,还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要四个还是十个。师傅急了,叫:“FOURORTEN?”大家顿时一片哗然,买包子同学更是诚惶诚恐:“FOUR,PLEASE。”师傅点头:“OK。”  师傅都非等闲之辈,不努力能行吗!于是天舒开始报名参加各种各样的培训班、速成班、强化班。其中一个是“王牌托福”,口号叫得很响,什么“考满分是应该,不考满分是活该”、“王牌托福,托福王牌”。姓王的老师很有意思,每次一讲语法部分,就说:“好了,又是我们中国考生得高分的时候了,这是我们的强项。语法部分长句子就是要缩句,缩成主谓句。定状补都是袜子,记住脱袜子,脱袜子。”  一次讲急了说漏了嘴:“记住脱裤子,脱裤子。”惹得哄堂大笑。  另一个姓李的年轻老师每次上课开讲前先介绍美国生活,什么鸟儿在唱,小松鼠四处跑,皮鞋穿了一个月也不用擦,空气非常干净清洁,所以挖出的鼻屎都是白的……这时几个文静的女生频频摇头,但更多的人是一笑置之。有时这位老师神聊不止,就有同学举手:“老师,今天还讲课吗?”  又引得一阵大笑。  他们在大学里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在大学里问的是:“老师,还不下课啊?!”  老师鼓励大家在班上互相多接触多讲英文,一来提高英语水平,二来交个朋友,说不定将来在美国还可以彼此照应一下,都是中国人嘛。年轻的李老师不遮不掩地说,留学的男女生比例并不平衡,有一幅漫画,留学生们想开一场春节联欢会,结果是七个光头男生手拉手跳小天鹅。男孩子应该把握机会,增进感情。  一个很油的声音飘出来:“速配吗?”  老师笑笑,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夏娃问亚当,你真的爱我吗?亚当回夏娃,你认为我有得选择吗?男生到了美国,就跟亚当差不多了。你们多认识交流总是好事。”  这一讲英文,英语水平不知道有没有提高,笑话倒不少。  先是天舒问她同桌的男生:“EXCUSE ME,DO YOU HAVE THE TIME?”男生一脸的诧异,老师的话真是太立竿见影了,马上有一个如此清纯漂亮的美眉主动问他“有没有时间”。  “有,有,我有的是时间。”  轮到天舒一脸的诧异:“DO YOU HAVE THE TIME?我在问你现在几点了?”  男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一脸的失望。  课间,天舒想下楼到小卖部去买瓶水,电梯的门一开,又遇见同桌的男生。  男生在电梯里问:“够淫荡?”  天舒本能地向后仰了仰,吓得一句话没有。  “够淫荡?”男生毫无表情地又问了一句。  “你黍线啊!”天舒大骂。  男生被骂得莫名其妙,眨眨眼睛,用食指比比上面,又指指下面,轻声地说:“你是GOINGDOWN(下去)还是GOING UP(上去)?”  天舒知道误会了,可仍凶巴巴地叫:“你不会说普通话,说广东话也行啊!”  男生苦思冥想终于明白了天舒发火的原因,十分抱歉地跑来赔礼:“对不起,我的英语发音太差了,英文说得像中文。”  有一年暑假,天舒专程去了一趟北京“新东方”,竟再次遇见那个男生,原来同样是痛定思痛,决定更上一层楼。  寒、暑假里“新东方”人满为患。在北京最传统的四合院宿舍里,住着一群群拼命想出国的青年人,像四合院中的大树拼命地往墙外生长一样。“新东方”的校训为“从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言重了,对于他们这一代没有苦难经历的年轻人。留学对天舒只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因为她的父亲八十年代初留美,现在她的表姐也在美国。  在读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里,天舒特别想去玩。说来惭愧,她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到北京。“不到长城非好汉”,她非常想去登长城。不过这个时候去,对她来说总感到内疚,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带着“红宝书”跳上了火车。在车厢里她遇见好几个“新东方”的人,心里才放宽了些。  苦读之中,也会有些调味品,桌前永远有几本像《留学美国》、《美国之旅》、《留学指南》之类的必读书。有些书写得极具煽动性——从美国大学排行榜、如何签证,到准备行李、留学注意事项,甚至还提到了灰狗的乘坐。一句话,包罗万象。当时天舒觉得在理论上已经完全掌握,只差实践了,再抬头望望墙上的世界地图,感觉实践也是指日可待的。  这是寄托(GRE,TOEFL)的一代。当时一般认为,如果能拿出TOEFL在630,GRE在2100以上的成绩,各方面进行起来会比较容易。  等天舒从北京回来,正巧表姐阿晴回国探亲。天舒与阿晴聊起美国,大至政治人物,小至娱乐界的花边新闻,天舒无不如数家珍。连克林顿家的狗叫BUDDY她都知道。确实,他们这一代对美国毫不陌生。看美国的卡通片《米老鼠和唐老鸭》长大,英语学的是美音,能‘溜学美国“是件对家庭有面子的事……这一代人全无一点”反帝反修“意识,那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算是”前功尽弃“了。  阿晴偷笑,对天舒的母亲说:“阿姨啊,以前我在国内时,你们老说我身在中国,心在美国。我看天舒他们这一代才是生下来就是为了去美国的。”  天舒听了这话跳起来,像受了侮辱一般:“你可别这么说。知识归知识,认识归认识。不要讲得我像出国狂热分子一样。”  4 与父亲成了校友  天舒六月份大学毕业,八月份就来美读书,中间只隔了一个暑假。当然,心理上远不止一个暑假的距离。  她一共收到五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S大学是最后一所。一拿到S大学的通知书,别的学校就不考虑了。不仅S大学是那五所大学中最好的,而且它还是父亲的母校。天舒觉得这就是缘分——她与父亲要成为校友了。  他们家走的不只她一个,十七岁的表妹晶晶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去了美国。晶晶今年没有考上大学,家里有的是钱,就把她送到美国洛杉矶上大学。  出国前那段日子,天舒做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补牙洗牙。母亲在医院工作,带天舒去检查牙齿。补了一颗牙又洗了一口牙,事毕,医生拿镜子给她,照出她洁白的牙齿。天舒觉得她已经为自己省下了一笔钱。美国,她是有备而去的。  临行前的晚上,父母照例叮咛了几句,天舒频频点头,回房间收拾行李,母亲已经细心地替她准备好小礼物和她要求买的国货。突然间,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这个暑假,她很少在家,对母亲精心准备的晚餐,常常是一个“不回来吃饭了”的电话让母亲自忙活了一整天。她经常与朋友、同学在一起,且为自己呼风唤雨的人缘暗喜于心头。好不容易呆在家里了,又是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有一次父亲问,家里的电话是不是坏了?他在单位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打不通。母亲说,是你女儿在堡电话粥。父亲说,那她打了多久?母亲看了看沙发底下一堆垃圾,说:“大概是两包话梅、两包开心果、一根香蕉、三根雪条的时间吧。”父亲摇摇头对母亲说:“她出国,不知道是与家人告别,还是与同学告别?”天舒没往心里去,想,父母嘛,都这样。  现在要走了,才知道自己不应该。她起身走出自己的卧室。  父亲坐在书房里。书房没有开灯。天舒与母亲比较亲近,父亲一直忙于工作,而且父亲出国多年,天舒和父亲并不像和母亲那般的亲近。父亲讲话,她常常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人说,挑剔父亲的女孩子将来会挑剔丈夫,是找不到好丈夫的。天舒大恐,于是决定收敛自己,尽量不挑剔,学会宽容与接受,让自己有教养。可每当她看到父亲的身影在她房间门口出现时,心里就又筑起一堵围墙,将父亲远远地挡在外面。  夕阳透过窗户将余辉洒人屋内。天舒站在门口,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只看见一缕缕的青烟从面部升起经过头顶再弥漫至整个书房,仿佛营造了一个王朝。  天舒感到此时是父亲驾驭着时代,而不是时代驾驭着父亲。父亲仍坚守着自己的王朝。天舒顿时明白,她可以尽量体会父亲,可是她无法走进他的王国——原来父亲对于她是这样的陌生。天舒鼻子发酸。中国人没有拥抱的习惯,离开襁褓后,她好像再也没有接触过父亲的手。此刻,她真想用她年轻的双手握住那双不再年轻的手。  父亲看见了她:“噢,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收拾好了。”  “到美国后要尽快进入状态……”  天舒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支着下巴,睁大双眼,一脸的崇拜与天真。  天舒认真地聆听着,开始接受父亲和父亲的种种批评。  父亲很少表扬她,常常以粗线条方式批评她,现在她发现许多男人都是以这种方式表示爱的,以免显得自己娘娘腔。父亲很自豪,而天舒愿意让父亲自豪。前三十年看父爱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她马上就要到S大学读书了,一种很特殊的情感溢了出来,甚至有些神圣和庄严。  母亲进来了:“重要的文件再检查一遍,机票、护照、录取通知书什么的。”  天舒点点头。  “那就早点休息吧。”  天舒离开书房,走了几步,回过身说:“谢谢你们把我养得这么好。”天舒想说的是,感谢父母这样呵护培养她。  可是由于害羞和紧张,说得有点莫名其妙。  父亲自然明白,却只笑笑:“我们也就给你一碗白饭和一点肉松,是你自己长得这么好的。”  终于到了分别的那一天。天舒与父母都很平静,三个人在白云机场留了个影。帮他们照相的也像是一位留学生,用英语对天舒一家人说:“CHEESE。”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天舒有点反感,她宁愿别人对他们说“笑一笑”或者说“茄子”,现在人家说“奶酪”,她笑得很不自然。这张照片以后一直跟随着天舒,只是照片上三个人的表情都很死板,相似地笑着。  机场人流如潮,天舒想,中国每年走那么多人,人怎么。  还这么多?  一直想出国连做梦都说英文的同学小安却被拒签了。她送给天舒一张卡片,上面写了一段慷慨激昂的话,满是“理想”、“追求”这样的字眼。最后一句是“美国将有一片更广阔的天空等着你”。大家不过二十上下,又未经沧海桑田,人年轻,心也年轻,有的就是这种可以挥霍的热情。天舒更是心潮澎湃,还真当美国这个高度发达、人才济济的国家就等着她这个小丫头去创造发明点什么。  飞机上,天舒左边的邻座在努力地睡觉,右边的邻座在看电影。突然,看电影的美国老头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大肚子一颤一颤。天舒有点纳闷,因为她长那么大,还没见过人这么开怀地大笑,她想美国人笑得就是比中国人痛快。  没过多长时间,已经从一个时区跳到另一个时区,机上的乘客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只是设法让自己睡着。天舒去卫生间时,发现几个空姐也坐在座位上打盹儿。天舒像是精神很足,睡不着觉,主要是睡得很不安稳,在座位上调整着,试图给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就这样,十几个小时过去,天舒半睡半醒中从一个国度到了另一个国度。想起父亲在临别前夕的晚餐上说,像今天这样团圆的日子也不多了。当时她十分不以为然,心里还笑父亲儿女情长,现在体会到时,她已经在大洋彼岸了。  刚下飞机,人有点累,周围又吵,天舒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两个箱子。她一直担心行李会丢了,说是“细软”也罢,“行头”也罢,“生活用品”也罢,这两个箱子现在就是天舒的一切,里面有很多的药:三九胃泰、保济丸、百服宁、邦迪、红花油……光风油精就带了好几瓶,中国人什么都用风油精,美国人什么都用TYLENOL。天舒说,我哪里用得上这么多药。  母亲说,用不了更好,说明你健康。  临行前,母亲用白色的跌打风湿膏胶布写上天舒的中文名字英文名字、中国地址美国地址,贴在箱子上。领行李时,在大同小异的箱包中,她就专瞅那块白色的胶布。终于看见一块白色胶布天真地丑丑地亮相在某个箱子上,她远远就断定是她的家当了,近了,她迅速地搬到推车上,惟恐别人多看一眼。又等了一会儿,另一个箱子也从转盘上被拎了下来。  天舒推着车子从里面一走出来,就看见自己的名字“TIANSHUCHEN”在一块大牌子上,与自己箱子上的那块白胶布比,显得很是大方气派。  天舒仔细看了一下举牌子的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不像拐卖人口的。  “感谢上帝,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一直在等待着你。”  举牌子的老太太是系里的秘书。  后来才知道,这位善良的美国老太太足足等候了两个小时。用她的话说,一直为天舒祷告着。她还不敢走开,哪怕上个卫生间,担心天舒见不到人会着急。天舒很受感动,因为她长这么大,好像还没被别人这么尊重过。  后来又知道,这位老太太是个很虔诚的基督徒。打这起,天舒对基督徒的印象很好,认为他们有爱心。也让天舒对美国人民有了好感。  天舒来美国几乎谈不上什么深刻的第一印象或第一感觉,甚至没有身处海外之感。当阿晴表姐问她感觉如何,她说:“没感觉。我不觉得自己出国了。美国不过如此。”。  相比之下,父亲的第一印象则深刻多了。八十年代初,父亲被公派赴美留学。他对美国的第一感觉是:怎么这么多车啊!他想起以前读到的一篇英文课文《AMERICAISONTHEWHEELS)),果真如此。父亲对美国非常好奇,洗衣服不用晒,有烘干机;连商店里可供顾客随手取阅的小广告画册也让父亲大开眼界,收集了不少,准备带回国给天舒玩。而那些让父亲好奇的小广告画册,就是现在每天都会收到的让人讨厌的“垃圾邮件”。  父亲的美国第一印象是天舒这一代新留学生再也体会不到的了,当年让父亲好奇乃至吃惊的“美国印象”再也引不起现在的留学生好奇,也许只会觉得好笑。  这些感觉上的差异来自时代、年纪的不同,更来自中国这二十年翻天覆地的变化。  5小资产阶级情调由于学校有人来接天舒、阿晴表姐没有亲自去机场,但天舒在美国的第一个星期是在表姐家里过的。  天舒到美国的第二天就见到了已经来美八年的阿晴表姐。  不得不提她的表姐,阿晴是在哪里都很能折腾的人。  记得小学六年级时,天舒看到一张报纸大谈什么“小资产阶级情调”,就问母亲:“这里提到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是什么意思啊?”  母亲想了想,说:“噢,那就差不多是你表姐那样。”  母亲说阿晴是一个“具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小女人,从人到文。  那个晚上,天舒随母亲口外婆家,天舒去找表姐,阿晴躺在破旧的竹榻上,倚窗,听着港台流行歌曲,手里捧着张爱玲的《白玫瑰红玫瑰》。  “姐姐。”天舒叫。  阿晴婉约回首,淡然一笑:“来了?”  这一刻,天舒似乎看见一个富裕优雅、旗袍盘发、麻将香烟、宴会舞厅的小女人向她走来,这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女人。母亲真是绝顶的聪明,她通过阿晴让女儿理解了一个难以界定的概念,又通过这个概念让女儿了解难以形容的阿晴。  后来,天舒读了一些阿晴发表的散文,更是对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阿晴的文字是纯粹的小女人文字,还是那种有钱有闲的粉领一族,那种卧在家里写独白的女性。阿晴说,我哪里是什么娇生惯养之辈,我十岁就做全家人的饭了。那么惟一的解释只剩下受“小资产阶级情调”影响太深了。  阿晴直言不讳地说,现在的女人都不够女人,以前的上海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  如今的阿晴已经生活得相当有面子,住在寸土寸金的海湾边,这里的房屋没有低于百万元的。阿晴开的是BMW车,还有游艇。如果说美国汽车的普及程度相当于国内的自行车,那么有游艇相当于中国有汽车的人,算是有那么些钱吧。只是阿晴年轻的外貌与殷实的家当之间的反差,给不少人实在留下了无穷的想象。因此,她不太交中国朋友,不是有意避开中国人,只是想躲过那些闲言碎语。  阿晴至今未婚,男朋友却不知谈了几个,天舒谁也没拿着当真。偶尔表姐冒出个人名,她才知道,改弦易辙又换人了。现在表姐与男友老金合开一家电脑公司。  许多年后,“小资产阶级情调”已经由带有政治色彩的话语转变成调侃的一句戏言。而天舒在北加州见到阿晴,仍认为这是对阿晴最好的描绘,天舒这么觉得。那么母亲不是聪明绝顶,是什么?  阿晴家里到处都挂着自己的玉照,连天舒住的客房也满是阿晴的照片。天舒觉得,她表姐虽然满不在乎,随心所欲,但骨子里自恋得很。  阿晴与男友同住,这一点在国内是无一人知道的。天舒刚到北加州,就知道了这事,还以为抓住了表姐的什么小辫子,关键时刻可以拎出来甩甩:“哦,你呀……我知道的……”不料得到的只是阿晴式的微笑——嘴角微微上吊,吊着讥讽与调教,似笑非笑:“小孩子家的,玩这种花样,还自以为是。”  阿晴家宽敞的房子寂静得很,连他们家的猫都是寂苦型的,这是天舒说的。阿晴家里养了一只黑色的猫,走路、吃饭都异常的安静,典雅得像个淑女,从来不叫,惟一的嗜好就是蹲在窗边,数小时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一副言情小说中“怨妇”的神态。天舒观察了几次后,说:“你们家的猫用几号电池?”  阿晴大笑。这也是为什么阿晴喜欢天舒来住的原因,家里有了生机。阿晴说:“它就是这样的,买来就是这样。我发现美国的猫好像都不如中国的猫好动。”  “它要是遇见老鼠,也不知道谁怕谁了,可能当场被老鼠吓得五脏碎裂。”  “我没有打算培养它捉老鼠的技能。”猫狗是宠物,已经从根本上**了。猫不捉老鼠,狗不吃屎。美国的宠物享有和它们主人同等的福利,像私人医生、心理辅导、美容美发等等。  “多少钱买的?”  “六千块。”  天舒愤愤地说:“那你还不如养我呢。”  接着,天舒不失时宜地对小资产阶级表姐进行教育,你要知道中国有多少失学儿童呀,你这只猎足以改变十个以上失学儿童一生的命运。阿晴后来也说,是呀,别说那些失学儿童了,就是我小时候也穷得很。天舒说,忏悔吧!  的确,阿晴与美国校园里四处可见的中国女留学生不太一样。  阿晴的动作非常“外国”,耸肩摊手不在话下,更多的是在一些语言中夹带着小手势。不过她做得非常得体,在举手投足之间自然、顺畅地施展出来,没有别人身上由于模仿而留下的婢作夫人之嫌。加上她身上的衣服常是丝绸这类非常有特色的东西,直让人觉得她有味道。  阿晴喜欢去酒吧。中国学生由于长时间一贯性的学习生涯,对这类酒吧没有大大兴趣,去也是带着“侦察员”的身份去了解、看看的,只有阿晴是定期去,喝酒、聊天和跳舞。她可以妩媚地坐在一个陌生人的旁边,挑逗说:“一起喝一杯吧。”  这种事在中国女学生中没有普遍性。  阿晴带天舒去酒吧,天舒想见识一下,就跟着去了。  一个有酒、有笑、有叫、有人跳舞、有人聊天的地方,与国内的酒吧没有多大的区别。天舒和阿晴坐在一张桌边,看着大家闹。阿晴问天舒要不要跳舞,天舒说没兴趣,阿晴也说今天没心清,于是两人就坐在一边喝着、看着。  这时,一个美国青年男子过来,“HI,我叫……”  阿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就接着说:“我在后面的桌子观看了你们很久……”  “那你就回去接着观看。”阿暗淡淡地道,满是一个交际女子的老练与自卫。  那个男子讨了没趣,也知道遇到了对手,识相地走了。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有一次,阿晴带天舒参加一个商务派对,听见几个美国人用歧视的语调谈论中国,阿晴对天舒说:“他们美国人懂什么中国?凭什么对中国指手画脚?  真是‘知少少扮代表’。“这是一句广东话,指只知道些皮毛,却充当内行人士。 太阳鸟--第二章  第二章  到S大学的第一个星期,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介绍我在美国的生活情况:我的学校,我的宿舍,写得更多的是我的实验室。我知道,我将在那里度过人生中最宝贵的五年。在美国的前半年我一直处于认识的状态中,对环境的认识,对事物的认识。我在北加州的感觉就是“居长安大不易”。这让我想起上托福班时老师讲的一个故事。太阳落山之前,一头狮子自言:明天日出之时,我要追上跑得最快的羚羊;一只羚羊自语:明天日出之时,我要逃脱跑得最快的狮子。所以,无论你是狮子还是羚羊,日出之时,要做的都是奔跑。  个个都是人才,努力加努力。  ——陈天舒  1 全是我们的人  S大学位于北加州的海湾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天舒刚入校时参加过一次中国学生迎新会,大约有五十来人到场。由此推算,在S大学就读的中国大陆学生约有一两百人。  1981年,父亲留美感触最深的是:“我特别想听相声,可惜听不到;特别想说中国话,可惜没人可以说。”在校园里见不到什么中国人。后来,遇见一个台湾学生,这是父亲见到的第一个来自海峡那边的中国人,而父亲也是对方认识的第一个来自大陆的中国人。  那时候,两岸关系比较保守,他们没有多讲话。时间久了,也因为同处一个开放发达的国家,他们才开始有交往。  发现对方与自己有一样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竟然有一些吃惊,稍后才意识到一句话“PEOPLEISALWAYSTHEPEOPLE(人民总是人民)”。父亲说你们吃香蕉皮吃得很健康嘛!那个台湾学生发现大陆人并没有像台湾宣传的那样在吃树皮。两人哈哈大笑说,那些政治啊。  父亲尚好,去的是大城市,又懂英文。父亲的同事老何去的是美国中部的一座小镇,加上英文不过关,在天高皇帝远、人少动物多的偏僻小镇找不到一个中国人。一次偶然遇见一个刚来的访问学者,他抱住人家哭了起来。人家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不幸,半晌后他才解释——太寂寞了。  二十年后这种情景已经转变了——也许美国对中国还很陌生,但中国对美国已经不再陌生了。具有戏剧性的是他们的下一代——天舒和老何的孩子现在都在美国读书。  天舒读的是生物化学专业,系里中国人不少,东方面孔更不少。天舒在美国上第一节课的教授就是一个东方人,四十来岁,从他的气质和口音可以判断出是大陆人,再认真看了看教授发下来的SYLLABUS(课程表)上的名字——ProfHONGWEICHEN(陈宏伟),便确定无疑了。多么典型的一个时代的大陆人的名字。  天舒有点高兴。美国大学里的教授,就是比自己早几年来美的留学生。天舒的父亲当年留学S大学,作过助教,有一次在教授的办公室里看见注有“SECRET(保密)”的信封,教授不回避地说,这是学校发的调查表格——征求他们对中国助手的意见。显然,美国对隔阂了三十多年的中国大陆非常陌生。而现在这些年来,从常春藤名校到普通的社区大学,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中国教授。他们教授生物、物理。  数学……甚至教授英文。  第一节课通常没什么可做的。教授点点名,介绍一下自己,讲一些有的没的。  陈教授点到“TIAN SHU CHEN”时,笑道,我们同一个姓。他显然猜到天舒是“又一个”中国留学生。每学期初收到学生名单,看见学生的姓氏以“CHEN”(陈)  “LIU”(刘)开头,“李”的拼法,不管是“LEE”还是“LI,他都有一种骨肉至亲的感觉,常想这里面说不定哪一天就出个人物,只是时间问题。  下了课,天舒去实验室,在走廊上看见陈教授,天舒用英文向他问好,他笑着说了句“你好”,是中文。  校园里,一些华人教授不敢和华裔学生多说话,尤其不敢说中文。陈教授不管,说这是我的母语。  陈教授八十年代中期来美留学。有人说,八十年代中期的中国留学生是真正优秀的一批。太太一年后带着一岁半的儿子来美陪读。他们这一代人,插完土队,再插洋队,没有怨天尤人,只有勤劳刻苦,天舒觉得他们太热爱生活了。  到了实验室,见到了更多的中国人,唐敏、小马和访问学者邝老师。老板JOHNSON教授这些年用了不少中国人。  JOHNSON教授曾经说过,哪个国家能做到教育这一代中国人,哪一个国家就能由于这方面所付出的努力而在精神文明和商业的影响上取回最大的收获。  天舒说:“这么多中国人啊,从先生到学生。再这样发展下去,这里早晚要被我们占领了。”  小马笑了:“数学系、物理系、化学系,中国学生总是这么多的。好拿奖学金,中国学生自然也就多了。电子系的不仅中国人多,印度人也多。”  唐敏说:“我看有些课都可以改用中文上了。有一次上课,**人在讲话,PROFESSOR急了叫NOCHINESE(不要讲中文),他们也知道中国学生多。”  甚至连做卫生的老伯都是中国人。那天在走廊上,老伯见天舒与唐敏讲中文,笑眯眯地用英语问:“中国学生?”  天舒点点头,用中文回答:“对,我们是从大陆来的。”  老伯很抱歉地笑笑,还是用英语说:“我也是中国人,可我不会说国语。我是从香港来的,只会说广东话。”  天舒更是点头了:“我会讲广东话。我是广州人。”  老伯眉开眼笑。用白话讲起他自己。他姓黄,广东中山人,十岁随家人去了香港,三十岁移民来了美国,在美国三十年了。  “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在麻省理工读电脑博士,一个在哈佛读法学博士,他们都很厉害。”讲起两个儿子,老伯神采飞扬,言下之意很清楚:别看我是个清洁工,可我有两个博士儿子。一派中国父母以子为荣的喜悦。  天舒太理解这种情结了,连忙点头附和,让老人高兴:“哇,了不起,了不起。”  “他们这个学期毕业,等他们毕业了,我也就轻松了。  我就要回家了。“黄老伯看了天舒一眼,补充道,“我要回去看看。”  天舒问:“是回香港还是回广东?”  “现在不是回归了吗?”  老伯随口的一句话让天舒好生惭愧:“是啊,是啊。”  “香港一定也是要看看的,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但主要是回家,回老家,回广东中山,我十岁离家,五十年了,都没回去过。我这一生是一定要回去看看的。一直想回去,可一直没有机会,在美国这些年不容易,现在总算是捱出来了。我快要回去了。”老伯越说越动情,两眼发红。天舒对这一辈的海外华侨在经历上很难想象,但在情感上是完全可以沟通的。  “我哥哥已经回去了,他来信说早上与一帮老人家喝早茶,中午睡个党,醒来下下棋,过得像神仙似的。唉,中国人就是这样,我早已经是美国公民了,还是想回家,就是烧成灰,还是中国人。”天舒在美国时间久了,发现许多中国人即使人了美国籍,在情感上也从未有“美国人”的心态。  越老越想家。  临别,天舒一直想着老伯“我快要回去了”的那句话,回头看看他携带着清洁工具的矮小身影,顿时感慨良多:乡音无改鬓毛衰,少小离家,只可惜老大了还未回……  天舒想家了。她打了个电话回家:“爸,我们开学了。”  父亲问:“情况怎么样了?”  父亲这么一问,天舒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影片,记不得什么片名了,说的是游击队的故事。一个目光炯炯的人跑进门,拿起桌上的大碗水就饮,另一个浓眉大眼的人问:“情况怎么样?”那个目光炯炯的人用袖子抹了一下嘴:“放心吧!全是我们的人。”  天舒身临其境,对父亲说:“全是我们的人。”  这也就是她初初进校的感觉,听得父亲一头雾水。  父亲问:“图书馆前的那几棵大树还是那么茂盛吗?我以前常在那树下看书,舒服极了。”  树还是那么茂盛,却换了一批坐在下面的读书人。  2 小小联合国  有一次,天舒半夜醒来,睁开眼四周一望,我妈什么时候把我房间里的家具给换了?再一想,噢,这不是我家,我在美国了。  最早找房子的时候,管理人员带她看样板房。天舒对宿舍颇为满意,只是卫生间里没有镜子,一面落地镜却是装在衣橱的门上,便不无遗憾地问管理人员怎么回事。人家极认真地回答:“不是不装,是不能装,特别不能在女生宿舍的卫生间里装镜子。你知道,女孩子一上带镜子的卫生间,使用时间就要延长。宿舍,我们注重的是SHARE(共用)。所以我们不在卫生间里装镜子。”  天舒笑了,看来天下的女生都一样。  宿舍分各种等级:有钱的可以自己住一套,没钱的可以与人合租。天舒既囊中羞涩,又不舍得花钱,只能选择最便宜的一种。一套TWOBEDROOMS(两室一厅)住了三个女孩。天舒和一个十九岁黑人少女LAKETA一间,每人每月四百二十元,十八岁的白人少女MEG自己住一间,每个月付五百元。  天舒一住进来就乐,这下好玩了,白、黑、黄人种全齐了,猛然一看,小小联合国。相处也算融洽。天舒刚搬进来,MEG就送她一盘CD《BUTTERFLOVERS》以示友好。看这个盘上的标题,天舒以为是《蝴蝶夫人》、《庄园夫人》之类的歌剧。一听,她热泪盈眶,竟然是中国著名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两个比天舒小的女孩子都是自力更生,靠打工解决自己的学习和生活费用。  MEG十八岁就从家里搬了出来,那一年她父母把自己的卧室装修了一下,而她的房间还是老样子。父亲对她说,要想过上好日子,自己努力去。后来她就搬了出来。虽然十九岁了,房间布置得像儿童乐园,哪儿都是公仔娃娃。  MEG是一个又贪吃又爱美的姑娘,喜欢吃店卖的那种很油腻的冰淇淋,吃完了又怕胖,就去跑步,吃了跑,跑完又吃,吃完再跑,折腾得很。  她常常在校园附近的小咖啡厅里唱歌,也没有什么人捧场。那些歌手上台就说要把这首歌献给最漂亮的女朋友、最好的男朋友,而不像国内歌手说“献给大家”。MEG的专业还未定,现在只在学一些公共课程。她想学音乐。  天舒说:“哪是找不到工作的呀。”  MEG说:“我知道。但去学别的专业,我会恨自己的。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有什么意思?我不想爬人人在爬的阶梯,我讨厌纯物质的生活。”  天舒佩服她的勇气,也许这就是美国人的可爱。  与天舒同房间的室友LAKETA讲话有黑人口音,名字也起得怪。她头上满是小辫子,她说因为黑人发质蓬松,扎成小辫子好料理。  LAKETA学的是文学,每天制造诗歌,且批量生产。  她制造诗歌用的电脑,爸爸付了一半的钱。她常常说,我爸爸真好,替我付了一半。天舒想,你要是有个中国爸爸,他就全付了。  美国孩子好像从大学才开始读书学习,以前是玩大的,个个是“PARTYANIMAL(派对动物)”,周末一定穿梭于各种派对。LAKETA也是,但她平时学习非常勤奋,她说她的三个姐姐都是在二十岁之前做了妈妈,没有上大学,她是他们家最后也是惟一的希望。她一定要大学毕业,要上研究所。  LAKETA喜欢说话,常常与天舒聊天。LAKETA打喷嚏,说了句“对不起”,天舒就说“上帝保佑你”。有一次,天舒忘了说,LAKETA就很大声地说:“上帝保佑我。”天舒听了,连忙说:“上帝保佑你。”LAKETA咧着嘴笑:“谢谢。”  她常常教天舒一些俚语,讲一些她的故事。在国内时,常听说美国人不说“私事、收人和年龄”,可天舒发现许多时候,没有问,她们就自己说出来。天舒对她们有过几个男朋友、发展到什么地步都知道,因为她们没事就说这些。  三个室友相处还算不错,彼此包容。MEG和LAKETA周末常在宿舍开PARTY,天舒就自己躲到实验室去。天舒平日常在家里开灶,两个室友也表现得相当宽容。  照理,公共场所像客厅、卫生间、厨房每人各占三分之一。可就这个厨房,天舒已经占了百分之六七十。美国学生一般多在外面吃,不怎么做菜,做也是简单地热一下半成品。他们才懒得去买、洗、切、煮,一个经济实惠的蔬菜罐头就解决了。冰箱里,室友们只放些冰淇淋、奶酪什么的;天舒放了肉啊、青菜啊、水果啊,占了一大半空间,就像居家过日子一样。  有一次,MEG从超市回来,告诉天舒,她今天遇见了~个中国人。天舒忙问,你怎么确定是中国人?因为她告诉过天舒,她分不出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在她看来都一个样子。MEG解释说:“一开始我是不能确定,可在排队付账时,我看见他买的食品跟你买的完全一样。”天舒说,其实亚洲人买的食品都大同小异,只是“做”法上不同而已。MEG难过了:“我还以为终于找到如何区分东方人的线索了。”仿佛天舒做什么都成了中国人的注释,如果天舒喜欢躺着看书,她就以为中国人都喜欢躺着看书。她们对中国的长城、熊猫感兴趣,而政治,对于这些自在轻松的美国大学生显得沉重了。  天舒厨房使用率最高,做饭又煎又炒又炸。美国人用的抽油烟机吸力很不足,搞得乌烟瘴气。难怪一些美国人不愿意把房子租给中国人。室友们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天舒后来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于是改成每星期二下午趁室友们都不在时大煮一番,放进冰箱,要吃时取一些,热热就是一餐,这样反而省下了不少时间。  天舒曾经也学室友们,两片烤面包抹些果酱,两片菜叶加一点调味汁。她一边吃一边想:这些东西如何能坚持吃上一辈子?不靠毅力恐怕做不到。更可惜的是她们损失了多少美食享受。她没吃几回,肚子就闹意见了。再看看室友们吃得津津有味,且个个牛高马大,越发不解了。  两个室友都是好相处的人,大家会聊许多事情。聊到最新上映的影片,天舒能谈;聊到十年前的影片,天舒就聊不出什么;聊到二十年前的影片,更无话可说。天舒还是很感谢她们对她破英语的宽容,LAKETA和MEG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天舒说什么,她们都明白。只是天舒与她们的交往总是隔靴搔痒,始终无法和她们“BUDDY,BUDDY(把兄把弟)”。  像室友们热衷的派对什么的,天舒从不觉得自己真正介入过。宿舍楼这一阵子流行“枪战”——每个宿舍成员都得到一把水枪和一个信封,写了你的射击对象和将射击你的对象。在那整整一个月里,宿舍楼沸沸扬扬,每个人出门都担心被射击,又千方百计地打对方的主意。月底的获胜者——打死敌人又不被打死的人,就能获奖。  天舒是全楼第一个被打死的人。那天她刚出门上学,被二楼的墨西哥学生当场就地解决了。而天舒的敌人却久久不见天舒前来挑战,后来实在等得着急了,自己跑来说,你到底打不打我?再等下去,我会发疯的。其实天舒根本不感兴趣,只觉得简直像一群小孩子在玩过家家。月底,天舒也得了奖——最笨敌人奖。  3 实验室里的中国人  天舒没有车子,通常坐学校的SHUTTLEBUS(校内巴士)从宿舍到学校。BUS司机很有意思,每个人上车他都热情地打招呼,天舒从他那里得到足以维持一天的好心情。  后来天舒迷上了单车,就骑车上学。单车是她花二十元钱从法国学生那里买来的。买来后,又花五元钱从TARGET买了个车胎换上。天舒在广州时也是骑车上学的,只不过那时候单车是交通工具;在美国,单车更像运动器材。常常有一些头戴帽盔身着单车装的骑车人经过,那一定是去锻炼身体。  每天早晨,她骑车经过相同的路径。北加州白天晴空万里,夜间湿气稍重,清晨草坪上满是露水。她从草坪的边缘行驶而过,腿脚总是湿漉漉的,她却感觉清新美妙。  最漂亮的大楼总是属于最富有的院系,像商学院的大楼在哪所学校似乎都是最气派的。医学院的大楼也是体面的,气霸一方地屹立着。  医学院大楼前面是一片草坪,绿得很纯粹。四周有一些木制的椅子。这种原木制品在雨后、在阳光下,常常散发出淡淡的木头清香,很特别。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总是吸引来许多松鼠和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松鼠不怕人,在人前跳来跳去,找到了果实,也在人前坦然地进餐。天舒常常好奇地看着它们。同实验室小马说,你看久了,也挺烦它们。松鼠跟老鼠没有什么两样,有一次我去倒垃圾,一只松鼠从上面跳下来,吓了我一跳,就想起国内倒垃圾常碰见的老鼠,一点也不觉得它们可爱,它们不就是尾巴大点吗?  天舒刚到时,鸟儿看她走近,就飞了。天舒很委屈地问唐敏,我又没有怎么样,只是觉得它们很可爱。唐敏说:“哦,可能从中国移民来的鸟儿告诉它们你是中国人,所以就吓跑了。”时间长了,鸟儿也不怕她了,天舒被它们的善待感动了。  天舒站在草坪外,望着这座气派的医学院,她大概将在这里度过她生命中最宝贵的五年岁月。想想,自己不能像别的年轻女孩一样穿漂亮衣服、享受青春,不敢说一点遗憾没有。可是,她也清楚,她就是冲着这个来美国的,她就是冲着那顶方方的博士帽来的。她承认自己和父母还是挺看重这个的。五年后,当她戴着那顶方方的博士帽从这里走出来的时候,她会是什么样?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她能让世界刮目相看吗?  想到这儿,“年轻的她笑了。  天舒是实验室里最新的,也是最年轻的。同实验室的中国学生小马、唐敏和访问学者邝老师看着天舒,都只觉得她精神可嘉。几年美国真实的生活,他们已经不再做梦。  三十岁的唐敏高且瘦,五官虽不出众,却又挑不出毛病,平常得很是寂寞。她丈夫董浩还在国内,拒签了三次。  大家都认为唐敏心情总是不好,是因为夫没有在一丈之内,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小马,江苏人士,三十出头,胖胖的,属鸡,又是处女座,这两个属性一下子便把小马整个人概括了。他热心憨厚,讲起话来常是“我需要去新陈代谢一下”、“中午吃了点辣的东西,现在肠胃正在蠕动”,带着专业名词,带着一点点的苏南口音,越发显得厚道。  小马来美国已经五六个年头了,最近刚和老板谈好今年底毕业。他本来可以早一点毕业的。一开始,他与甲教授合作,遭到从事类似课题的乙教授的排斥,因为甲、乙教授只有一个资助来源,你的资助多了,我的资助就得少了。两位颇有名气的专家,就在钱上暴露出人性的阴暗。小马想:你们爱怎么争怎么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后来就跟了JOHNSON教授。  小马至今未婚。他的全名叫马东,可他总对别人说,叫我小马就行了。对二十来岁的新生也这么说。以前只听说女人在乎年龄,小马这么在乎,看来是没有太太闹的。年初起,他就扬言要带家属来。这个暑假,他回了一趟国,说是去“INTERVIEW(面试)”,婚姻大事已经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在美国一直没遇见合适的对象,那些女孩子有困难的时候一定想起他,困难解决了也就把他忘了。经历多了,他也就放弃了,后来宣扬起另一个观点:学位要在国外拿,太太要在国内找。小马说自己是一个没有太大志向的人,他的志向就是找个漂亮老婆,有份稳定工作,周末带着老婆孩子去爬爬山,在后花园里铲铲草什么的。“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什么为国争光,说到底就是为自己争个名和利。中国人就是一个“比”字,好像比人家好一点点就是成功。比完了学位,比工作;比完了这一代人,比下一代人,真所谓“祖祖辈辈打豺狼,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  小马嘴上那么说,工作却丝毫不含糊,被称为实验室里最聪明的脑袋。  除了这几个中国学生,还有一位访问学者邝老师,五十来岁,指甲很长,还有黑边。他来美国好多年了,跟他太太一直分居。太太在北京,他在北加州。邝老师留在美国,完全是为了儿子。邝老师的儿子在中部读大学,自费,他得打工帮儿子交学费。邝老师以前在中部,和儿子在一起,后来转到S大学做访问学者。那一年,他把很少的家当塞进车厢便上了路。餐风宿露,直奔北加州。不知情的猛然一听,还以为多么浪漫潇洒,殊不知有时浪漫潇洒就是落泊。  天舒在美国的最初半年,小马和唐敏给她的帮助很大,别的不说,每个星期天下午,总有人带没有车的她去买菜。  天舒表示感激,他们只是说:“以后遇见比你晚来的留学生,你也帮帮他们就行了。”  作为老留学生,帮助天舒这个新留学生,自在情理之中。大家对邝老师帮得也多,因为年轻人看着他,常想起自己的父辈。  与留学生比起来,访问学者是相当轻松的,无学业压力。刚到美国时,N老师每天都去学校报到一下。后来,他发现去不去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可是他还是每天去学校——因为去餐馆打工要路过学校。  一些访问学者不太愿意告诉别人自己赴美的身份,即使说,也用代替。因为“访问学者”这四个字实在太气派太阔气,到了让人受不了的地步。像邝老师,很多时间是在餐馆里“访问”,更恨不能隐姓埋名了。  邝老师说,“美国是天堂”的感觉,他只维持了十几个小时。看着飞机直冲云霄时,他真有要上“天堂”的错觉。  下了飞机,才知道自己到了地狱。他对青年人说,美国适合你们年轻人,不适合我们啊。  邝老师是第三种症状,不生病也不健康。常年不注意营养,经常饿上一天,就等着到餐馆打工时猛吃一顿。省吃俭用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儿子。人到了老年,越来越现实,只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中国人就是这么一代代走过来的。  邝老师也是江苏人,和小马算是老乡。小马看着他,就像看到父亲。有一次小马看见邝老师在做一些很基础的实验,心里不由得发酸,因为这些工作是他们都不屑做的。小马常想劝他回国,回国当个大学副教授,轻轻松松的,有什么不好?非得到餐馆打工,受一个小学程度的中餐馆老板的气。“还不是为了儿子。”邝老师脸一沉。  邝老师有时会说些他的经历给年轻人听,讲出来全是苦故事。一会儿冒出一段他下放农村的故事,一会儿说他的母亲在**中自杀了。讲起美国的经历还是苦故事。有一次打完餐馆工步行回家,遇见一个壮得像棕熊般的家伙,冲着他嚷BUCK。邝老师不知道BUCK就是钱,那人又喊MONEY,N老师这才听懂,赶紧把钱都给了他。否则可能连命都没了,那家伙手里有枪呀。  天舒忍不住问,邝老师,您这一生就没有快乐的事吗?  那还是有的。像我看着你们,我就觉得中国将来有希望,这就是快乐的事啊。  我是指您个人的快乐。  那也是有的,只是我们这一代人受的苦比较多,做了许许多多违背正常人情的事。  4 天天午餐会  实验室的几个中国人常在一起吃午饭。有一个休息室,几个实验室共用。从气味上不难识别,这个休息室已经被中国学生占领了。美国学生多半在外面吃个汉堡,再灌下大大杯的可乐。实验室里中国学生多半自己带便当,既卫生营养又经济实惠。吃的东西与国内没有什么两样,臭豆腐、榨菜和咸蛋什么都吃得到。中国能买到的,这里基本上都买得到。北加州中国超市开了一家又一家,东西比美国店便宜。  最妙的是,在附近的中国超市常遇见S大学的中国同学,平时凑不到一起,反而在中国食品面前不期而遇。有一次天舒竟然在中国超市里邂逅到断了联系的大学同学。那场面奇妙极了,犹如两个地下工作者接上了头。中国超市成了联络点。  天舒出国时,父亲回忆说:“‘哦,美国买不到太白粉。”  当年他留学的时候,想买一包生粉,到处买不着。他周围几个台湾学生也不知道,他们用的太白粉是托人从台湾带来的。其实是父亲不知道CORNSTARCH就是中国人用的太白粉,美国店里随处可见。现在的留学生即使不知道,也可以在中国店里买到中国的太白粉。父亲又回忆,当年在美国超市里看见鸡肉切好装好一盒盒的卖,心里想,这方便多了。而现在国内超市也早都这样做了。  出国前,父亲说了一些他当年留学的事情给天舒听,什么美国人怕鱼刺,只敢吃大鱼,切成块卖,什么美国的米不用洗就能下锅。天舒说,爸,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怎么光记住这些吃呀住呀的,没出息。父亲说,嗨,人是物质现实的,这些看似小事,不能说没有诱惑力。这种诱惑力可能比所谓的“**自由”更大。中国人到底是奔着独立宣言去的,还是冲着美国的大房子去的?像美国二十四小时冷、热水,冬有暖气,夏有冷气,这些,中国未来二十年内都无法全国普及。  父亲的这番话,天舒到美国一段日子后才有所体会。  起先,很少有人固定时间来休息室吃饭,谁忙完了谁去吃饭。  小马比较固定,十二点半就会来。他人挺逗的,常常把自己奉献出来娱乐大家。虽然讲出来的笑话不太好笑,可是精神可嘉。小马号召力没有,亲和力很强,天舒觉得。于是大家都尽量赶着那时辰去吃饭。天舒刚来时不知道,后来发现这条不成文的规则,到了十二点半,也赶紧到休息室与大部队汇合。大家有时彼此还交换一些饭菜。天舒刚来,还不太会做饭菜,常常都是她吃人家的。  小马说,留学几年,厨艺进步不少。  唐敏说,你两三年下来,也能摆酒席请客了。留学生是上得科学殿堂,下得餐馆厨房。  天舒吃着师姐师兄的饭菜,想,共产主义社会大概也就这样吧。  交流交流经验,联络联络感情,当然也会说说老板坏话,这些都是共同语言。  再后来,隔壁实验室的王永辉也慕名而来。王永辉是他们实验室惟一的中国学生,他的老板好像不喜欢用中国学生,说中国人没用之前说得很好听,用了之后做的远不如说的好。  王永辉每次吃饭前先谢饭祷告,这让天舒尴尬,不知是动筷还是陪着祷告,后来发现唐敏、小马已经动筷了,才依样学样。  王永辉是个基督徒,他说他受洗重生了。天舒却说,你真的拿去洗了。来美国真真假假信教的中国人不少。初来的留学生时常会受到教会弟兄姐妹的各种帮助,送你家具,教你开车,这些生活上的细枝末节对初来乍到的学子都是温暖,接着参加教会的查经班、布道会,等一切安定了,他们的身影在教会里就不太见得着了。  王永辉来美国头一年发生许多事情,资助出现问题,母亲又病了,教会的人对他说祷告。王永辉想如果上帝听他的祷告,他就信,果然,没多久,母亲康复了,他的资助也解决了。王永辉是真信,这连几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中国人,也能感受到信仰的力量,辨识出人格的光辉。相信当人的心智追求美德时,美德也会垂青于他。只是他们在一起时,他就传教,大家受不了。  王永辉带着南方人的口音,讲英文有口音,讲中文也有口音,永远地分不清声母F和H。他的口音让人感到温暖而亲切。有一次他看见一架直升飞机在上空做花样飞行,就叫:“看呀,有一架灰(飞)机灰来灰去,在黄(房)顶上打轰欢(空翻)。”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王永辉被笑得莫名其妙。  以后天舒常常不太客气地在别人面前模仿王永辉的“灰来灰去”。王永辉就是带着“灰来灰去”的口音传讲天国的事情,他一开口说上帝,另外几个就说:“又来了!”“我看你都可以布道了。”“以后我们叫你王牧师好了。”王永辉笑笑,也不恼,最后就说:“我会为你们祷告。”  中国人对别人有没有撒谎有着特殊的敏感,大家觉得,王永辉是真的想把一个好东西与人分享。只是他讲的东西,别的几个人不信。什么上帝造了万物,那么上帝是谁造的?  什么神造了男人,见男人独居不好,又从男人身上取出一根肋骨造了女人。什么童女生了主耶稣,五饼二鱼喂饱上千人,这些真像是神话故事。  小马讲些不好笑的笑话;王永辉凡事感恩;唐敏动不动叹气;天舒像许多刚到美国的人,口头禅是“我发现美国……”;最有意思的还是邝老师,他话不多,别人说什么却是句句在耳,偶尔插一两句,语出惊人。这样,一顿饭就快快乐乐地吃完了。  二月的第一天中午,天舒在休息室与小马、王永辉、唐敏、邝老师四个人正吃着午饭,突然意识到自己到美国已经半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到这儿有这么长时间了吗?自己不觉得。”  他们逗天舒:“今天你又发现美国什么了?”  天舒正经八百地说:“不骗你们,今天我还真发现了一点,美国人好像都蹲不下去。”  上午在实验室里,天舒蹲在桌子下面检查电脑,美国学生ERIC看见了,惊讶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天舒问:“可以怎样?”ERIC模仿天舒蹲下来,还真是蹲不住。  小马说:“你快成了发现家了。”  唐敏说:“你的状况很好,我刚来时有一段日子蛮难的。”  天舒听了,以为是表扬她的为人和处世态度,不好意思地笑笑。  唐敏又进一步补充:“说到底,还是年轻好办事,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小马说:“你们还比较幼稚,国内大学一毕业就往这儿跑,对社会完全没有了解,所以感觉也比较良好。”  听来听去,天舒的状况良好,似乎与她自身资质无关,相关的都是什么年轻啊,阅历少啊,有全奖呀。言语之中,天舒太天真了。  邝老师说:“天舒还是一个孩子呀。大家要帮帮她。”  小马笑了:“留学生一批比一批小,一个比一个精,精神面貌不一样。我们刚来的时候买辆两千块钱的车开开已经很高兴了,现在的留学生一来就买新车的有的是。我们都觉得像狼来了一样。”  “主要是国内变化太快,在美国呆久了,不太感觉时间在动。”唐敏说。  “说到国内,”邝老师说,“我在报纸上看到,国内某城市,新装了路灯,只亮了前半夜,以后再也没亮过。原来,那天后半夜起,路灯全被偷光了。中国人忍不住就想占点小便宜。当然这与**污吏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了。”  天舒说:“这种现象不是没有,但绝对是十年前。现在没有人会去偷不值钱的路灯。中国跟你讲的、想像的是两回事了。”  邝老师不信,认定了他离国前的印象。比如学校有一些从深圳、上海等大城市来的全自费本科生,邝老师无论如何相信不了现在中国大陆的孩子,可以像台湾、香港孩子一样在美国不用打工读到毕业。他认定他们的父母是**。气得其中一个学生大叫,我父母是合法商人,我用的钱是干净的。天舒说,这是完全可能的,我表妹就是父母供她在美国读书,一天工不打,没事去旅行呀什么的。  天舒父亲九十年代初又曾两次访美,他说,美国跟他十年前留学时候差不多,甚至连物价也没有什么变化,而中国年年在变化。所以许多在国外呆久的人,往往容易进入一个误区,认定他们昔日的中国。他们往往容易主观上浑然不觉地相信一些走偏了的消息。邝老师话虽不多,但年轻人聊天,他常常插上几句,可谈出来的“时事”全是老掉牙的内容。邝老师说,还是在国内舒服呀,一杯茶、一张报的日子很惬意,哪一天没看上报纸,就说今天忙得不得了,连报纸都顾不上看了。  天舒说,您说的这些又是老皇历了,国内现在谈的都是竞争上岗问题。有一个公益广告说,今天不爱岗,明天会下岗。还有一个广告说,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不可能再一张报纸一杯茶地混日子了。  5 ABC学生  TIM饭正吃着,他们实验室的ABC学生TIM像中了“乐透”  头奖一样蹦进来,嚷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篮球队赢了。美国大学以能有一些出众的球队为荣,特别在篮球和棒球方面。S大学各项运动都不错,曾经得过美国大学篮球正式校际比赛NCAA的总冠军。NBA球队有时也会从NCAA中选拔新球员。每次重大比赛时,学校里面和附近的街道根本找不到停车位,打胜了当然是举校同庆。  有一次,S大学赢了前NCAA冠军得主T大学,所有的人都疯了,通过电视转播得知消息的学生对着电视大呼小叫;现场的球员当时就喝起酒来庆祝。不一会儿电视新闻又报导,那些球员喝醉了,有一个球员还坐在篮球架子上,很丢人。  没过几天,S大学被另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篮球队打败了。  一物降一物,一队克一队。  TIM指的不是学校篮球队赢了,而是一些学生报名组成的篮球队赢了。这支队员都是在美国长大的东方人,以中国人和越南人为主。虽然也吃面包、喝牛奶长大,个子却不高,只能以灵活、速度取胜。每一场都打得很辛苦,屡战屡败,屡败还屡战。尽管如此,他们以自己成长在篮球第一国为荣,有点瞧不起后来才来美国的东方学生,称他们是FOB(FRESHOFFBOAT),刚下船的。这些学生有自己的圈子,穿自己的品牌,只会说英文。TIM虽不是该队队员,却是忠实球迷。赢了球,比考试得了A还高兴。  休息室里的几个中国FOB反应冷淡。TIM觉得这些学生都是NERDS(书呆子)。可这几个中国学生觉得赢一场校内球赛不过如此,有什么好兴奋的,又不是中国女足赢了。  美国女生NANCY这时也进来,闻到一股异味,叫:“是什么东西?”  “哦,”小马说,“这是从越南店里买的。味道是重了点。”  小马说的是实话,是在越南店里买的,可确实是中国腐乳。小马不想人家对中国食品有误解,就这样低层次“爱国”了一下。  天舒在一边笑,她完全理解。因为初到美国时,她也做过类似的事。她要用自动取款机,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在用,就接在后面,像在国内排队一样。老太太回头看看她,与她打招呼,她也与老太太打招呼。一会儿,老太太又回头与她说“晦”,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提醒——你离我太近了。可天舒却是傻傻地再回人家一声“晦”。老太太实在忍不住了,说:“你可以往后面退一点吗?”天舒恍然大悟,美国排队都在两米以外,连忙后退,说:“对不起,我刚来这里。”  老太太取了钱后,笑着问她:“你是从日本来的吗?”天舒笑笑,没有说话,倒像是默认,她只是不想在她的不良行为后说她是中国人。后来认识了一个日本朋友,得知他也这样过,气得天舒挥挥拳头:“你到底这样过几次?”一次与实验室的美国学生ERIC说起,ERIC说:“你们还真麻烦,要我,就直接说是我室友干的,他借我的CD到现在还没还呢。”  小马的话,几个中国学生都理解,可TIM并不知道这么多来龙去脉,一本正经地纠正:“不对呀,这是中国食品,当然在越南店可以买到,但这是中国食品。难道你不知道吗?我知道,因为我妈妈有时候会买这个。可是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小马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不说话了。  单纯的美国女生NANCY当然就更不知道这么复杂的回肠九转了。  TIM立刻告诉NANCY,他们球队赢了。  NANCY笑:“是,但你知道这次是怎么赢的吗?”  “不知道。我没看。”  “因为对方球队没有到场,所以胜了这场比赛。”  TIM耷拉下脑袋,他白高兴了。别的人都笑得不可收拾。  TIM是美国出生的华裔学生,所谓的ABC。他不会讲中文,也不了解中国。TIM父亲出生于大陆,1949年随TIM的爷爷到台湾,TIM的叔叔在台湾出生。父亲七十年代留美,叔叔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也在美国读书。那个时候,父亲和叔叔都需要勤工俭学,到下一代留学,就一点工都不用打,而且生活阔绰。台湾的经济由此可见一斑。  父亲读完书留在美国,叔叔回到台湾。二十年后,叔叔再次来到美国,用现金买房子,且把女儿送到美国读书。父亲很羡慕,说当年叔叔的成绩不如他,但现在叔叔成就比他大。看来回去是回对了。  其实TIM小时候会讲一些中文,父母教的。五岁上幼稚园时,老师拿一幅鱼的图片让小朋友看图识字,别的小朋友说:“FISH。”TIM说:“鱼。”小朋友们笑得前俯后仰。  TIM又恼又羞,从此不学中文,且拒绝华人圈子。因为他父母常常在朋友面前把他谦虚得一无是处,作为美国长大的孩子,永远理解不了中国父母那种贬意之下的对儿子的得意与炫耀c比如说“犬子”一词,父亲对他解释,把自己的儿子称为小狗是表示谦逊。TIM听后愤愤大叫:“我可不是你的狗!”  又有一次,他与父母到父母朋友家,朋友留他们吃饭。  TIM说好,父母摇头说不用。父母是好意,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人家只是客套;TIM也是好意,他们请我们,我们答应,是对他们的尊重。  回来后,父母和他,谁也说服不了谁。父亲最后说:“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主人是中国人,我对中国人的了解比你多太多了。”  这些情形一来二去,TIM越来越少出入华人圈子,直到遇见天舒,对天舒一见钟情,TIM才重新跟华人交往。  TIM追天舒追得很辛苦,选了中文课,又学中国历史,TIM后悔当初把中文扔了,现在再学已经不易。不过他现在很愿意参加中国人组织的活动。他说完全长大后,对自己的民族又会有新的认同。  天舒每次看见他、都会想到自己。  如果父亲当年不回国,而是她与母亲来美国,她今天可能和他一样了。背过身去,听TIM讲英语,就是一个美国佬,转过身一看,标准的东方面孔。天舒有时候看着TIM,真希望自己就是在美国长大的,那样,她就不需要花那么多年的时间去学美国人个个会说的英语,而可以把精力直接地投人工作当中,那样她就可以像TIM一样说着一口漂亮的英语,像TIM一样彬彬有礼地待人接物。  “真想像你一样,说一口漂亮的英文。”  TIM说:“你现在不是更好,是BILINGUAL(双语言者),噢,不,你是TRILINGUAL(三语言者),你还会广东话。”  天舒说:“双语言者叫BILINGUAL,三语言者叫TRILINGUAL,那只会一种语言的人叫什么?”  “叫美国人呗。“TIM说。  天舒笑,问TIM:“你认为自己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TIM笑道:“为什么你们这么爱问我这个问题?”  天舒知道美国人把TIM当中国人看,说“那个中国人”;而中国留学生则把TIM当美国人看,说他们是香蕉,外黄内白。  TIM不以为然地说:“如果在美国长大的中国人是香蕉,那么在中国长大的美国人就是鸡蛋了!”  “你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天舒对TIM很好奇。  “我爸爸常常告诉我们,你和美国人在一起,要觉得自己是美国人,你有能力与任何人竞争任何事;你和中国人在一起,要觉得自己是中国人,那是你的根。”  天舒笑:“那万一没有搞好,跟中国人在一起时,觉得自己是美国人;跟美国人在一起时,又觉得自己是中国人,那不成了既不是中国人又不是美国人了吗?”  她来美国后,见到比父亲晚几年留美的父亲同事张叔叔一家。张叔叔女儿KATHY比天舒小两岁,四岁时来美国,中文已经不太会讲了。虽然规定在家里必须说中文,而讲出来的中文总让人三思才解其意:“这个衣服很细啊。”大家半天才明白,是说衣服很薄。张叔叔讲话很有意思,他半开玩笑地说:“在家里不说中文能行吗?要是说英文,我们都说不过孩子,说中文,他们这辈子说不过我们,那就得听我们的。”  天舒和KATHY两个年轻女孩子只能用英语交谈,谈的也都是美国的事情,美国的电影,美国的教育。天舒突然想,KATHY跟她的室友MEG和LAKETA有什么区别呢?  她会背的《水调歌头。游泳》,KATHY不会,KATHY不知道天舒名字的由来。而KATHY问天舒,喜不喜欢GUMMYBEAR?天舒在想是一个熊的种类还是什么?等KATHY捧着一袋五颜六色的糖果过来,天舒才知道这种酸酸甜甜的小熊形态的糖果叫GUMMYBEAR。  对于同实验室的TIM,天舒也好奇。唐敏对天舒说TIM这孩子不错,应该和他交往。天舒说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用英语谈恋爱。  唐敏若有所指地说:“人生想不到的事情多了。”  而天舒觉得,TIM就像自己的一面镜子。如果有哥哥,一定是像TIM这样的。她想。  缘分这种东西,终于有一天得到了确定。  那是二月初的某一天。那天天舒正在实验室里工作,杨一打来了电话,请她看电影。说起杨一,天舒话多了。她发现她周围的人都是人物,一会儿听说某某曾是数学、物理奥林匹克金牌得主,一会儿又听说谁得过什么大奖。杨一就是个人物。  太阳鸟--第三章  第三章  小学跳了一级,小学毕业被保送上了市重点初中;初中又跳了一级,初三被保送到市重点高中,十六岁高三被保送到K大学英文系。学生做成这个样子,自己也觉得算是到家了。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两年多,就决定留学了。仿佛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孜孜不倦,永不安宁?  —杨一  1 认识才女杨一  天舒和杨一是在一次演讲会上认识的。  大舒到美国的前半年生活轻松,这个轻松不是对生活的应变自如,恰是她对生活的误解。一个月一千来元的奖学金,虽不多,可美国学生也不过如此。没有生活压力的日子使她颇具“**”意识,热衷于校园里大大小小的演讲。S大学的演讲总是络绎不绝,演讲者包括著名的政治人物、诺贝尔奖得主。天舒不仅自己去,还拉着同学去,更是不肯放过唐敏。唐敏看着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轻松自在的日子。  越发感叹:“一代便是一个世界。”  杨一也是一个经常出人这些场所的人,而且观察着学习着。  用“明眸皓齿”四个字形容杨一是准确的。杨一谈不上多么靓丽出众,只是有双大大的黑眼睛,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汪汪”的眼睛,使她的整个脸显得极其聪慧。牙齿洁白整齐,一笑就快乐地跑出来。短短的头发,与随处可见的长发女子相比,帅帅的,就像日本漫画书上的卡通人物。她常常发言,口若悬河、锋芒逼人。天舒注意到她,盯着她看,作为女生,欣赏起靓女来有更多的便利。天舒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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